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大堡酒吧外霓虹蛰眼,音乐声震耳欲聋。
夏赊雨瞥了一眼支架里震动的手机屏幕,还是选择先把车稳稳停进停车位,挂挡熄火,这才轻点耳内的蓝牙耳机。
刚一接通,电话那边的巨大音量就险些让他把耳机拽出来扔掉。
“夏赊雨,法务老罗又找我麻烦!”伴随着咣当一声,夏赊雨简直可以想象得出郑小筝一头磕在桌面上的崩溃形象,“他说我昨天提交的合同上的版税算错了,但我怎么算都没问题啊,你有没有空帮我看?”
夏赊雨皱了皱眉,好不容易在连珠炮一样的语言里找到空隙,耐心回答道:“你先发我,我回头帮你看,我现在在外面。”
尽管对方音色平稳疏朗,但郑小筝还是敏锐听出了环境音里的嘈杂。
“苍天呐,我在这里加班,你出去花天酒地?身为同事,你有没有良心?”
夏赊雨被她逗笑了,一边苦笑,一边将目光从不小心瞥见的纠缠在一起的情侣身上移开。
“郑小姐,我公务在身,出来找傅大作家签合同,你要是羡慕,我们两个换一下?”
“……”郑小筝咯咯笑着从桌面上抬起脸,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两个星期前,原本负责跟进傅苔岑签约的版权经理肖云峰,不知怎的气呼呼地回来,说傅苔岑油盐不进,要么辞了他,反正他决计不会再跟这个作者的版权。
说奇怪也不奇怪,出版业内谁不知道傅苔岑颇有些文人的自负和倨傲,不好打交道。可偏偏他销量可观,又是今年朝花文学奖的提名热门,更是社里刘总编说什么都要拿下的畅销作者。版权组众人几番推脱踢球之后,皮球最后滚到了夏赊雨的脚下,派他去啃这个硬骨头。
若非如此,原本像夏赊雨这种刚入行三年的新手版权经理,是决计对接不到这种资源的作者的。
确实是个棘手事儿,但夏赊雨是个聪明人,有句话说得好,这件事既然能交给我办,就说明它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他打算尽力而为,如果成了,是他职场的跳板;如果不成,那么总编也没什么可同他计较的,毕竟他也就干了三年而已。在傅苔岑身边转悠巴结,等着签他版权的可都是在这个圈子浸淫了十多年的人精。
郑小筝第一次听夏赊雨的这番心路历程,就觉得他三年就干到业内顶尖,连续两年公司的版权之星不是没有缘由的,心态是真好,但同情也是真同情。
“不换不换。”郑小筝连连拒绝,“不过他竟然答应见你了?真有你的!”
说自己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才搞到一个地址实在是不太好听,夏赊雨顾及尊严,只是留有余地地回答:“不一定能见上,来碰碰运气。”
“行吧,祝你成功!”郑小筝吁出口气,“我还是继续研究我的合同,你去伺候傅大作家。得空的时候帮我看就行。”
夏赊雨“嗯”了声,挂断前随口提示一句:“你先看看你是不是独家期的钱没有另算。”
电话那边传来嗷呜一声,显然一句提点正中靶心,电话随之挂断,夏赊雨无奈地摇了摇头。
耳边突然清净下来,反倒萌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在下车前脱下西装外套,扯下颈间系得板正的领带塞进车内的抽屉,还顺手解开领口的一颗纽扣。
他其实不常来这种地方消遣,却也知道进娱乐场所要有娱乐场所的样子,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进去未免不合时宜。
结果还没进门,就被两个勾肩搭背喝醉了酒的人撞到肩膀,由于轻微的洁癖,他忍不住掸了掸衬衣,又庆幸还好没有穿昂贵的西装外套出来。
一推门,一股热浪袭来,烟酒气混杂各色味道,不算好闻,他皱了皱眉,侧身躲过端着托盘的酒保往304包房寻去。
尽管穿得已够体面周正,路过舞池时还是免不得有人冲他轻佻地吹口哨。
夏赊雨的长相虽不算一眼惊艳的类型,但确实有圈内天菜的气场。近一米八的身高,因着身材高挑匀称,所以看起来没什么压迫感,加上干净的五官和带点冷感的精英气质,实在是很容易激起人的破坏欲,想接近他一探究竟。
要是放在以往,他倒也不介意和中意的对象喝一杯,可偏偏今天他是来工作的,实在没有什么闲情逸致。
酒吧内灯光晦暗,暗红交错,人影看不真切,走到三楼发现是一个仓储酒水的阁楼,正在疑惑间,一个酒保过来取酒,给他指了路。
“哦,304,在楼下。因为我们舞池和卡座有点类似小复式,您以为算一层,但其实舞池算一层,卡座算一层,所以304其实是在您以为的二层。”
本来休息时间工作就已经非常心烦,还是来见一个很难相处的人,酒吧的古怪设计却还要增加难度。夏赊雨胸闷得很,再多解开一颗领口纽扣,深深吸进一口气,快步从原路返回。
因为担心傅苔岑提前离开,他走得很急,到台阶拐角处,差点撞上两个人。
侧身而过之时,隐约听到其中一个打了不少发蜡的男人提到“拍照录像”“提名黄了”之类的只言片语,他不禁回头多看一眼,恰捕捉到另一个人手里的酒杯中,正腾起细碎的气泡。
当是路人间的闲聊,他来不及细想,就已走到304包房门口。
这间包房倒没其他屋子那么热闹,隐隐传出谈笑声,酒杯碰撞声,但没有撕心裂肺的唱K和摇滚音乐。
出于礼貌,夏赊雨再次检查自己的着装是否得体,然后发了一条微信。
“傅老师,我到了,方便出来谈吗?”
没有回复。
大概过了两分钟,正当夏赊雨犹豫要不要直接进去时,手机震了。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进来。”
在推开这扇门之前,除了七八年前在对方的签售会上远远望过一眼这个人,这些年好像只在网络和总编那里见过照片和视频。
他知道这人英俊,也知道文化圈里有不少人故意无视他文字中惊人的天赋,转而诟病他出版销量全靠颜值撑。可当真近距离看见真人,还是觉得长成这样多少有点犯规,或者换言之,就算靠颜值撑也是实至名归,令人心服口服——
应着推门声,傅苔岑夹着烟,肘搭在沙发背上,从阴影中探出半个身位迎他,恰在顶光底下,五官的轮廓瞬间被光打得立体,一对眸色浓沉的瑞凤眼,挺拔的山根,以及微薄锐利的唇形。每个五官单拎出来都是好看的,但又不单单是好看的程度,它们放在一起组合成一种斯文、疏懒又性感的俊逸。
夏赊雨瞬间想起这个人的签名来,漂亮的瘦金体,这个人恰如他的字,就是这种棱角分明的挺拔感。
直到傅苔岑微微颔首,顶光随之漾开,夏赊雨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在这种惊人的容貌面前愈发拘束起来,最终不远不近地站定,喊了一声:“傅老师,之前跟您有约,我是夏赊雨。”又规矩递过去一张名片。
充斥着高谈阔论的包房静了一瞬。单这公事公办、格格不入的劲儿就让人好奇。
簇拥在傅苔岑身边的人都倾身去看,见到名片上淡金色的“绘风出版”四字,大家神色不免微妙起来。
“谁家这么不懂事,逮着傅老师休息的时候跑过来谈工作。”周吝强是一家电子阅读平台的商务,傅苔岑的新书他也有意向,已经跟了半个月了,今晚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就碰到一个横插一脚的小年轻,免不得要阴阳怪气一番。
夏赊雨也不恼,只是礼貌给予三分淡笑,有点不屑一顾的意思,可偏偏他笑起来好看,眼尾一颗小痣欲扬不扬,倒是以静制动,让人再挑不出错来。等目光再转回来,在氛围灯明暗交界处,和打量他的傅苔岑平稳对视。
好在本尊并未置喙些什么,只是用未夹烟的手接过名片。夏赊雨不禁感慨上帝实在偏心,给这位开了门的同时也开了窗,一双手竟也生得修长劲遒,骨节分明。
目光在名片上一触即分,傅苔岑将它随手搁置在玻璃茶几上,再抬眸来看人,视线很松弛,但存在感极强,从他的面孔缓慢下移,然后在微敞的领口处擦着锁骨而过。
“绘风的夏经理,是吧?”傅苔岑笑了下,点点身侧,“别太拘谨,坐下聊。”
这番和颜悦色倒把夏赊雨弄糊涂了。因为他本已做好准备,是来承受怒火的。
他会这么预测,原因之一自然是前一任版权经理肖云峰半路撂挑子,显然是和傅苔岑合作并不愉快。既然是一家出版社的,前人捅了娄子,把气撒在他这个接班人身上,理所应当。
原因之二是他之前和傅苔岑接洽的过程并不顺利。每次给傅苔岑打电话,这个人都会接,非常客气,也很有礼貌,但从不答应他见面的请求。理由也很多,外出参加读书会、大学讲座、应酬不等,态度倒不会不耐烦,但敷衍的意味也明显,就是不想见面,没必要见面。毕竟他的新书待价而沽,获奖以后恐怕还要翻上一番。
夏赊雨明白,如果他是傅苔岑,大概也不是很有意愿抽时间见一个已经聊掰的出版社新派来的愣头青。
所以综上所述,他猜测傅苔岑心里还是有气的,只是出于教养,不驳他的面子而已。
不过在夏赊雨的职业生涯里,他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有底线的人就会有弱点,他抹不开面子,舍不得那点教养,就早晚会被攻克。
于是他开始尝试在傅苔岑的休息时间约他,虽然不太地道,但非常人用非常手段,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傅大作家总不能半夜去大学开讲座,每个周末都有读书会。
夏赊雨认为自己的愿望非常卑微。不管肖云峰和傅苔岑之前有多少不愉快,他只要跟他见上一面,乖乖挨一顿骂,让人爽了之后,把这个事往前推动一点点,明天的例会汇报时就已经足够风光了。
也就是在一个小时以前,他再次拨通傅苔岑的电话,并且硬着头皮非常冒昧地提出了要去他家拜访的请求。
当时傅苔岑刚踏进酒吧,今天几个作者和编辑请他出来玩,他倒也不是什么人的面子都给的,单纯是新书刚刚写完,也想出来透透气,就答应了。结果一落座就接到工作电话,还是绘风。
“傅老师,不管之前肖经理怎么跟您谈的,麻烦您再给我一个当面谈的机会。”
话说得还算诚恳。但傅苔岑今天并不想聊工作,正想找个由头拒绝,比如头疼要休息之类的,刚起了个头,电话那边又急急开口。
“我知道现在时间很晚了,我可以去您家,您看方不方便?”
听到对方想来自己家里,傅苔岑开始觉得有点好玩,他一方面好奇这个小子对自己做了这么多功课,知不知道自己的取向,另一方面也为这种有点不顾人与人之间相处边界,甚至可以算是激进式的话术,感到新鲜。
毕竟之前送礼的有之,请客的有之,电话打来往往客气、客套,像这种一面未见,就要冒昧来家里的,不多。
有点意思。傅苔岑想。反正酒局也无聊,正好无事可做。
冰球在威士忌杯中转了两圈,他给夏赊雨报了大堡酒吧的位置。
他想过这位夏经理很年轻,听声音就听得出来,但没想过这么年轻,还清秀,衬衣袖子规规整整卷在肘上,衣领熨得笔挺,整齐又干练。人也挺懂规矩的,进来前知道发微信、敲门,站在面前身量笔直,不卑不亢的,也不显得谄媚。在这个年纪挺难得。
等人坐下,傅苔岑能闻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气,一路进来,倒也没被烟酒味毁了,还是清冽的木质香。
他倚在沙发里,等人先开口。
夏赊雨静了两秒:“傅老师,很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
喝酒泡吧到底不算什么正经消遣,他倒还知道替他包装一下。
傅苔岑有点想笑,也确实没忍住,笑得眼底盈起一小段卧蚕,白色的缎面衬衣很适合他,整个人显得松弛又游刃有余。
夏赊雨做版权三年了,见识过不少人,有故意刁难的甲方,也有人精似的乙方,他擅长察言观色,在其中也算是如鱼得水,应对自如,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被傅苔岑看得浑身不自在,也觉得这人有些猜不透。
略略清嗓过后,他谨慎开口:“我们绘风的品质您也清楚,实力相当的出版社也有,但是畅销兼顾文学性的不多,绘风还请您多多考虑。”
“初次见面,来得急,我给您带了张书卡,线下书店都是可以用的,也可以用来喝咖啡。”
绘风作为近几年的新锐出版品牌,也很致力于构建文学生态,在不少购物中心都布局了线下书店,也开辟了咖啡空间,承接一些新书签售会、读书会。
傅苔岑把喝空的酒杯放下,目光落在递卡过来的手指上,挺白的,一节节延展出细长。
他有点微醺,更懒得伸手,只半开玩笑地回答:“夏经理,春宵苦短,我觉得你还是尽快讲正事比较好,不然等我点的酒来了,我可能就要下逐客令了。”
这话说得有点文人的风流气,倘若遇到非常古板的人大概是要生气的,可恰巧夏赊雨也是个直来直往的,开门见山反而合脾气。
他收回在空中晾着的手,掠一眼在沙发那头喝酒聊天实则留了个耳朵在这里的周吝强,压低三分音量:“您新书的稿子我看过,我很认可它的文学性和话题性,不管之前肖经理跟您谈几个点,我都给您再加一个……”
许是周围过分嘈杂,傅苔岑听不真切,俯首倾耳至他唇边。
嗅得出这人身上的三分酒气,还瞥见他剪得很利落的鬓角,搞得像情人间的私语,夏赊雨晃了晃神,手心莫名有些出汗,等再找回声音,他继续说道:“首印七万册。如果加印,再往上加。”
话音落后,夏赊雨心中有些忐忑,这价格说低不低,但说高也不算顶天,毕竟他总是要压价的,也明知傅苔岑没这么好说话。
大概过了几秒,他看到傅苔岑向后拉开距离,靠进沙发背里,笑意更明显些,并没有多少轻视的意思,但就是很容易让你清楚,刚刚开的条件并没有入他的眼。
“夏经理。”他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不知道你们肖经理为什么吃了我的闭门羹。”
夏赊雨确实不知道。肖云峰死活不愿意说。
“也许做得有让您不满意的地方。”夏赊雨诚恳回答,“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替他向您道歉。”
傅苔岑指尖点着杯壁,漫不经心地笑了:“他是他,你是你,你觉得你能代替他吗?我不接受这种道歉。”
他给夏赊雨倒了一杯酒,抵着杯底推至面前:“所以这事不是钱的事,喝完这杯,回去吧,小朋友。”
听到这样略带轻视的称呼,夏赊雨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很快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没打算离开。
“生意场外有很多解决问题的方式,但生意场内,总是可以靠钱解决的,无非是够不够令人满意。”夏赊雨湿润的嘴唇开开合合,目光沉稳地和他对视,“我是个俗人,傅老师,我觉得还有的谈。”
这番话倒有意思,傅苔岑挑眉,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有的谈?”
他短暂停顿了下:“那十五点,你做不做?”
做不做。做什么?
夏赊雨觉得这三个字听上去语气轻佻,大概是氛围原因,搞得有点暧昧。甚至减淡了这个离谱的版税数带来的冲击。
十五?别开玩笑了。
还不如直接拒绝,开出这个数跟羞辱也没什么差别。他就是故意表态,是你绘风给不起,不是我傅苔岑不跟你谈。
夏赊雨无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气:“傅老师,我敢说,没有哪一家可以给到这个数。”
对于这一回答,傅苔岑似乎早有预料,他架起腿,举起空杯笑着示意,显然是无意再谈:“那就没办法了,夏经理。”
谈判到此戛然而止,或许是刚刚那口酒喝得过猛,从胸腔到喉咙都火辣辣的,令夏赊雨感到气闷且头晕,他本该愤懑地当即离开,可见面的机会来之不易,他又不甘心轻易放弃。
正犹豫要不要再争取一下,包房门突然打开,两个男人跟在一个端托盘的酒保后面一并走进来。一开始没瞧见多了个夏赊雨,只直直朝傅苔岑走去。
“傅老师,我们又去要了瓶好酒,还给你点了杯特调,叫什么……”
话到这里就忘了,另一个打发蜡的男人大笑起来,接话奉承道:“这杯叫妙笔生花,你看,是不是就该你喝?”
夏赊雨被两个人挤得难受,干脆让位,挪到沙发最外边去。只见傅苔岑不置可否,似乎与两人并不亲密,但仍然礼貌接过酒,缓缓地转了下杯。
暗紫色的酒液旋转,电光火石之间,夏赊雨想起刚刚在台阶上撞见的,好像正是面前递酒过来的两个人。
等目光再移回到酒杯,就没办法做到那么坦然。
用辛辣的伏特加做基酒,大概率是要盖住什么东西的味道。结合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很快他就明白了这杯特调应该是加过料。
用意也不难猜,大概是想让傅苔岑当众失态,再拍照录像一番,只要在网上曝光,下个月的文学奖自然也就黄了。
夏赊雨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一桩阴谋。要是自己不知真相,倒是可以隔岸观火看看笑话,谁让傅苔岑刚刚的答复不算客气。可偏偏傅苔岑是绘风誓要拿下的作者,且不说和朝花文学奖失之交臂将损失多少营收,单就绘风出版的签约作者在网络上丢尽洋相,也够伤体面的。
太有良心也是个麻烦事。
夏赊雨皱了皱眉,目睹傅苔岑将杯沿抵在薄薄唇边。
阻止的话在喉咙口打转。就在此时,对方忽然提起眼帘,也不知是恰好还是故意,直直和他对视,目光相接,竟有几分意味不明。
还没等夏赊雨开口,酒杯的仰角陡然增大,酒液一空,傅苔岑盯着他的眼睛,当着他的面,把加了料的酒饮入肚腹。
呼吸都跟着停止了一瞬。看着傅苔岑吞咽时上下碾动的喉结,瞠目之下,夏赊雨才后知后觉出一丝忐忑。
不会有事吧?
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找个借口把人带走?
大脑在飞速运转。可反观傅苔岑,并没有出现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瞧不出异样地和人寒暄。
提起的心又落回来了。
可能起效没这么快,夏赊雨自我安慰,当然,也可能是自己猜错了事态的发展,毕竟他不能确定当时看到的酒和现在到底是不是同一杯。
他感觉口干,坐立难安。随即猛地站起来,想近距离观察一下傅苔岑,可中间隔了几个人,还没等他绕过去,打发蜡的男人突然拍掌,让大家静下来听他讲话。
当这个人不笑的时候,夏赊雨才觉出有点眼熟,直到听人喊他关老师,才想起来他好像也是个作家,叫关鸿。同样在朝花提名里,风格偏海派,文笔还可以,就是缺少特点,不算太红。
“干喝没意思,玩点儿什么吧。”关鸿提议。
也不知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总之有人立刻接话:“老玩骰子没意思了吧,便利贴游戏怎么样?”
挺损的。夏赊雨暗地咂了下舌。
好像就是那种,在一个人身上贴满便利贴,另一个人戴上眼罩,不能看,也不能用手,只能用脸和嘴把他身上的便利贴揭掉,两个人相互配合,揭得最多的一组获胜的游戏。
不过与其说这是游戏,不如说是调情,用嘴在别人身上拱来拱去,简直是药物生效的加速剂。
可不少人当场附和起来,又立刻兴冲冲找酒保拿来便利贴和眼罩。
“傅老师。”关鸿笑着说,“要不您来开个好头。”
盯着递到面前的黑色眼罩,傅苔岑眯了眯眼,没拒绝也没接受,表情不置可否,倒把关鸿看心虚了,他又添一句:“您挑一个人做搭档嘛,随便谁都行。”
大约静了几秒,就在关鸿觉得自己的别有用心是不是已经被看穿的时候,傅苔岑接过眼罩,眼神在人群里逡巡,不过片刻,勾起唇角往角落随手一指。
“他吧。”
目光一下聚拢过来,聚到夏赊雨的面孔上。关鸿这才发现多出一个不认识的人,长相挺出挑,就是气质内敛,不声不响的,否则也不会一直没注意到他。
“这位是……”
有人走过来拢着嘴低声同他解释了两句,他立刻重新挂起不太真切的笑意:“哦,夏经理……要不要陪傅老师来一局?”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感受并不好,夏赊雨不由得生出些气恼,抬眸去观察傅苔岑的脸色——很稳,很正经,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上甚至带点好整以暇的笑意,一只手则百无聊赖地弹着打火机的翻盖。话也像随便抛出来的,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他似乎并不在意结果,只是把决定权交给他。
要不是知道即将玩的是什么游戏,简直要被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骗了。夏赊雨浑身不自在,正色婉拒:“不好意思,我正准备走……”
闻言周吝强立即讥笑起来:“看来绘风想签版权也没多真心,连傅老师的面子都不肯给。”
真是一句打到他七寸。
讲他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讲他没尽力。更何况事情到目前都可控,他没道理就这样丢下傅苔岑离开。
夏赊雨倒也不是个内耗的人,玩就玩了,兵来将挡,也没什么大不了。转念间他阔步走到包房中间,不落下风地看向傅苔岑:“不过既然傅老师想,那就玩一会。”
傅苔岑也没多意外,好像早猜到他会答应,只是挺了然地笑了一下,长腿一落站起身,超过185的身高和衣架子一般的宽肩窄腰,在人群里尤显得卓尔不群。
“我胜负欲挺强的。”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笑地盯着他,语气随和,“夏经理,你会帮我赢吧。”
别太幼稚。
完全不明白在这种游戏上有什么好争胜负的,可夏赊雨面上沉稳如常,并且在自己更加后悔之前伸出手讨要便利贴:“那我贴得密一点好了。”
可是对方手臂一伸,递过来的是那副黑色眼罩。
原因倒也不难猜,被贴便利贴的一方显然是更容易被冒犯到的一方,傅苔岑倒是绅士,没打算让他难堪。
行吧。夏赊雨认命般地闭上眼,把眼罩扯下来覆好。
这时候不知是谁在点歌台那里点播歌曲,一开始难以选定,总是刚起第一句就切走,直到最后一首停下来,前奏走完,好像是那首《断气》。歌词是什么“脱胎换骨出现在你的梦里,你惊天动地”……
氛围突然变迷离,空气都有点带律动。眼罩不够厚,透过来微薄的光,隐约猜到银色的灯球在头顶转,投下细碎的令人眩晕的光斑。
然后是什么。
然后歌词是“我宁愿死在战壕里面,也不能在床上断气”。
什么叫在床上断气?怎么断气?神思开始虚无缥缈地晃,热度高涨。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推他的背,把他往前送了两步。夏赊雨没什么安全感,下意识抬手去撑,倏地触到缎面衬衣的细滑质地,以及布料下的温度和韧度。
紧接着就被人稳住了腰。
这腰细顺,在白得透光的衬衣里轮廓鲜明,可傅苔岑挺克制,接触更多停在掌根,只为扶住人站稳。
“不可以用手哦。”有人在旁边起哄,隐忍着不算友好的笑意。
四只手只好尴尬地齐齐撤开。夏赊雨深吸一口气,将手臂背在身后,侧首缓慢靠近,为了找到对方的肩膀,他屈腿降低了自己的高度。
一切都在黑暗中摸索进行,也因此他看不见傅苔岑正毫不掩饰地垂着视线审视他,像打量一只在自己身上磨蹭的猫。
脸颊猝不及防感知到稍高的体温,以及呼吸遇到壁垒反馈的潮热,他知道傅苔岑近在咫尺了,又硬着头皮贴近几分,鼻尖擦碰到对方的皮肤。
几乎是同时,原本平滑的皮肤上立起细小的颗粒。他察觉傅苔岑不动声色地往后拉开半寸距离。
“夏经理……”傅苔岑垂首,避着人同他耳语,带笑的气音莫名令他酥麻,耳廓也跟着红了,“这里会痒。”
“这里是哪里?”夏赊雨循声仰起脸,本来挺禁欲又周正的一张面孔被眼罩打破了秩序,傅苔岑突然从中看出了一抹不自知的诱惑。
这游戏好像比自己想象中有趣。
身体也跟着升起某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傅苔岑盯住他被眼罩覆盖的位置,抬起下颌,把肩颈连接处更多地暴露在对方的呼吸之下。
“这是颈……然后是肩,再下面是……”
语调缓慢,搞得像什么生理教学课,引得夏赊雨脑子里也跟着幻想起对方比例完美的上半身。
好热。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喝了那杯酒的是傅苔岑,浑身燥热的却是自己,夏赊雨抿了抿发干发烫的嘴唇,来消解刚刚的触感。一想起对方刚刚喝过些什么,他更觉得自己像是在狮子面前舞蹈的猎物,随时都有引火自焚的风险。
可此时已没了退路。脸颊只能继续向下,很快纸页的边沿带来轻微的摩擦感。
找到目标的夏赊雨急忙用脸颊重重刮过,没有听到预想中便利贴掉落的声音,反倒是清晰地感觉到这里的形状与轮廓。
好像是胸膛的肌肉。
第一次的感觉更多是柔韧,第二次再触及,对方好像也绷了点劲来帮他,但还是没有成功。
哪儿买的便利贴啊,想让它粘住的时候粘不住,这会想让它掉下来的时候却粘得要命。夏赊雨烦闷得很,只想尽快结束这个游戏。
第三次,他咬了咬牙,干脆埋首下去。
嘴唇和傅苔岑的皮肉隔着衣料一触即分,不慎再次轮空的同时听到对方加重的呼吸。
“嘶……夏经理,你是不是故意的。”傅苔岑的气声又湿又沉,像过过水,混杂暧昧不堪的无奈笑意,“我怎么觉得,你除了便利贴,不该碰的全碰了。”
“……”
蛮奇怪。
夏赊雨一面觉得心脏急跳,令人眩晕,一面觉得有种隐秘的快感,大概是因为这一刻他好像掌控着傅苔岑身体的开关,如同掌握着话语权,和刚刚两个人谈判时的地位完全颠倒过来。
再一次。
他终于用牙齿咬到了便利贴的边缘,顺利叼下来一张。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这个苦差事逐渐令夏赊雨两腮发紧,腰酸背痛。
两个人都出了很多汗,缎面的布料开始黏在皮肤上,他更愿意相信,是因为喝了加料酒水的傅苔岑体温攀升,导致他也热得发昏。
随着上身大部分的便利贴被叼下来,剩下的都集中在下面。
在一阵毫无章法的尝试之后,后颈蓦地一紧,那只手型精美、令他艳羡的手掌按着他缓慢向下,帮助他寻找其他目标。这回手指大胆了些,指腹往下捻,滚烫地将颈项全部包裹住。
可等夏赊雨攀着人,配合着半蹲之后,才发觉这姿势简直是太怪了。
周围忽然静得只剩音乐,交谈不知何时全部停止,发现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夏赊雨不由得开始好奇,他正对的会不会是傅苔岑的衤当部,而这位斯文持重的傅大作家又有没有露出一丝丝失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