精彩段落
在谢霖看来,桌上四个花球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暧昧角度围绕在白球四周,他摆好姿势,架上球杆,默念一声——
来吧。
清脆的撞球声没来得及从耳边消失,视线中所有的花球已经不见了,只有一颗白球慢悠悠地在球桌上转着。
这个排着序号‘1’的包房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了。
不止是靠门框的李栋和倒坐椅子的赵西傲,跟他们玩球的几个成年人也跟着一起叫骂。
这一桌玩得最大。
赵西傲嘚瑟,跟李栋和谢霖做了三人组惯常的庆祝手势,肩膀对撞后,他蹦蹦跳跳地过来把微信收款码摆到输球那人跟前,冲他挑了挑眉。
肯定是不想给,可一杆到底打得太漂亮,耍赖都不给机会,男人边扫码边嘴硬:“再来一把,开这桌一样的局,这是人打出来吗?!我日.他个姥姥!就他妈操了……”
嗡嗡——
有人电话进来。
夹到脖窝前,谢霖扫了一眼屏幕,老妈。
从桌角掏球往桌上扔,谢霖像听到什么,不再夹着电话,好好贴耳朵上打。
他神色一变,看向李栋和赵西傲,两人一眼就瞅出来他有事,利素地围上去。
按断电话,谢霖只说了一句:“老王来了。”
“谁?”
俩人真齐,异口同声。
谢霖无语,心话,棒棒哒,自己班主任想不起来。
“啊啊啊啊啊!!”赵西傲率先反应,爆出一串鬼叫:“在哪儿啊这是??”
“我家,我妈陪他呢。”说话时谢霖推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李栋:“别愣着了,收杆,拿两瓶水走。”
李栋跑起来,动作飞快,像开了1.5倍速。
三人各忙各的,跟他们玩的这群人不干了,一晚上赢的一把赔干净不说还成倍倒贴回去,没这样的,有人拦在门边不让走:“才几点啊就回去?再玩两把……”
“玩个鸟,我们班主任家访,下次再约。”
说完,赵西傲肩头被推了一把,那人阴着脸,目光写满‘老子不爽,老子就要玩。’
包从背到拎,三个人都是一幅‘玩球没有,干架随意’的不屑神情,没人说话。
一时间两拨人互相对视,空气中卷起腾腾杀意。
对峙中,攒局的人挤进来,跟赵西傲这边打圆场:“行了行了,小弟弟们别这么大火气,不玩就不玩,”他翻过来劝自己人:“玩个球多大的事,拿出点气度来,输就输了,跟几个小孩犯不着,下次再约下次再约啊……”
说着,双臂伸开,左右拍了拍。
背上挨了两下,谢霖皱眉,包往后肩一扔,迈步就走。
赵西傲和李栋跟在后面。
进台球厅天还亮着,出来就全黑了,三人二话不说往男厕所跑。
小县城民风粗野,脏乱差是本地特色,男厕别说手纸连水都没有,几米开外他们就被米田共那味熏得齐齐掉头。
最终,三人蹲在一处矮墙下换衣服。
每人都背了个包,上衣长裤带得很全,一人一套,台球厅烟味过分浓郁,不换回家没好果子吃。
把水拧开,他们换着洗手,重点洗谢霖的,打出一杆清台惊艳四座的一桌球,沾上的巧克粉最多。
李栋的手机打着光,赵西傲瞟了一眼上边的时间。
八点,这会儿家访?
“你妈没跟你说别的?”他掏出纸巾递给谢霖,余下都塞给李栋。
“没,”谢霖擦干手,纸团往墙根一扔:“回去看看。”
整理好,三人出来,一路小跑到铁门扔着的两辆自行车旁,车破得可以,没脚蹬子没后座,其中一辆车胎不知什么时候给扎了,只剩两层胎皮,骑起来咯噔咯噔的,相当硬核。
三人两车耍杂技似的骑过来,回去就不行了,赶时间。
赵西傲义气,让他俩先走,自己腿回去。
走前,一声转账音,谢霖一看钱数:“又都给我?不咱三个分吗?”
李栋腿当车撑子,一脸不耐烦地回头:“你赢的不给你给谁?我俩就攒个局又没打,别矫情啊!快走,老王等你呢。”
从谢霖复杂的表情很难判断他心底是个什么滋味,没什么比钱更现实,王八蛋却人人爱,无论如何,谢霖得承认他现在太爱这个,也太缺这个。
“……你俩真够烦的。”
赵西傲歪嘴一笑,跟谢霖说收钱啊,手揣进裤兜,一溜烟跑没影。
李栋跟他没骑多远也拐走了。
谢霖一通猛蹬,半小时的路十来分钟到家。
一进门,班主任老王和老妈谢英一团和气的笑容瞬间有些凝上,谢霖敏感地嗅到空气中一丝异样,脑中迅速排查自己平时在学校的所作所为。
有没有毛病这会儿都不能放松警惕,放下包,靠近老王,他特意嗅了嗅搅动起来的空气。
没烟味,好清新。
“回来了啊谢霖,坐坐。”老王很客气。
“王老,您吃了么?”
老王变王老,谢霖卖足了乖,加上一句客气的家常问候,这让他在学校成天一张‘生人勿近’的高冷脸和寡言少语的个性没那么突显。
老王一怔,看了眼坐在床沿,三伏天不但不开空调,还搭着一件长褂的母亲,谢英。
他对谢霖笑笑:“吃过才来的,哪儿玩去了?”
“河边走走。”
谢霖不多说,老王也没深究。
目光一瞥,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没等谢霖伸脖偷看,王老师点着它对他说:“别担心,不是什么坏事,转校手续都帮你办完了,我跟你新学校的校长关系不错,写了封信你带过去,让他对你有些好印象没坏处。”
“谁转学?”好莫名其妙。
比他更妙的是老王的脸,谢霖觉得这老头就从没瞪过这么大的眼睛,都圆了,有点好笑。
他看向一旁的老妈谢英。
谢英没看他,对老王扯出一抹尴尬的笑。
“你……不知道?”老王看过来的小眼变大眼又变眯缝眼。
一种‘只有你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不详预感在谢霖心头疯狂肆虐,有那么一阵他脾气要上来,脸色相当不善。
“王老师,”谢英见势不妙,忙起来招呼送客:“您这么费心我都过意不去,大晚上还跑一趟,我跟他聊聊,您要不……”
老王嗯嗯地应着,谢霖那一张随时爆发的臭脸确实不太好看。
这孩子个性没多好,但学习好,老王对班里出来的历届学霸一向青睐有加,本来以为今年高三谢霖算是一匹黑马,谁知高二暑假刚放,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跑没了。
母亲谢英交给他《转学申请表》时,老王那会儿的表情跟这会谢霖的大差不差,懵,找不着北,还有不知从何而起的——愤怒。
惋惜地叹了口气,老王摇摇头,走了。
屋内极静。
掉根针都能听到。
“……什么意思?”谢霖先张嘴,问他妈。
看到谢英从枕头底下掏出一盒烟,细细的烟卷夹在手指缝,啪地一声,她打燃的不止是打火机,还有谢霖心底涌动的火星子。
“谁让你抽了?!”
过去抢,谢英淡定地手一抬:“明天的车,票给你买好了。”
硬来到这份上??
谢霖刚有点缓过来的脑袋又被重击一下,懵到张不开嘴,就好比半个月前听到他妈轻描淡写地对他说患上白血病一样,一句话说不出来。
“高三不像别的时候,你别跟我过了,找你爸去,学籍关系,那边校长老师熟人什么的你爸都替你打通好了……”
“你给我等等,”终于声带可以发声,谢霖问:“去哪儿上学??”
“江市,南晓一中。”
“我住哪儿啊?!”
“住你爸家啊。”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谢霖又一阵地泛懵:“……你是说,让我住在没见过几面,从小就没喊过一声爸的那个男的家里,他还有老婆儿子,我们一起住,住啊?”
后边断了音。
不连贯不影响理解,见到谢英默默点头,谢霖心中只留下一个加粗加大,赫赫闪耀的——
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