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拿着一盒自制饼干,敲响了蒋韫办公室的门。
“进来。”
声线是一贯的冷漠又傲慢。
我做了个深呼吸,扬起一个得体的笑,走到办公桌前站住,先是微微鞠了一躬,才将包装精美的礼盒双手递出。
“蒋教授,这学期就要结束,多谢您这一年来对我的悉心栽培。听说您嗜甜,正巧我平时有烘培甜品的爱好。这盒蔓越莓饼干虽然简陋,但也算是我的一点微薄心意,希望您能收下。”
蒋韫视线从发光的电脑屏幕移开,掀起眼皮,淡淡看我一眼。
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总感觉心里那点算计在这一眼下无所遁寻。
果然,他下一句话就是:“宁瑕,推荐信本来就是各凭本事。你有这功夫,不如放在提高学业,才是正道。”
我轻微地磨了下牙。
什么各凭本事,真是虚伪透顶!昨天裴瑜还兴高采烈告诉我,说蒋教授邀请他去参加这周末的家庭聚会,聚会上将到场一些很有分量的经济大咖。
如此好一个拓展人脉关系的机会,蒋韫却偏偏谁都不请,就请裴瑜,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我是绝对不信的。
可恶,不知裴瑜给蒋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把蒋韫迷得神魂颠倒!
我听说在此之前,蒋韫是A大最刻薄难搞的教授。他毕业于国外一流商学院,年纪轻轻就斩获博士学位,发表过多篇论文,在经济学界声名远扬。
这么优秀的履历,蒋韫确实有傲慢的本钱。
从没有学生能得他的青眼,想要一封他的推荐信,更无异于水中捞月,白费力气。
我不信邪,厚着脸皮连续送了一个学期的便当,也无甚成效——蒋韫没有一次收下过。
若只是这样,我也就认栽了。
可凭什么我努力讨好,被蒋韫当垃圾一样视而不见,而裴瑜什么都没做,却轻易就得他青眼?莫非他也看中裴瑜家世,想曲意逢迎,借此机会为自己谋取利益?
我心中连连冷哼,对蒋韫攀附权贵的行为多出几分轻视鄙夷,只是面上不显,依旧笑意盈盈,慢慢收回礼盒。
“蒋教授,您误会了,我并非是为推荐信才……总之造成误会,是我失礼冒犯。我日后定会谨遵您的教诲,将心思放在提高课业,也希望您能在之后的日子里,可以多多指教。”
蒋韫后仰倒在椅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腹之间的位置。
他明显听到了,却装作没听见,静静看着我,轻微地皱起眉,露出一丝嫌恶眼神。
蒋韫的皮相其实很不错,肤色白皙,佩戴一副金边眼镜,斯文俊秀。可惜性格不苟言笑,总板着张棺材脸,人情世故也不如何通晓——或者说其实很通晓,只是懒得陪我演戏。
我明白蒋韫是打心眼里嫌恶我,对我厌烦,但我又何尝喜欢他?
若非那封推荐信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怎会自讨没趣到成天跟在他身后死缠烂打,还变着法子拍他马屁。
拜托,他又不是天仙。
我在心里腹诽,却是回视蒋韫,抿了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蒋韫目光本要移开,但看见我笑容,不知为何停顿几秒,才依循原先轨迹,转回电脑屏幕。
走出办公室,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是裴瑜的消息。
——瑕瑕,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你怎么都不接呐?顾瑾哥今天回国,说要带我们去吃大餐~我现在和顾瑾哥在咖啡厅,老位置,等你来>3<。
我盯着看了几秒,翻出一个白眼。
波浪号,颜文字,还有特定的口癖,还真是裴瑜的风格。
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吃他这套,说他这是天真率性……拜托,这明显是在故作天真,刻意卖萌吧?
我光是看着,昨晚吃的饭都快被恶心到吐出来。
兴致缺缺回复几句,我向咖啡厅走去。
五分钟后,我拉开咖啡厅的玻璃门。
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六分,A大咖啡厅的生意不比中午的时候火爆,颇为冷清。仅有的几个人都聚集在角落的位置,围成一个半圈,似是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某个人,聊到兴起的地方,还会爆发出几声哄堂大笑。
我正要向那里走去,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瑕瑕。”
“……顾瑾哥。”
我认出这个清朗声线,转过头,对来人微笑示意。
几个月不见,顾瑾面容好像比先前更为清俊,黑色短发没有擦抹发蜡,自然垂落一些细碎刘海,唇边带着柔和笑意,分外平易近人。
大约是刚下飞机的缘故,他只穿着一身休闲便服,卡其色风衣搭配乳白色毛衣,牛仔裤衬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此时两手各端着一杯咖啡的样子,很是青春活力,比我更像一个大学生。
谁又能猜得到,他满打满算已经二十七岁,比我和裴瑜都还要大上六岁。
我接过顾瑾手里咖啡,看了标签一眼,又笑了一笑。是带冰的焦糖玛奇朵。顾瑾还是一样妥帖周到,能巨细无遗地记得身边任何人的喜好,实在是个很合格的邻家哥哥。
我习惯性低头咬吸管:“听小瑜说,你今晚要请他去吃大餐?”
顾瑾亲昵揉了一把我的头,声音带着笑意:“不是请他,是请你们。”
我自然不信,却不戳破,微挑起眉梢,作出一副欣喜模样:“真的?顾瑾哥,你对我太好了。”
其实没有太好,他对我也就那样,应该说他对谁都那样。
温柔但疏离,礼貌却客套。
我不过是沾了裴瑜的光,才让顾瑾相较旁人对我更上了几分心。但我有自知之明,还没脸大到认为他和我关系匪浅。
“瑕瑕,顾瑾哥!”
角落那帮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裴瑜看见我和顾瑾,扬起一个大大笑脸,热切挥手。
我和顾瑾并肩走过去,余光瞥去,他正看着裴瑜,神色专注,我试探轻咳一声,他也恍若未闻。
果然,只要他的视线范围里一旦出现裴瑜这个人,其他所有东西都会瞬间沦为裴瑜的陪衬。
顾瑾裴瑜,顾瑾裴瑜。
不愧是握瑾怀瑜,天生一对。
我微笑在裴瑜身边坐下,顾瑾则落座在裴瑜对面,把手里的热巧克力推过去:“阿瑜,你受不得寒,还是多喝些热饮。”
瞧,这就是差别待遇。顾瑾明显记得裴瑜有喝冷饮的喜好,却不肯投其所好,反而要多此一举。
说这不是偏爱,谁信?
裴瑜果然不领情,一手把热巧克力又推回去,瘪了瘪嘴,有些气鼓鼓的样子:“顾瑾哥!你能不能不要总跟我妈一样,管我这啊那的,烦不烦呐。”
这话换个人来说,恐怕要触犯众怒。
可谁叫裴瑜脸蛋清纯可爱,肤白唇红,长睫下那双美丽眼睛,瞳仁黑到发蓝,仿佛一泓清澈泉水,闪着粼粼微光。
只要被这双眼睛看上一眼,哪怕他做派再是蛮横无理,你也会不由自主原谅他所有的错误,并且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摘星揽月都不在话下。
顾瑾露出一丝无奈笑意,柔声道:“这次听话,下次我就不自作主张了,好不好?”
裴瑜“哼”了一声,不搭理他,转头看向我,眼神往我咬过的吸管上瞟:“瑕瑕,给我喝你的吧。”
见我不说话,语气扬起,有些撒娇的意味:“求你啦。”
我下意识看向顾瑾。不知我是否看错,他笑容似是淡了淡,似乎有些尴尬,又有些失落。
但对上我视线,顾瑜神态依旧温和:“瑕瑕,你不用勉强,我再去多买一杯就好,稍等一会。”
有这样一个对自己用心的人,裴瑜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换做是我,紧巴着顾瑾不放还来不及。
我叫住顾瑾:“不用了,热巧我也很喜欢。”
把那杯喝到一半的焦糖玛奇朵推给裴瑜,想到吸管也是我用过的,我正打算抽出来换根新吸管,裴瑜却快我一步,含住吸管顶端。
他露出得逞笑意,杏眼慢慢弯起,在灯光下,折射出流缎似的光影:“又不是没吃过你的,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呐?”
这话确实也没说错。
我从小和裴瑜一起长大。他是裴家独子,他爸裴冠彬做的地产生意,身价在鲤城数一数二,很有地位。
至于我的来历嘛……却是不值一提。
我爸宁志远是个中专学历的技工,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志向。我妈受不了他窝囊,生下我就跟姘头跑路了。
宁志远一个人拉扯我,生活捉襟见肘,以前的房子租不起,就只能带我住在房价低廉的贫民区,过了一年多的苦日子。
好在机缘巧合下,我们因故救了裴冠彬一命,从此跃上枝头,渡了层凤凰皮。
我是在那天遇见裴瑜。
他住在鲤城郊区的独栋别墅,穿着昂贵的,我不敢肖想的好看礼服,被雍容端庄的美丽妇人拉着手。
裴瑜好奇地打量我,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面黄肌瘦,头发干枯分叉,衣服还打着补丁的怪胎。
就像我没有见过在贫民区外,竟然还会有如此广阔繁荣的新天地,有这种不知疾苦、天真漂亮的天使。
是和我截然不同,两个极端的存在。
“我要他。”
隔着一簇簇粉红色天竺葵,天使看着我,弯着眼笑了一下。
正值夕阳,余晖洒落,他浑身上下——简直连同头发丝都在发光,像极了我从垃圾桶捡来的残缺了一个角的绘本里的人物形象。
所以也是在那天,宁志远成了裴冠彬的专车司机,我成了裴瑜的陪读兼玩伴。
我和我爸像两只寄生的蛀虫,吸着裴家的血,过上了以往连想都不敢想的,衣食无忧的日子。
回过神来,我忽略心中异样,抿了抿唇,对裴瑜微笑道:“还不是怕你嫌弃。你要是不嫌弃,我肯定没有关系。”
反正我的东西,原本就是从裴瑜那里得到……他想要什么,我怎么敢不给?
微微垂下眼睫,我捧着热巧克力,再没有任何喝它的欲望。
仿佛察觉到什么,我忽然掀起眼皮,看了顾瑾一眼,发现他果然正在看我。
神态温和,却带着一丝探究般的若有所思。
撞上我目光,顾瑾没有说话,只是勾起嘴角,又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大概也是在为裴瑜的霸道而感到无可奈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