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杨主管。
很多人都这样叫他,但从季楠那里,还从来没有听过。 杨重镜于是第一次觉得,这个自己早已习惯的称呼,听来前所未有的刺耳。
他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季楠是在叫他。缓慢地眨了下眼,杨重镜应声道:“好。”
“具体的时间我到时候再通知你,”季楠见他同意,从桌面角落处找出手机, 说:“我还没有进工作的群,方便帮我拉进去吗?”
他说这话时表情平淡,口吻也是,姿态自然,落在杨重镜眼里,就是彻底放下的证明。
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杨重镜低了下头,舌尖顶着上颚,没表露出分毫的情绪。
成功加上杨重镜的好友,季楠一直强装的镇定才松懈下来,伪装的面具终于裂开缝隙,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都在细微地颤抖。他紧抿着唇,亲眼看着杨重镜转过身,将门带上,合上的瞬间发出一声不重的响。
如果杨重镜此刻回头,就会发现他的眼神眷恋,眸底充斥满黝黑的,深不见底的欲望。
长时间的工作负荷太大,骤然停下来,季楠感到一阵眩晕。他紧握着手机,在屏幕即将暗下去的时刻重新按亮,眸底倒映出屏幕上的内容。
是杨重镜微信好友的聊天界面。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贪恋,仿佛要把这缺失的三年补回来,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分手之后,杨重镜就换了所有可以联系的上的方式,季楠联系不上他,只能对着被拉黑的界面发呆,然后坚持不懈地对明知道不会有回应的对话框发着后悔和想念。
但现在不一样了。
季楠指腹摩挲过屏幕上杨重镜的头像,用低到听不见的声音喊“哥哥”。
面对杨重镜时,季楠是胆小的。因为足够在乎,所以才格外害怕,轻易地被他拿捏。
医院之后的几天里,季楠的确没再主动找过杨重镜,忙是次要,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不敢。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冒犯,也终于在那次被丢下之后,无比清楚地认识到现在是三年之后。
杨重镜不会再把他放在第一位,残余的也不是爱意,而是无尽的冷漠和厌恶。
他甚至不算普通的前任,所以连追求都需要倍加谨慎,至少……季楠用力咬了下嘴唇,第不知道多少次告诫自己,至少不要惹人烦。
要循序渐进,要知分寸,要有耐性。
不要急,活像个变态。
无数个工作的间隙,停下来的时候,季楠都会想,换作自己的话,莫名其妙被分手三年的前男友纠缠不清,估计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会维持。
不被选择固然会难过,但也只是一时而已。杨重镜引起的情绪,不管是什么,季楠都只会选择全盘接受。
季楠还在这边想着慢慢来,最好是收敛自己的侵略性,从最陌生的关系开始。全然没料到,在杨重镜那里,自己已经被打上放弃的标签,彻底从前男友化身普通上司。
短暂的放晴过后,宁城又开始下雨,不同于前几天的连绵细雨,这场雨来得突然,下得剧烈,砸的树叶七倒八歪,窗户也发出刺耳的毛刺声,刮的人耳膜生疼。
杨重镜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他没有预兆地想起不久前,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天,季楠冒着雨来给他送伞。
他发尖还带着雨滴,动作笨拙又刻意,还因此发了烧,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好透。
明明才短短几天,同样的场景,却变了这样多。杨重镜回过神,迫使自己不再去想。
也挺好笑的,杨重镜觉得。他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季楠影响心神,对方根本就没有当回事,或许心底还会嘲笑自己好骗,都已经被骗过一次,但还是记吃不记打,毫不费力地被耍的团团转。
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杨重镜忘记开免打扰,媒体音有些大,骤然响起来,打破了沉寂压抑的空气。
杨重镜捞起手机看,目光停滞一瞬,低下的脖颈也稍稍僵持。
是季楠发过来的。
太久没有收到过季楠的消息,杨重镜愣神两秒,才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猛地产生一种无力感,随后,这种无力感很快席卷他的全身,通过血液传播开去,让他整个人都恍若隔世。
“收到。”他回复道。
下雨的缘故,航班也因此取消。总部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江城,季楠没给杨重镜选择的权利,只发了个高铁的截图,便算是通知了。
高铁全程将近七个小时,好在是商务座,公司报销。
杨重镜蹲在地上收行李,慢吞吞地回想还有没有漏下什么必需品。原先的公司领导不作为,他乐的清闲,基本不会有需要他出差的机会。
犹豫了少时,杨重镜反手关上了行李箱。打开的床头柜也被他关上,没拿里面放着的东西。
车票是晚上九点的,杨重镜拖着行李箱下楼,刚要拿手机打车,就被一辆车闪起的灯光晃晕了眼。
手机与此同时响起提示音,是季楠发来的,让杨重镜上车。
“行李箱放后面吧,”季楠从车上下来,朝他走了两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伸手想要帮杨重镜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但还没碰到就被不动声色地躲开。
杨重镜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唇角挂了点官方的笑,只说:“好。”
他话很少,在季楠面前,这几天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几句。表面上服从,但语气又淡漠,好像如果不是因为工作,他一个字都不想和季楠多说。
季楠顿在空中的手指轻蜷,眼睫细微地抖动两下,收回了手。
他嘴角扯了扯,想要尽量表现得轻松一点,不让失落溢出来,影响杨重镜的心情。
“王叔,开车吧。”等杨重镜关上车门,季楠才将视线挪向驾驶座上的司机,低声吩咐。
他嗓子还是不太舒服,在这样潮湿的夜晚里,更透出几分脆弱来。
杨重镜刷手机的指尖在听到季楠说话的瞬间一顿,还是不受控地分出神,想他为什么这么多天了,一个感冒还拖拖拉拉的没有好。
车厢里很安静,除了呼吸声和季楠时不时努力压抑的咳嗽声,再无其他。
但杨重镜还是觉得烦,那股烦躁从心脏蔓延,抓心挠肺的,怎么都不得劲。
他到底没有忍住,终于在季楠再一次别过头咳嗽的时候,摁灭了手机,转头看向捂着嘴轻声咳嗽的季楠。
“你感冒是又严重了吗?”杨重镜声音冷淡,面色掩在一片黑暗中,让人分辨不出其中情绪:“药不管用吗?”
季楠被这样的眼神看的有些心虚,咽了口口水,才抬起眼,和杨重镜对视。
他轻声解释:“可能是最近天气不太好。”
“和天气有什么关系,”杨重镜食指敲了下手机屏幕,指尖相触时发出一声响:“是因为没有按时吃药,或者没有吃饭,没有好好休息吧。”
雨砸在车窗上,这是又下起来了。
季楠有些惊奇地在这句话里听到愤怒,他撩起眼皮,无法抑制地颤了颤。
车开过路灯处,光亮从窗户透进来,照亮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里,季楠看见自己在杨重镜眼眸中的倒影。
他唇微微张开,发出一片无声,最后只吐出一句近乎苍白的“抱歉”。
司机耳朵灵光,他仰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季楠微微低着头,用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姿态,和身侧的男人说“抱歉”。
哪怕是还生着病,声音嘶哑,司机却还是无端觉得,今天的季楠,身上透露着鲜活。
“你要去干嘛?”季楠刚在高铁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就见杨重镜挽起衣袖,低着头往外走。
杨重镜有些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再一次告诉自己,面前这个男人,不仅是前男友,更是他的领导。面对领导的时候不能无视,要把态度放好。所以即使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还是张开唇,说:“去看看有没有热水。”
“哦。”季楠点点头,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看上去有种和长相违和的乖巧。
杨重镜眸子暗了暗,移开视线,转身走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认为这样的季楠可爱。
一头披着羊皮的狼,骗完情感,还要化身资本家剥削自己的劳动力,大晚上不能睡觉,陪着他一起赶行程。
商务车厢的人不多,杨重镜很快找到饮水机,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上面的红色指示灯暗下,才从旁边拿起两个一次性水杯叠在一起,接了大半杯开水。
回去的时候季楠正在看电脑,屏幕的光打到他的脸上,照得更加白。
杨重镜没打断他,只将那杯水放在桌面,然后回过身,拉开书包的拉链,在里面翻找出几包药。
季楠竖起耳朵,心思早就不在工作上,偷偷听着旁边杨重镜发出的动静,试图通过声音来判断对方在做些什么。
然而并不用猜,因为下一秒,杨重镜就把泡好的药放在了他面前。
“有点烫,先放一会儿。”杨重镜说这话的时候没把眼神落在季楠身上,只是自顾自地讲,好像这样,就可以表现出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顿了顿,又道:“之前买的,不介意的话,你就喝一点。”
解释的不如不解释,杨重镜说完就懊恼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谢谢。”季楠抿着嘴,眸子些许亮,想要伸手去握,还没碰到就被杨重镜拦下。
“挺烫的。”杨重镜说。
季楠“啊”了一声,还想要说些什么,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很熟悉的音乐声,季楠记得,是杨重镜的手机铃声。
他刚刚雀跃起来的心情因为这通电话再次低落下去,季楠垂在大腿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嵌入座椅的皮,凹下去几个弧形的指甲印。
季楠不易察觉地打量着发出声响的手机,在心里默默祈祷,杨重镜不会选择接起那通电话。
但事与愿违,杨重镜垂眸看了一眼,随后站起身,稍稍走远几步,捂着手机听筒,接通了电话。
又是这样,季楠咬着嘴,睫毛颤动着,收回自己打量的视线,没让自己的眼神暴露出去。他想,又是这通电话,总是在他要和杨重镜好不容易有一点交流的时候来临,像是卡准了时机。
“公司有点事,我不在家。”季楠听见杨重镜压低声音说:“应该过几天就会回来……到时候给你发消息,好。”
“这么晚了,是家里人吗?”季楠仰起头,左手背在身后,在看不见的地方暗自使劲,掌心被掐的泛白,随后又蔓延开浓郁的红。
杨重镜走过来的脚步顿了顿,他坐到季楠对面,闻言将目光从手机挪到他脸上,说:“嗯。”
季楠被这一句冷淡的回应堵得说不出话,话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连吞咽都觉得疼。他嚅嗫两下唇,伸出舌头很轻地舔了一下,不自觉地伸出手,捧起那杯杨重镜给他泡的药。
水温隔着两层纸杯透到掌心,还是有些烫手,但季楠低着眼,像是完全没有知觉。
他不知道说什么,所以选择沉默,一时之间氛围有些尴尬,空气都是僵持的。杨重镜回完消息,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指尖轻微地停顿,看见季楠眼神盯着电脑,小口小口地抿着药,倒不像是在喝药,而是在品茶。
杨重镜拧了下眉,觉得奇怪。即使他并不想承认,但客观上,他的确清楚地记得,季楠明明怕苦,从前喝一口苦的都需要哄上半天,娇气得要命。
什么时候会像这样,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似喝进嘴里的是无滋无味的白开水。
“是我妹妹。”杨重镜猛地开口,从嘴里吐出这样一句话,打破了空气中蔓延的死寂。他摁关手机电源键,闭了下酸涩的眼,补充道:“上次医院那次也是她,因为一些事情,所以她这几天心情不太好。”
季楠冷白的十指骤然收紧,致使纸杯都微微凹陷,被捏的变了形。
“让你一个人回去,不好意思。”杨重镜嘴角带着点歉意的微笑,说:“那么晚了,天气也不太好,是我没考虑周全。”
“没有,”季楠心跳得很快,几乎要蹦出来,一下一下的,随着呼吸而起伏。他觉得丢人,所以低下头,掩饰自己快要溢出来的情绪,声音闷闷的,还带着感冒的沙哑:“你很好。”
“你不用解释的,”季楠话音卡在喉咙里,像在思索该怎么表达更加准确:“我生病和你又没有关系,肯定是妹妹重要一些。”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太过捻酸吃醋,听来阴阳怪气,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
杨重镜幅度不大地挑了下眉,眼神没太大起伏,只是看着季楠。
季楠硬着头皮,试图为自己辩驳:“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辩驳收效甚微,杨重镜的神情看着并不太像相信。季楠于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爱吃醋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这一点,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好。
如果还是恋爱时候,这大概还能称得上一句情趣。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杨重镜没有对他恶语相向就已经足够他感恩戴德,哪里轮得到他来指指点点。
“不是……我,”季楠“啧”了一声,掩在桌面下的十指都扭在一起,彰显着主人的无措。
好在杨重镜没有要揪着这句话不放的意思,他只是偏过头,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窗外飞速驶过的景色,然后说:“我知道。”
“喝药吧,等会凉了会苦。”
季楠点点头,显得格外听话。他没犹豫,很快将剩下的药喝完,表情平淡到杨重镜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了?”季楠察觉到他的目光,问。
杨重镜摇摇头,没问出口。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至少对于人来说,足够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在离开他的这三年里,季楠也许经历了什么,所以改变了自己的口味。
这太正常不过了。
有什么好问的呢。杨重镜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大腿,无声地笑了一下。
也只有他会无聊到关注对方一个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习惯,就算问出口了,也只会自讨没趣,上赶着被羞辱。
这种事,杨重镜已经做过一次,得到的结果实在惨痛,所以不会有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