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美人垂泪向来都惹人心疼,顾承明不自觉地用手指接住泪珠拭过,他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又有些好笑:“哭什么?”
他知道周渊如的脑子又开始不好使了。
原来的周太傅像个冷心冷情的玉人,学不会掉眼泪和袒露脆弱,捂在怀里久了,才稍稍开始有些发暖。
周渊如哭得时候很安静,与撕心裂肺的嚎淘大哭不同,他只管往眼眶外掉眼泪珠子,他半倚在床榻边,眉间染上哀愁,这便够让人心疼了的。
顾承明没遭住,他向来吃软不吃硬,也禁不住周渊如的眼泪,只得软声哄道:“到底怎么了?”
就很符合李荣当初看相的批判,是真的有惧内潜质,若是再找个凶悍点的媳妇,这辈子怕是都很难振夫纲。
周渊如偏过头不看他,哑着嗓子开口:“我要回江南。”
顾承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怎么无论脑子有没有坏都想着回江南。
原先答应时也不过是一时赌气,而如今连乌顷木都说这身子得修养月余,才能堪堪能好,又怎么能再受奔波劳累之苦。
“养好身子再说。”见周渊如不理他,顾承明又觉自己说得过于生硬,适才又补上一句。
周渊如脸上犹有泪痕,眼眶发红,自嘲一笑道:“我留下做什么,你看到我还不够厌烦吗?”
顾承明头痛,他拍拍周渊如的手背,道:“我何时有说过厌烦你?”
“你虽不说,但我也能看出来。”周渊如垂眼答道。
顾承明目瞪口呆,讲点道理啊,好赖话都让你说了,这让我接什么?
事实证明,周太傅只是在爱情这方面坏了脑子,其他方面依然非常灵活且好使。
“我早该识趣些的。”周渊如偏头掩去脸上神情,他轻轻咳嗽了下,像个活不长了的病秧子,“送我回江南吧。”
“若早知你变心了,我也不会再踏足南疆,原来不过是徒增烦恼,庸人自扰。”周渊如披头散发,青丝落了满肩,眼神含凄带怨,与戏文里被负心汉背叛的苦命女子如出一辙。
小王爷气不打一处来,按住了面前人的肩膀,低声咬牙道:“你如今怎么还是惯会颠倒黑白!”他紧接着道,“我如今尚未娶妻,也无通房妾室,平日就在军营练兵处理事务,连青楼都没去过几趟,我上哪找人变心去!”
周渊如眼神幽幽:“没去过、几、趟?”那也还是去过了。
顾承明恼羞成怒:“没去过,没去过总行了吧!”
顾小王爷还真没去过,刚刚也是打肿脸充胖子,顾承明可以说是洁身自好到他爹顾暄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有点难言之隐的地步。
周渊如哦了一声,这解释他倒是满意了,但还有帐没算完,他重新摆出一副虚弱的样子道:“你若没有变心,为何要摔那白玉玦?”
周渊如从软枕下拿出一个小布袋,解开袋口,将里头的白玉碎块倒了出来,他忆起之前的伤心事,连眼神都黯淡了下来,“它丢了一块,我没找到,拼不回去了。”
“往后我再给你刻一块。”顾承明将他掌心里的碎玉重新拢进布袋里,碎裂的玉料边角突尖,他嘱咐道,“仔细划到手。”
顾承明摔那玉玦时,恼恨的实则是周渊如本人,他恼周渊如对自己无情,却对一件死物这般看重,明明玉玦都是他送的,这人为了一件死物求他,却不知道同他本人说一句软话。
周渊如听话地让顾承明将掌心里的玉块一粒粒放进布袋后,才开口说道:“不一样的。”
顾承明闻言抬头:“什么不一样?”
“这是你头一回送我的东西。”周渊如倚进了顾承明的怀里,顾承明霎时连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周渊如虽是男子,但却清瘦,这番小意温柔却也能称得上温香软玉。
“你回南疆后,我看见它便会想起你。”周渊如落寞道,“我想你时,也会多瞧上两眼以解相思之意,如今却碎了。”
顾承明闻言不由得搂紧了周渊如,他哑声道:“是我错了,别难过,我明日就想法子看看能不能修补一二。”
周渊如翘了翘嘴角,如今帐算完了,他打了个哈欠:“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暂时就不回江南了。”
顾承明失笑,脑子坏了后,倒比以前更招人疼了些。
周渊如往被子里缩了缩,他拍拍被褥:“你陪我睡会儿。”
顾承明闻言刚想拒绝,却不料周渊如紧接着道:“这几日我睡不好,夜里总会被冷醒,你替我暖暖。”
顾小王爷沉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说:“好。”
顾承明向来有操练早起的习惯,卯时刚过,他便已经起身。
门口的丫鬟听见动静,连忙捧着布巾铜盆等物依次迈入房中,动作利落有序。
他伸手接过侍女递来的外衫,却没让人伺候着穿衣,没几下就将自己收拾利落。
顾小王爷鲜少有用人伺候的时候,原本当世子爷时还要点纨绔公子的毛病,在军营里待了几年后,行事作风越发像起了顾暄。
那软榻卧床边的帘子被一只细长的手撩开,床帘内传开还带着困意的清透嗓音:“现在什么时辰?”
侍女们纷纷低头,说话的是哪位不言自明,毕竟昨晚小王爷留宿后再也没出来是事实。只有往日里较得周渊如青眼的一位侍女答道:“回公子,卯时刚过。”
顾承明将布巾扔回铜盆,他坐回床边,将掀起帘子的那只手塞回被子里:“不想起就多睡会儿。”
周渊如犯困得紧,他觉轻,整个人瞧着神色恹恹的,原也是被顾承明早起的动静而惊扰而醒,他伸手拽了拽顾承明的衣袖,理直气壮道:“那你再陪陪我。”
顾承明挥了挥手,卧房内站立的侍女有条不紊地退了出去。
其中一个小丫头走了好远,才敢感叹道:“原来周公子原先说得有一半是真的呀,但小王爷一点也不像戏文里头的负心汉。”
頗得周渊如喜爱的那位侍女笑着拧了一把那小丫头的脸,告诫道:“可不许到处乱说。”
房内,顾承明轻抚过周渊如的后背,一下一下如同哄小儿入睡,周渊如辜负他一片好意,倒是越发清醒了,顾承明低头瞧他,后者一脸无辜地与他对视。
“罢了,正好有事问你。”顾承明见他再无睡意,也不勉强,转而提起昨夜之事:“好端端的,为何夜里总会手脚发冷?”
周渊如随口就答:“大概是因为旧疾沉疴之故。”
顾承明的一句什么沉疴旧疾还没问出口,只见周渊如脸上逐渐露出几分迷茫痛苦之色,他喃喃自语道:“为何我记不起我有何旧疾?”
顾承明心下一惊,知道这大概是因为蛊毒而带来的记忆错乱,他不敢让周渊如深思,连忙打岔了过去:“记不清就算了,今日带你去流云崖游山玩水可好?”
周渊如也不纠结此事了,他笑眯眯地说了声好啊,转脸又换上一副忧愁:“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事,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顾承明不想他再这个问题上纠结,便伸手将人推了起来,扯开别的话头只说:“快些起来,带你去城内买烧饼吃。”
周渊如委婉问道,是只能吃烧饼吗?
你要是没钱了,我倒是还有很多。
“白糖酥心馅儿的,金黄酥脆,老板手艺堪称一绝,去晚了可能要排三条街才能买上。”顾承明张口便来,似如数家珍般地洒洒洋洋。
等周渊如跟在顾小王爷一路出了王府,来到烧饼摊上,才惊觉自己上当受骗。
清晨路上行人不多,多是小贩货郎,烧饼摊上仅仅围着两三人,周渊如转头看了顾承明一眼,道:“这就是你说得要排三条街?”
顾承明半点都没说谎被拆穿的心虚:“来早了不是?”
问老板要了两个糖心烧饼后,正打算掏钱付账的小王爷被一只手拦住了,只见周渊如解下腰间荷包,直言道:“我来吧。”
毕竟骗人出来吃饭都只能挑得起烧饼摊,便也别打肿脸充胖子付账了。
他荷包里的都是散碎银子,摊主连忙摆了摆手神色惶恐地说找不开,周渊如摇了摇头道:“无碍,不用找了。”
摊主顿时乐得不见眼睛,急忙给挑了好几个刚出炉的烧饼递给贵客。
顾承明随意拉人在摊前坐下,周渊如捧着烧饼咬了一口,咽下后他认真地对顾承明说道:“你若是缺钱了只管对我讲。”
这分明就是普通的糖心馅饼,完全想不明白为何要特意早起来吃。
顾承明:“?”
周渊如叹气,将自己的荷包挂在了顾承明腰间:“里头还有几两碎银,与三张两百两的银票,若是不够,里头有我的私印,你只管去钱庄去取便是了。”
顾承明哭笑不得拦住他:“我何时说过我缺钱?”
周渊如怜惜地看着他:“你自然不必多说,我的便是你的。只是下回请我吃饭,我要吃海食居。”
顾小王爷在他咬过的烙饼处咬了一口,的确说不上好吃与难吃,只能说是普通,他捏了捏周渊如的脸上的软肉:“挑嘴。”
他扯着周渊如的衣袖将人拉起来:“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但还没等走出几步,忽见远方奔来一个人影,冲他们大声呼喊道。
“小王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