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暴雨笼罩天地之间,世间万物变得模糊不清。
无端生出的阴冷气息侵蚀着从容靠近白色建筑的两名男子,他们各自撑着黑伞并肩走来。
略高出半个头的男人面容英俊,眸光冷漠,宽阔肩膀给人以沉稳之感,而栗色微卷短发的青年神色宁静,镜片下的灰褐色瞳孔亦无波澜,几分漠然透明。
走近白房子,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才渐渐散去,方才从远处看向这里时,这就像凭空出现的本不该存在的建筑。
“斯阳疗养院。”陆朦轻声念出这栋三层白楼的名称,收伞进入一楼。
他们这次的身份是疗养院档案室唯二的职员。
“潘先生,我们现在先去档案室?”
按照墙面上贴着的消防图显示,一楼是保健室、康复室、休闲娱乐室还有放映室,二楼是整层的病房,36间,档案室在三楼303,餐厅也是在这主楼旁的一层平房。
正是中午时分,楼内的脚步声凌乱,身着白色工作服的护工们夸张的大声笑谈,陆朦和潘昱不露声色悄悄观察,到了档案室关上门才放松一些。
带有里间的房间不小,一个铁皮文件柜,两张办公桌还有一张黑色皮沙发,里间是一张单人床。
入眼只有黑与白,青年秀眉微动:“潘先生,这里很奇怪。”
“嗯。”男人站立靠窗的办公桌前向外探视,语调平缓道,“我们从一楼上来到这里,一路只听到了护工们的声音,正常来说,他们不该如此喧闹,这是个需要安静的地方,至于没看到休养的病人,有两个可能,一是在午休,二是天气太恶劣所以他们没有活动。”
陆朦目光越过窗口,感受了片刻开口:“你能感受到希望吗。”
他好像与这栋白房子还有暴雨融为一体,潘昱不自觉冒出一个想法——
他好像出现在任何场景里都不违和。
这里是如此,塞姆小镇,也是。
回到青年说的话,确实不能,甚至这里隐隐有一丝让人不适的死寂感,是气氛造成的,还有色彩。
纯白的建筑、墙壁、瓷砖台阶,黑色的桌椅沙发与楼道扶手。
疗养院最起码是个的让人感到身心舒畅的地方,才利于病人调养身体。
潘昱打开铁皮文件柜,二人开始一起先翻阅病人的档案。
36间病房,目前35个病人,空出来的235是一个老奶奶几天前家人接走了。
病人多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唯有一个住206的中年女性,便格外突出。
陆朦眼光多在芬娜的资料上停留了小会儿,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半年前车祸导致全身瘫痪,意识清醒,家属联系人为空。
“等待异常,我们去二楼了解下情况吧。”
陆朦点头。
12:30,护工们都去了餐厅吃饭,整个二楼空空荡荡,长廊空无一人,没有一间病房发出丁点声音,整个世界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二人呼吸声依旧规律,没有受到影响。
“先去235看看吧?”陆朦提议,235,那个唯一被家人接走了的老人。
“好。”
狭窄的病房内靠墙角贴着两面墙,床尾朝门的铁架床,床头挨着白色的桌子,也贴着墙,位于窗户下方。
235房中并无丝毫人气,苍白冰冷,陆朦霎时间突兀觉得——
就算这间病房里有人居住,也和现在相差无二。
235对面的236传来‘踏踏踏’脚踏地面的声音,忽急忽缓,能听出制造声响之人的焦虑不安。
陆朦与潘昱略显默契地对视一眼,通过铁门上一块长方形透明玻璃看清236的情景。
白发鸡皮鹤颜的老奶奶坐在床边单脚跺地,时不时看向窗外,还抬手做出挽留状再收回……
最后挥手,对着空气不知是打招呼还是告别,甚是诡异。
潘昱敲响了房门,多赫,也就是236的老人似乎有些吃惊,没有回应,但也直直看向了房门上的玻璃窗口。
房门推开,多赫无动于衷。
潘昱单膝蹲下,好与老人对视,他说:“多赫女士,今天感觉好些了么。”
多赫枯木般的手指动了动,试着开口。
二人耐心等候。
“你……知道我的名字……”
这是多赫的第一句话,她或许很少开口,也可能是年龄太大,音色生硬。
“您是我们疗养院的住户,我当然知道您的名字。”
多赫又没了反应。
陆朦饶有趣味的旁观潘昱问话,若是换自己去……绝对没办法让多赫说一个字!他不会交流。
说起来,对潘昱倒是能说上话,因为是‘团友’的原因吧?
“您与235的黛美女士关系那么好,她回家了,您一定感到很孤单吧。”潘昱说。
多赫嘴角抖动,听到黛美的名字,背都挺直了一些,手臂伸出握住空气抓挠,直到放弃。
“……她没有回家。”
多赫怪异的‘呜呜’了两声,笑了起来,冷风入喉,她开始咳嗽:“咳!……她回不了家……”
陆朦关上了窗户,雨势那么大,飘进来的雨都沾湿了半个枕头,护工为什么不给她合上窗户呢?
多赫混浊的眼球上下左右转动,还在笑着:“谢谢你啊……”
样子实在可怖,陆朦不惧,他只从多赫看自己的眼神里读出非常复杂的情绪。
真心道谢占一分,余下的,都没能读懂。
而后潘昱不再问话,他对青年说:她不会再说什么了。
二人带上门离开了236。
寒风四处逃窜,贴在人的尾椎,爬上肩膀,渗入骨髓。
护工们回来了,一个头发像杂草一样的女人手提着几份午餐往她负责的病房走去一一发放。
‘砰’一声刺耳脆响,大概是不锈钢饭盒砸在地上的声音。
陆朦停下脚步,停在了二楼过道的中间,回首看向过道尽头,他的听力很好,那是236的动静。
“怎么了?”潘昱也跟着停下回首。
青年没有回答。
“老东西!谁让你关上窗户的!”
‘啪’这是窗户大力关上的声音。
“你那么臭!不开着窗户你受得了吗!”
“走吧。”陆朦没再听下去,转过头继续前行,和潘昱回了三楼档案室,将多赫与黛美的资料并列放在桌上。
“多赫女士说,黛美女士没有回家,不过潘先生,你怎么知道她们的关系很好?”
“蒙的。”潘昱修长手指指向资料上多赫病情介绍那一栏:“多赫女士有间歇性健忘症,好友回家这种事她不能接受所以选择忘记,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她还说,‘她回不了家’。”
“那我们就要去找找看,黛美在哪里。”潘昱拿上伞准备出门,“你有忌口的食物么。”
这人那么不爱动,发善心给他打包午饭回来好了。
“没有。”陆朦努了努嘴,半低头看着腼腆乖巧,“谢谢。”
十五分钟后潘昱带餐折回,二人在办公桌对立而坐。
一边吃着潘昱一边说起在餐厅听到的信息,关于这个疗养院的信息……
斯阳疗养院是市郊一家私人养老院。
半年前院长及院长夫人意外去世,七个护工自愿留了下来当义务护工,不需要报酬。
他们对外界说:没有子女陪伴,病痛缠身的老人已经很可怜了,我们自愿无偿在这照顾他们。
自那以后,疗养院靠各界捐助维持至今。
餐厅的厨房并不共用,分员工餐厨房和病人餐厨房。
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提着两份午餐,撑伞回主楼前看到病人餐窗口的厨师端着一大锅紫菜汤晃晃悠悠到了餐厅侧门,将锅里剩余的汤都倒入了草地,最后一滴汤汁落地时,一只死透了的灰耗子也滑出锅中。
厨师见怪不怪,返回了餐厅。
……
陆朦安静听他说,不时点点头,等他说完,自己也吃差不多了。
“我们见到的护工,和他们自称的完全相反,他们没有善心。”陆朦觉得,说残酷一点是基本道德都没有,“那他们是为了募捐款?”
噢,还有他们骨子里嗜虐的畸形心理。
“我们需要具体了解的是什么呢。”潘昱淡淡说。
如果按照上一个世界,一个遗落小世界由一个人展开的话,塞姆小镇是阿鲁,这个世界的关键人物又是谁。
目前唯一大概率……生死下落不明的是235的黛美。
潘昱从外套内兜拿出半张简介,一楼杂志架角落散落的半张报道。
上面写的是前院长夫妇的车祸身亡,歌颂与惋惜夫妇二人,不完整的报道。
被撕掉的一半,写的是什么。
雨还没停……
潘昱二人出门背对疗养院而行,走到了他们来时的起点,无法再往前。
“看来有区域限制啊。”潘昱凝视前方不正常的黑雾,像是边界线,划分了他们可活动范围。
陆朦没太失望,回过头,远处的白色建筑在雨中依然若隐若现。
“刚出来的时候,护工们都在一楼的休闲娱乐室玩或者放映室看电影,我想去206看看。”
陆朦还记着那个车祸瘫痪的女人芬娜,除了黛美外,他认为只有芬娜最‘可疑’。
206房中,骨瘦如柴,脸上布满疤痕像是蜈蚣遍布的女人正在沉睡,应该是车祸后留下的伤。
所有的病人还是都待在房间,起码潘昱和陆朦从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过他们走出来过。
病房也就成了牢笼。
陆朦脚步很轻,从201走到236,再回到206门口,他从铁门上小窗口环视了一圈,确定只有206不同。
她床边的桌上放着一朵开得傲然的卡萨布兰卡。
现在并非这花盛开的时节,那是塑料假花。
“潘先生,陆先生,你们来巡视吗?放心,他们都很听话,后天社会爱心团来访时,不会出岔子的。”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性护工,身材中等,肤色黝黑粗糙,脸上还有粉刺痘痘,看着不太干净。
潘昱点头,看了青年一眼示意先离开。
二人一起回了档案室。
陆朦脱口而出:“是她,206的芬娜。”
这个世界需要他们了解的是芬娜的故事。
“何以见得。”就凭她桌上多一朵花?潘昱也不是质疑青年的判断,但好歹要个理由。
陆朦一愣,他以为他知道的。
“潘先生,卡萨布兰卡在西班牙语中,是‘白房子’的意思啊。”
潘昱闻言若有所思,重新从文件柜取出芬娜的档案,再附上那半张报道。
芬娜,半年前车祸瘫痪,事故前是市里某私立医院的外科医生,院长夫妇半年前意外身亡。
这时间,巧合吗?
芬娜会与这个疗养院有什么联系,或者说甚至和院长夫妇间有什么联系吗?
楼下,也就是二楼热闹了起来。
他们只能在护工们不在时去二楼了解情况。
潘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声音低磁:“还记得刚才那个护工说,后天社会爱心团来访吗。”
那句话说得,就好像在给出时间限制。
陆朦长睫微颤,回:“嗯。”
“这不会是句无用的话,或许,如果我们没能在后天之前搞清楚关于这里,爱心团离开后会发生不可控的事情。”
这里可是住了三十五个过半精神不太稳定正常的人,还有七个疯子护工啊。
不光潘昱,陆朦也有这种直觉,他第一次有了紧迫感,这种感觉在混乱中胡乱推着他向前,而他又一时不明该往哪去。
“那我们只能今晚再继续调查。”
潘昱嘴角冷峭上扬,眼中颇有几分兴味:“晚上只会比现在更热闹。”
“……”你好像也不太正常。
这话不置可否,陆朦皱了皱鼻子,空气中除了雨后草木清新的味道,好像还有一股细微臭味,他打开房门稍微用力吸了口气,被消毒水味刺得后退了一步。
潘昱没注意他的举动,浅浅入眠。
三楼只有三个房间,一间档案室,一间院长室和手术室。
陆朦见档案室的墙上只挂着手术室的钥匙,先按下了去看看院长室的想法。
手术室内的医疗器械泛着冷光,与普通医院的手术室没区别,陆朦看了一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多停留,关上手术室的门,大步回了档案室。
“潘先生。”陆朦小声唤他。
男人本也没睡熟,睁开了眼看他:“怎么了。”
“我觉得三楼不对劲。”
“具体说说。”
陆朦斟酌措辞,也不太确定:“楼梯上三楼左手边是院长室和档案室,右手边只有一间手术室。”
“我刚去手术室看了一下,和普通的一样,但是……”
“但是面积分配就不对了是吗。”潘昱勾唇,补充完青年想说的话。
陆朦心下一轻,舒了口气点头,他不认为是院长室占位太大,而更有可能是三楼——
有第四间房。
“不要再单独行动。”潘昱似被那双不管发生了什么,总是明如镜,宁如海的灰褐色眼眸蛊惑到,抬手想揉青年的头顶,他没有理由对他这么亲昵,可想,便这么做了。
只是刚触碰到青年的发梢,那人就退开了,不解的看着他:“潘先生?”
没有人能如此接近他,算不上忌讳,就是没有过。
潘昱毫不尴尬的收回手,第二次说:“我叫潘昱。”
陆朦不是傻子,明白他是想让自己换个称呼,了然开口:“潘总。”
“……”潘昱眼中酝酿一场危险的风暴,似笑非笑,“走吧,我们一起去手术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