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你的意思是‘雨夜杀手’案,和——”
手上把玩着纸杯,坐在对面的男人闻言冷笑:
“直说了吧,与江河清脱不了干系。”
……
十几分钟前,浒邳区分局。
王久武签字确认笔录。
走出询问室的一刻,他的耳朵捕捉到背后传来的低语,盘问他的那两个警察在不满地嘀咕,抱怨王久武回避了全部有价值的问题。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创伤的耳朵听来与指甲刮过黑板无异,如果是之前,基金会顾问会笑着转身,送他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褐眼的青年旋开门把手,沉默不言。
另一间询问室忽然也有声音传出,王久武条件反射向旁瞟去,从隔壁门出来的男人同他对上视线。
两人俱是一愣。
“是你?你怎么……”
一队长满脸憔悴,眼下乌青深重,臂上打的石膏有不少污渍磨损,夹烟的手指微微发颤。花了几秒才认出眼前几近毁容的青年,惊讶之余,郑彬只问了一句便面露不忍,下意识别开眼神。
王久武什么也没说,略一点头,转身就走。
“哎呦,这不是王顾问嘛,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一步还没迈出,从郑彬背后闪出的男人突然挤上前来,一把将他拉住。戴着厚底眼镜的男人语气热络,手上却不由分说用的是最大力气。
猝不及防被扯到伤口,王久武嘶了一声。
林深这才讪笑松劲,却还是抓着青年不放,扭头又对郑彬说道:
“老郑,我得跟王顾问叙叙旧,你先回车里等我吧。”
郑彬不悦,嘟哝你跟他有什么可聊的。林深除了嬉笑回的一句 “聊起来不就有了”外也没多说,半哄半劝送郑彬去坐电梯,接着半推半请拉王久武进了询问室。跟里面的分局警察耳语几句,待那两人起身离开房间后,四队长反锁上门。
“王顾问,你坐呀。”林深热情招呼。
王久武面无表情,坐回之前的位置。
林深转身拿壶倒水,嘴里继续客套:
“怎么一直咳嗽,穿这么厚,感冒了?”
“呼吸道损伤,不能受凉。”青年冷淡回道。
“哦哦,呛到烟了?”
王久武没有吭声,但脸上遮都遮不住的烧伤已是回答。硫磺火舌于他身上处处留下斑驳痕迹,褐眼的青年看起来完全是在火里滚过几圈的模样。
“说到这个,要说东埠哪里着过大火,可就是鱼岭了啊。”
走回桌前,林深很自然地坐去问询一方的位置。两个纸杯,一杯温好的清水,一杯泡成棕黑的浓茶,他把浓茶摆到自己面前,一层水汽蒙上镜片,一时看不到四队长双眼:
“‘12·8’鱼岭燃气管道特大爆炸,整个别墅区烧成一片赤地,全国新闻连放了好几天——你那时就在鱼岭,对吧?”
轻描淡写谈起那桩惨烈事故,林深假惺惺笑了一声,“燃气管道爆炸,好托词。谢谢你们把事搞得这么大,案子被上面收走,老郑警服保住喽。”
“关于马警官。”
王久武岔开话题,“我和他是约在面馆见面,收到短信我才去了后巷。那时马警官已经被埋在垃圾袋下,我刚找到他,巡警就到了现场。”
他掩嘴咳嗽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时间点卡得过于好,我不认为是巧合,你们应该查那个报警的人,而不是我。”
“马警官?”
林深很快反应过来,“我说你怎么在分局,王顾问,你这是卷进什么了?”
“你和郑队不是来查马警官的事?”
“我是陪老郑来补充笔录的,”四队长说着摇头,“出了事谁都指望不上,还得靠老朋友。”
他忽然多说一句:
“老郑已经好几天睡不着觉,正需要心理疏导,他那挚友偏偏在这时候出门旅游,连电话都打不通。一想也是够巧的,你说是吧,王顾问?”
从镜片后深深看了王久武一眼,林深目光如隼。
王久武镇定自若同他对视。
“你不问问做什么笔录吗?”林深盯着王久武的眼睛。
“与我无关。”
“阿天死了。”
——四队长看到青年眉眼之间的寒冰瞬间被凿穿。
“……什么?”
褐眼的青年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震惊很快化作难过,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追问:
“郑队当初说顾警官出了车祸多处骨折,竟然伤得这么重吗?”
脸上一直挂着的虚伪笑容淡去,四队长也严肃起来:
“阿天是被人杀害的,尸体就丢在我们楼后。老郑和小史是第一发现人,分局接的案子。”
“顾警官?怎么会——”
敛下双眸,王久武抿唇沉默。
随后,像蚕把自己封进戒备的茧里,他褐色的瞳中又结起寒冰,再开口又是冷淡的语气:
“林警官,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林深嗤了一声,“这么防着我干嘛,我好歹是个警察,还能对你做什么吗?”
“你恐怕不是‘普通’的警察。”
四队长回呛,“你也不是‘普通’的顾问。”
不想交谈发展成争吵,他干脆挑明自己的意图:
“王顾问,我是想请你做事,做你擅长的——查案。”
他直言顾怀天案真相难寻。
事发当天四队长围观了楼后现场。扫一眼警戒带里的情况,他接着抬头望向大楼某个窗口,心中已有大致猜想,再看身边的郑彬,这人果然和他看的是同一个方向。
“如果阿天的案子由一队或我们四队负责,早就结案了。”林深呷了口茶。
但分局始终给不出明确说法。
郑彬愤怒焦躁,这几天有空便来分局询问进展。林深次次陪同,听到的只有尽快破案的敷衍。
四队长私下堵过分局的痕检员,对方被问话时目光躲闪。
“没有头绪而心虚,和知道什么但不说,我还是能看出区别的,”四队长目光灼灼,“同样是案情不复杂却不出结果,同样是警队顾左右而言他——我当时就想到了另一个案子。”
他压低声音,“王顾问,你听说过‘雨夜杀手’案吗?”
王久武轻轻摇头。
“四年前一个歹徒入户杀伤一对母女,案发雨夜,所以称作‘雨夜杀手’。这个案子由我们局三队负责侦办,因为受害家庭的男主人职业比较特殊,当时推测为报复杀人。照理来说,现场清晰,再排查一遍可能对男主人心怀不满的人,案子很快就能有眉目。”
林深说着苦笑,“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最后却害得他们三队都散了。老三队的人或调岗或离职,现在的三队是全新的班子,这个案子也就成了积案。”
王久武正好苦于不知内情,“怎么会?”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有人穷尽手段威逼利诱,阻止警方继续侦查,”慢慢转着手里的纸杯,林深看着茶叶缓缓浮沉, “你猜是谁这么胆大妄为,居然敢搞到警察头上?三队的老马偷偷告诉我说——”
他顿住。
“‘马警官’,嗯?”四队长抬眼看向王久武,“是我大意了,就说贯检家出的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装样套我话是吧?”
他语气轻快,眉头却微微皱起,似是对王久武的小动作感到不悦。
对面坐着的青年不给他继续发难的机会:
“你说的那个人,是?”
“那个人给每个受害警察都留了讯息。”
用手指蘸着茶水,林深在桌上写下了一个“江”。
“原来是他。”
“还能是谁,还有谁让我这么惦记?”
拂去水字,林深拍了下桌,“‘银行千万大劫’是江河清打响招牌的第一案,‘雨夜杀手’,则是他在东埠能追溯到的最早的活动痕迹!多此一举留讯息,狐狸啊狐狸,干点儿坏事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一瞬之间,因为这个字所代表的那个人,所有的语焉不详,所有的讳莫如深——所有发生在“雨夜杀手”案上的反常阻梗,似乎都变得合理起来。
只余下一个最大的疑问: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想知道,”林深环抱双臂,“亲自下场实在不是他的风格,江河清是个讨厌弄脏自己的伪君子,能动嘴绝不动手。如此费心费力,他图什么?王顾问,不瞒你说,我甚至怀疑过‘雨夜杀手’就是江河清。”
“这倒是能解释江河清为何要阻止警方查案,可他怎么会伤害江媛母女,他不就是——”
后面的话王久武没有说下去,询问室里一时沉寂。
安静了一会儿,林深嘴里突然冒出一句:
“诶你说,狐狸会不会是因爱生妒,所以对贯检的妻子女儿下手?”
见四队长又要搭错脑筋,王久武轻咳一声提醒。
“好吧,那太狗血了,”四队长也拉回自己的思路,“总而言之,两个案子情况相近。王顾问,你可能不知道,狐狸此前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月,如果阿天的案子确实有他的影子,这就是江河清的最新动向——”
“我对江河清的行迹不感兴趣,也不想掺和进你和他的‘猎狐游戏’,”褐眼的青年没让他说下去,“何况与江河清有关只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支持。”
“不管是否有江河清参与,阿天的案子想要破局,需要一个不受操控的外力。”
“‘不受操控’?林队,你恐怕误会了什么,”青年语气愈发冰冷,“我是昼光基金会的人,基金会没有通知我协助查案。”
“王顾问,是阿天,阿天死了。”
“我当然为顾警官感到难过,但这是两码事。”
王久武已经起身,“另外,容我多嘴,无论是出于对他和郑队的感情,还是出于对江河清的关注,顾警官的案子毕竟不由四队负责——林队,你越权了。”
林深嘁了一声:
“如果我是循规蹈矩的人,也不会离家出来当警察了。”
不想再多纠缠,王久武朝门口走去。
他的动作被一声“接着”打断。
桌子对面的男人抛来一个东西,王久武反手接住,然后看到熟悉的黑色电子表躺在了自己指间。第一反应林深通过某种手段拿到他遗失的腕表,青年心中一颤,而当他翻过表盘看到昼光基金会徽标下的编号时,他的震惊悄然转化为某种恐惧——
【Shan】
“林队,这是哪来的?”
褐眼的青年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扬动的眉尖令他在林深面前暴露无遗。一招生效,对方暗笑,十指相抵支在胸前,欣赏着他的硬壳一丝一丝崩裂:
“想知道?”
“……”
“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我精力有限,只能保证会帮忙留意。”双眼盯着腕表,王久武最终妥协。
“成交,”脸上笑容满意, 林深跟着站起,“拿着吧,这块表就算押金。”
不用他说,王久武已经小心翼翼收起腕表。
“好啦,老郑八成等我等得不耐烦了。王顾问,等你后续消息。”
强行与青年握手后,四队长先一步离开了询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