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和顾深在一起的第八年,我去公司给他送汤。
在办公室门外,我听到了他跟好友的抱怨。
「他年纪大,又没趣,我早就不爱他了。
「可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不知道怎么跟他提分手,才能体面地分开。」
顾深的声音是惯有的漫不经心,隐约还能听出些苦恼和抱怨。
他对面的人发出一声嗤笑,语调吊儿郎当的。
那声音我记得,是经常和他混在一起的朋友。
「你家那位最要脸面了,找个合适的时间说感情淡了,要分开一段时间试试,这样他肯定能同意。」
「是吗?」顾深似乎有些犹豫。
「哎,你们本来就是两个男的,也没有什么法律约束,感情淡了不分还能怎么着。」
那人说完又觉得不够,继续道:
「你最近也注意点,别整天把外面那个带出来招摇过市的,要是让他知道了,肯定不能让你好过,他现在虽然落魄了,但破船还有三千钉,手腕能力还是在的。」
他们聊天声没有停,可我再也听不下去别的。
其实顾深的游离我并不是毫无知觉的。
从半年前开始,他就不再让我碰他的手机,加班和出差也逐渐加多,他总能找到理由不回家。
当时的我不知道是天真还是自负,竟然坚信我的爱人只是在长达八年的爱情长跑里短暂地分了神,所以我并没有拆穿,而是选择在沉默里缝补我们的爱情。
可现在我才惊觉,他这半年来的冷漠和疏离,根本不是因为背叛而不敢面对我,而是在用冷暴力逼着我分手。
我深深吸了口气,收回了落在门把手上的手,转身离开了他的公司。
走出公司大厦后,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这天快下雨了,天空黑成一片,压抑又憋闷。
早知道要下雨,我就应该开车过来的,不对,我就不应该过来。
我从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把伞,刚走到路上,这雨就落了下来。
深秋的雨细长绵密,斜斜穿过伞沿,落在我的身上,触感冰冷刺骨。
我撑着这把透明的长柄塑料伞,一路走回了家。
一打开门就感到一阵窒息,这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顾深的气息,我们一起在这里住了八年。
八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我烦躁地扯开外套,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连睡衣也懒得穿,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外面的雨还在下,噼里啪啦的,吵得我心烦意乱。
我扯过被子蒙住头,脑海里浮现着这八年的点点滴滴,耳边回荡的,却是刚才听到的对话。
【年纪大、没趣,早就不爱了。】
【怎么说分手才能体面地分开……】
【外面那个……】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亮了一盏床头灯,灯光昏暗。
顾深就坐在我的床边,他垂眸看我,手背落在我的额头上,声音里带着点责怪:「你在发烧,是不是淋到雨了?」
我点点头,又想把脑袋钻回被子里,却被他伸手制止住。
「先吃药再睡。」
他说着把几粒药喂进我的嘴里,又倒了一杯温水给我。
我头痛得厉害,嗓子更是干涩得冒烟,就着他的手就喝了大半杯,喝完后脑子清醒了一点,把他的手推开,又继续昏昏沉沉地闭着眼休息。
顾深好像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见我真的不打算搭理他就起身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就躺在了我的身边。
他从后面抱住我,脸颊贴着我的背脊,轻声问道:「你今天去我公司了?」
我没有回答他,他就自顾自地继续问,声音里难得带了点心虚:
「怎么不进办公室来找我,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我摇摇头:
「怕打扰你工作,就没进去,直接把汤放前台了,汤你喝了吗?」
他听到我的回答后如释重负地嗯了一声,把我整个人翻过来,把脑袋埋进我的颈窝里,黏黏乎乎地蹭了蹭,连语调都变得轻快:
「哥煲的汤最好喝了,下次我还要。」
我撩起酸涩的眼皮看向窗外,这天黑洞洞的,黏腻而潮湿,像是关了一只野兽,嘶吼着要跑出来。
我像以前一样反手抱住他,把吻落在他的发顶。
我嘴上答应他,说:「好啊。」
心里想的却是,没有下次了。
顾深,我们不会有以后了。
第二天,我在晨光中醒来。
顾深已经离开了,床头桌上放着退烧药和一杯早已凉透的开水,还有一张纸条。
【哥,我要去深圳出五天,这五天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他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在写完这句话后随手画了一个小太阳。
这让我想起了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是孤儿,自幼父母双亡,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进了当地的福利院。
福利院的院长和我是忘年交,觉得他聪明乖巧,一直很看好他,在他考上我所在地的大学后,更是打电话托我照顾他。
在见到他之前我一直很担心,我听说过他童年的遭遇,他五岁那年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应激失语的状态。
我很担心他会脆弱而敏感,可见到真人我才发现,他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样。
我们见的第一面,是在火车站。
那年他十八岁,青春正好,提着两大个包袱从火车站走出来,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 T 恤,短发黑软,面庞清俊,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好看得晃人眼睛。
一看到我,就用清脆爽朗的声音喊我哥。
我开车带他去了学校,办完入学手续后刚好到了饭点,就顺便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他没吃过西餐,摆弄刀叉的时候有点局促,但眼睛亮亮的,带着点接触新鲜事物的欢喜。
我笑着看他,然后手把手地教他用餐礼仪,他学得很快,动作也很标准。
吃完后更是用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我,像只吃饱了后向主人敞开肚皮求撸的小狗崽。
我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后来我总在想,要是没有那餐晚饭就好了,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我握着那张纸条,打开手机,看到一条陌生人发的朋友圈。
【他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带我去深圳看展,果然爱可平山海。】
配图是一张两只手十指紧扣的照片。
其中一只手尤其漂亮,骨节分明,指甲圆润饱满,白色的皮肤下还能隐约看到青色的筋脉。
我太熟悉了。
这只手喂我吃过药,给我送过花,在很多个夜晚里纵情地扣在我的后颈,逼我仰头吻他。
唯一陌生的地方,是他的无名指,那里有一圈白印子,那是常年佩戴戒指后摘掉的痕迹。
他摘掉了我们的戒指,扔下了生病的我,陪在了另一个人身边。
我额头烧得滚烫,脑袋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后,全是和顾深有关的画面,分不清是睡着了做梦,还是陷入了以前的回忆。
我和顾深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在我面前总是落落大方、开朗自信的,可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他那灿烂的笑容下的自卑和怯懦。
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礼物,只是会在接过礼物后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为难。
我发现他的不对劲儿,是在情人节的前夜。
那天他又一次拒绝了我的邀约,理由是他很忙。
可大学的课程能有多忙呢,我带着怀疑的心思给他的辅导员打了电话,拿到了他的课表。
课排得并不满,即使不算清闲,也远远达不到忙碌的程度。
那时候我对他的感情不深,对待这段关系也很从容。
我给他发条短信,大概是,要是觉得没意思,大可以分开,我们还是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
发完短信后我把手机放在床头,按时入睡,第二天早上起床上班,一打开门就看到了蹲坐在门口的顾深。
他抱着胳膊坐在地上,听到开门声后立马抬起头,眼下乌黑一片,耳尖冻得通红。
我愣了愣:「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昨天说要分手……还不接我电话。」
他的嗓子干,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眼睛却通红,一说话眼泪就要掉下来。
我走过去把他拽进屋里,他整个人冰凉凉的,一张脸煞白,一点温度也没有。
「你蠢不蠢?」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脑袋抵在我的肩上,带着哭腔道:「我不要分手,求求你,不要分手。」
「不想分手又不想见我,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我有点无可奈何地问道。
「我不是不想见你。」他侧头咬在我的脖颈上,带着点孩子气,用牙磨了磨我脖子上的软肉:「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那你这些天在干吗?」我没忍住,伸手搂住他的腰,问道。
「我在打工,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他的声音闷闷的,从我肩膀上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礼盒,里面放着一支做工精致的领带夹。
「这些天,你就是在准备这个?」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他冰凉的脸,擦掉他眼角的泪。
「我知道这个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我只能负担得起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偏过脑袋,湿漉漉的睫毛蹭着我的手心,连带着我的心口都又痒又麻。
我抱着他,又是吻又是哄,轻声道:「傻瓜。」
那声傻瓜穿过数年的光阴又一次落在我的耳边,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琉璃吊灯,莫名地笑出了声。
傻瓜是谁,傻瓜是我。
我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一整天,直到手机的震动声把我吵醒。
我打开一看,满屏是顾深发来提醒我吃药的消息。
我懒得看,划拉着翻到最后,发现一条来自别人的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几个字。
【我回国了,我们见一面吧。】
我思索了一会儿,回复道:【什么时候?】
他向来不爱看手机,肯定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我,可我发出还没两秒,那边就回了过来。
【明天傍晚六点,老地方见。】
我放下手机后看向窗外,这雨下了三天,终究还是放晴了,我看着天边那道彩虹,一直沉闷的心里因为即将和老友重逢带了点喜悦。
林渠是我的发小,我们一个大院长大的,家世相当,性格也很像,是同龄的那批子弟里玩得最好的,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毕业后我听从家里的安排从政,而他却下海做了生意,开始经商。
我虽然不理解他的决定,但还是表示尊重。
我们亲密无间的关系,持续到我 28 岁这年。
这年家里发现了我和林渠的关系,我为了和他在一起毅然决然地抛弃了仕途。
这件事最先生气的不是我的父母,而是林渠,向来温文尔雅的他赤红着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质问我。
「你为了这么个毛头小子要放弃家里的支持和亨通的仕途,你是疯了吗?」
当年我是怎么回他的,我对他说:「顾深值得。」
他听后气急败坏,甩下一句「我等着你后悔」后摔门而出。
我以为他就是简单地生个气,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气肯定就消了,可他这一气就跑去了国外开拓海外市场,整整八年都没回来。
这八年里我联系过他好几次,可他从来都只发四个字,高冷得不行——【后悔了吗?】
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笑,回复他:【没有。】
然后不管我再发什么,他都不会再搭理我了。
可气又可笑。
我突然有了点精神,挣扎着爬起来洗了个澡。
路过镜子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底乌黑,胡茬也冒了出来,看着憔悴又失意。
这要是被林渠那小子看到了,肯定会嘲笑我的。
当年那么孤注一掷,却换来这么个结果。
我想了想,还是给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来家里给我挂点滴,我可不能想明天去见林渠的时候还生着病,那实在太丢脸了。
挂了一夜的点滴,我的烧终于退了,往窗外一看,天刚刚蒙蒙亮。
我看距离晚上约的时间还早,就又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后神清气爽,洗澡刮胡子,穿了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前去赴约。
说起来也很巧,林渠口中的「老地方」,就是我第一次请顾深吃饭的西餐厅。
顾深考上的大学,是我和林渠的母校,我们算是他的学长,只不过比他大了太多届。
如果不是福利院院长的托付,我和顾深的第一次见面,大概会是优秀校友回访母校的庆典上。
毕竟,林渠和顾深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场庆典上。
那是我认识顾深的第一年,我和林渠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讲话结束后,我带着林渠去见了顾深。
顾深依旧乖巧,一边叫林渠哥一边伸手,可林渠一动不动,只淡淡地应了声。
庆典结束后我们三人一起去西餐厅吃饭,林渠知道了我经常带顾深来这里后气得不行,脸色沉得简直压不住。
之后,我和林渠就没再一起来过这里。
直到今天。
林渠坐在我的对面,七年的时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依旧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只不过看向我的眼神沉得有些阴郁。
「你瘦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后,吐出这么句话。
「是吗?」我轻笑了一声掩饰心虚,「最近在减肥。」
「已经很瘦了,没必要再瘦了。」他说着把切好的牛排端到我的面前,换走了我的那盘,「多吃点。」
我点点头,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照顾。
只是生病的这几天我都没好好吃饭,胃里空荡荡的,这牛排一进嘴里,我就感到一阵油腻恶心,嘴里泛上一阵酸水,一阵呕吐感袭来。
「阿池,你怎么了?」林渠连忙走过来扶住我,帮我拍着背顺气。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油腻恶心。」我半靠在林渠身上安慰他,「没什么大事。」
林渠刚想说什么,就被一道冷冽到饱含怒意的声音打断。
「你们在做什么?」
我抬头看,一眼就看见了顾深。
他就在我们的不远处,身边站着一个白净的男生,两个人穿着同款不同色的大衣,如果忽视掉顾深凶狠的眼神,这实在是一对很般配的恋人。
「顾深?」
林渠比我率先出口,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深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旁边跟着的男生,笑出了声:
「你抱着我的人在做什么?」
顾深到底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伪装的穷小子,他现在有钱有地位,即使面对林渠赤裸到轻蔑的目光,也丝毫没有怯场:
「你也知道你的男朋友是顾深啊?」
林渠搂在我肩膀上的手紧了紧,戏谑地挑眉对着他旁边的人道:
「那这个是谁,穿着情侣装呢,可别嘴硬说是自己的助理。」
「你……」顾深还想狡辩,却被林渠再一次打断。
「阿池生病你不照顾,和情人跑出来私会,顾深,你还能再恶心点吗?」
顾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我:
「哥,我没有。」
他这人不善说谎,说这话的时候心虚得很,明明死死盯着我,可当我真的看向他,他的眼神又有些闪躲。
「别闹了,很丢脸。」
我感受到四周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舒服地拽了拽还欲说上几句的林渠。
林渠冷哼了一声,撇过了头。
顾深三两步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子抬头看我,眼皮垂下又掀起,露出一点脆弱的红来: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我垂眸看着这张脸,突然想起以前他读大学那段时间,那时候他惹我生气了,就会用这招对付我,知道我最见不得他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突然很想揉揉他的脑袋,却在抬手时看到那用摩丝抓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只好把手又垂了下去:
「我们饭还没吃完呢。」
他看了一眼餐桌上还没怎么动的牛排,好难挤出一个笑来:「哥,吃完了就会回家吗?」
「今天是你生日来着吧?
「先跟朋友出去玩,晚上早点回家,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我看了他身后的男生一眼,笑着对他道。
那个男生脸色一白,有点窘迫,却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哥,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听话。」
我实在有些厌烦顾深的纠缠,语气陡然转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恢复平常的语气,温柔道:「好,我回家等你。」
顾深带着那个男生离开后,林渠看着冷掉的牛排说了声晦气。
我深表同意,对他道:「你记不记得大院门口的馄饨摊,我想吃蟹黄小馄饨。」
林渠想了会失笑道:「大少爷,那摆摊的大爷可是神出鬼没的,我可没办法找到他。」
我揪着他的耳朵往下一拽:「我失恋啊,想吃个馄饨而已,这你没办法?」
他看着我许久,突然眉眼一弯,墨色的瞳仁里露出无可奈何又纵容的笑意:
「拿你没办法。」
不知是不是餐厅的氛围灯布得太暧昧,他这眼神莫名能读出点缱绻的味道,我有点尴尬,披上外套就往外走:
「走,走,走,给我找馄饨去。」
我们运气很好,我们走到大院的时候老大爷正在摆馄饨摊。
暮色四合,路灯昏黄,大爷像很多年前一样,把改装过的小三轮停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一个人站在那里,慢吞吞地包着馄饨。
这一幕熟悉又陌生,高中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我和林渠总是打打闹闹地往家走,每次都会路过这个小摊,大爷在这摆摊很多年,亲眼看着我们从豆大点的小孩长成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对我们分外偏爱,总是偷偷留两份加料不加价的蟹黄馄饨给我俩。
即使后来我参加工作,也会经常和林渠在下班后来这儿,一边吃夜宵,一边和大爷聊天。
这样的记忆,停在我和顾深在一起的第二年,我离开家,和他住在了一起。
而林渠去了国外,我们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你们是?」大爷眯着眼看了我们好一会儿,才确定道,「你们俩臭小子,多少年没来了!」
大爷中气十足,丝毫没有顾客就是上帝的服务态度。
「工作太忙啦。」林渠打着哈哈。
「工作忙就不来看我老头子啦。」
大爷大声嘟囔,又很迅速地包着馄饨往锅里丢:
「还是两份蟹黄小馄饨啊。」
我们点着脑袋,找了两张塑料小凳坐上。
深秋的晚上,夜风尤其凉,我冷得搓了搓手。
林渠看我一眼,脱了外套披我身上:「冻死了,沈阿姨该打我了。」
我听了他的话后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了大院门口,沉声道:
「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当年我和顾深在一起的第二年,我妈发现了我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她给我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背着我给他递去了请柬。
我至今记得二十岁的顾深,在看到我穿着燕尾服的我,和我身后的香槟塔时,露出的望而却步的眼神。
我妈笑吟吟地走到他的身前,笑容慈爱,目光冷淡,用着最体面的话,敲打着他有多少配不上我。
我看着那个少年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眼神,看着他明明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依旧挺直着背脊,直到最后,我妈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才用悲伤到绝望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甩头快步走出了宴会厅。
他转头的时候太过用力,眼泪被甩出来,落在我的手背上,那温度烫得吓人。
「顾深。」
我追着他就想往前走,却被我妈拽住手臂。
「众目睽睽,你要追着一个男人出去吗?
「家族的颜面,你的仕途,都不要了吗!」
我妈从来都是慈母,这是她唯一一次对我用上质问的语气,逼我做出抉择。
我看了一眼四周的纷纷朝我看来的宾客,终究是选择了妥协。
「我会和他断了联系。」我回头看向我妈,「但你不应该自作主张,这样羞辱他。」
我妈轻笑一声:「想毁掉我儿子的人,怎么羞辱都不为过。」
这事之后,我们确实断联了一段时间。
可是两个月后我接到了顾深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他在机场,语调哽咽,问我可不可以见他最后一面。
我犹豫了,又后悔了,那两个小时里我做了人生中最难的抉择。
最后我为他逼停了一架飞机,荒唐到闹得京城人尽皆知。
28 岁的我放弃所有,留下了顾深。
坐在我对面的林渠对着我阴阳怪气:
「你当时可太威风了,滥用职权,要不是你家老爷子连夜压下来,差点就上报了。」
我笑着往后一仰:「当时多少有点年少轻狂了。」
「那时候谁不知道啊,沈家出了个大情种。」
林渠说着放下勺子,透过小馄饨氤氲的热气看向我,又一次问出那个问题:
「后悔了吗?」
我释然地笑笑:
「有什么好后悔的?
「当年我爱他,所以牺牲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
「我是为了我的爱买单,不是为了顾深。」
林渠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么好的爱给了他,真是可惜。」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又喝了一些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我在林渠的搀扶下回了家,一打开灯,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顾深。
他买了蛋糕,准备了烛光晚餐,在地上铺满了红玫瑰。
可他等的时间太久了,蛋糕塌了,蜡烛燃尽了,玫瑰也不再娇艳。
而中间那个被玫瑰包围的少年,我爱了八年的少年,也在时光里,不动声色地烂掉了。
他听到声音后抬头看向我们,露出一张漂亮又阴沉的脸,神色阴晴难辨。
「沈池。」
沉默许久后,他喊出我的名字,走到我的身边,眼皮下垂,死死盯在林渠揽在我腰上的手臂,眼神阴郁得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声音也冷得吓人:
「你们玩得开心吗?」
林渠一听他质问的语气就要冲上去,却被我拦住。
顾深的视线落在我拦住林渠的手上,眼里莫名浮现了点笑,不知道到底得意些什么。
「你先回家吧,有些事,我得和他单独说清楚。」我站直身子,转身对林渠道。
「小心点。」林渠瞥了一眼顾深,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我怕他动手。」
「他不敢,你快点回家吧,天怪冷的。」
我失笑着将他推出门外,几乎在关门的一瞬间,我就被顾深抱住抵在了门上。
「你为什么又和他玩在了一起,我会吃醋的。」
我听着他沉闷中又带点撒娇的语调,讥讽着开口:
「那你呢,你和今天那个男孩儿,怎么又玩得这么好,连生日都要腻在一起?」
他一下子慌了阵脚,一双手紧紧地圈在我的腰上,好像要确定我真的还在一样:
「我和他只是朋友,你要是不喜欢,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哥,你别生气,原谅我好不好?
「我们在一起八年了,原谅我这次吧?」
我听着他急促的喘息和沙哑的声音,突然觉得很疲惫:
「你也知道我们在一起八年了,你背叛我的时候,想过我们的八年吗?」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抬头,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脸,逼着我看他,他哭得太厉害,眼泪一滴滴地砸在我的脸上,眼神里透出的绝望一如当年:
「那天你就在办公室门外,你听到了是不是?」
「对,我听到了。」
我轻笑一声,开口重复起这五天来,一直盘桓在我脑海里的对话。
【年纪大,没趣,早就不爱了……】
这些话明明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可看他的眼神,却好像比我听到的时候还要难过,整个人几乎要碎掉。
我才念到一半,就被他捂住了嘴。
他将脑袋埋回我的颈窝,温热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语无伦次地求我别说了。
「我怎么会不爱你?你怎么能信我不爱你?」
我听着他这倒打一耙的疯话,心中蓦然蹿起一股怒气,一把将他推开。
他的身子撞上玄关柜,带着上面的花瓶一起砸到地上,后背被碎瓷片划破,鲜血溅在地板上,呈现破碎的红。
「我为什么不信?
「顾深,这一字字一句句,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的八年,可这八年不是你亲手打碎的吗?」
我低头看他,吐出的声音连我自己也觉得冰冷:
「顾深,我们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有感情洁癖,不管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我都不会原谅。
「但我半年前就发现你的游离了,可我还是忍着恶心没有摊牌。
「因为是你,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真心喜欢过,为之付出所有的人,我把我所有的包容和退让都给了你,你说让我给你一次机会,但我早就给了你无数的机会。」
我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久才继续说话,说的每个字都像在刀尖滚过,带着血淋淋的痛:
「顾深,我们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