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当方池和陈玄他们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回到排练室时,苏雨凉和林煦正坐在沙发下面的地毯上“弹琴说爱”,至少陈玄是这么认为的。
“你俩跑的倒是比老鼠还快,我们仨刚刚差点被请去局子喝茶。”陈玄说着往沙发上一瘫。
苏雨凉抬头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眉头微皱,拎起茶几上的抽纸盒往陈玄身上一扔,嫌弃道:“把汗擦干净,你弄脏我沙发了。”
苏雨凉的洁癖总是出现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他可以接受别人不换鞋子在他房子里乱走,可以接受三天不洗澡,但绝不能忍受他人身上出的汗碰到自己的东西,尤其是他最爱的沙发。
“龟毛!”陈玄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把抽纸盒子撒气似的往地上一扔,跺着脚去了卫生间。
陈玄知道,他又要出干洗费给苏雨凉洗沙发垫了。
一串带着泥垢的脚印在透白的大理石瓷砖上异常显眼,苏雨凉仿若没看见一样,拉着林煦继续讨论刚刚的话题。
“啊哦… …”手里拿着雪糕坐在沙发侧边地毯上的小茶短暂地同情了陈玄两秒。
方池啃着苹果走了过来,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摇头晃脑地就要往沙发上坐,屁股刚要沾上沙发垫,小茶一个伸手,把他拽到了地上,方池嘴上叼着苹果,双手捂着屁股“嗷嗷”叫了两声。
“嘘——”小茶手指放在嘴巴上,摇摇头示意方池不要再叫唤,“不要打扰这令人感到美好的时刻。”她向苏雨凉方向扬扬下巴。
方池捂着屁股朝苏雨凉方向看去——两人背对他们,正抱着电脑和吉他头挨着头小声说些什么。方池没听见,方池笑了,方池看看小茶,两人交换一个眼神,一起笑了。只有陈玄,还在卫生间里叽叽喳喳骂个不停。
苏雨凉和林煦其实是在讨论关于乐队类型的问题。这段时间林煦反反复复听了很多遍乐队写出的歌,其中比较严重的一个问题就是编曲的上下结构不统一,给人一种严重的割裂感。
就比如上一秒还是随性慵懒的节奏布鲁斯下一秒就变成了舞厅蹦迪的disco 。当然,这只是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歌曲的唱风和苏雨凉的声音完全不搭。
苏雨凉的声音慵懒,清洌,充满了和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故事感。所以,林煦认为应该把编曲的整体旋律慢下来,适当做些减法,给足音乐的空间感,让人静下心来慢慢去聆听,去思考。
主唱的声音80%决定了乐队的风格。他是所有乐迷的灵魂;他是唯一一个用语言来向乐迷传达故事与情绪的人。
苏雨凉接受了林煦的点评和提出的建议,毕竟这种事情旁观者要比当局者看得更清楚,更容易发现问题所在。
如果说当时组建这个乐队是一群人为了打发空余时间的兴趣爱好,那么,在他产生邀请林煦加入乐队时这种心理也默默发生了变化: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它做得足够好呢?我们为什么不能站在更高的地方呢?
当对一件事情的看法和态度有了变化,开始不满足于当下时,就要静下心来认真去思考一下了。思考到底是玩玩?还是想更往上走?
苏雨凉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昏暗的房间里,一双眼睛渐渐燃起了火。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苏雨凉罕见的出现在了师范大学的校园内。
刚上大学那会他偶尔会骑着小电驴来学校接小茶。那时小茶和自己的老师关系还没有现在这样糟糕,会带着他们去一些稀奇鬼怪的餐厅吃饭,会讲一些苏雨凉并不是很能理解的怪事。
那段时间唐雪和苏铭亮因为离婚的事情撕破脸皮,两人年轻时有多爱对方,离婚时就多恨。恨到想把对方剥皮抽筋,恨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灭他们本就破烂不堪的家。
他们争股权,争房产,争家里的电视机到底是谁买的,争来争去,就是没人争儿子。
在两人再一次爆发争夺大战时,苏雨凉拎起房间内的那把国外手工制作的吉他,那是父亲送他的十二岁生日礼物。
他平静甚至是冷漠地走到客厅,走过在沙发一旁激烈争吵的父母,站在那台电视机前,抡起,“啪——”一下,又一下,整个电视屏幕出现裂纹,哗啦哗啦落了满地的碎片,他扔下吉他,踩着满地碎片离开了家。
被砸碎的不只是电视,还有他们曾经的家。
苏雨凉离开家后,站在马路牙子上,掏掏口袋,里面空空无一物,他笑了一下,这声笑里没有掺杂任何情绪。他顺着马路牙子漫无目的地走,一边走一边想:反正都无所谓,反正死了也没人会在乎。那个像电视屏幕一样烂成碎渣的家不要也罢,他要抛弃掉他们,是他抛弃了他们,是他不要了。
苏雨凉不知道走了多远,最后实在是走得脚底板酸疼,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坐了没多少会儿,自己的身边就坐了另一个人,他起身想走,那个人却把他叫住了,问他“现在是几点?能不能借我两块钱?”苏雨凉说,他也不知道几点,他也没有钱,他要是有钱就不坐在和他瞎掰扯了。
那个人又说:“那你就和我再多瞎掰扯一会儿,我叫我闺女来,叫他来接咱。不过我没有手机,得管你借个手机打电话。”
苏雨凉就把裤兜翻出来给他看,说:“咱俩不如一起等死吧。”
那个陪他一起等死的人就是他现在的老师——文明。
他们俩那天没死成,坐在马路牙子上胡乱聊了一下午。一对路过的情侣以为他们坐在那里是乞讨,善良的女生站在他们跟前,掏出一张二十块钱,一脸关爱的塞到了苏雨凉手里,站在一边的男朋友看看苏雨凉,又看看自己女朋友,伸手一拉,把女朋友拽着跑了。
苏雨凉把那二十块钱给了文明,文明笑嘻嘻拍他肩膀说“长得俊就是好。”揣起二十块钱,拉着苏雨凉,把他带回了家。
苏雨凉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文茶茶,和文明结下了缘分,他扔掉了一个家,上帝又送了他一个“家”,他一点都不亏。
“嘿,咻,嘿,咻!你堵在教学楼门口跟个傻子似的发什么呆呢?”小茶手上抱着书,跳脚在苏雨凉头上拍了一下。
苏雨凉反击,给她来了个脑瓜崩,“回想往事,回想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你。”
“啧啧啧,过去的早已过去,我们应该目视前方遥望未来。”小茶冲他翻了个白眼,她是不爱回忆过去的,每每回忆,都要被自己搞得起一身鸡皮疙瘩,究其原因,大概就是当时的自己真的又二又傻,逼。
“你今天没课吗?什么风把你吹我跟前来了。”小茶才不信苏雨凉是跑来跟她回忆往昔的。
苏雨凉坦然道:“有课,翘了,来找林煦的。”
“哦吼,哦吼~我闻到了属于爱情的甜蜜味道!”小茶突然兴奋了起来,脚下一蹦,伸手和悬挂在她正上方的指路标击了个掌,用一口不知从哪学来的外国口音对苏雨凉说,“你应该去这里,你的宝贝在这里,你要去超市门口的假花盆子里偷一朵rose,再去邀请你的sweet heart来一场青春浪漫的校园约会。”
苏雨凉看了眼指路牌子,又看小茶一脸冒傻气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确实是来找林煦的,不过不是约会。
苏雨凉照做了。
苏雨凉没偷,而是买了两瓶苏打水后一本正经地向老板索要了个“赠品”。他左手拎着装在塑料袋里的两瓶水,右手拿着那朵劣质的塑料红玫瑰,站在了林煦所在的教学楼前。
来往的学生偶尔会向他投去目光,看看他,再看看他手上拿的花——抠门啊,追人连捧花都不舍得买。
苏雨凉对这些目光倒是全然不在意,甚至低着头研究起了塑料花的结构。
林煦下课后准备和几个舍友去食堂吃饭,他们一边讨论着课上的内容,边往楼下走。
一走出教学楼,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林煦看他站在那里,低头认真的研究着手里的东西,任他周边喧杂吵闹,不为所动。
林煦突然就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在他眼前来回掠过的人们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影子的中间站着一个人,一个和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一个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人。
许是林煦站在原地发呆太久,一位舍友拍了他两下,毫无反应,于是趴到他耳边大呼了一声,林煦回神,咚咚的心跳在耳边萦绕不休,吵得脑子晕乎,他对舍友说让他们先走,因为有个朋友来找他了。
舍友们东张西望,问他朋友在哪里?林煦神秘一笑,摇摇头,说:“这是秘密。”
当苏雨凉用手指捻着塑料花的花,蕊觉得这花做得实在够敷衍时,林煦在他后面拍了下他肩膀。
“苏雨凉。来找我的?怎么没打个电话?”林煦问他。
苏雨凉自然地把花递给林煦,“打电话你就要翘课了。”其实他自己是上选修课上到一半脑子里蹦出个想法,直接拎包从教室走了。
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怎么可能事先给别人打招呼?
“翘课倒是不会,我可是好学生代表。”林煦手上转着花,得意地挑了下眉。
苏雨凉说:“那…好学生代表,有没有荣幸能请你吃顿饭?”
林煦不客气道:“白云巷路口有家牛肉面,我要一份超大碗的。”
苏雨凉拎走滑到他臂弯处的书包,顺手挂到自己肩膀上,“当然可以,如果你能吃得完。”
“瞧不起谁呢,我食量大的很。”
两人赶得正是饭点,不大的店内挤满了人,林煦踮着脚,伸着头,瞪大了双眼,费了好大一会功夫才从店里面找到个空位置。
“那里有个位置没人坐,”林煦踮着脚往那块没人坐的角落指去,“你去占个座,我去点单。”
苏雨凉顺着林煦指得方向走,他侧着身子尽可能不去和来回走动的人产生肢体接触。
走到指定位置,抽出几张纸,擦干净桌面和凳子,摘下书包,坐在那里,等林煦。
等的无聊就托起下巴往点餐口看,看林煦站在那里被人挤得晃来晃去,还不忘提醒后面的人不要插队。
光是点单就耗了林煦的大半力气,他揉揉被挤得发疼的的胳膊,坐在苏雨凉对面,脑袋一耷,趴在了桌子上面,几秒种后,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根本就不是来吃饭的,这是在花钱找罪受。”
苏雨凉给他倒杯水,推到他脸前,突然问他:“花呢?”
“没丢呢,塞口袋里去了。”他说,然后坐起身,拉开羽绒服,从内侧口袋里掏出来,在苏雨凉跟前晃了晃又塞了回去。
苏雨凉满意了,笑了两声:“下回送你朵真的,这个实在是太假了,花,蕊的颜色都是错的。”
“真花死得太快了,假花倒不错,永远不凋零。”林煦说,拉上拉链,宝贝似的捂在左胸侧,“我倒挺喜欢的,谢啦。”
超大碗的牛肉面确实超大,碗超大,面超多,牛肉也满满扑了一层,点缀上葱花香菜花生米,超有食欲。完全符合本店的店名“超超超超好吃牛肉面”。
苏雨凉瞄了一眼林煦碗里的面,又垂眸看自己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没有香菜,他记得。
苏雨凉用筷子挑了挑面条,蒸腾的热气散发着勾人的香味。面条劲道爽滑,牛肉卤的恰到好处,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面了。
吃着好吃,下意识小幅度晃了两下脑袋,小孩似的。
苏雨凉的小动作被林煦捕捉,林煦眼睛一亮,难得看见他有如此生动的一面,便忍不住问道:“苏雨凉,开心吗?”
相处一个多月,苏雨凉的性格和脾气林煦已经基本了解。就他观察,苏雨凉是一个没什么太大情绪起伏的人,情绪比用尺子画出来的直线还直。
现在,这一条长长的直线在此刻突然被画出个小小的弧度。林煦心里莫名生出了一种成就感。
“嗯,还不错。”苏雨凉语气轻快。
下意识的举动最能体现出人的真实情感,苏雨凉现在的心情确实不错,美味的食物在手边,心仪的对象坐对面,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浪漫?
他心情愉悦,食欲大开,直到嗦完第二碗面的最后一口才重新想起自己为什么来找林煦。
见林煦放下筷子,苏雨凉给他递上一瓶苏打水,结了帐,走出店门,沿着小路回家。
“今天早上收到通知,说前两天没办成的交流会下周六重新再办一次,地点在城西的一处烂尾楼里面。还真是什么犄角旮旯都能被他们那位管理员找到。”苏雨凉说完侧头去看林煦,“怎么样?还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虽然里面有互捧的成份在,但不乏有些还不错的乐队。可以参考学习一下,毕竟我们也没比别人好多少。”林煦实话实说。
“组乐队确实是个不错的消遣,想要随便玩玩的话咱们乐队整体不错,但要是想认真搞,专业性还差太远,”林煦顿了一下,试探着去问苏雨凉,“所以你是想玩玩,还是认真做?”
“我想玩真的。”苏雨凉说,去看林煦的眼睛,两人就这么站在路上眼对着眼,几分钟后,林煦说,“好吧,那就玩真的。”
两人没有搭车,选择了步行。也因为步行,两人才有了交流想法的机会。
苏雨凉昨天想了一晚上:如果想认真做,排练室肯定是要重新找。就他家的隔音效果,应付每周酒吧演出的排练是没问题,但要是真疯起来认真搞,被举报扰民是百分百的事情。
再有就是其他人的想法,他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没什么用,乐队嘛,就必须得在这种事情上想法一致,劲才能往一处使。
所以,苏雨凉思考了半节课,最后决定先从林煦下手,至于为什么?他直觉认为林煦和他想法一样。
事实印证了他的想法,林煦和他不谋而合。苏雨凉勾起嘴角,剩下那几人苏雨凉太熟悉了,他早就想好了怎么让他们同意。
陈玄本就是十分热爱音乐,组乐队的想法也是他一开始提出来的,他有野心,不甘就这样让乐队长期处在无人知晓的地步;方池是个没什么太多想法的人,他的思想会跟着多数人往前走,当陈玄和自己想法一致时,他自然愿意;小茶嘛,她喜欢挑战,挑战未知。
苏雨凉脑内想法活泛,不自觉慢下了脚步,从一开始的并肩前行变成落后林煦两米。林煦似乎无所觉,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差点撞上迎面骑来的自行车。
“林煦!”苏雨凉叫他,叫了以后又有点后悔,掩饰性地挠挠鬓发,显然是随心而至,并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
林煦脚跟踅转,头微歪,像苏雨凉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嗯?”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抬头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