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桃子过敏这件事,他其实说过很多次了,多到他都有点不想再提。
孟知也六岁那年,因为吃了班里同学给的桃子,在医院躺了一周多,医生说幸好吃得不多,加上发现及时,不然可能会出人命,这是他离死最近的一次,外婆打电话告诉父母,但他们也只是汇了钱,没有回来。
十五岁时,他才被接回父母身边,弟弟喜欢吃桃子,所以家里的桃子从来没断过,有时候过季的桃子并不好吃,但秦雨菲依旧会买回来,孟知也从来没有碰过,因为他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就剥夺孟识予吃桃子的权利。
其实这样也很好,孟知也也在父亲无数次递给他桃子的时候以过敏拒绝,但父亲似乎并没有听进去,高三那年,他下晚自习回家,秦雨菲拿着削好的桃子,说是新买的,让他赶紧尝尝,孟知也拒绝后,被父亲骂了他矫情,像是积怨已久,终于有了发泄口,从一个桃子,延伸出各种难听的话。
孟知也突然意识到,其实父母根本不记得也不在意他过敏这件事,就像桌上从不会出现他爱吃的菜一样,不是不记得,是根本不在意孟知也的想法。
那个时间段,孟知也和父母早有隔阂,加上高中的学习压力,最终还是演变成了争吵,最后大打出手,吵醒了已经睡觉的孟识予,那次之后,他以备战高考为由,不再回家。
后来他们总责怪孟知也从外婆家回来后就不亲人,埋怨他越长越大对家人却越来越冷淡,过分时,父亲会说他是白眼狼,不懂感恩。
现在或许是年纪大了,终于想起来要修复感情,可是被忽视的年岁里,已经把孟知也十五年来的想念全部耗尽。
时至今日,秦雨菲依旧不记得他桃子过敏。
“桃子拿回家跟爸吃吧,别浪费了,识予爱吃。”孟知也站起来,不想多言“回去吧,我要去补个觉,下午还要去公司。”
他不想再回忆过去,不想再沉溺其中,他一个人也挺好的。
秦雨菲抓着桃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孟知也回了房间,房门关上,不大不小的声音,在秦雨菲听来却格外刺耳。
仿佛关上的不是房门,而是孟知也的心门。
孟知也回房间补了会儿觉,下午才去公司,近段时间公司有些忙,技术组那边出了点问题,正在紧急复核,复核完需要孟知也签字,接下来还要开会,是关于前几天竞标的问题,晚上还有个饭局。
孟知也很看重这次竞标,他们公司还没有做过这类项目,如果能中标,对公司以后的发展百利而无一害,只是现在还需要等待最后结果,这个标花落谁家尚不得而知。
这里的科技公司不止孟知也一家,虽然参与投标的只有三家,但其中一家是老资历,三分之一的概率未必能轮得到他们,孟知也还是想办法约了内部的人探探口风。
他早知道招标组的人都是老油条,连边缘人物也是一样,一顿饭上,双方互相拉扯,孟知也旁敲侧击,愣是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还被灌了好几杯酒,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散局的时候,那个人告诉他,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八九不离十,这让孟知也心里大概有了点底。
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孟知也找了代驾,他坐在后座,车子的摇晃和酒精的催化让他有些头晕,望着车窗外闪过的街道与路灯,心里没来由的空虚。
他又回想起从外婆家离开的那天,天下着小雨,阴沉沉的,风穿过山谷,像在哀嚎,外婆给他们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的腊货,还偷偷往他书包里塞了钱,孟知也很清楚,那是外婆攒了很久的钱,想让他过得好一点。
外婆没有陪他过完十八岁生日就去世了,具体原因孟知也不知道,他高考完才得到这个消息,那时候,外婆已经下葬。
孟知也一直很愧疚,没能去见外婆最后一面。
他眼眶泛酸,视线逐渐模糊,只能不断地抚摸手腕上的手绳,那是某年发高烧,外婆不知道哪里求来的,保他平安健康的东西,外婆让他一定不要摘下来。
他忽然有点想她了。
代驾没有走孟知也平时走的路,因为这个时间段会堵车,孟知也默许了他的行为,但不知道代驾选了哪条小路,竟然到了上次放梁隅白下车的那条。
那盏路灯已经修好了,在暖色的灯光下,这条街也没那么阴森恐怖,远远的,他看到那天他停车的地方,垃圾桶旁边正站着个人。
即便喝了酒,孟知也也认出了那是梁隅白,他正低头点烟,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冲散了凌厉,看起来柔和不少,夹着烟时,又显出一股颓废。
为什么要在路边抽烟?
这是孟知也脑子里唯一的问题,并且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停车。”他忽然出声,吓了代驾一跳,“在旁边停车,等我一会儿。”
代驾不太乐意,但孟知也说了加钱。
车子停稳在路边,孟知也下车,却没有急着走近,脑海里思绪翻涌,他在想,为什么他和梁隅白的碰面每次都是这么刻意又巧合。
大概是真得醉了。
秋日的夜晚有风,吹起梁隅白的发丝和衣角,他低垂着眉目,灯光在他眼下映出睫毛的影子,指间的火星忽明忽暗,他像一尊雕塑,伫立在寂静的夜里。
像是感受到目光,他转过头,刚巧吐出的烟雾在他眼前散开,夜色里,面貌更加模糊不清,梁隅白的眼睛透过逐渐消散烟雾看向孟知也,温和的,平静的,像无风的湖泊,偏偏他的唇角勾起,难以言喻的感觉爬满孟知也的全身,浑身发麻。
梁隅白其实没想过在这里碰见孟知也,他还在为昨晚的事情心烦,他不希望孟知也成为那些残部拿来掣肘而他的筹码,不希望他暴露在为危险中,可是和他沾上关系,这些事情在所难免,而他们之间的因果,又不是他说得算。
他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只是一天的功夫,这里的路灯就修好了,身后的小区内灯火通明,而他孤身一人站在马路边,与孟知也相遇。
“又见面了。”梁隅白颇有些无奈。
你看,随便逛逛都能碰上。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偏偏谁都没有向前一步。
“嗯,好巧。”
在面对梁隅白时,孟知也总是感性占上风,比如今天为什么要下车,他不知道,只是觉得路灯下抽烟的梁隅白,看起来很孤独。
“怎么不回家?”
“上次骗了你,我家不住这里。”
“没关系,你家住哪儿,我送送你。”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车,代驾正靠在车边玩手机,孟知也挠了挠头,解释道:“今晚喝酒了,所以叫了代驾,可以先送你回去。”
梁隅白这才发现,孟知也的脸有些红,说话也比平时慢了很多,原来是喝酒了。
“我家在玉浮山。”
是从这里开车需要四个小时才能到的地方。
可这话传到孟知也耳朵里,却变成了另外的意思,孟知也以为他没地方去。
“那你之前住在哪里?”他有些惊讶,按道理讲这不可能。
“朋友家。”
梁隅白每晚都可以回清居,四小时的车程对他来说也就一分钟的事,但孟知也不知道,他表情中的怜悯不加掩饰,那个眼神,梁隅白经常在小孩子脸上看见,而且通常是在面对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的时候。
好像被误会了。
“为什么这么看我,难不成要我去你家住吗?”
“你如果愿意,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家很大,只有我一个人。”
大约是被风吹过,酒精开始侵蚀大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凭心意开口。
没有房子,没有家,很可怜。
本意是调侃,谁知道孟知也当了真,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梁隅白有些想笑,他想解释一下,但忽然想起什么,转而开始考虑这条提议的可行性。
如果住到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会不会比现在这要要好一点。
可是醉鬼的话只能信三分。
代驾司机等得有些久,开始不耐烦了,大声催促孟知也能不能快一点,他还要接下一单,孟知也看向梁隅白,眼神说不上清明,他在等着答复。
“那走吧。”
梁隅白摁灭了烟,朝孟知也走去,孟知也后知后觉地跟上,两人一起上了车,吹过风后的孟知也不但没有清醒,反而更加晕乎,他分神去看梁隅白,对方正偏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这时的他已经无暇顾及,困意上涌,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代驾的钱最后是梁隅白付的,因为到了目的地,孟知也也没醒来,梁隅白交了几声没叫醒,索性放弃,他背着孟知也上楼,孟知也家住哪里他一清二楚,不知道密码,梁隅白直接用了法术,期间,孟知也也只是在他背上扭了几下,再没有别的反应。
孟知也其实没喝太多,只是他喝了酒就爱睡觉,饭局上喝的那些比不上刚创业时候的一点,第二天醒来反应也没特别大,只是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他其实记得昨晚的事,记得自己让梁隅白和他一起住,最主要的是,梁隅白还答应了。
真的被自己给离谱到了。
孟知也仰头望着天花板,有一刻,他希望今天没有醒来。
但该上的班还是要上,毕竟他是老板,孟知也认命地爬起来,洗漱穿衣,做了十分钟的心里建设,才终于打开房门。
外面很安静,似乎没有人,他走出来环视一圈,没看到梁隅白的身影,又去客房看,依旧没有。
难不成昨晚是他出现的幻觉?
“找我吗?”
梁隅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给孟知也吓了一跳,面前的人穿了身白色长袖黑色阔腿裤,是昨天穿在风衣里的那身,长发用夹子夹了起来,有些没夹起来的头发戳出来,看起来有些凌乱。
很不一样。
直到活生生的人就站在面前,孟知也才对一切有了实感,他和梁隅白成室友了,在他们正式认识才两天的前提下。
“还记得昨晚的事吗?”梁隅白问道。
孟知也点点头。
“先去上班吧,回来我们再聊。”
他看出孟知也的窘迫,也知道昨晚不过是孟知也醉后的胡言乱语,梁隅白愿意给孟知也一天的时间好好考虑,住不住到一起其实没那么重要,他们之间的因果会以各种方式让他们相见,只是离得近些,觊觎他的妖,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敢轻易下手。
孟知也依旧点头,转身准备出门,但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转头问梁隅白:“你不上班吗?”
“今天周六,我放假。”
哦,他忘了,梁隅白的管理局放双休,算他自作多情。
大门关上的瞬间,梁隅白面色一沉,褪去温和的伪装,恢复平时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