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天尚还蒙蒙亮时,秦安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动作迅速地穿好衣服,去厨房熬上小米粥和玉米茬,又煮了些茶叶蛋,才匆匆忙忙的跑去洗漱。
等一切准备就绪了,他便开始装车,从冰箱取出了昨晚调好的肉馅和活好的面团,熬好的小米粥和玉米糊各一桶,一鼓作气将置好的豆腐脑搬到了车里,没一会儿他的额头就蒙上了一层薄汗。
时间紧迫,秦安骑上了他的电动小三轮,往平常摆摊儿的地方赶,到了之后又一刻不停的给棚子通上电,亮了灯,把东西从车上一件件卸下来,就这样重复着每天都要做的工作。
天儿开始冷了,更别提这一大早的气温了,为了干活麻利,他从来不带手套,双手被冻的通红,洗手的水拔凉,秦安被冰的打了两个激灵,哈着气搓搓手跺跺脚又继续麻利地作活了。
拿出馄饨皮先搁在了一旁,赶紧包了几笼包子上锅蒸,天色逐渐明亮,六点左右就陆续来客了,恰好能赶上了第一锅包子出炉。
第一批来吃饭的几乎都是附近工厂的工人,青年壮汉居多,没人得至少来上两屉包子,直忙的秦安险些包不过来。
有些相熟的老客,刚掀开帘子就开始吆喝着要吃啥,有时候看秦安忙不过来,也都是直接知会一声,拿着碗自己去舀粥。
现金支付的话就直接将钱放进木头匣子里,要找零也是自己动手。
人多了气氛也就热了起来,再加上身旁的蒸笼不断的往外散发着蒸汽,倒也不觉得冷了,反而双颊微热还有些泛红。
男人开门帘刚跨进来的时候,秦安恰好正在和几位熟客聊天,抬头间就瞥见了这么个亮眼的生面孔。
个头很高,麦肤色,浓眉毛,身材结实,穿了件黑色短款羽绒服,两手插衣兜,拉锁直拉到了最顶头,遮住了半个下巴,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凶,又有些酷。
秦安盯着男人看了半晌才堪堪回神,他像往常那样笑着问道:“大哥,要吃点什么?包子馄饨茶叶蛋,米糊米粥豆腐脑嘿,咱家都有。”
“一碗馄饨,两个茶叶蛋。”祁弈野在秦安面前站定,问道:“多少钱?”
“一共十块整,大哥您那边儿坐,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光看这人的身段,不像是吃这么点就能饱的,但在瞥见对方有些凶的面容后,他到底是没敢再去开口询问。
祁奕野扫码付了钱,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将手又重新插回到了暖和的兜里,视线在秦安的周围绕来绕去。
秦安没注意到这道沉沉的目光,他正忙着捏馄饨,只见他动作迅速又利落,手上跟翻花儿似的,没几下十个圆滚滚的大馄饨就捏好了。
将其全部丢进了沸水锅里,他又转身开始在碗里调底料,抬头笑呵呵地问祁奕野:“大哥,有忌口吗?要香菜和辣子不?”
“都不要。”祁弈野沉声回道。
“好嘞!”
几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做好了,秦安亲自给他端上了桌,还附送了一小碟咸菜丝儿。
祁弈野闷头吃完,最后将碗里的馄饨汤喝的一干二净,抹了下嘴,就要起身要离开。
塑料帘掀开了一半,秦安从后头叫住了他,“嗳大哥,你是第一次来吃饭吧,看你这么大个儿就吃了这点东西,一会儿准会饿吧,这个你拿去!”
他手里是一杯小米粥,塑料杯封了口,连同吸管一起装进了袋子里,还没等祁奕野拒绝,秦安就强行塞到了他手里。
“拿着吧,算你新客优惠了!”秦安的耳尖微红。
粥尚还烫热,祁弈野低头看了两眼,接过来后,简单道了声谢便走了。
秦安心里稍微有点小失落,对方态度似乎有些太冷淡了。
他叹了声气,转身又立即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中。
九点以后就慢慢闲了下来,待客人走的差不多了,锅里还剩下几个包子,就留下给自己当午饭了。
秦安锤了锤略有僵直的腰背,一股脑的将东西全部搬上了车,骑着他的小三轮,风风火火地又去市场采购了些肉和菜,这才回了家。
简单吃了点午饭,他像往常那样,爬上床打算补个觉,闭着眼正默算着这月能净赚多少钱时,脑子里就突然就浮现出了男人的身影,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漩涡般紧紧的将他钩了进去。
秦安睁开眼,摸到枕头边的手机,打开了商家进账记录,顺着列表一个劲的往下滑。
家里没安宽带,摆摊的地方能蹭到人家工厂的wifi,所以他一直的套餐是最基础的,一个月18块钱,只有500M的流量,平常都舍不得打开。
他记得是早上六点半左右,那人的头像似乎是黑乎乎的一团,他回想着,不多会儿就在列表中找到了男人的头像,图上是只普通的小黑狗,名字显示祁*野,除此就没有别的讯息了,这让秦安难免有些丧气。
他收了手机,强迫自己闭上眼什么都不想,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多才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把家里收拾了一通,又开始着手操办晚上摆摊需要的食材。
秦安一般只出早摊,不是很累的话也偶尔出出晚摊,晚上卖的也比较单一,只有面条和馄饨。
洗好了蔬菜,顺便调好了明天要用到的肉馅,盛出来一些作为今晚的馄饨馅料,收拾妥当后便装车出发了。
晚上要比早上闲散的多,工人们大多数都在厂子里吃晚饭或者直接回家吃,只有很少一部分会过来秦安这儿吃晚饭,再晚一点还会有结伴来吃宵夜的工人。
等客人们都用完餐离开后,秦安刚准备要收摊,而就在这时,门帘突然晃动了两下,又来了客人,他闻声抬头,这一瞧,禁不住面上一喜。
这可不就是让他惦记了一整天的新客嘛!
祁奕野站在门口,抬手撑着帘子没继续往里走,她看着秦安问道:“打烊了?”
“还没呢,看没人了先拾掇着,快进来吧!”秦安朝他摆了摆手,“还有饭呢,要吃点什么?”
祁奕野抬脚跨了进来,“现在还有什么吃的?”
话音刚落,倏然间,有道黑影从帘子的缝隙里窜了进来,速度太快,秦安没看清是何物,以为是只大黑耗子,急忙往后退了两步。
“祁……狗子,滚过来!”祁奕野皱眉呵斥。
那道黑影“咻”的一下就窜到了祁弈野脚边,怪贵啊坐好,摇着尾巴,冲秦安友好的“汪”了两声,靠在主人腿上蹭了两下。
祁弈野没搭理它,给秦安道了声歉。
“没,没事。”秦安笑了笑,“那个...还有面和馄饨,你要吃点吗?”
“那来碗面吧。”祁弈野说。
“噢,好哩,马上!”
打卤面热气腾腾,最上头窝了个煎蛋,一把小青菜,撒了几滴香油,看起来简单,搭配着咸菜丝,吃起来却喷香。
祁弈野最近两班倒,生活作息不稳定,从昨个半夜就开始胃疼,早上就那碗馄饨和茶叶蛋,中午把秦安给他的小米粥搁热水里烫了烫,凑乎着喝了,下午的时候胃不疼了,却饿的不行。
“嗳你慢点吃,别急咯,不够还有的。”秦安手里握着一颗水煮蛋,又指了指小黑狗,问道:“可以给它吃蛋黄吗?”
祁弈野闻言从碗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行,吃完再付你钱。”
“说什么哩,这个不收你钱!”秦安剥了鸡蛋,手上动作顿了顿,悄悄的把蛋清摆在祁弈野面前,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又将蛋黄捏碎了一点点喂给小狗。
祁弈野主动帮秦安收了摊,秦安又提出了载他回家。
他的三轮小电动是带棚的,两个成年男人坐进去显得有些挤,更别说是祁弈野这种又高又壮的男人了。
两人的大腿外侧紧紧贴合,隔着几层布料能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秦安瞧了眼坐在一旁怀里抱着小狗,微微弓着腰的祁奕野,稍微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他目视前方,清了清嗓子介绍自己:“我叫秦安,平安的安。“
“祁大哥,认、识一下吧……”
话都说出去了,秦安才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猝然就红了脸。
“祁弈野,博弈的弈。”祁弈野轻笑,随意撸了两把狗子的毛发,没有再反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姓氏的。
“……喔。”秦安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又好奇地问你:“是做啥工作的啊?看你面生,不大像附近工厂工人哩。”
“司机,我开挖机的。”
“挖掘机?”秦安歪头想了几秒,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就在东头的那个建筑工地!”
祁弈野点头嗯了一声,紧接着他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小区,告诉秦安:“就在这儿停下吧,我住前头。”
“嗳,巧了我也是,你住哪一栋啊?”秦安一拍大腿,干脆直接骑了进去。
这小区得有几十年的历史了,门口竖着的牌子已经褪了好几层铁皮,上头还能依稀看到水泥厂宿舍几个大字,秦安在这里住了有七八个年头了。
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了业,考的分儿不高,从他爹妈的态度也看出了并不想让他再继续上了,叫他在当地找个活儿干着,赶紧找个女娃成家立业。
但秦安自个心里知道,结不了婚的,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秦安他爹是个大老粗,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他从小到大都很听话那都是他爹打出来,在别人掏鸟蛋的年纪里,他已经掌握了各种家务活技巧,可就算再听话,在这种频繁的相亲安排下,秦安终究耐不住性子,直接跟他爹妈摊了牌。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外头艳阳高照,家里却是腥风血雨,男人的怒骂和拳头,女人的尖叫和哭嚎,近十年过去了,那一切仿佛都还萦绕在耳边。
“你也住这栋?”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乍然响起。
秦安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他侧头避开了对方打探的眼神,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对啊,我就住一楼。”
“我住七楼。”
“嗯?”秦安没想到这个话不多的男人也会不问自答,他友好的问:“怎么会选那么高的楼层,上下一个来回很累吧。”
“便宜,不累。”
祁弈野帮着把车上该卸的的东西都卸了下来,秦安邀请他进屋喝茶,他没进,站在门口道了声“再见”,手插在羽绒服的衣兜里,胳肢窝里揣着小黑狗,转身上了楼。
秦安想提醒祁奕野,他的裤脚粘上了泥土,可这人走的太果断了,都没来的急说出口,最后只好无奈地摇了头,关上了自家的门。
忙碌了一天的秦师傅终于得了闲,小区供暖的温度太低,他打开了自己床边的电暖器,屋里的气温逐渐升高,他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爬进了被窝。
可能是早些年落下了毛病,他特别怕冷,到了冬天,身上跟揣着冰块似的,很难热乎起来,秦安把电热毯开到了最高档,没几分钟就熏的面颊通红。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后脑海中一会儿是祁弈野的身影,一会儿是自己背上行囊离开家,他爹在身后戳着他脊梁骨骂的场景。
他十八岁离家,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不知不觉间十年就过去了。
前几年他曾回过老家一趟,站在那到处长满了枯草,早已被蜘蛛网黏住了的铁门前,久久不能回神。
秦安提着一只鸡找到了村长家,老村长在炕头上坐着,嘴里叼着烟斗,眯着眼透过烟雾打量秦安,“潮儿那小子啊,出人头地喽,考上了大学,两口子大包小包的也跟着进城了,不回来喽,不回来喽……”
村长口中的“潮儿”是秦安小六岁的弟弟,大名叫秦潮,从小学习就拔尖儿,听话懂事,学什么都学的快,而秦安恰恰和他相反,从小学习都是班里倒数,即使他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学习,可惜根本就不是块学习的料,成果跟努力不成正比,得不到父母的嘉赏和老师的青睐。
“你还好意思吃,总分还没你弟一科的分儿高,还有脸吃!”
“到午饭点别忘了把饭给你弟送到班里去,我给他炖了鸡汤,煮了虾,要是敢偷吃回来就揍死你,送完赶紧的回来烧晚上饭,不好好学习就帮忙多做点家务,别像个废物什么都不会!”
“哥,我给你偷了俩包子,你先别洗碗了,你搁下,我来洗,你快把包子吃了,还热乎的!”小小秦潮举着两个热包子,努力去拽他哥的衣袖。
对秦安来说,只有秦潮对他才像个真实的家人,小家伙对他很维护,倒是没白疼他的。
秦潮便就是他总在离开还是留下之间摇摆不定的原因。
但他最后还是被走了,那么绝决的断掉了那层亲人关系。
……
秦安在睡梦中紧皱着眉头,被枕头边的手机“嗡嗡”的震动声给震醒了,惊醒后有些发懵,乱糟糟的梦境让他头脑晕沉沉的,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掀开被子,揉了把脸,起身洗漱,开始了新一天的准备工作。
一切寻常,一切照旧。
秦安的视线总是不自觉的就往门帘那儿瞥去,就好似是在等着谁来。
六点二十分,那个穿了一身黑,胳肢窝里夹着小黑狗的男人,单手撩开门帘,迈步走了进来。
秦安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嘴角不受控的就翘了起来,视线交错,彼此点了点头,道了声“早”。
“吃点什么?”秦安捏紧包子褶,抬头问祁弈野。
“一笼包子,两个鸡蛋,一碗小米粥。”祁奕野打量了一圈没有找到微信支付的二维码。
秦安低着头舀小米粥,眼神却斜溜溜的瞥向了男人身上。
就等着他找不到二维码开口问呢,到时候秦安就装作今天忘记了带二维码牌来,再划开手机,早就调出来的个人微信二维码界面就亮了起来,那顺理成章的就加上好友啦……
秦安自个心里想着的计划似乎很完美。
“给你,正好十块钱是吧。”祁弈野从他那件款式老旧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秦安。
“……”秦安心里头登时那个气呦。
祁弈野付了钱,端着自己的早饭,转身找位置去了,秦安只顾着沮丧地低头扭包子褶,完全忽略了祁弈野扭头时稍稍抿起的嘴角。
只能说秦安的演技过于拙劣,明明就是个什么心思都表现在脸上的人,祁奕野一眼就瞧出了他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有些可爱,让他生出了逗弄的心思。
“嗳,老板,付钱的二维码跑哪去了?”有位熟客吃完了饭,抹了把嘴角,过来问道。
“啊,原来在这里,我找到了……”秦安从案台底下抽出贴着二维码图的木板,一下拍在了案板上,响起一声清脆。
饶是祁弈野的情绪再寡淡,也是没憋住,笑的肩膀上下抖动两下。
而从秦安的视角看过去,还以为是自己弄出的声音太大,吓到了对方。
这下心里更是觉的懊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