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近来咳血愈发严重,整个人的精神都差了许多。
怕是撑不到年关了。王太医轻声叹气,收拾好药箱,带着一瘸一拐的小太医出了殿门。
屈封云仍守在殿门口,见小太医跟只瘸腿兔子似的,不禁多看了两眼。
小太医顿时警觉道:“我自己走。”不要你扛!
屈封云:“......”我还懒得扛!
王太医扶着徒弟,一边走一边道:“屈副统领方才也是好意,你怎么还气上了?”
“我没气,”小太医道,“可他真的好/硬,跟石头似的。”
王太医:“他是武将,身体自然壮实些。”
小太医:“可别人也练武,怎么没他那么硬......”
屈封云听他一口一个硬,听得心中焦躁,拽过身旁的护卫就问:“我硬吗?”
护卫:“......”你这是耍流氓。
*
吴七换了衣服,便和顾琅回东宫了。
他们走到半路,吴七说饿了,便买了几个包子,两人边走边吃。
顾琅咬着包子,忽然看见前边的摊子上,有个人在挑东西。
那人卸了盔甲,身着常服,又高又壮。
顾琅眼底骤然生寒,藏不住的杀意缭绕周身,紧咬的牙间似乎尝到了血腥味。
郑于非!
十一年前,刑台上那一滩又一滩的血又灌入了顾琅眼底,红得发黑,黑得发冷,一碰便是刺骨的寒。
血,他的梦里,总是铺天盖地的血,从刑台淌入地下,又从土中渗出,如河流般将他淹没......
郑于非!
前边的人似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
吴七猛地抓起顾琅捏着包子手,咬了一口。
“唔......”顾琅吃痛回过神来,皱眉道,“你做什么?”
吴七一副生气的模样,“你把包子都捏坏了,浪费粮食!”
顾琅:“......”
郑于非四周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
那股强烈的杀意突然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人?他忽然生出一阵不安,京城之中,还有谁敢对他起杀心?
顾琅再抬眼时,郑于非已经不见了。
吴七又塞了个包子给他,顾琅没胃口,说不吃了。
“不行,”吴七道,“你现在不吃,等会就该饿了。这便好比欠债,欠下的,总要还的。”
顾琅看着远处宫城翘起的檐角,轻声道:“欠下的,便会还吗?”
“会的,”吴七看着他,眸中似深潭不见底,“该还的,都会还的,你信我。”
顾琅垂下眼,转身走了。
吴七跟在他身后,喊着:“你真不吃啊?等会饿了就没有了......吃不吃啊?可香了......”
*
几日后,孙放见徐镜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于开口劝道:“徐姑娘,你离家这么多日,家里人该担心了。”
徐镜儿抿着嘴,不说话。
孙放继续道:“若是跟家里人有什么误会,说开便好了,都是一家人。”
“孙大哥,”徐镜儿终于道,“其实,我爹是丞相。”
孙放故作惊讶道:“啊?!”
徐镜儿道:“他要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不愿意,才跑出来的。”
“可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孙放道,“你出来这么多日,你爹定然很担心,说不定已经后悔了。”
徐镜儿:“真的吗?”
孙放:“要不这样,我送你回去,你好好跟你爹说说。他是你爹,不会逼你的。”
徐镜儿也挺想她爹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他们回了丞相府,徐之严见女儿平安无事回来,十分欣慰,老泪都要流下来了。
高承还在相府里,见人回来了,抓着徐镜儿的手道:“既然回来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日便拜堂吧。”
丞相:“......”
孙放:“......”
徐镜儿一下子就哭了,“呜呜呜......我不要!”
高承:“少废话,快点!”
徐镜儿一把拉住孙放,“我......我已经跟孙大哥成亲了,不能跟你拜堂!”
徐之严,高承:“什么?!”
孙放:“......”
孙放想起慕容衍说,逮着机会就要气高承,越气越好。
于是,他也一把揽住徐镜儿,道:“对,我们成亲了,镜儿还怀了我的骨肉!”
这一日,相府鸡飞狗跳,闹闹哄哄了大半天。
先是高承暴跳如雷,跟孙放打了一架。两人打得气喘吁吁,衣衫都扯破了,却始终胜负难分。最后,高承黑着脸,杀气腾腾地走了。
然后,孙放又被丞相拿着根鸡毛掸子,从前厅追到后院,掸子都打秃了,飘飘扬扬一地鸡毛。
徐之严边追边骂:“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欺负我女儿!我打死你!”
徐镜儿追在后面劝,“爹,不关孙大哥的事,您别打了!”
徐之严气道:“你都怀了他的骨肉了,还不关他的事?!”
徐镜儿:“......”
最后,孙放被徐之严关进了柴房,说查清底细之前不准放出来。
*
郑于非得了几匹好马,精壮矫健,雄姿勃勃。
高承爱训马,往日里郑于非觅得良马,都会邀他去马场跑马,若有看上的,也随他带走。
可今日高承却兴致缺缺,纵马跑了几圈后,便不跑了,沉着个脸坐在一旁。
郑于非也下了马,走过去问道:“这马不合心意?高兄似乎不大痛快?”
高承摆手道:“不是马的问题。”
郑于非:“那是为何?”
高承灌了口茶,道:“徐之严,不能用了。”
郑于非端茶的手一顿,“高兄何出此言?”
高承猛地一拍桌子,“他近来越发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了!欺我瞒我,连女儿都不肯嫁给我,不是心虚是什么?!”他甚至怀疑孙放是丞相找来的,演的这一场戏便是为了找个借口,阻止他娶徐镜儿。
“高兄怀疑他有二心?”郑于非轻叩杯沿,“徐之严坐镇朝堂多年,牵连甚多,若真生异心,怕是有些麻烦。”
高承无所谓道:“让他闭嘴就是了,不就是一个傀儡,这个不行,便换一个。”
郑于非想了想,道:“此事还须与阁老商议之后再做定夺,请高兄等我消息。”
高承似乎有些不乐意,但也没说什么,长腿一迈,又去跑马了。
当晚,徐之严回到书房,关上门一转身,便看见屈封云坐在书桌前,一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
“屈......屈副统领?”
屈封云抬起头,笑道:“徐相回来了。”
未投拜贴,未曾通传,这人便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这里,徐之严心中陡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副统领有事?”
“倒也没什么事,”屈封云道,“只是今日听到些消息,想知会徐相一声。”
徐之严:“什么消息?”
“高承说,徐相有二心,”屈封云向前倾身道,“要郑统领换人。”
徐之严手一抖,却仍笑道:“这是哪里话,老夫对大延忠心耿耿......”
“不是大延,”屈封云打断他,一字一顿道,“是徐相身后的人......”
多年来,丞相看似权倾朝野,却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他站在暗流之上,为身后之人沾染鲜血,掩埋真相,以此换得安宁。
“若是他们不信任徐相了,会怎么做?”屈封云缓缓道,“杀人灭口?”
徐之严袖中指节发紧,“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徐相也可把女儿嫁给高承,以示忠心。只是,”屈封云越过书桌,走向他,“徐姑娘与徐夫人长得那般像,不知性子是不是也很像?”
徐之严猛地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住。
未入仕前,他也只是一介穷酸书生。他的发妻,在生下徐镜儿后,被其父逼着改嫁给一富商。可出嫁当日,她投井自尽了。
徐之严看着屈封云,呼吸有些不稳,“你想要什么?”
“我想与徐相合作,”屈封云悠悠道,“这副的位置坐得不舒坦,我想换个正的坐......”
*
屈封云从相府出来,走着走着,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小巷中,慕容衍靠墙而立。
“他答应了?”慕容衍问。
“还没,”屈封云道,“说要考虑。”
慕容衍道:“那便让他考虑,左右不过几日。负岚山查得如何了?”
“不大好查,”屈封云道,“负岚山的兵都是郑于非手下的何宁中在养,一切事务皆是他负责,郑于非极少插手。即便负岚山败露,郑于非也能把自己摘干净。”
慕容衍靠墙站了一会儿,而后朝巷口走去,“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殿下?”
“我去负岚山看看。”
*
慕容衍趁着夜色,行至负岚山。
为了以防意外,他又贴上了吴七的人皮面具。
他走到山脚下,忽然银光一晃,一把刀从背后砍了过来。
慕容衍堪堪躲过,一转身,染着月色,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顾......”他刚要开口,却猛地想起,今日还没吃药。
他扮成吴七后,怕声音被顾琅认出,每三日都要吃一颗丹药,使嗓音沙哑。
今日已是第三日,可他出门时,忘记带药了。
“吴七?”顾琅看清来人,问道,“你为何在这儿?”
慕容衍:“......”
吴七没说话。
顾琅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刀,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然后,只见吴七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顾琅蹙眉道:“你喉咙受伤了?”
吴七点了点头。
顾琅:“怎么伤的?”
吴七要去拉他的手,顾琅习惯性一躲。
吴七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琅想了想,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吴七左手托住他的手背,右手以指在他掌心写字。
他的顾琅,即便性子有些冷,掌心也是暖的,甚至像是从热泉里泡出来的,让人一握,便舍不得放开了。他似乎有些怕痒,指尖轻轻颤着,时不时动了动。
“太子找你试药?”顾琅依着掌中的字道,“你吃坏嗓子了?”
吴七点点头。
顾琅沉吟道:“难怪你一直声音沙哑。”
吴七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顾琅抬眼,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吴七继续在他掌心写道:“其实,我听命于屈副统领。”
顾琅:“屈封云?”
吴七:“对,得知负岚山有人私养亲兵后,副统领一直在查。他让我来看看。”
顾琅也不知信了没,抽回手道:“那你查你的,我先走了。”
吴七:“......”
顾琅说走就走,轻功一跃,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你舍得走?”慕容衍一声轻笑,纵身追了过去。
顾琅是跟着郑于非来的。可跟着跟着,一拐弯,郑于非就不见了。他找了许久都不见其踪迹,好不容易发现山下有人,却原来是吴七。
顾琅又回到郑于非消失的地方。他想,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不见的,这地方必然有蹊跷。
可周围都是陡峭的山石,他找来找去,都没发现有什么入口。
吴七跟了过来,见他在山壁边又敲又摸,有些不解。
“你去别处查。”顾琅头也不回道。
吴七没走,反而靠过去,看了看,抬手在他背上写道:“你在找什么?”
天气还不是很凉,顾琅穿得少,指腹一碰,像紧贴着他后背划过,烧起一阵又一阵热意,还带着痒......
他似乎一抖,回道:“没什么。”
吴七又写:“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
顾琅:“路过。”
吴七:“......路过你为何要敲山壁?”
顾琅没回答。
吴七又要写,顾琅骤然转过身来,说:“别在我背上写。”
吴七愣了愣,又去拉他的手,笑着写道:“你是不是很怕痒?”
顾琅别开眼,没说话。
吴七又写道:“我听说,怕痒的人都疼媳妇。顾兄弟,你疼媳妇么?不对,你还没成亲......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顾琅没理他,抽回手,又转回去摸索山壁。
吴七站在身后笑着看他,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戳了一下他的后腰。
顾琅一颤,险些没站稳,随手一撑,回头要去骂吴七,“你......”
手下的石头忽然朝内一塌,旁边的山壁上缓缓开出了一道门。
顾琅一喜,正要过去看,后腰又被戳了一下。
他忍无可忍,“你做什么?!”
吴七:“嗯嗯啊啊嗯嗯啊啊......”
方才没戳够。
门后是一条密道,两侧的石壁上燃着油灯,照得亮堂堂的。
顾琅放轻脚步往里走。吴七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不敢再乱戳乱动,一乱动,顾琅刀一抽就架他脖子上。
越往里走越开阔,还出现了许多岔道,纵横交错。
他们也不知这些岔道通向哪里,只能随便选一条走。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方有说话声。
他们缓缓靠近,发现拐角后有一间牢房。牢房里睡着个蓬头垢面的人中年人。
那人似乎在做梦,手脚哆嗦,口中断断续续喊着:“别杀我......别杀我......”
牢房外守着个人,像是被他的梦话吵得有些烦,呵斥道:“喂,醒醒!别喊了!”
那人抖了抖,慢慢睁开眼,终于安静了。
牢房外的人嗤声道:“你怎么天天做这梦?都关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还有谁会来杀你?闲得慌么?”
那人没说话,只是呼呼地喘着气。
顾琅看向吴七,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人?”
吴七摇摇头。
他们不想打草惊蛇,只好退了出来,往另一条岔道走去。
这条岔道有些长,可尽头处,却传来如雷的鼾声。顾琅和吴七躲在出口处,往前望去。只见前方十分空旷,地上铺着席子,睡了满满当当一大片人。许多人袒胸露背,呼噜声一声大过一声。
吴七忽然抬手捂住顾琅的眼睛,在他掌心写道:“不能看!要瞎的!”
顾琅扯下他的手,指着不远处一个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汉,说道:“你梦游时,便是那样的。”
只见那彪形大汉一个翻身,搂住旁边的一个瘦子,色眯眯道:“小美人,来,给爷香一个......”
吴七:“......”
顾琅看了一圈,沉吟道:“他们应该就是郑于非养的兵,不知是什么来路......”
吴七没动静。
顾琅有些奇怪,转过头去看他。
吴七额头抵着墙壁,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顾琅扯扯他的袖子。
吴七回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顾琅:“......怎么了?”
吴七看着那彪形大汉,抬手在墙上写道:“我肥,我色,我不要脸。”
顾琅:“你不肥。”
吴七:“......”那我又色又不要脸?
*
屈封云在回去的路上,见到了那个浑身软绵绵的小太医。
小太医在一个摊子前吃饺子。那饺子白白胖胖,一口咬下去,似乎汤汁都溢出来了。
屈封云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饿。
小太医吃着吃着,对面坐下个人。
他抬头一看,是那个硬邦邦的什么统领。
屈封云对摊主喊道:“来两碗饺子。”
小太医默默地想,吃那么多,难怪那么硬。
“你脚怎么样了?”屈封云问道。
“没事了。”小太医说,“我师父很厉害的,给我揉了几次就好了。”
屈封云“嗯”了一声,接过摊主的饺子埋头吃。
他不止吃得多,还吃得快,小太医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时,他已经呼呼地把汤都喝了。
屈封云豪气地把碗一放,对面的小太医不知怎么想的,也呼呼把汤喝了,学着他的样子,“哐”地把碗一放。
两人四目相对。
小太医打了个嗝,说:“像你这么吃,是不是就能硬一点?”
屈封云:“......”
小太医说完,见屈封云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不行吗?”他失望道,“那怎么才可以硬一点?”
屈封云嘴角抽了抽,问道:“你一个太医,又不用打架,为何要硬?”
小太医支支吾吾不肯说。
屈封云也没追问,说:“也简单,多练练就好了。”
小太医虚心请教,“怎么练?”
屈封云:“先扎马步吧,每日两个时辰。”
小太医腿一软,坐桌子底下了。
屈封云:“......怎么了?”
小太医:“腿酸。”
屈封云:“......”你是在脑子里扎马步?
最后,从两个时辰减到一个时辰,再减到半个时辰,又减到二刻,小太医才勉勉强强腿不酸了。
屈封云一脸嫌弃。
两人在街角分别。小太医走了几步,又转过头,眼底亮亮道:“阮念,我叫阮念,你以后有病可以来太医院找我。”
屈封云额角突突地跳---莫气莫气,那么软,打坏了怎么办......
*
负岚山内,吴七正面壁思过,忽然听见洞内一阵吵闹。
原来,那瘦子被那彪形大汉蹭醒了,一生气,反手就甩了大汉一巴掌。
大汉猛地就被打醒了,怒道:“张老三,你他娘的有病啊?!”
张老三恶狠狠道:“刘大猛,你要再睡不老实,手脚都给你砍了!”
顾琅眉头越皱越深。这两个名字,他都曾听过。
张老三在大街上与一摊主发生口角,一怒之下,持刀捅死了摊主。
刘大猛强暴他人妻子,被那女子的丈夫一路追打。又在扭打之中,失手打死了那丈夫。
两人都是当街杀人,闹得沸沸扬扬,没多久便被官府判了死刑。
可现在,两人却都没死。
顾琅小声道:“难道,这些人都是死囚?”
“应当不止死囚,”吴七写道,“你看左前方那一脸络腮胡的壮汉,那是惊鸿山的山匪......”
洞内,张老三和刘大猛越吵越凶,闹得好些人都醒了,骂骂咧咧,吵成一片。
“大半夜的,叫魂啊?!”
“还让不让人睡了?!”
“要吵滚出去吵!”
吵着吵着,甚至有人动了手,你推我搡的,混乱不已。
忽然,一人高声喝道:“吵什么?!不要命啦!”
众人一愣,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个身穿盔甲的人走了进来,眼神凌厉一扫道:“不想死就安分点!”
顾琅认出,那是郑于非的心腹---何宁中。
只见何宁中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赫然是郑于非和他府上的账房先生。
郑于非抬眼扫了一圈,对何宁中道:“交给你,我先回去了。”
何宁中抱拳道:“大统领请放心!”
郑于非点头,而后朝着顾琅和吴七躲着的密道走来。
吴七猛地想起,门没有关。
他们方才进来时,不知如何从里面把门关上,因而门还一直开着。
吴七在顾琅掌心飞快写道:“快回去,门没关。”
顾琅死死地盯着郑于非,没动。
吴七只好半拖半抱拉着他走。
他们急匆匆往回跑,出了密道,把门关上,将一切恢复原状。
两人躲入石壁后的树丛中。吴七一不小心,手臂擦过断枝,划开了一道口子。
郑于非和账房先生从密道中出来,径直下山了。
吴七看着他们走远,一回头,见顾琅直直盯着自己的手臂,脸色发白。
他低头一看,臂上鲜血淋淋。
“别看!”他急忙捂住伤口。
他记得,顾琅不能在夜里见到血,似乎是多年梦魇所致。
顾琅白着脸看了看他,轻声道:“你会说话了......”然后,两眼一闭,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顾琅!”
顾琅又独自站在鲜血淋漓的刑台上。月色浅淡,红血漫过足尖,透骨生寒。
又做梦了......
他看着铺天的红色,明知是虚梦一场,却仍止不住心底攀爬而上的恐惧。
醒过来,快醒过来......
他的亲人,最后留给他的,便只剩这一滩滩染着夜色的血。十一年来,一次又一次的夜半惊悸,让他怕极了在夜里见到血。
上一次见血晕倒,还是慕容衍大半夜拉着他去屋顶看月亮,说月圆之时,眼底最是清亮,非要顾琅看他的眼睛。
顾琅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凑近去看。
“太远了,”慕容衍道,“要近些才能看清。”
顾琅只好再靠过去些,几乎触到了慕容衍唇齿间的气息。
“看得清么?”慕容衍轻声问。
顾琅敷衍地点点头。
慕容衍:“看见什么了?”
“没......”顾琅刚一开口,慕容衍忽然倾身吻住了他。
缭绕在鼻尖的气息骤然闯入唇齿,顾琅一时有些失神,愣了愣,又一口咬破了慕容衍的下唇。
“嘶......疼......”慕容衍舔了舔唇上的血,以为下一刻便会被顾琅一脚踹下屋顶,却见眼前人脸色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慕容衍话还没说完,顾琅身子一软,倒在了他怀里。
慕容衍:“......”亲一下就晕了?!
后来,也不知慕容衍是怎么知道的,再不敢让他在夜里见到血,鼻血都不敢在他面前流。
“顾琅......”
慕......慕容?
他忽然听见慕容衍轻声喊道:“顾琅,醒醒......顾琅......”
“慕容......”
顾琅从一阵惊悸中回过神来,猛地睁开眼,却见吴七坐在他床边,惊喜道:“顾兄弟,你没事吧?”
仍旧是之前沙哑的嗓音。
顾琅有些发愣,盯着吴七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抬手去扯他的脸皮。
“哎哎,”吴七叫道,“顾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顾琅扯了扯,什么都没扯下来,似乎有些失望。
“你的声音,”顾琅问道,“昨夜好像不太一样?”
吴七道:“大概是药的问题,昨夜时好时哑,今早才恢复的。”
顾琅转头,见他手臂上缠着纱布,又问:“昨夜,为何让我别看?”
“伤口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的?”吴七道,“没事了就好,你再躺一会儿,我去拿早饭。”
他们已经回了东宫,此时正是清晨。
吴七出了门,拐过长廊。廊边的柱子后,站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殿下,”吴七道,“都照您的吩咐说了。”
慕容衍点头道:“嗯,你先回寝宫。”
“是。”
吴七朝寝宫走去,慕容衍则顶着吴七的脸去拿早饭。
吴七确实是吴六的兄弟,只不过比吴六小,不是兄长。慕容衍与他换了身份后,吴七日日顶着太子的脸在寝宫内练丹药。
后来,身份败露后,顾琅也曾问过慕容衍,既扮成了吴七,又为何要说是吴六的兄长?
慕容衍理直气壮道,我比吴六大,自然是他兄长。
顾琅道,我以为你不会数数。
再后来,也不知怎么传的,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沉迷修仙多年,连数都不会数。
*
相府内,徐镜儿坐在柴房门口,愁眉苦脸地对门内的孙放道:“孙大哥,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没事,”孙放道,“等你爹气消了,应该就会放我出去了。”
徐镜儿想了想道:“要不你装病吧?这样我爹就会放你出来了。”
孙放怀疑道:“可你爹会相信吗?”
“先试试吧。”徐镜儿站起来就喊,“快来人啊!孙大哥晕倒了!”
孙放:“......”你好歹让我准备一下。
府里的下人急忙去禀告丞相。
丞相近日头疼不适,宫里叫了王太医来看他。
阮念帮师父背着药箱,也来了相府,一听有人晕倒了,急匆匆去看。
柴房的门已经开了,孙放躺在地上,徐镜儿蹲在他旁边哭喊道:“孙大哥,你醒醒啊,孙大哥......”
“小姐,”仆人道,“太医来了。”
徐镜儿转头一看,不哭了,喃喃道:“太医都这么好看吗?”
孙放:“......”你咋见谁都好看?!我不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