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城楼上,立着一雪衣白发之人,见绣有庆字的旌旗与远处的车马往这处浩浩荡荡地行来。
他掸了掸袍摆,坐于木阶之间,指尖拨动琴弦,乐声泠泠响起。
护国将军班师回朝,皇城中的百姓无不欢呼雀跃,热情地站于城门两边迎接他。
只见欧阳子若坐在红鬃马上,甲胄将袍,威风凛凛,后面皆是庆朝大军。
琴音犹如溪水般,余音袅袅,回荡在城楼的上空。
欧阳子若挑了挑眉,被这独特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他抬眸望去,看见一位公子,坐于木阶间拨着琴弦。
上官燕尘奏完此曲,抱琴起身,缓步走到了将军面前,欠身行礼:“恭迎将军回朝,臣来迟,请将军见谅。”
待看清他的容貌,欧阳子若不由得一怔:“沁儿…”
上官燕尘神色带了些许疑惑,问道:“将军?”
欧阳子若又看了一遍眼前白衣的公子,才回过神来:“噢,无事…还未请教阁下的名讳?”
上官燕尘垂下浅灰色的眸,道:“姓上官,名燕尘,燕翼集翩的燕,一尘不染的尘,现任大庆朝国师。”
欧阳子若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近卫,抱拳道:“欧阳子若,幸会。听闻国师常年隐居山林,今日一见,国师果真是风雅出尘。”
上官燕尘闻言苦笑:“将军过誉了,臣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孤儿。”
“此话怎讲?”欧阳子若诧异地看向他。
“将军有所不知…”上官燕尘让侍从收好了九弦琴,“臣家中父兄皆已仙去,家母年迈,亦在前年病逝了…可不是孤身一人么。”
欧阳子若叹道:“世事无常,国师,这么说来,你今年还在服丧?”
上官燕尘抿了抿唇,微微点头:“将军,尽快进宫罢,莫让圣上等急了。”
“好。”话音刚落,欧阳子若便命令道,“儿郎们,速去校场驻扎休息,剩下的将领们,随本将军入宫面圣!驾!”
甫一扬鞭,他绝尘而去。
上官燕尘立在原地咳嗽几声,从袖中拿出一幅画,吩咐道:“等将军从宫中出来,再交给他。”
静兰见状,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诺,奴婢一定送到将军手里。”
“回…沐尘居。”蛊虫又在作祟,上官燕尘十分难受地皱了皱眉,忍着疼痛轻声说。
静兰便扶着他坐到轿中。
灵彦山,沐尘居。
“咳…咳!”
上官燕尘伏在书案边压低了声音咳血。
“公子,您的药熬好了。”银风抬手叩门。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端进来罢。”
银风推门把黑乎乎的药端到桌上,低声说:“公子,皇帝只给了七天的解药,七天过后,您的蛊毒…会再次复发…”
上官燕尘轻轻吹凉药汁,端起碗一饮而尽。
“嗯,我知道了。”他以手帕擦净唇角,似乎不在意这些。
“可是公子…您的身体会受不住啊…属下再去一趟宫中…”银风接过空碗,还想说些什么。
“不必问他要解药了,下去罢。”上官燕尘打断他的话。
“属下告退。”银风只好退下了。
棋局纵横,四方皆为阵
上官燕尘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独自弈棋。
黑白之间胜负难分,互不相让,几番下来,眼见白子要败阵,他思索片刻后,却又绝处逢生,杀出一条路让白子反败为胜。
已是弈了百局,才终止于此。
上官燕尘轻叹了声,将棋子收好,忽而头晕目眩,再想起身时却直直叩倒在棋盘上,昏了过去。
梦境真真假假,虚无缥缈,宛如夏夜的萤火,叫人分辨不清。
白日里的丞相府四处无光,遮天蔽日,廊檐挂满了染血的绸缎。
院中几棵桃树歪七扭八,枝叶凋零,连铺满石板的桃花亦是变成了白纸铜钱。
招魂幡立在阶前与门侧,正堂景象阴森,不知何人的血迹更是从厨房一路蜿蜒到井口。
瞧着甚是骇人,堪比闹鬼的凶宅。
房梁几十条白绫悬挂着丞相府上上下下的婢女侍从,死状凄惨。
老夫人许氏被卸成了块,老丞相被沉入酒缸中浸成尸体。
一族几百余人在某夜惨遭灭门,死因竟千奇百怪…
上官燕尘怔怔立于被砸成碎木的府门前,久久不能回神。
他知道这是噩梦,他知道亲人并非是这般离世的,他知道那年是当今圣上派人暗杀上官氏族,他都知道…可他身不由己,注定无法报灭门之仇。
曾经陪伴于他身侧时常笑靥如花的侍婢,古灵精怪想法独特喜欢捉弄他的书童,危急时刻愿意挺身而出保护他的侍卫,也未能幸免于难。
这场血光之灾,波及的是上官氏族,更是朝廷局势。
上官燕尘记得他那日哭得险些晕过去,看着那群受命于天子的杀手冷血无情地完成任务而自己无法阻止,他一颗心好似被溺于冰水般冷透了。
当年目睹这一切时,他不过十二岁。
梦到尽头,碎成蝶影。
上官燕尘眼睫微颤,将醒未醒。
他抬起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望着窗外逐渐变得暗沉的天色,神情恍惚。
“公子,将军说那幅画他便收下了,还问您明日有没有空,要邀您去一趟将军府。”静兰候在门外,抬手叩了叩门。
上官燕尘闻言起身,道:“进来罢,他收下了?”
静兰推门进去,答道:“可不是嘛,将军说公子这次帮了他一个大忙呢。”
上官燕尘摇摇头,并未再说些什么。
清风徐徐吹过。
“陛下,七天过后…真的不要给他解药吗?”旁侧的太傅楚含月压低声音问正在批阅奏折的独孤子渊。
冠冕下,皇帝的表情阴郁不明,眼神意味深长:“爱卿认为朕该不该给?”
楚含月斟酌着字句,垂眸说道:“臣不敢妄言。”
“呵,怎会不敢?你向来有主见,昨夜还不让朕碰你一分一毫。”独孤子渊批完了最后几本奏折,慢悠悠站起身,眼眸危险地眯了眯。
“是臣不识趣…陛下恕罪。”提及昨夜的荒唐事,楚含月便羞得脸红。
独孤子渊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就直接回寝殿:“爱卿酒量不好,便莫要贪杯。”
将军府,欧阳子若对着那幅画看了又看,最终没得出个结果。
“去查查这幅画作有何渊源,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欧阳子若神情凝重地看完画,抬手召来暗卫雪影。
雪影接过那幅画:“诺,属下这就去。”
月上树梢,夜深人静。
“陛下近几日的行为可有异常?”楚含月替睡熟的独孤子渊掖好被角,轻轻抬步走到殿外,压低声音问一旁的侍从。
茂竹凑到他耳边说道:“太傅大人,奴才发现陛下在早朝前时常会去延华宫。”
“延华宫…那是他母妃被人溺毙的地方……看来明日要问问陛下了。”楚含月闻言,低声说了句话,转身回了内阁。
秋季的夜格外寒凉,沐尘居内灯火通明,阶前坐着一人。
上官燕尘左手托着腮,抬起浅灰色的眸看向周围青翠欲滴的竹。
他瞳中倒映出竹影,又衬漫天星辰。
“公子,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外边的风冷着呢,可别冻着您了…”静兰看见他后连忙走过去将手里的狐裘披到他身上,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
上官燕尘收回视线。
“嗯,知道了。”他起身进屋。
静兰跟在他身后,余光却瞥见桌上那碗凉透的药,她知道公子今晚肯定又没有按时喝药。
她正要数落自家公子一顿,上官燕尘问道:“什么时辰了?”
“公子,已经亥时了。”静兰端走药碗,推门出去之前道,“公子,奴婢重新熬一碗,您记得喝。”
上官燕尘未答,只示意她去。
此夜无梦相扰。
次日,晨光熹微。
福全刚把拂尘搭在手侧就见楚含月撑着紫竹伞往这边缓缓走来。
“公公,早啊。”雨幕间,楚含月笑意浅浅,温声对福全说道。
“太傅大人,这还没到上朝的时间呢,您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福全对他行礼,问道。
“不早了。”楚含月收好油纸伞,在檐下等着独孤子渊。
二人闲谈了半盏茶的时间,雨停,上官燕尘正好拾阶而上。
“国师大人。”福全连忙给他行礼,
“太傅,好巧。”上官燕尘微微看向楚含月,声音却有些哑。
远处独孤子渊和几名侍从也到了殿前。
卯时,文武百官陆续进了朝堂。
将军请了事假,并未参加早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对王座上的人行礼。
“众卿平身。”独孤子渊烦躁地摆了摆手。
“谢陛下。”众臣从地上起身。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福全替皇帝说道。
兵部尚书报完边疆战况后,朝堂便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楚含月的眸光落在独孤子渊身上,温声细语:“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爱卿请讲。”见他要说事,刚才还十分敷衍的独孤子渊终于认真听了。
“夏季时江南雨水频繁,致几十亩稻田被淹庄稼被毁,大量房屋也有损毁,部分百姓已经无物可食,望陛下做出决断,尽早赈灾。”楚含月神情严肃,提高了些说话时的音量。
“朕上周拨了一部分赈灾款,为何还不见成效?”独孤子渊皱眉问户部侍郎。
“陛下有所不知,江南的官员们层层剥削,真正能到百姓手里的银子所剩无几。”户部侍郎跪到地上擦着冷汗答道。
“大理寺卿林意听命,你带人去查,一旦核实,格杀勿论,抄家所获的财产全部上交朝廷。朕先发放国库中三分之一的银两赈灾,待你处理好这件事后朕再拨款过去。今日议事就到这里。”独孤子渊冷声说道。
“陛下,臣有提议。”上官燕尘听到此处,忽然说道。
“国师要说什么?”
“臣认为此举不妥。”
“你在质疑朕?”
……
一番交谈下来,皇帝龙颜大怒,“来人,把国师带出去,杖责十五,即刻行刑!”
朝中当即有人要替上官燕尘求情。
独孤子渊冷笑一声:“谁再敢多言,与之同罚!”
“退朝——”
“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