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阿禹很紧张,他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手指哆哆嗦嗦地翻书,还是那本关于如何清洗标记的巨著。
奚川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杯水,他眉眼弯弯的,笑容很温和。
“阿禹,别紧张,你喝口水。”
自从被标记之后,奚川双瞳的颜色像极了百年前的落霞,日落时慢慢染上滚烫的红。于是尘埃落定,最终为绯红,不再有变化。
或许这就是奚川本来的瞳色。阿禹看着他,心想,这双眼睛真好看啊。
“什么时候开始?”奚川直接问,很不委婉。
阿禹喝了口水,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他被呛了一下,差点把肺咳出来。
奚川替阿禹顺着气,“这一天下来,至少有三拨人想爬进来看看怎么回事。你再不处理我,会有更大的麻烦。”
阿禹哭丧着脸,“我、我知道。”
这是阿禹的房间,不算大,用布帘隔出了两个单间,一间睡觉,靠里的那间是个简易手术室。里面工具很齐全,但任何操作都是不合规范的。阿禹作为黑市的赤脚医生,他替很多人治过病,大多都是外伤的处理,死不了人。
这次不一样了,如果奚川往那里一躺,小诊所恐怕要上天。
奚川和缓地说道:“白天做这些事情不方便,现在夜深了,时间正好。阿禹,不能再拖了。”
阿禹掌心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出来,他心虚地找借口:“我这里的麻药不够。再、再等等,等我明天去中介那里买一点。”
奚川却说:“不用,不打麻药。”
确实,根据论文阐述的观点,在清洗标记时如果不打麻药,主刀医生的手感会更佳。并且患者的疼痛感官处于敏感巅峰期,那么对腺体的保护程度也会达到最优的效果——医生一旦手重,损伤腺体,患者的疼痛可以及时制止手术继续往下的操作。
阿禹重重叹气。
“我……我和他的信息素还处在融合期,再等下去的话,就不好办了,”奚川顿了顿,说道:“阿禹,他正在吞没我。”
阿禹的目光逐渐凝重起来,他五味杂陈,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开口只有一个字:“好。”
奚川躺上了手术台,无影灯是阿禹从垃圾堆捡来后改造的,一切都很简陋。然而这种时候又很安静,没有风雨声,连心跳也缓慢了。阿禹甚至拆了墙壁上的挂钟,他怕被一切可能发出的动静和声音分心。
“你疼得话要告诉我,”阿禹再次郑重的跟奚川说:“千万不能忍着。”
“好,”奚川答应了阿禹,他反而安慰道:“我心里有数的。”
奚川心里有多少重量的数阿禹并不清楚,他集中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捏起锋利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剖开了奚川后颈的腺体。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很疼,但奚川没有出声。他起先感觉脖颈一凉,紧接着一股暖流急速地、顺着脖子往外流淌。
与此同时,奚川又觉得嗓子眼很甜,他其实想提醒的,但说不出话,好像被淹在水里,不能呼吸,也怕被呛着。他呼吸不上来,想咳嗽又咳不出,似乎连着心肺的气管里全是血液。
窒息的感觉还是其次,奚川不知道阿禹用了什么方法清洗标记,他没看过那篇论文,但真的很疼。怎么形容这种疼痛呢,仿佛万剑的刀刃朝上,锋利地刮着所有血管和神经。从腺体开始,顺着血液流向全身,直至心脏。
那一刻,奚川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并且这种濒死的感觉,自己似乎是经历过的,他隐约回忆起从前无数次神魂与肉体分离的往事片段。
奚川咬牙抗住着,他心想,没事的,反正很快就会忘记这种疼痛。
可就在那一刹那,奚川突然察觉到很轻微的刺痛。这种刺痛区别于翻山倒海的剧烈痛疼,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般的微不足道,很容易被忽略,但奚川居然奇迹般的捕捉到了。
Alpha留在脖颈上的蝴蝶,似乎也在随着标记的消失慢慢脱离他的身体。
奚川浑浑噩噩,不可抑制地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有点难过,好像舍不得。然而下一瞬间,他的情绪与蝴蝶产生了共鸣。蓝色的蝴蝶猛烈挣扎,它不愿意离开,将自己的口器完全刺入奚川的皮肤里。
蝴蝶愿意献祭自己的生命,祈祷自己永远留在温暖的栖息地。
奚川读懂了扎根于自己血肉上的生物的语言,他不再挣扎,任由蝴蝶肆意撒野。可实在是太疼了,奚川服软,哼着说疼。
“轻、轻一些。”
阿禹吓了一跳,以为奚川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手一抖,激光清理器差点割断腺体内的一根神经。
太惊心动魄了,阿禹出了一脑门汗,没人给他擦一擦。
“奚川,你别紧张,快好了,马上就好了。”阿禹说道。
奚川连点头回应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
等到最后上药,阿禹干脆把信息素抑制剂混着消炎药全部涂在奚川的腺体里,接着缝合伤口,包扎纱布。奚川不知道手术已经结束,他不觉得疼了,于是松了一口气,很快昏睡过去。
阿禹哭了一场,鼻涕眼泪都哭出来了,特别像哭丧。奚川中途醒了一次,让他别哭了。说完翻个身继续睡。
阿禹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哭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压力太大了,他需要发泄一下。
发泄完,阿禹又觉得自己牛逼坏了——他居然成功了!
如今奚川的腺体里,关于Alpha的信息素,不说完全没有了,九成是清理干净了,剩下那一点被他自身完全吸收,其实也察觉不到。奶甜的香气还在,檀木味若隐若现,风一吹就能散似的。
阿禹拍着胸脯跟奚川保证,就是他Alpha本人来了都嗅不出来!
“好,”奚川醒后很虚弱,他还是笑着夸奖阿禹,“你真厉害。”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奚川在黑市休养身体,他没怎么出门。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他跟脖颈上的那只蝴蝶达成了共识——既然印记消不掉,我们和平共处。
蝴蝶标记散发淡淡的光,它似乎同意了。
在经过连续一个月的阴雨天后,杭城终于开出了太阳。奚川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捣鼓他的植物——他刚把一根枝条插入土里,又浇了点水,大概率是开不出花的,希望能长出一片绿叶。
奚川看上去已经忘记了清洗标记时的痛苦。
有个小孩从外面跑进来,身后跟着陌生人,看上去是个Omega,信息素很淡。奚川只看了他一眼,头回继续种自己的枯枝残叶。
小孩有点怕奚川,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哥哥。家里的小朋友太多了,奚川总对不上号,他淡淡地说道:“阿禹在工作室,进去之前先敲门,知道吗?”
“知道了。”
阿禹发明了新的抑制剂,药效持续时间更长,并且副作用小,就是卖得贵。不过不愁销路,他发了一笔小财,高高兴兴给奚川买了很贵的水果,酸到掉牙。
奚川对抑制剂很感兴趣,他想试试,被阿禹严肃制止了。
小朋友从奚川身边跑过去,他跑太快了,兜里掉出来东西,正好落在奚川脚边。奚川捡起来看,是一张纸包着一辆普通的玩具车。奚川把车放到地上,摁着车顶来回划两下,还有噼里啪啦的音效,他轻蹙一笑,挺好玩的。这时吹来一阵风,差点把纸吹走了,奚川抓住它,目光一闪,愣了愣。
纸也是普通的纸,可印在上面的内容却不简单——行政区军事训练基地,新兵征集的报名截止日期就在明天,落款处的‘D’字符号愈发明目张胆。
奚川的脖子上挂着记事本,第二页就是一个‘D’字符。这是他在火车实验舱内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可能关于自己来龙去脉的东西,所以他画下来了。时隔多年,能在这里见到个一模一样的。有些恍然,也很神奇。
政府跟发传单似的无差别宣发,请君入瓮的意思有点明显了。
奚川微微蹙眉,他若有所思,陷入沉默。
蹲得时间长了,奚川感觉腿麻,他懒得站起来,干脆席地而坐。强烈的日光晒得他脸颊微微发红,在冬日里出了点细汗,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阿禹不喜欢,他送顾客出来,赚了一笔钱,正美滋滋,紧接着看见奚川的模样,一惊一乍地喊道:“奚川,你别这么晒太阳!紫外线的辐射太毒啦!”
奚川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他,“现在什么东西没有毒,我没事的。”
阿禹让身边的小朋友送顾客出去,他急匆匆跑到奚川身边,从上到下查看一番,“辐射会影响伤口愈合——还疼吗?”
“不疼了。”
阿禹神色忧虑,“昨天还渗血了!”
“现在没有了,”奚川想拆掉纱布,捆在脖子上太难受了,“我给你看看。”
“不行,还没到时间拆纱布的,你……”
阿禹的话还没说完,刚刚出去小朋友神色惊恐地跑了回来,差点在门口摔倒。
“怎么了小五,”阿禹问:“你见鬼了吗?”
小五快哭了,“阿禹哥哥,有、有军队,军队来黑市了!”
阿禹没反应过来:“什么?”
奚川站起身,裤腿上沾了些泥点,他很冷静,问道:“谁的军队?”
小五的年龄是所有小朋友里最大的,他懂得很多,“他们贴了胸章,是行政区的军队!他们、他们好像在找人。”
阿禹突然明白过来是什么,他看了看奚川,有点慌了,“找什么人?”
“不知道,”小五说:“带头的人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到处问有没有见过里面的人。刚刚路边的小乞丐跟我说、说……”
他太紧张了,话说了一半又打嗝,眼泪往下掉。
奚川摸摸他的头发,和缓地安抚,“不着急,慢慢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照片里面的人长得特别丑,有两个beta出来指认了,说他们见过这个人,就、就在半个月前的晚上,”小五边说边哭边打嗝,语言逻辑很混乱,“军队现在……现在朝这边过来了。”
阿禹脸色煞白,“奚川!他们是来找你的吗?”
奚川点头,“应该是吧。”
“不行!不行……”阿禹语无伦次地说话,他抓住奚川的手,把他往门外推,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把他拉回来,“你快跑,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走前门,你往后门跑,翻墙!”
奚川侧耳听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慌不忙,思忖片刻,从地上捡起一块生锈的铁片,“我能跑哪里去?”
阿禹的眼眶也红了,“你打不过他们,你的身体还没恢复,你很虚弱,奚川!”
奚川蹙眉看他。
“他们在找你,只想找你,虽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行政区的军队不会在黑市杀人,他们不敢的,”阿禹强行让自己冷静,“所以如果他们找不到你,他们就会离开。你不要担心我们。”
奚川无言以对,他捏着铁片的左手没有放松,最后选择听阿禹的话,安安静静地不惹事。
“好。”奚川说。
奚川在军队到达之前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跳出,翻墙跑了,在这之前,他不紧不慢地从抽屉挑了张人皮面具带上。
奚川没打算走太远,想找个隐蔽的位置观察情况。逼仄的小路尽头有一个分叉口,他习惯性往左,刚转弯,不知从哪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拳头,携着劲风,带着凶猛的力道和强势的Alpha信息素。
奚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下腰,他用不可思议的柔韧度躲开了袭击,并且毫不犹豫地反手攻击,生锈的铁片变成了他的武器。
来人见招拆招,不落下风,就是不露面。
一阵风吹过,奚川眯了眯眼睛,他要把人引出来,于是后退半步,快速反身出拳,指缝中牢牢夹住铁片。他估算出Alpha的身高,于是出拳的轨迹偏上,直击他的咽喉!
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Alpha没有躲,他正面接招,电光石火下出手,迸发无人可匹敌的力量,紧紧攥住奚川手腕。
奚川无法抽手,他被控制住了。
“天天就想着怎么杀我,”申屠锋带着一副骚包墨镜,他走出阴影下,站在阳光中,模样不算正经,似笑非笑地看着奚川,说道:“你可真是——”
申屠锋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真是个负心汉啊。”
奚川看申屠锋,他目光清澈,也清淡。他不记得申屠锋的脸,觉得这个人的脑子可能被今天的紫外线辐射过,变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