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来诊所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林欣最近问了蒋旻池两次要不要再招个人。蒋旻池每次都含糊其辞,没给个准话。
他倒不是学压榨员工的资本家,希望林欣一个人能干出三个人的活儿,只是最近许奚天没亮就等在他家外面,白天准时送午餐,下午诊所关门的时候,也早早就到了。这让他有点无暇顾及其他。
他若是呵斥,许奚就不搭话;若是不理,许奚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需要的时候搭把手推轮椅。送到家了,许奚会强制跟进去,帮着做好家务再走。
他平时行动不便,除了必要的日常琐事由自己做之外,其他都是让钟点阿姨帮忙的。
可没两天,好巧不巧,钟点阿姨说老家有事,得马上回去一趟,要先辞掉工作。
阿姨是梁艺淑给他请的。他一时也找不到人填上,于是家里的事情就只能尽可能地自己做。
但不管怎么还是力不从心,这时许奚就很自然地接过了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包括打理院子里那盆梁艺淑送过来的绿萝。
说来绿萝也是好活的植物,可蒋旻池就是能把它养得要死不死的。他有的时候望着绿萝,想着原来植物也是随主人的。
“蒋医生,”诊所没人,林欣第三次来问他可不可以招个人,哪怕是找个算账打杂的也好。“能招人嘛?”
蒋旻池从发呆中抽离出来,深吸了口气说:“好,行。”
于是诊所招人的事情就这样安排下去了。
自上次跟陈乾见面之后,已经过了两周。半下午的时候,陈乾又打了电话来,说是实验室新进了一批设备,让蒋旻池过去看看。
蒋旻池知道这是陈乾的“计谋”,但他还是被扰乱了心。只是扰乱他心的不是那批几千万的设备,而是上次陈乾对他说的那句:不管让你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五年里,能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一千八百多天里,每天都被他放在心里,虚幻又遥不可及。
下班前,方贺舟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正想给你电话来着。”蒋旻池说。
“哦?”方贺舟来了兴趣,“有什么事?”
“找你喝酒。”
方贺舟一怔,然后才调笑道:“你今天吃错药了?”
“要不要去。”蒋旻池故意忽略他的问题。
“当然。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挂了电话,蒋旻池收拾了一下打算关门。
没有太多追求就是好,他不用想着一定要赚多少钱,因此不用7X12地开着这个诊所。
但工资还是照常发,因此林欣也是很乐得自己的老板能早早下班的。
一出门,许奚已经等在那了。见蒋旻池出来,他便走上去。“回家了。”
这话让蒋旻池恍惚了几秒。刚毕业的时候,他们租了一个小房子。那时许奚也会来接他下班。
每每见到蹦跶上来的人,蒋旻池都会把人揽过来说:“走,回家了。”
现在,蒋旻池却板着脸往后退了一点:“我今天有事。”
“我送你去。”许奚马上说。
“你……”话一开口就被打断。
“送到了我就走。”许奚尽可能地妥协道。
这段时间蒋旻池学会了一个道理:跟许奚讲道理是白费口舌。
今天倒是没下雨了,但是晚上一直在吹风。一路上沿着河道走。河风徐徐吹来,带了点湿润的味道。
喝酒的地方是他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临河小馆。还没到,蒋旻池就远远地看到方贺舟在等他了。
见他身后跟着个人,方贺舟明显迟疑了一下,毕竟除了他的家人和林欣,他还没见过蒋旻池身边的其他人。
“我走了。”送到门口后,许奚说了句就打算走。
蒋旻池没应他,只是示意方贺舟赶紧进去。倒是方贺舟一脸看戏的表情,脚跟好像黏在了地上一样。
“没完没了了是吧。”蒋旻池催促了一句。
这时方贺舟才赶紧把好奇的脸收回来,推着蒋旻池进去,边走边问:“谁啊?”
蒋旻池再次忽略他的问题,只是问:“位置有吗?”
“当然。”方贺舟也不着急,先把人推到临河的位置上。“喝什么?”
“都行。”蒋旻池望着河面回答,末了又加上一句,“多叫点。”
这下方贺舟知道蒋旻池心里肯定是藏着事儿了,连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都收起来几分。
不过他依旧没马上追着问,而是又点了一些吃的,然后等酒菜上齐了才开始迂回地探询:“心情真不好啊?”
大概是反应过来方贺舟过于小心翼翼了,蒋旻池无奈地笑了一下。“用不着这样。”
见此方贺舟总算松了口气。刚才他真以为蒋旻池陷入了新一轮的痛苦反刍期。
无言地吃了点,又喝了两杯后,这次是蒋旻池主动开口了:“我以前的老师,又给我打电话了。”
方贺舟是知道一点陈乾的事情的,因此问:“又让你回去?”
蒋旻池点点头,闷了一口酒。
“那你怎么想?”
回答方贺舟的是一声隐隐的叹息。不过就从这声叹息中,方贺舟知道他动摇了。
不过,比起这突然的动摇,他倒是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本来打算荒度余生的蒋旻池突然就生出了希望的火苗。
“那就试试。”方贺舟鼓励道。
蒋旻池靠在轮椅上,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说来喝酒这个习惯,也是在出事后才养成的。没有办法,因为清醒的时候太痛苦了。
只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废人,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蒋旻池,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于是,在刚出事的前两年,他靠着酒精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
那时候蒋未和梁艺淑经常来看他,看着满地的酒瓶子,总是欲言又止或者偷偷抹泪。
河上有搜小船路过。船上有个穿着白衣服的男生。两人同时注意到了。
方贺舟等蒋旻池追着那艘船看直到不见了之后才问:“刚才……”他尽量委婉,“送你来的那人是谁?”
蒋旻池不再朝着河面看,转头回来垂着脑袋,像是有点醉了。
“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话已经暧昧到如此地步,方贺舟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到许奚之前应该跟蒋旻池有着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他还想问点什么,可蒋旻池好像已经要睡着了。他笑叹一声,由着他在轮椅上缓一会儿,自己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
“你们要结束了吗?”坐了没一会儿,在方贺舟一口喝下杯子里的酒时,旁边上来一人问。
方贺舟看到是刚才送蒋旻池来的那个人,也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衣服,清爽得很。
“快了。”他友好地笑笑,“你来接他吗?”
许奚点头,“不过也不急,如果他想再坐一会儿也可以。我只是来说一下,待会儿我送他回去。”
“好。没问题。”
不过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最后几分钟,方贺舟看着在邻桌时不时不安地朝着蒋旻池看的人,心里的猜想就又确定了几分。
“走吧。”方贺舟招呼许奚过来,“你开车了吗?”
闻言许奚一愣,脸上一抹莫大的惊惧闪过。虽然很短,但还是被方贺舟捕捉到了。
“我送你们吧,这样方便点。他喝多了,你回家好好照顾他。”
许奚想了想,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于是点点头。
回去的路不远,一路上都是方贺舟在找话说:“我是方贺舟,你叫什么?”
“许奚。”
听到这个名字,方贺舟的脸上突然澄明了,好似在说原来如此。
“回家后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我会照顾好他的。”带点孩子气的语气,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
下车后,方贺舟把人送到了门口。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他递上去一张名片,“微信也是这个。有什么需要的你联系我就行。”
许奚迟疑地接过来,看到上面写着个什么残障人士关怀之类的。他没多想,郑重地道了谢,然后就推着人进去了。
没办法洗澡。许奚把蒋旻池直接推到卧室,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弄到床上去。
蒋旻池已经睡得迷迷糊糊,许奚弄他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地哼了一声。
从卧室接了水过来,许奚把他衣服脱下来,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给他擦身上。
原本只是想让他睡得舒服一点,可擦着擦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这还是他们重逢后,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蒋旻池的样子。除了增加了一些沧桑厌世感,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依旧有着他喜欢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铺在下眼睑上不长不短的睫毛,以及总是会说爱他的好看的嘴唇。
以前,许奚喜欢对蒋旻池说:“你怎么那么好看啊!”说完就上去亲一口。
这时蒋旻池就笑,然后揉揉他的头发。
“蒋旻池。”许奚轻轻叫了一声。
睡着的人没有回应,呼吸均匀,像是正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好似盯着什么不可多得的宝物一样地看了好久后,许奚慢慢俯身下去,凑到蒋旻池面前,然后捧起他的脸。
他缓缓靠近,近到蒋旻池带着酒气的呼吸直面扑来。他看着那张抿着的嘴唇,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脸。
可最后,他还是不舍地放开了。
不过他没有起身,只是就着这个姿势,小声哽咽着,好似无家可归的猫儿在乞怜:“你别赶我走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