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天色已近黄昏时分,温柔的晚风中落入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
谭肴抽着兼职间的空隙扫了路边的单车骑到魏今司住的小区还衣服,到了单元楼防盗门前才想到对方可能不在家。
他发了条消息问魏今司,那边大概没看手机,好一会儿都没回复。
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工作的点。他只好跟着同一栋的居民一起进去,到门口按下门铃试试。
没想到门竟然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红色吊带裙长卷发,不说话光眼神一挑就有种妩媚浑然天成的感觉。
谭肴愣在原地,一时间脑海一片空白。
“谁呀?”方虞心问道。
“请问魏老师在吗?”谭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准确来说他不属于魏今司的学生,只能挑挑捡捡答了这么一句。
方虞挑眉打量了他一番,勾了勾嘴角有些意味深长:“今司他下午有点事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进来坐坐?”
谭肴几乎是慌张地答道:“不用,那我下次再过来,打扰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直到走到电梯口,他仍然没回过神,甚至忘了按下楼键。想到几个室友在宿舍里说的话,那这个女人大概就是魏今司的妻子。
可上次他过来时,除了给他拿的新的洗漱用品,洗手台上摆着单人牙刷牙膏毛巾,洗发水沐浴露也是男士款,完全看不出来已经结婚。
为什么他会有妻子?
心里莫名泛起一丝酸楚,还有难以察觉的委屈。
他们家肯定不止这一处房子,这里只不过是一个用来工作之余休息的落脚点。
其实对于魏今司而言,他只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学生。
昨晚浅浅扎进心里的那根刺又更深了几分,伴随而来的还有从未有过的刺痛。
思绪如同一滴尚未成熟的柠檬汁液落进清水里,酸酸涩涩慢悠悠地蔓延全部心神。
*
晚上打工谭肴整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甚至打碎了酒吧的一个玻璃杯。
回宿舍抓紧时间洗完澡看见魏今司发来的消息,问他是不是今天过来送衣服了。
衣服?谭肴猛然回过神,在桌子上翻了翻,才发现衣服不见了,可能落在酒吧。
他赶紧给经理打电话,问能不能帮忙去员工储物柜看看,有没有一个装着T恤的白色袋子。
在焦急等待的过程中,他又在宿舍找了一遍,确实没带回来。
隔了五分钟对方回电话来说没看见。
衣服丢了。
谭肴呼吸一紧,努力回想到底把袋子放哪儿了,想冲出去把今天下午走过的路再重新走一遍。
宿舍的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他狠狠锤了一下桌子,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在宣泄其他情绪。
“谭肴,怎么了?”室友发现他那边的动静闻道。
“没事。”谭肴按捺住内心的焦虑,试图平复心绪,却发现无济于事。
他把魏今司的衣服弄丢了。
大概是老天在暗示这场突然萌芽的心动的结局。
*
谭肴破天荒地找辅导员请了一天的假,说自己家里有事,需要回去一趟。辅导员看过他的档案,知道他家是个什么情况,二话不说就批了。
读大学后,除了寒暑假他几乎没回过家,是不想也是没时间。
这次他是回去找东西的。把魏今司的衣服弄丢了,总要赔一个等价的给对方,才不会亏欠什么。
从英国回来那年他带了一条蒂凡尼的项链,打算送给嫂子。没想到她没签离婚手续就丢下刚满两岁的孩子走了,项链最终没送出去,一直压了箱底。
魏今司的那件T恤虽然不及项链的价格,就当是还了这段时间魏今司给予他的帮助。
项链和他的妻子挺配的。
这段时间家里刚好没人,小侄儿舟舟前段时间感冒发烧没注意烧成了心肌炎,在医院住着,母亲一直在那边照顾。
他打电话过去问了一下舟舟的身体情况,母亲在那边又是永无休止的抱怨。
“肴肴,在医院我每天都睡不着,就在想你爸他这么走了倒好,两手一撒解脱了,也不用受这些苦。我就想和你爸一起去了,什么都不用管。”
“你说他在下面会不会挂念着我们?”
谭肴把电话放在耳畔,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安慰的话来。
人死如灯灭,哪儿来的什么怀念不挂念。
沉默逐渐从一方变成双方。
“妈,你也要注意身体,我先挂了。”
他终止了这段无意义的交流。
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隔阂,相互之间就没有了太多话。
谭肴中午在家里做了点饭,吃完后点开微信打算联系魏今司,对方从昨晚开始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一直没有回。
“老师,你下午在家吗?我过来送东西。”他问道。
没过多久,对方回过来:“我来找你。”
谭肴的手指在屏幕上一顿,“不用了,我不在学校。”
刚发完对方就打电话过来,大概犹豫了一两秒,他还是点了接通。
“在哪儿?这么久不回消息。”魏今司的语气带着些许玩笑的责备。他昨晚和朋友有酒局,喝了不少酒,今天原本带有磁性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哑。
“我...”谭肴一时无法接话,他确实是故意不回魏今司的信息。察觉到自己对他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后,一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最后亲眼目睹他已结婚,便彻底断了念想,但让他马上放下,也没法做到。
“我回家了。”谭肴答道。
“地址发给我,我来找你。”
第7章 炙热
当门铃被按响,魏今司出现在眼前时,谭肴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刚才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怎么了,不欢迎?”魏今司见他一脸愣愣的模样,像一只反应迟钝的小鹿。
“没。”谭肴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他冬天的拖鞋给他,“我不常回来,只有冬天的拖鞋。”
“有穿的就行。”
魏今司带上门换好鞋进屋,被室内的装修吸引了注意力,是典型的上个世纪富贵人家的风格,几乎全是红木家具,虽然看起来有些年旧了,但仍然影响不了沉稳大气的气质。
一看就是曾经优渥的家庭。
其实这是谭肴他们家的一处老房子,之前一家人住的独栋别墅在谭父去世后便卖了,他们搬回了老一辈的房子里。
那时候家里也是当官的,对装修要求比较高,用的这些材料到现在看来仍然是上品。
魏今司越发想不通,这样一个家庭的孩子怎么会缺钱到那种地步。
“家里没有茶叶。”谭肴给他倒了杯水。
魏今司接过:“说吧,不回老师消息是怎么回事?”
“等我一下。”谭肴回到卧室拿出蒂凡尼的礼品袋递到对方面前。
“衣服昨天不小心弄丢了,很抱歉。才知道您已经结婚,把这条项链送给您作补偿,应该很适合她。”
他也不知道怎么称呼魏今司的妻子,只能用“她”来代替。同时为了划清彼此间的界限,刻意用了“您”来称呼。
魏今司到底是活了三十岁的人,一听就听出了他话里情绪的不对劲。 他抬眸看了谭肴一眼,对方垂着眼,眼睫毛在下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不知道藏在里面的是什么情绪。
谭肴的手举着,袋子就在魏今司面前等着他接下。他心里隐隐约约地生出一个想法,又不太确定,只好先按捺下去。
魏今司拿袋子时指尖不小心擦到了对方的手背,谭肴微乎其微地颤了一下。
“‘她’是谁?”魏今司把袋子放到茶几上后,突然问。
“啊?”谭肴有点没听懂他的意思。
“你让我把项链给谁?”
“您...妻子。”
谭肴刚好抬眼,目光被魏今司捕捉到,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比嘴巴要诚实的多。两人对视,氛围一时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那些隐秘的微妙的背后的想法如同难以阻挡的春风,钻过层层缝隙吹来涌动。
魏今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起身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我早离婚了。”
谭肴没来得及躲开他的手,被人揉了几把赶紧后腿一步,“你真结过婚?”
“嗯。”魏今司没打算瞒他,反倒被对方的反应逗笑了,“不是刚刚还提妻子?”
谭肴又开始沉默,不知道是魏今司已经离婚还是结过婚更让他难以接受。
魏今司知道他在想什么,继而道:“我和她的婚姻比较特殊,所以就离了。”
“什么叫特殊?”
这回轮到魏今司沉默了。
谭肴像下了很大决定似的问:“那你会考虑男人吗?”
他本来就是个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人,这些天来已经积攒了太多情绪,没有办法从身体里消化,今天终于出现了一个闸口。
“我和她是形婚。她最后决定坚持自己所爱,我们就离婚了。”
谭肴的心脏猛烈跳动,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你...”
“是的,我也是同性恋。”魏今司坦然承认,“但是。”
话语一转。
“谭肴,我们是师生关系。”
“同性恋都可以,师生恋为什么不可以?”谭肴脱口而出,况且他们还不是直系师生关系。
谭肴总是把事情看的这么简单,这也是吸引魏今司的地方——
简单,干净。
他说:“再好好考虑一段时间吧,是爱,是喜欢,还是对陌生情感的依赖。”
最后一句才是想要表达的重点。
“抱歉,你家有阳台吗?我想去抽根烟。”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和火机。
谭肴心里突然冒出一股烦躁的怒火,“是什么我自己清楚,不是依赖。”
魏今司勾了勾嘴角,带着笑意的目光瞟了他一眼,自行寻找到阳台的位置后,错身向那边走去。
在阳台上点燃烟,烟雾中是一双情绪复杂的眼睛。
其实魏今司本身也很矛盾,起初对谭肴的帮助完全是出于作为老师的举手之劳,在后来的接触中发现对方无疑是讨他喜欢的。
但对方年纪太小,他还没有试过和小自己十岁的男孩谈恋爱,也不敢轻易去尝试。
很吃惊谭肴对他的心意,却又在意料之中。毕竟就吸引力法则看来,两个合适的人相互吸引是迟早的,只是没想到对方今天会如此直白地表明。
前段时间的相处中,他一直以为谭肴是一个擅长情绪内消的人,身上藏了许多秘密,仿佛展现在别人面前的他只是冰山一角。
不完全了解一个人,怎么能轻易在一起。
谭肴年轻气盛可以冲动,他不行。
沉思中,感觉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谭肴有些纠结又带着一丝痛苦的表情,似乎刚刚回忆了什么不好的事,但见到魏今司的脸后很快平静下来,目光坦诚又认真:“魏老师,其实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你是这几年来对我最好的人。”
“但我喜欢你绝对不是因为依赖,只是因为你是你。”
男孩的目光是灼人的炙热,燃烧着魏今司的心脏。
那天的事还是不了了之。
魏今司铁了心没有答应谭肴,抽完一支烟后就离开了。谭肴这段时间也如他所愿在仔细思考,却不是思考自己的心意,而是他们之间的可能性。
他没有过多地去打扰魏今司,依旧和从前一样很少给他发消息,偶尔给他朋友圈点个赞,只是会在工作学习之余盯着对方的头像发一会儿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便放了假。
监狱那边安排了探视会见的时间,谭肴去了一趟看他哥。
自从父亲离世后,他哥在监狱里仿佛老了十岁,眼袋浮肿面部沧桑,每一条纹路都充斥着悔意。
“肴肴。”隔着玻璃窗,谭煜叫他名字。
谭肴面无表情望着一窗之隔的兄长,说不恨肯定是假的,说恨也过了好几年了,连恨意都变得麻木。
“今年年底要出狱了,想好出来做什么了吗?”谭肴一针见血地问道。
有案底的人能做什么?问这句话无非是想提醒谭煜自己身上的罪孽。
谭煜抹了把脸:“我有朋友在沿海一带跑船做点生意,到时候去跟着他一块干吧。”
“朋友?”谭肴仿佛听到一个很荒谬的词,“哥,你确定三年了,出来还是朋友?看看我们家这情况,你以前那些所谓的朋友还愿意和你沾上关系?”
他的话刀刀戳在对方的心口上。
“肴肴...”谭煜的眼圈有点红,过去的一切就如身上的疤痕永远也抹不掉回不去,“是哥对不起你。”
这几年听够了道歉的话,谭肴最后留下一句:“希望你出来后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是真的悔过自新。”
踏出探视间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晃了一下谭肴的眼睛,生理性泪水顿时涌了上来,他下意识用手臂遮挡。
却不清楚这眼泪是否真的来自阳光。
*
下午他又去了趟医院,路上顺便买了一罐小孩子可以当零嘴吃的牛奶片。
进儿科楼时里面一阵喧闹,大家面色焦急脚步匆匆,除了医生护士还有一些保安,在一楼就能听到楼上女人撕心裂肺哭闹的声音。
谭肴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心里一慌赶紧快速跑上楼,发现他的母亲趴在护士咨询台上嚎啕大哭。
“妈!”他喊了一声。
谭母闻声抬头看到谭肴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扑了上去:“肴肴,舟舟他被人抱走了!就是龚金龙他们,非要我们把钱还了才把孩子还来。”
“龚金龙?报警!”谭肴听到这个名字就掏出手机打算报警。
他哥之前不知道在哪儿认识了一群放高利贷的地痞流氓,嗑药花销大不敢伸手找家里要,只能去找这些人贷款,结果利滚利最后滚出了七位数,追债的都追到了家里。
谭父暴跳如雷,操起棍子打了他一顿,只能慢慢帮他还。但一个血窟窿哪里能这么快补上,后来家里事一出,更还不上了。
龚金龙那边威胁恐吓过很多次,谭母把家里的金银首饰全部拿去卖了才延了个期限,最近估计期限又到了,一直拿不到钱让他们狗急跳墙。
“肴肴,报警没用!上次报警,警察管我们了吗,他们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你爸倒了后,一个个没心肝的东西,谁还会管我们家的事。”
“可这是绑架!” 谭肴扬声道。
“妈妈求你,先给他们钱,免得他们做出伤害舟舟的事。”谭母泪眼婆娑地握住谭肴的手。
“我哪儿来的钱!你说说我哪儿来的钱!我变钱出来吗?”谭肴带着怒气推开她。
“你从小在英国花了家里这么多钱,给你提供最好的教育和环境,现在家里需要你,你就是这个样子回报这个家的吗!”
谭母被他这个推开的动作刺激到,疯癫似的开始口不择言。
听到这句话,谭肴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冷得他牙齿都在发抖。 衣服领子还被喋喋不休的母亲揪着,身体被慌得厉害,一股疲惫之意顿时涌满全身。
“行,我去想办法。”
他真的累了,也受够了。
或许少年时的顺遂是他拾得的一颗遗珠,此后一生都要去偿还这份幸运。
那老天也从未给过他选择的权利。
走到楼梯间,他想了很久拨通了魏今司的电话,眼泪从眼眶里滑落下来都忘记抹去:“魏老师。”
“怎么了?”魏今司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
“你能借我点钱吗?我侄子在医院被高利贷抱走了,他们现在要钱。”
“哪家医院,报警了吗?他们要多少?卡号发我。”魏今司没有丝毫犹豫。
“二十万。”谭肴绝望地闭上双眼。
在利滚利的过程中,他们家大概还欠对方五十多万,他不想要魏今司帮这么多,二十万应该能暂时堵一下,至于剩下的他以后再去想办法。
魏今司很快就把钱转了过来,发了条语音说已经报警,让他发条定位马上过来。
谭肴发了定位后说了句谢谢,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又重新走回去,对瘫坐在地上的母亲说:“钱我借到了,你给龚金龙打电话。”
谭母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在抽噎中爬起身朝病房走去。
方才被痛骂的护士和医生们又上前来给谭肴道歉,也有医院负责人说什么补偿问题好商量,谭肴此时此刻根本没心情听这些,摆了摆手让他们先离开了。
魏今司是和警察差不多时间到的,出警的徐队是他的朋友,打了电话后就直接带人来了医院。
他打电话问过房间号后匆匆跑到儿科楼栋,正好撞见从病房里焦急出来的谭母,谭肴在后面紧跟着。
谭肴的注意力却没在魏今司那里,而是落在后面穿警服的徐征延身上,他下意识避开目光。谭母显然也看见,转头对谭肴厉道:“肴肴,是你报警把他叫来的?”
“不是。”谭肴否认。
徐征廷见到是谭家人,也感到微妙的尴尬。他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事都是按照规矩来的,但在人情上难免有些过不去的地方。魏今司没告诉他是谭家的事,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伯母,肴肴,没想到是你们的事,今司也没和我说。”徐征廷先一步打了招呼。
魏今司察言观色,立即意识到气氛不对劲,调解道:“阿姨不好意思,我是谭肴他...朋友,徐警官是我叫过来的。刚才接到电话听事情比较急,就报了警。”
“钱是他借我的。”谭肴面目表情说了句,看了魏今司一眼,没有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听到钱的事,谭母的表情隐隐挣扎了一番,最终缓和不少,软下语气道:“这次谢谢你了,钱以后我们家会还的。征延既然来了,就好好管管,大庭广众之下抱走孩子,这种事友锋在的时候可没怎么发生过。”
友锋是谭肴父亲的名字。谭母此时提起来有种又想翻旧账的意味,谭肴不愿意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被魏今司听见,于是打断道:“行了,去接舟舟。”
徐延征感激地看了谭肴一眼,谭肴别过目光走到最前面。
有些人有些事,他虽然理解但永远也做不到原谅。
龚金龙没料到谭肴他们这次会报警,派的人把孩子送到约定地点后很快就被周围潜伏的几个警察按住,经过几番敲打和追问,搜寻到他所在之地,被人带回了局里。
谭肴和谭母跟着一起去公安局做了笔录。由于谭父之前岗位的关系,几乎一大半的警察都认识他们,大家表面功夫做的和谐,其实心知肚明。谭父在位时为人严厉刚直,不太讨人喜欢,得罪人进去后也没什么人为他抱不平,几乎都怕波及自身,赶紧划清了界限。
徐延征是谭父从警校里一手带出来的,在谭家人眼里他应该知恩图报学会感恩,没想到出事后和其他人一样噤若寒蝉,连个证明也不愿意为谭父出。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谭父是受冤的,而受贿的证据白纸黑字摆在桌上清清楚楚,空口无凭还会牵连到自己。
徐延征尊敬谭父,但他心中所向的永远是警局。
而谭母不能理解,谭肴也不能理解。
谭父离世后这里就像六月飞雪之地,让人身寒心寒。
做完笔录谭肴就想马上出去,他们客气着端过来的茶水也没喝上一口。魏今司一路陪伴过来未曾多言,少年的心情写在脸上,好猜也不好猜。
强装无谓漠然之下是掩盖不住的痛与恨。
就像被黄土填埋的野草,在不为人知处偷偷滋长,到达某个时机将会破土而出。
“带你去个地方。” 魏今司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谭肴没应,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侧着脸对身后的人说:“很荒谬对吗?你看到了,这就是我家。”
苦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体验过美好后的落差感,那是午夜梦回都能惊醒的恐惧。
他曾做过一个梦,梦里在爬一座很高的玻璃大楼,朝下望是如蝼蚁般的车水马龙。他死死地抓住窗户的边沿,风似尖刀狠狠刮着脸庞,想要拼命把他掀落,而自己只能死死抓住,努力向上爬。
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只要爬到顶层,就可以回到从前。
但光滑的玻璃怎么可能攀岩,他还是坠入了深渊。
如果有选择,谁不想做无忧少年呢。
“人生本来就很荒谬,要经历一些痛苦才能长大,你现在不就挺好。”魏今司走上前和他并肩。
两个人身高差的不多,但谭肴最近瘦得有些厉害,看起来格外单薄。
“对不起,我不知道延征和你们家的关系。”魏今司突然说。
“不用道歉,”谭肴顿了顿,“我也没告诉你我家情况。”
“那要跟我走吗?” 魏今司再次问道。
谭肴带着探究的意味望向他的眼睛。
自从那场告白无疾而终后,他有很多天没见过魏今司,今天是别无他法才给他打电话借钱。
既然不打算答应,为什么还是对他这么好?这是否算是在给他机会。
“走。”他坚定道。
车开到江边时,天色已近黄昏。粉橘色的落日余晖笼罩着整个波光粼粼的江面,使行驶的船只都变得格外柔和。
每天都在匆忙赶时间的谭肴已经太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就像在镜头上蒙了一层薄纱,如画一般晕染开来。
魏今司带他去的是临江酒店的后院,属于私人的观景领域。靠江的那一边是玻璃制的护栏,水天一色触手可及,几乎要与暖芒融汇在一起。
“心情有没有好点?”魏今司问道。
他的脸落入光影中,睫毛都变成淡淡的金色,眼里饱含温柔。
谭肴心想,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吧。
“好多了,谢谢。”
两人彼此对视着,背后是翻滚的云层和即将沉落的余辉。
“你不必和我说谢谢。”魏今司对同样淹没在光里的少年说。
谭肴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如果你想听我家的事,我可以都告诉你。”
魏今司低头看向被抓住的指尖,带着顾虑与不确定性的力道自己轻轻一扯就能挣脱。过了好一会儿,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声,转瞬即逝后他弯起嘴角反握住对方的手。
“如果你想说,那我就想听。”
那温度覆盖上来时,谭肴听见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他惊愕地看着魏今司,“老师...”
魏今司笑着摸了摸他后脑勺的短发,前倾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然后在耳边悄悄说:“再叫老师,我又要考虑了。”
谭肴感觉对方的唇似乎擦在了自己的皮肤上,几乎酥麻了半张脸。他没有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干脆伸出手臂环住魏今司的脖子扯向自己,然后义无反顾地回吻过去。
他们在落日中接吻,与黄昏比浪漫。
*
......
两人折腾到大半夜才结束,魏今司抱着昏昏欲睡的谭肴到卫生间清洗了一番才允许他睡觉。
在睡意朦胧中,谭肴望着近在咫尺的眉眼,轻声开口道:“老师,你是真的喜欢我?”
不会是同情吗?
魏今司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像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反复确认着手中糖果的真实。白天发生的事的确给予他很大的冲击力,但这个问题的回答早在此前就已浮上心头。
指尖抚上对方的眼尾,在耳畔给了答案。
You had me at hello.
他想,或许在那一场磅礴大雨中,目光就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