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活板门所在的位置很微妙。
往前一步是空地,往后一步,就是树冠覆盖下的阴影。
江映川把木板重新盖好,举起手环,看着上边待填的空,输入了几个字。
手环闪了闪,问他:玩家确认提交答案【杀死爱丽丝的凶手:兰德尔到底是哪来的混账东西?!】?
江映川很不高兴,又沉着脸,把输入的答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应该不会是他。
虽说兰德尔一直以来表现得都很奇怪,但那多是基于江映川本人,如果他直觉没错,这人针对的也许不是他,而是他的‘玩家’身份。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直觉,兰德尔明明应该只是一个NPC,但显然,整个副本里只有他的行动不受控制,可以由本人自由决定。
他是凶手么?不像。
他更像是一个看热闹的幕后人。
江映川对兰德尔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觉着这人做事挺不是东西,另一方面又确实受到了诸多照顾,两相冲突之下,他也只能暂且放下手环,转头再次向木屋走去。
地图上显示,黑桃1还在厨房,黑桃2在一楼的杂物间,代表黑桃3的兰德尔倒是回到了自己房间,老实本分地呆着。
这仨人,刚才还表现得那么激动,这会儿把江映川关起来了,反倒又跟没事人一样,一点都不像是家里刚死了个人的样子。
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在厨房的人是那个男人。
男人是个完全的工具人,游戏仿佛不愿意在他身上多花时间似的,从外表到动作都敷衍得很,也不怎么智能,厨房里就他一个,他就坐在餐桌旁边自己的位置上,盯着正前方的冰箱发呆。
一动也不动,连江映川从他旁边的窗外路过都没反应,自己就像是一张贴图。
不过即使如此,江映川也不打算冒险从正门进入。
他绕着房子转了一圈,果然在屋后找到了一扇没有上锁的窗户。
窗户里是一条走廊,旁边的房间应该是杂物间,杂物间的门关着,代表女人的黑桃2在里头一动不动,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江映川再次确认了一下三个npc的位置,小心地滑开窗户,翻了过去。
屋内是实木的地板,人落在地上,动作再怎么谨慎,也发出一声轻响。
江映川走了两步,忽然觉出点不对劲来,皱眉低头一看。
窗户底下,墙根旁边,有什么很细碎的东西,反射出了闪烁的阳光。
是一小块碎玻璃。
刚才地上是没有这东西的,应该是被他翻墙的时候带了进来。
怎么会有碎玻璃?
明明——
不对。
江映川弯腰将玻璃碎片捡了起来。
昨天晚上,他最开始的时候,是听到了一声碎玻璃响的。
只是随后他的注意力就被人头蜈蚣拉走了,紧接着跑到兰德尔房间,一直呆到了天亮,之后就是被关在地下室里,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头蜈蚣的速度快是快,可应该也没到几秒钟就能从楼下爬到楼顶上那么快,不然昨天晚上江映川就会死在它手里,根本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再说,既然窗户已经被打破了,它为什么不直接爬楼梯上来?
玻璃渣在室外,这扇窗户是从里往外被敲碎的。
也就是说……
昨天晚上,不是有什么东西入侵了房子,而是有什么东西,从屋子里跑出去了?
江映川捏了捏玻璃,将它丢出窗外,悄无声息地往楼上走。
二楼仍然和刚才一样,一片狼藉,也没人收拾,地板上的血迹倒是已经干了,深一块浅一块的,还有很多杂乱无章的脚印。
所有的门都关着,只有走廊尽头属于爱丽丝的那扇门是虚掩着的,像是在等他。
江映川打开地图,把虚拟屏挂在视线左上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过去。
往前走了几步,正要经过兰德尔房门前时,屏幕上代表兰德尔的那个黑桃3忽然动了。
小小的黑桃在房间里转了半圈,慢腾腾地、气定神闲地往门口走来。
江映川:“……”
他站住了。
门后,兰德尔也站住了。
等了半天,也没有传来开门的声音。
就好像那人知道他在外边,知道他手上有地图,特地要来这么一遭,就是为了吓唬他一样。
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中间隔着一扇房门,谁也没有出声。
江映川在那一瞬间真是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上前一步,想打开那扇门,想问问兰德尔,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还不是时候——至少现在,他还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防身手段的普通玩家。
他等了一会儿,也知道兰德尔大概只是逗他一下,不会真出门做些什么,便干脆地打破了僵局,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管他呢。
他不再纠结这些,轻轻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房间里倒是好像被人稍微收拾过了。
血迹还在,不过小女孩的残骸都被归拢了起来,全都放在了床上。
因为原本就很不成人形,所以那基本上就是一堆没有形状的碎块,软趴趴地叠在一起,上面还流淌着颜色可疑的不明液体。
这间屋子里没有窗帘,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温暖地洒在屋子里的人间地狱图景上,墙纸是可爱的粉红色,四处都摆着玩偶,整个房间里几乎有着一种与现实脱节的怪诞感。
江映川正经给自己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才往前走进房间,回手关上了门。
这样即使有人上楼,他也不至于立刻就被发现。
房间里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这屋子里所有地方都很不对劲,江映川慢慢地转头,目光转过整个房间,试图找出自己刚才察觉到的那一丝违和感在哪里。
其实很明显,不过毕竟也不是谁都能面不改色地将早上那凶杀案现场装进脑袋里,因而他还是花了那么一小会儿,才真正理解了自己看到的东西。
——床头柜上,那一盏小小的粉红色云朵形台灯旁边,小女孩的头不见了。
是完全消失了,整个房间里都没有头的存在。
不过血迹还在,从台面上一直往下淌,滴在地板上,在地板上形成了一个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干涸的小水洼。
而在原来摆着头的地方,现在坐着一只兔子。
很可爱的、带着粉红色蝴蝶结、纽扣眼睛的毛绒兔子。
和小女孩昨天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只一样。
江映川不是很能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头呢?今天早上还在这里的,就摆在床头柜上的头哪儿去了?
为什么是兔子?
是谁拿走了小女孩的头、又是谁把她的兔子摆在这个地方?
兔子安静地坐着,从这个角度看,它似乎正在看着江映川。
雪白的毛上沾了一点床头柜上的血迹,不过其他地方都是干净的,整洁得和整个房间很不搭调。
江映川盯着它看,以一种兔子会咬人的姿势慢吞吞地往前挪,最终把兔子拿了起来。
兔子没咬人,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玩具兔子。
头顶上的蓝色标签显示的是特殊道具。
既然是特殊道具,肯定不能随便丢掉。
江映川屏气凝神地拎着兔子耳朵,想把它放进口袋里,可兔子因为坐在床头柜上,毛茸茸的小腿和尾巴上沾满了血,屁股上的毛都打绺了,实在是……不怎么干净。
哪怕这是在游戏里,江映川也有点不想干这事。
他于是拿着兔子,转头又去研究床上的那一堆碎肉。
有一件事,刚才进来时他就发现了。
这里也没有骨头。
内脏、肌肉、皮肤都在,只有骨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清理干净了一样,一根也见不到了。
江映川不是很想离这堆东西太近,不过他也知道这恐怕是个挺重要的线索,只能皱着眉,一点一点地用眼神翻过床上的血肉。
地下室里的那个玩家也是这样,身上的骨头都消失了,是有什么原因么?
还有这只兔子。
江映川拎着兔耳朵,把玩具兔子举到眼前,兔子的表情很无辜,纽扣眼睛松松垮垮的,脸上还有印上去的腮红,就是一只普通的兔子。
不过……
他点开了道具的详细介绍。
【玩具兔子,曾经属于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很普通,肚子上似乎有被重新缝合过的痕迹。】
江映川用手指将兔子肚皮上的绒毛分开,果然在那下面发现了一条不太明显的缝合口。
缝合痕迹歪歪扭扭的,很不讲究。
看来道具介绍还是很有用的。
再次确认NPC都在他们该在的地方,没有要往二楼来的意思之后,江映川掏出了折叠小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将兔子放在床头柜上,就给它做了一次开膛手术。
刀尖挑过缝合线,兔子里的棉花塞得挺满,争先恐后地溢出来,等到豁口被完全挑开,就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肚子里果然有东西。
被棉花包裹着的,是一根……
带着戒指、涂着指甲的,年轻女性的手指。
江映川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兔子是普通的毛绒玩具,并不少见,安静地在他手里趴着,因为棉花被抽出来不少,显得很有些垂头丧气。
手指是无名指,细长,做着精致的指甲,齐根断开,断口透着白生生的骨头碴。
血液已经流干了,皮肉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不过尚未腐烂,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气味。
其实整个副本里的各种味道都挺寡淡,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出于保护玩家心理健康的理由。
视觉冲击和嗅觉冲击,有一样就差不多了,如果再加上另一样,就算是江映川,也很难说自己到底会不会在度过第一晚之后转头就走。
兔子里塞的棉花挺干净,他轻轻地拨弄了两下,又捏了捏兔爪,可以确定里边没有其他东西了。
江映川刚碰到戒指,那根手指就倏忽间散成了一股数据流,消失在了空气里。
只剩下戒指,安静地躺在雪白的棉花中间。
还行,不用亲手把戒指摘下来,江映川多少松了口气。
戒指是白金素圈,内侧刻着字。
字挺小,雕刻工艺限制,其实看不太清楚,不过也用不着完全看清,物品介绍里就写了详细信息。
【白金戒指,从无名手指上取下来的戒指,工艺很朴素,内圈有雕刻的文字,也许是一件礼物。】
【赠与我永恒之爱】
——
房间里再没有别的东西。
看来只要剧情不推进,NPC就会老实地呆在原地不动,给玩家留出调查的时间。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江映川的动作稍微大胆了些,除了不发出太大声音之外,他没放过每个边角,把房间里搜查了个遍。
现在已经可以清楚地认识到,在这游戏里,拥有道具相当重要。游戏一般不会给玩家没用的东西,因此每一件被称为是道具的物品,在后续剧情当中肯定都能派上用场。
如果江映川没能在人头蜈蚣闯进房间之前找到小刀,如果他没拿到兰德尔给他留下的那盏提灯。
没法割开捆在身上的绳子,也就只有留在那间地下室里等死的下场。
现在想来,死在地下室里的那个玩家,似乎就摆出了一个被捆绑的姿势。
也许当时他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没能拿到小刀,根本没有能力反抗。
这破游戏是单线程,没有存档,也不会给人后悔的机会。
在把房间里每一样能拿起来的东西都拿起来试了试、甚至还找了根镶碎钻的公主手杖,屏气凝神地在床上那一摊碎肉里翻了半天之后,江映川已经彻底可以确定,这间屋子里再也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了。
他最后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发现仍旧只能看见一片森林,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进门时旁边父母那扇门还紧紧锁着,这会儿江映川从屋子里出来了,一转头就看见它不知何时开了条小缝,半遮半掩地挡着他的视线,明摆着就是要他进去一探究竟。
到底是新手副本,在这种细节的地方倒是确实挺有人性。
江映川也不跟它客气,低头一看地图,发现兰德尔还站在门后不知道干嘛,干脆也懒得管他,推开门,大大方方地进了第二个房间。
这间屋子很大,不过也很空旷,该有的家具倒是齐全,地毯墙纸全都干净又整洁,整体来看有点旧,也显得生活气息很浓厚。
桌子上有一面大镜子,镜子前摆着一些像是化妆品的瓶瓶罐罐,衣柜的门没完全关上,里头挂着半柜裙子,半柜西装。
这些衣服倒是一次也没见那对夫妻穿过,他们俩这两天穿的都是普通的家居服,西装裙子之类,也许出门的时候才能用上。
江映川简单看了看,这些衣服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在其中一件西装外套里,他找到了一张纸。
纸张被折叠起来,露在外边的一角皱皱巴巴的,像是被人多次反复地阅读过,也像是被塞在这个口袋里,带着去了很多地方。
江映川小心地把纸抽出来,也不讲究,就这么直接坐在了衣柜里,看了起来。
纸上东西不多,只有几行字。
【仪式构成材料:】
【大量祭品的血液、年轻的皮肤、至亲的骨骼和灵魂】
【唤回你所爱的人。】
这是一份构成古怪的材料清单,血液、皮肤和灵魂这几行都被划掉了,只剩下骨骼。
如果清单是真的,那么……
“咯咯、咯……咔……”
有某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出现了。
江映川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大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完全坐进衣柜里,又顺手将衣柜门拉上,只留了一条很小的空隙。
一直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甚至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藏起来。
周围安静了下来。
那种异样的声音才变得更加清晰,也似乎更加近了。
“咔哒、咔哒咔哒……咯……”
是某种坚硬物体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喘息声,像是从喉管深处被挤压出来的一样,喘得艰难又嘶哑。
有什么东西,要进入这间房子里了。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某种黏黏糊糊的、有些轻微的磨蹭声也出现在了四周,不管那是什么,都绝不是人类活动的声音。
也不像是昨晚的人头蜈蚣。
声音在……
不在窗外,好像也不在门外。
衣柜门关得挺严实,不过中间仍然有一条很小的缝隙,能稍微看清楚房间里的景象。
江映川悄无声息地将眼睛贴了上去。
门窗都很安静,似乎有一些异动的是……
房顶上的通风口。
这小楼里没有空调,也不知道这通风口连的是什么管道。开口是个正方形格栅,现在那格栅正在一点一点地、轻轻地颤抖着,被挪到了天花板之后。
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下来了。
江映川视线受阻,只能看见很小一条,模模糊糊的。
现在情况不对,他也不敢直接把柜门再推大点,那玩意儿有多灵敏谁也不清楚,万一被它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完了。
有某种白森森的、细长的线条,从通风口里伸了下来。
这玩意极长,轻松就能够到地板,紧接着是另一条,又一条……
虽然细长,但是坚硬。
像是骨头。
江映川不敢妄动,长腿在衣柜里委屈地蜷着,一只手扣住手腕上的手环,通过摩挲手环冷硬的边缘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空气中传来极强的压迫感。
“咯咯……咯、咔嚓、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十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那从通风口里钻出来的鬼东西终于完全落在了地上。
它的个头极高,身体细长,勉强可以说是还有个人形,但像是小孩子画出来的一样,整体很薄,身上不知道粘着些什么东西,每走一步,就会发出诡异又古怪的咔嚓声。
江映川隐约看着,它像是在找东西。
桌子上的抽屉被拉开,瓶瓶罐罐被扫到了地上,然后就是床头柜、地毯,那怪物的动作很缓慢,然而江映川现在没法儿逃开,迟早会轮到它所在的衣柜。
江映川轻轻把手伸进衣袋里,只摸到折叠小刀的把手,然而这东西除了割绳子之外什么用都没有,并不能给他提供多余的底气。
啧。
怎么办?
能怎么办?跑么?还是殊死一搏?
逼仄的空间和黑暗更加剧了这种压迫感,江映川的大脑飞速运转,镜片后的眼睛几乎不眨动,像是完全沉浸在了思考中。
但是没用。
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到其他办法。
是自己在搜索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吗?
还有关键的道具没能拿到吗?
“咯——咔咔、咔……”
时间被无限地拉长、放慢,连呼吸似乎都变成了奢侈的事情。
那东西贴得很近了。
衣柜门下方有固定死的风琴窗,从里面能看见外面的地板,从外面看不见衣柜里。
江映川屏气凝神地坐在一堆衣服中间,眼也不眨地死死盯着那一小条地板,只感觉自己汗毛倒竖,从后背窜上一股凉意。
连紧张的心跳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激烈得像是要跳出胸腔。
缝隙里透露进惨白的颜色,此时江映川与怪物之间只隔了一扇衣柜门,他倒是能看清楚了。
那是骨头。
还附着着肌肉纤维的、无数根骨头。
每走一步,就会掉下一些细小的骨头碴。
怎么办?
它的手似乎已经搭上了衣柜的门把手,咯咯声近在咫尺。
“当当当。”
室内的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门外有人敲门。
“当当当。”
敲了一次没人回应,竟然又敲了一次。
“有人吗?”门外那人问,“我听见了房间里有动静。”
这是兰德尔的声音。
——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门口兰德尔已经开始旋转把手,似乎下一刻就要进来。
江映川简直怔住了,在这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兰德尔进来,还是不要进来。
倒是衣柜门前的那个怪物,反应比他还快,在听到兰德尔声音的那一瞬间,就松开了搭在衣柜门上的手。
竟然转身要走了。
它最终没有打开衣柜,江映川眼看着,它几乎是像某种液体一样,一路啪嗒啪嗒、拖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组成的身体,以一种比来时快上好几倍的速度,把自己又塞回了通风管道里,甚至还贴心地合上了通风口的格栅。
还没等他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兰德尔就已经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