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份工作找得意外的顺利。
沈庭未过来面试的时候对方询问了他不少问题,提到学历相关他免不了回答的有些磕绊,毕竟他来这个世界都是一场意外,要瞒着不敢承认,说谎就变得很艰难。他本科是学法律的,但曾经熟稔于心的规则在这个世界并不能完全适用,相当于白学了,对方问起时,沈庭未思来想去,最后含混地回答自己只读到高中。
这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满意,结束后也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以为和前两次面试一样——第一次让他回去等通知,其实就是婉拒,完全没有后文。第二次更甚,面试官听闻他没手机以后便只好连客套话也不说了,告诉他抱歉不合适。
但没成想,这次居然出现了转机。
聊完以后面试他的店长竟直接拿了份入职申请表让他填写,并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
他怔了怔,才赶紧回答现在就可以。
他没地方住,在店长询问时答了是外地来这边工作的,没有亲戚,就被安排了员工宿舍。店长带他去宿舍的路上沈庭未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店长才告诉他,虽然他的履历并不符合应聘条件,但做服务行业的最看重亲和力。他在外形上颇具优势,长了副温柔的眉眼,说起话来也温声细语,与孩子打交道再合适不过。
说是员工宿舍,其实条件还行,在蹦床馆对面过条马路的住宅小区里,是个四室一厅。
工作的地方外地员工没几个,有空调的房间只有两间,一群大小伙子也不怎么讲究,现在天气热了就凑合凑合挤在一个屋里睡。
空调条件有限,天气也渐渐地热了,其他员工邀他一起住,沈庭未身体特殊当然不敢,解释不太方便后他们也不坚持了。幸好宿舍还剩最后一个面积最小的单间,堪堪放下一张床和衣柜,尽管没空调也没窗户,但对于沈庭未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条件了,最起码没有真的流落街头。
沈庭未揣着一盒验孕试纸开门进来时,两个室友正弓在厨房吃外卖。他余光瞥见,连忙背过手把试纸藏得更紧。厨房离客厅有些距离,他们都没看见,被开门声打断了餐桌上的交谈,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一个在场馆里没怎么说过话的男生最先打破了安静:“哎沈哥,才回来啊。”
沈庭未嗯了一声,把房门关好,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有些冷漠,便补了一句:“今天打扫卫生耽搁了一会儿。”
“这样啊……”男生神色貌似有点尴尬,指了指桌上的外卖,“我们俩今天点得有点多,你要不要一起来吃点?”
沈庭未也觉得尴尬,想说不用了,对面的男生已经从塑料袋里拿了份米饭出来,还顺手帮他拆了餐盒,把餐具和拆开的饭往空位上一推:“换完衣服快出来吃啊。”
沈庭未从小性格就内敛,不大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说谢谢好像太客气,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等对方把眼睛移回平板上的综艺节目里,他才木讷地回了句:“哦,好。”
他回房间里换了件薄T。
衣服是他前两天在附近大学城的夜市街上买的,他去那会儿人家已经要收摊了,给他按进价拿的,花掉了十八块钱,胸前印了个挺滑稽的熊头。
夜市上的断尾货没有尺码可以选,T恤衫对他而言很大,衣摆盖过胯骨,面料是劣质的化学纤维,一出汗贴在后背上就痒。但他还是一直当作家居服在穿——他没有裸睡的习惯,尤其在这样完全陌生的环境下,赤裸会让他更没有安全感。
换完衣服目光刻意地停留在桌上的药盒上。这是他之前从连诀那里走的时候顺手装在口袋里的,过来这边的头两天吃了两顿,后来正式上班以后作息与生活节奏恢复了正常,焦虑不安的情绪慢慢也有了缓解,便没再吃了。
药盒里还剩一板药,他的指尖隔着衣物触碰着小腹,沉默片刻,还是从锡纸板里抠出两粒,就着早晨杯里没喝完的凉白开吞了。
等他从房间里出来,刚才的室友已经回房间了,桌上给他留着饭。
沈庭未看着塑料餐盒里明显一口都没动过的鱼香肉丝和紫菜蛋花汤愣了很久,才被鼻腔里涌进的酸楚拉回神。
他们不算陌生人,却对他确实充满善意。也许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直到找到这份工作遇到这些人,才真实地感觉到一点温暖。焦虑引发的心律不齐短暂地被心头涌进的柔软取代,他转头看看室友紧闭的房门,拉开椅子坐下。
沈庭未这些日子没怎么吃过带油水的东西,浮着红油的鱼香肉丝入口就觉得喉咙一紧,他咀嚼了没两下就囫囵吞下去。
胃部与喉咙痉挛般的收缩让他吞咽的动作变得艰难,强压在心底的想念在这一刻彻底憋不住,他突然开始疯狂的想念他的家,想念不论何时回家都能吃到的家常菜,想念父亲晚归时身上覆着凉意却仍然温暖的芍药香。
他半垂着眼睫,用手背把眼角的湿热抹开,低头扒了几口米饭。
和着嘴里泛起的咸涩慢吞吞吃完了饭,他把餐盒收拾起来,就着厨房洗碗池的冷水洗了把脸,抽了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按了按酸涩的眼睛,捎带上垃圾出门丢掉。
他得去把项链还了。
蹦床乐园在市体育中心里,外面有个很大的广场,现在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不少附近的居民晚上会来广场上散步乘凉。
沈庭未没有手机,联系人不方便,吃完饭便很早去广场上等着。
药效还没发作,他发涨的太阳穴里一阵阵突跳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有辆小推车在他附近停下来,他眼尾侧光留意到了,没抬头看,低头盯着脚边下的地砖愣神,余光里那辆婴儿车又往前移了两步,就一直停在他旁边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沈庭未的目光微微抬起,落在婴儿车里。
停了一会儿,忍不住温声与推车的女人搭话。
“他多大了?”沈庭未还看着旁边婴儿车里咬着磨牙奶嘴对他笑的奶娃娃。
“半岁了。”女人甩亮一只水蓝色的荧光棒,往婴儿眼前晃晃,小孩黑亮的眼睛转都没转,一个劲儿盯着沈庭未咯咯直乐。
“嘿,奇怪了,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喜欢谁。”女人笑着弯腰摸摸宝宝的脸,“看哥哥长得帅就笑这么开心啊?”
沈庭未微微牵起嘴角,伸手想去碰小孩冲他伸出的手,有人在他跟前站定:“嗨?”
沈庭未快碰到小孩子的手几不可见地顿在空中,很快收了回来。
陈宁雪可能也是临时接到电话来的,她和来蹦床乐园时比又换了套衣服,相对正式的套裙,像即将去赴一场约会,首饰都是成套的,妆容也很精致。
沈庭未看了眼就移开视线,站起身朝她鞠了个躬:“不好意思,麻烦您专程跑一趟。”
“是我还要谢谢你呢!真的太辛苦了。”陈宁雪笑着,毫不在意,伸手就要接过项链。
沈庭未没有立刻给她,而是把卡扣那里变形的地方指给她看:“不好意思陈小姐,我找到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这里好像有点变形,要是需要送去修理的话……”
“啊,没事没事,估计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陈宁雪接过去,随意地收起来,根本没仔细注意,看起来也很不放在心上,朝他笑了笑,“谢谢啊,这么晚还麻烦你。”
“没事,我住得很近。”沈庭未说。
陈宁雪含笑把项链放进身上背的小包里,目光随意地从他身前的图案上掠过,随口说:“哇,这个牌子出新款式了吗?好可爱啊。”
沈庭未乍得一愣,跟着她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接着脸上浮起一抹尴尬:“这个应该……”
“我之前还一直嫌弃虎头款土,小熊倒是蛮可爱的。”陈宁雪把包扣好,又意犹未尽往他衣服上扫了一眼,“回头我也要去……呃。”
陈宁雪的表情僵在脸上,对面的沈庭未也耳根爆红,半晌没说出话来。
“刚刚好尴尬啊哥,我要死了!”陈宁雪钻进车里,扇着滚烫的脸开始对连诀抱怨,“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连诀没理她的聒噪,把手里的烟掐了,目光还凝在远处慢慢往回走的背影上。
一个多月没见,沈庭未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些,稍长的黑发衬得露在衣领外那截细瘦的后颈白得晃眼。虽说天气已经回暖了,但晚上只穿一件薄T还是凉的,他大概也觉得冷,往回走时吹了风,微微缩一下脖子,接着步子加快了些。
过了马路,沈庭未的身影就看不见了。
连诀收回眼,心说这人怎么整天这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走个路也晃晃悠悠的。
他把车窗升了回去,见身边的陈宁雪还在尴尬个不停,皱着眉问:“怎么了?”
“就刚才那个小哥哥,我乍一看他穿得衣服,想说是新款吗,他家怎么还开始做熊头款了,还挺可爱的,结果再我仔细一看——K、A、N、Z、O。”陈宁雪一边说一边比划,末了系好安全带,撑着额角,“那一瞬间你知道吗,地上但凡有个缝我怀疑我们俩都得比比谁钻得快。”
连诀:“……”
一直到连诀把人送回家,陈宁雪都还没从“帅哥怎么能穿fake”的话题里抽离出来。
连诀叩了叩方向盘,睨她一眼:“快进去吧,一会儿爸该着急了。”
“我跟你在一块儿他怎么可能着急。”陈宁雪摘下安全带,却没急着下车,扭头看着连诀,笑了笑提议,“再说都这么晚了,哥你回去开车也累啊,要不晚上留家里住呗。”
“不了。”连诀车没熄火,从前镜看着宁雪,语气平淡地说,“我明天下午要去趟医院。”
“去医院?”陈宁雪反应了一会儿,啧了一声,话还没说眉头先蹙起来,“她检查报告出来了?”
连诀嗯了一声,提醒道:“回去以后说话做事都注意点,心里有点数。”
说到那人陈宁雪就烦,这会儿更是一天的好心情瞬间尽数消失。她耷拉着脸,把包甩回肩上:“走了。”
沈庭未一大早就醒了。
他昨晚吃过药,困得早,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还不到十一点就睡蒙了。现在起来得太早,室友都还在睡,倒是挺方便他一个人行动。
毕竟这种事,被发现了他说都说不清,沈庭未本身也不是个特别伶牙俐齿的人。
保险起见,他躲进厕所时特意看过室友们都在睡,仔细读了说明书后才开始用试纸。按着上面印的操作方法多试了几次,试纸浸湿后需要平置等待五分钟,沈庭未就蹲在试纸面前,一眼不眨地盯了五分钟。
试纸测试线下面的红杠慢慢显示出来。
两道杠。
每次都是两道杠。
沈庭未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果然。”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也有预感会是这个结果,他的心跳还是不可避免地停了一拍。
紧接着眼睛就红了,沈庭未胡乱抹了几把脸,努力忍住抽泣的声音——不能哭,太丢人了,绝对不能哭。
浴室的毛玻璃门没法上锁,趿拉着拖鞋走近的声音响起,沈庭未浑身一抖,连忙出言制止:
“有人,等一下!”
他声音也抖得不行,可沈庭未已经没心思掩饰了。
闻言快走到门口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接着门外的同事迟疑了一下,关切问:“沈哥,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沈庭未答应着,“我马上出来,马上……你等我一会儿。”
一边说着他一边赶忙把洗手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仓惶地把包装盒与说明书塞进口袋里,又拍了拍脸,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对推开了门。
沈庭未从洗手间出来,原本坐回沙发上玩手机的同事起身,蓦地对上他泛红的眼睛,怔了怔:“……你真没事吗?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今天帮你请个假吧,今天不是周末,咱们那儿也不忙……”
沈庭未很想摇头,说不用,耳朵里却还持续嗡鸣着。
“谢谢。”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借我点钱?”
市医院不分什么工作日与休息日,尤其是像妇产科这样的门诊部门,不管什么时候过来候诊大厅里基本上都人满为患。
诊疗室来回进出的人擦肩接踵,沈庭未在门口杵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一个暂时空出的间隙挤进去。
上了年纪的女医生推了推眼镜,抬眼瞥过来,见他一个人,便问:“孕妇本人呢?怀孕多长时间了?”
沈庭未戴着口罩,脸遮得严严实实,却挡不住红透的耳根,他闷声说:“应该有一个月了,她去做检查了……”
来这边的男人不是陪老婆就是陪女友来的,怀着孕的女人行动不方便,男人跑来跑去办手续问结果的情况司空见惯,女医生没多想,说:“那先去等化验结果吧。”
“那个,医生,”沈庭未却站着没动,抬眼看着她,“……我想咨询一下,怀孕一个多月可以靠药物流产吗?”
女医生正为屋里另一位看诊者开药方,头也不抬:“不打算要啊?”
沈庭未避开看诊位上的孕妇窥探的目光,低低地嗯了一声,欲盖弥彰地解释:“……我们才刚开始工作,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那药物流产的话需要在确定怀孕的49天内进行,肯定还是越早做越保险。”医生见他年轻,倒是能够理解不想过早要孩子的心情,忍不住多解释了几句,“但是要注意啊,别看药流创伤性小,但比起人流来说药流对人体的伤害还是要大得多的,而且个人体质不同,除了用药后可能会出现的恶心呕吐等副作用,还有一定几率会造成胎儿在宫内残留,到时候还需要做二次清宫,危险性还是很大的。”
医生说得很平静,但沈庭未还是克制不住地颤了一下,他用力掐着自己发抖的掌心,才坚持着继续问:“……会很疼吗?”
“疼是肯定疼的,但药流的疼痛感比起手术肯定会轻一点,清宫就不一定了。”医生放下笔,抬起头看着他,“所以你还是得和你老婆好好商量一下,我站在医学的角度上还是建议你们做人工流产,对女性的身体消耗相对小一点。”
“要做药流的话需要准备什么吗?”
见医生都这么说了,沈庭未仍然坚持给老婆做药流,旁边的孕妇大概是同理心起,拿起药单扶着桌子起身,边往外走边吊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讲:“现在的小年轻哦,真的是自私得不得了,就晓得自己过得舒服,根本不顾别人的死活。让一下。”
沈庭未脸皮烫红,面露窘态,不吭声侧身让人过去。
女医生对这样的情况虽说见怪不怪,语气也不免冷淡下来:“我先看看检查结果再说吧,首先要确定是宫内妊娠。”
沈庭未怔怔:“宫……内妊娠?”
“嗯。”
“啊?啊……”沈庭未慌了神,殊不知自己问了个多傻的问题,“那……要是没有子宫呢?”
“啊什么啊,你女朋友不用子宫就能怀孕啊?”
医生蹙起眉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说完恍然:“哦,你的意思是宫外孕啊?检查过了吗?宫外孕的话没法做药流,药物使用不得当会造成孕妇大出血的,必须做手术才行。”
“手术……”沈庭未低声重复了一遍。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走廊上很快又挤满了人,里面的人还没出来,外面的人就要进。
连诀从诊室门口侧开,站在门外皱眉,几人之外那道身影孤苦伶仃显得有几分可怜,连诀心道最近见他的频率高得有点离谱了。
口罩两侧黑色的细绳在他耳后勒出一道红印,诊疗室里挤得人多了,七嘴八舌的话语声很快盖过了沈庭未细若蚊蚋的音量,他只好闭上嘴,在原地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大概是屋里太闷,他转过身时就把口罩摘了下来,手指撩动了遮在耳尖的碎发,被诊室明亮的灯光映得粉而透明的耳廓露出来。
他走过来时连诀仍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打算躲开,沈庭未却没抬头看,长垂的睫毛将盛着大雾的眸子掩去大半,神色透着明显的憔悴。
从连诀身旁走过时,他瘦削的肩膀无意蹭过连诀的胸口,熟悉的淡甜酒香在连诀鼻尖掠过,又很快消失在更为浓郁的消毒水中。
等人失魂落魄地走远了,连诀才意识到自己心头不悦的缘由——
和他睡的时候哭着要他戴套,不然就闹脾气,睡别人的时候倒是把这茬忘得干净。
待刚才进去的人从诊室里出来,连诀才敛好思绪,进门:“您好,我来拿余曼的孕检报告。”
待连诀取了孕检结果上车,司机将车子发动:“回陈先生那里吗?”
“嗯。”
连诀把拿来的孕检报告随手放在身旁座椅上,陈宁雪几分钟前发来消息问结果,连诀回复完,对面就没再回了。
医院路段有些拥堵,车只能缓慢地从车流中挪动,等红绿灯的时候连诀随意地往路边扫了一眼,竟又落在身形清瘦那人身上。
沈庭未刚从医院出来,沿着人行道走得很慢,看着是有几分心不在焉,否则也不会险些被旁边骑自行车穿行的学生撞上。山地车把似乎在他手臂上蹭了一下,牵得他脚步略一踉跄,换了别人这个时候就该把人叫住,好歹斥上两句让人赔礼道歉,他倒好,抬手捂着被蹭红的手肘,往边靠了些。
连诀没来由地想到先前这人被自己弄痛了也不会喊,只会红着鼻子掉眼泪,倒确实像是吃了亏也不会去反驳的软弱性格。
想来他又迟钝地察觉出奇怪。
奇怪沈庭未这个人。
沈庭未从他那里离开近一个月了,后面林琛打来电话说给他准备的钱他没收,连诀也没觉得疑惑,当被问到要不要派人盯着时,连诀想也没想就说算了——他笃定沈庭未还会再找借口回来,他也确实好奇沈庭未的真实目的。
奇怪的是,沈庭未没有再出现过,正如他所期望却又颇感意外地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中。
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再次相遇,连诀几乎快要忘了这人的存在。
他这才开始重新审视起沈庭未当初找上他的动机——也许真就只是被人下了药。看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或许是后知后觉的愧疚作祟,或许是沈庭未的狼狈相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连诀眉宇间牵动细小的变化,心念微微一动,话就问出了口。
“之前你女儿是不是在游乐场打过工?”
连诀忽地开口,引得司机一怔,很快回答:“对,去年做了两个月暑假工。怎么了连总?”
“在游乐场办会员卡的话,工作人员是不是都会有提成?”
“应该是吧。”
半天没等到后文,司机抬头从后视镜里看向连诀,连诀仍侧脸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眼前红绿灯变了,后车鸣笛,司机犹豫着开口:“连总,走了?”
连诀目光不动,应了声嗯。
沈庭未从医院回来时间还早,但他没去上班,回到房间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宿舍隔音很差,室友结伴回来时的开门声与谈笑声响起,他便醒了。
双眸虚无焦距地望着眼前的昏暗,有人啪嗒一声拍亮了客厅的顶灯,泛黄的灯光从门缝钻进来,沈庭未拉高被子遮在眼前,光线却仍穿透了他的薄被洒在他眼皮上。
尽管他不愿意,意识还是很快从模糊转为清晰,杂着脚步的笑声越靠越近,接着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沈哥,你在屋里没?”
沈庭未把被子拉下来,回了一句“在”。
外面的人大概从他喑哑的嗓音里听出了疲倦,顿了顿,有些抱歉地说:“啊,你在睡觉吗?你要是不舒服就先休息……”
沈庭未已经坐起身,边下床边清了下嗓子,说:“没事,来了。”
房门打开,顷刻间泻来的光让沈庭未艰难地将眼睛撑开,他问:“怎么了?”
“刚睡醒啊?”门外的同事见他还一脸迷糊的样子,忍不住催促道,“小王快跟沈哥说说,让他精神一下。”
沈庭未被他们没头没脑地兴奋搞得一头雾水:“……说什么?”
“昨天你接待的那个顾客,小孩儿叫童童对吧?”
沈庭未想了想,说:“好像是,怎么了?”
“今天人家专门充了会员卡,说是你服务态度好,冲着你充的。”
“啊?”
室友神秘兮兮地冲他笑笑:“你猜猜充了多少?”
沈庭未见他这副表情,顿了顿,不确定地开口:“……一千?”
室友摇摇头,伸了个五在他眼前晃晃:“这个数。”
“五千?”
沈庭未皱眉,蹦床乐园的门票不过一百五十块,充会员也只是能单次消费时优惠上十几块钱,如果是为了那条项链……毕竟是他分内的事,因为这个让顾客破费,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室友却再度摇头,在他诧异的目光里一字一顿地说:“五、十、万!”
沈庭未脸上表情僵住:“什么……”
“娘哎,这是要传家啊!”室友回想到下午的场面仍是一脸不可思议,罢了打量了沈庭未半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哥……你不会是要少奋斗二十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