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北京时间晚九点,Rhapsody厂牌积分赛八进四现场。
厂牌团队战比分已经揭晓。
目前积分排在前四名的是——乌合地、Aouy、Bul7et以及Head-on。
按照流程,战队成员全部返回holding room,观众离场,舞台上只剩下四位厂牌创始人。
一切准备完毕后,MC宣布了三强晋级赛的规则——
厂牌创始人需在本场比赛的其他厂牌成员中选出一位与自己组队。
而后,悬在舞台上方的声音有意停顿了几秒,像在等待什么预期中的反应。
果不其然,holding room惊声一片,嘈杂中不乏有人对赛制的提出质疑。
“这算什么厂牌联赛?”
“节目组搞事吗?不说乌合地和Aouy的beef,谁能保证被选择的那个人不故意拖后腿?”
“君子联盟?搞笑。”
“注意,积分排在第一的厂牌有优先选择权,其后厂牌的选择范围依次缩小,小组票数计入厂牌总积分,与此同时观众将为创始人选择的成员单独发起投票,小组票数的30%以及该成员所得投票计入自己厂牌总积分。”MC放下手卡,“现在,请乌合地创始人选择你的队友。”
距离不足半尺的摄像机对准了康岌的脸,holding room的大屏幕中,一双深邃眸子穿过镜头,仿佛在人群中锁定了某个人,然后用分辨不出情绪的声音说。
“纪星骛,上来。”
“焯!”
Aouy成员集体爆出粗口,用拔高的声调表示极度不满,另外三家厂牌无不看好戏似的侧目。
纪星骛怔怔坐着,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康岌选了他?
为什么?
论比赛和演出经验,他绝对是在座中最年轻的,甚至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title,完全是一个纯粹的新人。
能够参加团体赛的主要原因是主理人的一句玩笑——你们这群奇形怪状的人简直影响观感……
于是外形还不错的他加入了,紧接着被分到了一段较为重要的verse。
而事实证明,帅哥说唱的确有额外加分,尤其是在少年感吃香的当下,观众十分买账。
当然,纪星骛没有迟钝到真的相信一向以实力说话的Aouy会用颜值赢得比赛,他知道主理人想给他一个站在大众视野下的机会,所以他竭尽全力做到最好,一段反拍练习了上百次,最终呈现的舞台也不出意外获得了第一的票数。
可是……
康岌选择他的理由又是什么?这里实力比他强的大有人在,何况他们并不是一个风格……
纪星骛思忖着,直到耳返中开始催促才恍惚站起。
身旁几人恨不能同他一起上台,捂住胸麦小声说:“老幺别怕,大不了不比了,最差不过再和他们打一架。”
纪星骛笑得勉强,能够参赛已经谢天谢地了,如果因为自己影响Aouy的名声,他干脆直接退出厂牌谢罪好了……
随即,他定了定心神,朝众人和摄像机尽量露出自然的表情,想着应该说些有气势的话,但又不知道讲什么,索性直接进入连接舞台的通道,深呼吸两次,向前方灯光走去。
通道不算长,狭长尽头的白色烟雾缠绕在脚踝处,踏上阶梯的瞬间,纪星骛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他一眼锁定了康岌,却缺乏对视的勇气,目光落点偏下,那张微侧的脸在光影下线条明朗,深刻如山脉,于是胸腔里的那颗星星闪烁,隔着肋骨偷偷发出信号。
五双眼睛的注视下,脚下步调逐渐凌乱,脑子里一万个念头闪过,他想,如果康岌能接收到他的信号,是否此刻也会无措?
时间由不得胡思乱想,纪星骛隔着衣服,短暂抚过悬于胸前的戒指轮廓,然后一步一步,站在了它原本的主人身旁。
余光里,康岌的视线仍没有挪开,被看过的地方莫名发热,他稍稍转向MC那一侧,祈祷这一part快点结束。
“康岌,可以说一下选择纪星骛的原因吗?”MC发问。
康岌坦然回答:“我听过星骛mixtape里的每一首歌,我很欣赏他,不管是音乐还是身上的特质。”
纪星骛惊讶抬头,对上那双真诚的眼睛,找不出任何谎言的痕迹。
MC开玩笑说:“hardcore加帅哥说唱,大家可以开始期待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提醒一下星骛,本轮选择中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换句话说,你现在是……”
“我的。”
康岌接话,眼尾藏了笑意。
纪星骛点头,耳廓红了一片。
后面的对话和流程几乎没有听进去多少,他站在光束的边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又一次把手放在了胸口,那枚戒指被渡上了体温,像第一次触碰那样。
康岌还记得吗?
许多年前的音乐节上,曾经不小心用戒指砸到过一个倒霉蛋。
而那个倒霉蛋接住了掉落的戒指。
他还记得额头热辣辣的痛感,黑色陶瓷素环的光泽在阴云飘过时渐渐湮没的样子。
那天他少见的有了脾气,发挥失常的期末成绩、父母对说唱的不理解,还有……欠佳的运气,糟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演出事故,甚至台上的康岌也仅仅是大致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鼓点敲击在耳膜上,像某种催动情绪的加速剂,纪星骛挤出人群,找到作为音乐节主理人的堂姐,不怎么流畅地表达了当面交还戒指的意愿。
半小时后,他见到了准备离开的康岌,戒指物归原主时下起了小雨,当事人始终神色恹恹,道歉和道谢听不出区别,似乎是把他当成了某些狂热粉丝,满脸写着不耐烦。
纪星骛没有追星的爱好,但也把圈内前辈当做努力的方向,比如康岌。
短暂接触后发现对方能力虽没得挑,为人却与想象中相差甚远。
昔日目标意外崩塌,加之积攒多日的负面情绪爆发,他鼓起勇气澄清。
“我不是你的粉丝。”
“以后我会成为比你更优秀的rapper。”
康岌愣了一下,脸上没有被冒犯的不快,反而唇角有了上扬的趋势,他饶有兴趣地盯住纪星骛,像把模样刻进脑海。
过了一会儿,他说:“好,我等着。”
情绪倒尽,纪星骛拉上目瞪口呆的堂姐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又被叫住,回头见一道抛物线朝他而来,随即又接个了准。
手心里依旧是那枚戒指。
康岌嗓音略带沙哑,“记得带上它来找我。”
随后,墨色的车窗升起,映出他的模样,但纪星骛仍感觉那双锋利的眼睛在盯着他,直至车子开远。
回过头,堂姐神色复杂,又实在藏不住话,吞吞吐吐半天说了实情。
原来康岌上台前还在挂水,带病唱五首歌并不轻松,脸臭也不是为人傲慢,只是没有更多精力罢了。
堂姐解释完不忘调侃,不过你后面那句话话蛮酷的,他一定记住你了。
纪星骛一时窘然……
雨丝细长,打在栏杆上发出“叮叮”的声音,沉默许久,他把手举向天空,偏大的戒指在食指间晃荡,那些豪言壮语犹在耳边。
五年时间,少年骨骼生长,可戒指戴在食指仍大了一圈,纪星骛只好把他当坠子挂在胸前。
节目录制告一段落,Aouy创始人Ln大喇喇把人一揽下了舞台。
“别有压力,康岌那小子虽然性格差,但不至于搞什么小动作,你放心准备比赛就完了。”
纪星骛点头,不敢发一言,没走几步气氛微变,再抬眼发现康岌就站在面前。
“你好像不知道讲别人坏话该有什么觉悟。”康岌疏懒地抄着兜,侧身觑向他们。
“我这人行得正,有意见从不背后说。”Ln不屑,“不像有些人,打架专下黑手。”
康岌哂笑,抬了抬下巴说:“我有话和星骛说。”
“说呗,没人不让你说。”
康岌今天心情还不错,Ln拿出耍赖的劲儿也不计较,他像当年一样细细打量了纪星骛,目光落在黑色镂空衬衫半露的戒指上,说:“长高了。”
纪星骛心头一动,暗自漾开波纹。
他还记得。
Ln抢话,“套什么近乎,我们星生下来就185。”
“183……”纪星骛小声更正。
康岌还是笑,说:“明天来我工作室说吧。”他无奈指了指耳朵,“这里好像进了只青蛙,聒噪个不停。”
“嘿!你说什么……”Ln急了。
纪星骛闪身挡在两人之间,“好、好,我明天准时到!”
工作室地址发在了微信上,定位在榆城的市区边缘。
纪星骛放下手机,确认了面前这栋灰色三层建筑就是他要找的地方,逡巡四周,安静得不见半个人影。
正午太阳晃眼,身后街道略显空荡,白得发光,像一张过曝的照片。
他比约定时间早了半个小时,犹豫着要不要提前拜访,思索再三,最后还是默默躲进小片阴影里,耐心等待。
不过今天真热,热到心悸。
纪星骛想,是紧张吧,马上就要见到康岌了,可当年放的“狠话”还没实现。
从望尘莫及到望其项背,然后又被甩出视线范围,可怕的是康岌没有一刻停下。
纪星骛说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
仰慕?向往?还是畏惧?
他害怕有一天发现对说唱付出的努力不如康岌,甚至引以为傲的天赋也不及对方。
这种复杂的情绪激励着他,同时又不停消耗热情,简直矛盾。
内在的纠结不经意表现在肢体动作上,纪星骛沿着窄窄的背阴小路反复踱了几步,一半胳膊暴露在阳光下,灼得心烦。
蔫头耷脑的还有左手边一排不足小腿高的扶芳藤,原本亮绿的叶子有些泛黄,中间区域尤甚,如同掺进了一块不伦不类的颜料。
太突兀了,而且它好像动了……
纪星骛驻足,凝目望去,无数片叶子的缝隙中隐约可见橘白相见的颜色。
嗯?
他试着唤了一声,“喵?”
旋即,那片扶芳藤中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左右张望,然后盯住了人,不怎么怕生的样子,纪星骛蹲下去抱它也不躲,乖得不像只猫。
“你好温柔啊,小……”
纪星骛忽觉手上重量不对,再仔细看,球形的下面是一个更圆润的球形……
“……肥猫。”
他补上后面的话。
康岌从工作室出来就撞见可爱的小朋友抱着可爱的猫,哦不对,是肥猫。
他打开手机相机,按下拍摄。
快门无声,纪星骛并不知道过去的某一秒已经被记录下来,而那人把手机收好,然后叫了他的名字。
纪星骛闻声抬起头,看见康岌的第一反应是笑,笑得青涩。
康岌突然后悔把手机收了起来。
进入灰色建筑,内部延续了外立面的灰调,纪星骛环顾一周,紧跟着手里被塞进一杯橙子味气泡水,咕噜咕噜的,冰到指尖发麻。
“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康岌问。
纪星骛喝了一口气泡水,不好意思道:“时间还早,担心打扰到你。”
康岌没有说话,静静盯了他两秒,盯得人心里发憷,才缓缓开口:“你好像怕我。”
“不是!”纪星骛下意识否认,随后又嗫嚅,“不多,就一点……”
“因为音乐节那件事?”康岌失笑。
玻璃杯壁的水珠接连落在地板上,纪星骛反而握得更紧,小部分顺沿着手心流向肘腕。
康岌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不想说就不说。”
纪星骛接过道谢,“我没办法说清……”
“嗯。”康岌把话题转到工作上,“今天的任务是确定下verse,走吧,先去见我的制作人,蒲春成,你应该听说过。”
纪星骛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位业内顶级音乐的制作人,更知道能够和蒲春成合作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他感觉手心潮热,薄汗又多了一层。
有康岌带着,见面时省去了他不擅长的寒暄,好在这位制作人同样不喜欢说废话,直接切入了主题。
“你们应该知道这个阶段的重要性。”蒲春成话中有话,“康岌,之前的任性我不管,但我希望你在做音乐上可以认真。”
康岌稍稍抬眉,不置可否。
纪星骛听得一头雾水,隐约感觉这位制作人似乎对自己不太满意。
“说实话,你的beat中规中矩,我不认为适合参加比赛。”
“那就用星骛的试试。”康岌说。
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刺耳,蒲春成与康岌对视,眉头锁了几分怒意,像质问也像不理解,可对方明显更为坚持,他不得不再做妥协。
“如果质量不过关,我一样不会接受。”
“星骛。”康岌说,“给他听一下你的beat.”
纪星骛已经被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搞得坐立难安,听到康岌喊他名字本能站了起来,两双探寻的眼睛望来,他瞬间尴尬到结巴,“我、我手机落在外面了,我去拿进来。”
门开了又关,蒲春成终于忍耐不住,问:“你到底怎么想的?选个新人也就罢了,还要用他的beat,这是比赛不是过家家。”
“你也说了,只要beat过关就可以。”康岌并不在意,“何况实力不以新老论,我有把握赢。”
蒲春成迟疑:“你买通现场观众了?”
“滚。”康岌笑骂,“我对他有信心不行吗?”
蒲春成察觉到某些细微的迹象,连啧几声,“以前没发现你有做恋爱脑的潜质。”
康岌笑笑,没有反驳。他承认对当年的话念念不忘,以至于在无数个夜晚甘愿走进迷宫。
放在别人,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他不同。
那个外表柔软,实则内里藏着韧劲儿的少年,好像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康岌担心他不来,又忌惮来时已经超过了他,这颗种子深埋心壤,慢慢长成大树。
然后在某一天,他醍醐灌顶一样想通,何须那些无所原由的烦恼,来是该高兴的事情,被超越亦然,他为什么要成为那座不可翻越的山呢?理所应当有人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而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欣赏的人?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的确不错。不管是参加地下battle比赛,还是加入Aouy,到发布mixtape,纪星骛表现出了超越年龄的优秀,尤其在今年Aouy的cypher里更是亮眼。
不过到底还是年轻,多多少少有争强好胜的劲儿,纪星骛做的歌总是技术大于听感,这个问题可大可小,改掉需要时间打磨,所以康岌才想借他的制作人帮小朋友一把。
这些话他没有告诉别人,虽然以蒲春成的道行立刻就看了出来……
纪星骛很快回来,康岌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拉了下右手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说。
“是首trap。”纪星骛没有多说,像交给老师需要修改的论文,战战兢兢按下播放。
这是他半年前敲的beat,搁置下来的原因是想表达的主题在当下有些敏感,而且他一直没有写出满意的歌词。
beat过半,纪星骛偷偷瞟了两位“老师”一眼,蒲春成那边表情比较复杂,说不出满不满意,另一边……似乎还不错?
纪星骛疑惑,正巧那位抬了眼皮,双目相接,康岌朝他挑了下眉,用口型告诉他不用担心。
紧张稍有缓解,纪星骛弯了弯眉眼,刚要回应点什么,beat戛然而止。
蒲春成问:“你俩在谈恋爱?”
纪星骛被问得一惊,连忙否认,“不、不是……”
大制作人见不得有人在自己眼前色授魂与,揶揄道:“要我说,康岌你干脆别唱了,在后面给你小朋友back up算了。”
康岌笑得混不吝,“行啊。”
“不不……”纪星骛快要急死了,他真心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根本没有心思多想话里的暗示。
见状,康岌安抚,“别当真,他在开玩笑。”转而又扣了扣桌子,催促蒲春成,“怎么样,说说意见。”
蒲春成想了想问:“你有考虑过挖Aouy墙脚吗?”
康岌认真说:“考虑很久了。”
纪星骛:“……”
“好了,最后一个玩笑。”蒲春成正色道,“你打算做什么主题?”
纪星骛松了口气,回答:“我想写给少数群体。”
同时也写给他自己。
蒲春成沉默几秒,没有对主题发表意见,又问:“词呢?”
“写了一部分。”纪星骛打开备忘录,几段歌词出现在屏幕中。
(verse1)
“当失明症开始漫延
黑暗困住谁的眼
灵魂最先不能窥见
……”
“不重要保护动物?”康岌问,“这是歌名吗?”
“嗯……”纪星骛说,“被关注,但不被理解,所以其实不算受到保护。”
蒲春成看完直言:“想法不错,但后面flow排的太满了,verse3off beat那段处理的不好,你要知道唱歌不是炫技。”
纪星骛虚心接受批评,“我记住了。”
“现在就改,康岌你帮他。”
康岌:“好。”
后面,他们针对主题的方向和基调作了讨论,期间又萌生了一些灵感,包括采样、beat switch、hook等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理念相洽是个困难的过程,等到结束的时候窗外已经亮起街灯,纪星骛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二十。
这时饥饿感才愈发明显,可惜周围餐厅几乎都关了门,康岌思索片刻,然后询问他介不介意吵闹的地方,纪星骛摇头说不介意。
蒲春成有眼力见儿,借口累了,拎了车钥匙比谁走的都快。
再明显不过的行为,纪星骛反而过于迟钝,担心起蒲制作人的身体。
康岌庆幸小朋友心思单纯,毕竟他接近纪星骛就不是为了这事儿,更不希望让目的本末倒置。
他的愿望也很单纯,康岌看向纪星骛侧脸,眉骨处淡淡的光泽像藏了颗寒星。
或许,守护星星的梦想也是件伟大的事情。
开车向北行驶十分钟左右,车外间歇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片光亮,纪星骛迟滞地眨了眨眼,过了会儿才发现那里是个夜市,一个城市之外的夜市。
深夜,陌生的地点,逶迤延伸的灯光,汇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
康岌说,这里是榆城唯一未经商业改造的夜市。
四周烟火气渐浓,脚下碎裂的石板罅隙生出青苔,青绿相接,如预先调好的色阶。
他们停在一家面馆前,坐下。老板和康岌相熟,问过纪星骛忌口和喜好后,推荐了今日特选。
没过多久,几碟应季小菜,几只花雕醉蟹上桌,接着是两碗蟹黄面。
金色的蟹黄混着蟹粉倒入面中,香气催动齿间津液,纪星骛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好吃到想手舞足蹈。
康岌拿了两瓶橙子汽水,一瓶放在纪星骛手边,叮嘱:“慢点儿吃。”
又是橙子味。
康岌用一双干净的筷子替他打开醉蟹,之前若有若无的酒香彻底漫溢。
瓷勺舀了一匙,食材饱满的口感刺激着味蕾,纪星骛此刻的满足感达到了百分之百。
“康老师。”
“咳……”康岌一口汽水差点呛到。
纪星骛忙递去纸巾,“康……”
“停。”康岌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不好听,别叫。”
“那,岌……哥?”纪星骛小声试探。
康岌气笑了,“谁是鸡哥。”
“哥!”叫哥总没错了吧。
“嗯。”康岌压下眼尾,没再挑毛病,唯有神色少了几分自在,“刚才要说什么?”
“那个……”纪星骛含含糊糊,“Aouy和乌合地的beef是什么?”
Aouy和乌合地之间的矛盾几年前就有了,只不过知情人比较少,直到最近Rhapsody为节目造势,才将陈年旧事挖出来当做宣传的噱头,否则纪星骛也不至于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康岌放下筷子,无所谓道:“和网上传的一样。”
“所以你真的打了Ln哥?”纪星骛惊讶,虽然康岌身上的确有些痞气,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冲动的人,他实在想不出打架的理由。
“嗯。”康岌靠进椅子里,扬着唇角问,“对我有什么新的看法吗?”
纪星骛摇头,又问:“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Ln哥那边我可以帮忙解释。”
“没有误会。”康岌坦然,“当时在酒吧碰巧撞见他和另一个rapper呛起来了,朋友好心过去劝架反被误伤。”他耸了耸肩,“我只能把他们都送出去了。”
“下黑手是……?”
“那倒没有,是他自己喝多了分不清。”
纪星骛:“……”
怪不得Ln很少谈及这件事,原来真相这么丢人……
“还有要问的吗?”康岌掀起眼皮,玩笑道,“或者替Ln讨回去点?”
“没有……”纪星骛低头嘟囔,“我哪敢……”
十点半,与面馆老板告辞,两人沿夜市前的人工河走了一段儿,这个时间水面上依然有小船摇荡,桨声棹棹,夜风也被写进几种温柔。
河水漫上台阶,留下暗色的水痕又悄然退下,纪星骛走在快要消失的印迹边缘,说:“哥,今天谢谢你帮我改词。”
康岌转眸望他,“还满意吗?”
纪星骛丝毫不掩饰对新词的喜欢,“嗯!改过的部分比之前多了份坚定,像在告诉低谷中的人,樊篱外是旷野和星空。”
康岌笑笑:“很高的评价。”
纪星骛用着蹩脚又合理的比喻,说:“哥,我觉得你更像饲养员一点儿,提供正面情绪价值的饲养员。”
康岌停下脚步,等纪星骛后知后觉转身,否认道:“我和你一样。”
纪星骛微怔,站得僵直,对康岌的话半懂不懂。
一样什么?一样少数?还是一样喜欢男人?
他迟疑着不知回应什么。
一只小船靠岸,荡起几圈波纹,纪星骛想着别的事情,连后退都忘掉,眼看河水就要漫过脚面。
康岌反应很快,几步过来勾着腰把他半抱起来,然后放在更高的台阶上。现在他不用微仰着头就可以和康岌平视。
脑子里多了一件事,纪星骛又忘记说谢谢,愣愣地盯着康岌。
为什么……?刚才明明没有沾到水,可他心里却有一块变得湿漉漉的。
康岌不得不再次转移话题,“快下雨了,回去吧。”
“哦。”纪星骛怔怔跟上康岌。
路上康岌接了个电话,纪星骛自觉走远了一些,直到听不见讲话的声音。
电话很长,长到他有足够时间走进一家手工制品店内,在数不清的小玩意儿间入眼一枚戒指。
戒指中心陷下的星星像被银河温柔环抱,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纪星骛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康岌,空气开始变得潮湿,头顶的深蓝色向下洇开,路灯下的褐色身影英俊颀长,他忽然感觉自己被一种感觉攫住,思绪被困在一个盲目的胡同。
等到康岌过来找他,纪星骛已经买下了那枚戒指,紧握在手心,那颗星星压在了爱情线上。
康岌没有问他买了什么,只说抱歉等久了吧。
纪星骛伸出手,夏夜的光在他白皙的小臂上流动,最终凝结在那枚银色的戒指上。
“送给我的?”康岌顿了一下,然后又再次确认,“送给我的,对吗?”
“嗯。”纪星骛点头。
康岌突然很想问他知不知道送一个人戒指是什么意思,但仔细想了想,似乎自己也没立场这样问。
当把戒指拿在手上的时候,他才发现,小朋友并不了解他的尺寸。
纪星骛看着对方试过食指、中指,动作缓慢、暧昧甚至带了一丝儿色气,最后停留在无名指上,滑向根部。
他睁大眼睛,脸红了十成,语无伦次道:“不是,我没有那样想!我……”
纪星骛不解释了,索性直接动手,扒着康岌手指就抢,结果连边都没碰到反被握住。
康岌噙着笑说:“哪有送人礼物又要回去的道理。”
“可它不合适。”纪星骛急道。
康岌把手立在纪星骛眼前,嘚瑟地晃了下,“很合适,对吧?”
八月正值暑期,纪星骛以录制节目为由申请了留校,但现在早已过了宿舍门禁的时间,于是康岌把戒指当做房费,主动收留了他。
浴室镜面水汽氤氲,纪星骛用纸巾慢慢擦净,镜中人影至此彻底清晰,发梢水珠洇湿一小片衣领,他多解开了一颗扣子,漂亮的锁骨完全露了出来。
他叹气,康岌的睡衣好大……
纪星骛掀起衣摆,裤子松松挂在腰上,藏不住两道浅浅的腹股沟,他向上扯了扯仍于事无补,重复几次后放弃了挣扎,趿着拖鞋走出浴室。
阳台窗扇敞了一半,雨声淅淅沥沥,康岌点了支烟,微暗的光忽隐忽现,间断地描摹着隆起的眉骨,挺直的鼻梁……
夜风吹散烟雾,又搅乱睡意,纪星骛不自觉向前走了几步。
康岌听见声音,把烟按灭在花盆里,转头时还带着淡淡的疏离,他问:“在看什么?”
无名指的戒指晃到了纪星骛的眼,他挪开目光,说:“看雨……”
康岌笑出声,“过来看。”
纪星骛磨磨蹭蹭过去,没心思赏雨,反倒先注意到了那盆已经枯掉的仙人球,他抬头看了一眼康岌,心中腹诽,竟然有人连仙人球都养不好。
康岌感受到了无声的鄙视,解释道:“前段时间在忙巡演,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怎么不丢掉。”纪星骛问。
“朋友送的,他说留着方便嘲笑我。”康岌无奈。
风卷进来几滴雨,落在纪星骛手背上,他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然后说:“我去睡觉了。”
康岌叫住他,“把头发吹了再睡吧。”
再回浴室,里面的水汽已经消失,纪星骛把头上的毛巾放在一边,忽然问:“哥,为什么选我?”
康岌动作稍滞,缓慢中带着欲盖弥彰,说:“因为我想赢。”
他打开吹风机,后面的话一股脑被风吹散,光凭口型并不能看出他说了什么,纪星骛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是他想多了吗?康岌说和他一样,是在提醒什么?还是……?
他想要问清楚,迫不及待地想。
纪星骛伸手关掉吹风机,定定看向康岌,话到嘴边却多了怯懦。
“怎么了?”康岌疑惑。
“你好像对我超出了合作的关心。”纪星骛偏过头,“但我没有加入乌合地的打算……”
康岌眼底荡过几圈波澜,没有说话。
纪星骛懵了,他后面胡言乱语了什么?明明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怎么七拐八拐就变了味……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懊恼自己零分的表达能力。
对面沉默许久,然后说:“抱歉让你困扰,如果你愿意加入乌合地我会很高兴,但我的确不是出于这个目的选择你,我很欣赏你,这是实话,没有保持好距离是我的问题,以后会注意。”他把吹风机递出,“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嗯……”纪星骛抿紧嘴唇,明白是他自作多情了,可是覆水难收……
康岌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平静道:“头发吹干就去睡觉吧,不要想太多,也不用有负担。”
纪星骛张了张嘴,喉咙里的踌躇还未发出,对方已经说了晚安,接着转身离开。他听见关门的声音,似乎自己的晚安不曾被期待过。
雨下了半夜,有节奏地敲击着玻璃,康岌失眠了半夜,期间爬起来打开电脑为雨声做了采样,然后随手发给了蒲春成。
睡了不过三个小时,天色微暝,他接到制作人的电话,被骂到清醒,索性换了衣服,洗漱,小声开门、关门,开始晨跑。
空气潮湿沁凉,呼出憋了整晚的浊气,心情稍微好了点。
绕着公园跑完一圈,时间还不到七点,康岌坐在长椅上听蒲春成刚做好的intro,跳跃感的pluck音色抓耳,后面紧跟着是电吉他铺底,整段推进感和叙事感强烈。
他很满意,发出一条半真半假的赞美语音,没过多久,收获了长达两分钟的谩骂。
——康岌你是不是有病,早上就喝了?
康岌神色散漫,靠在发硬的椅背上,感觉平日松弛的状态回来了一些,他伸了个懒腰,起身。
回到家时,客房的门开着,他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循声走向卫生间。
纪星骛正在刷牙,迷迷糊糊半阖着眼,劲瘦的身体包裹在宽松的睡衣里,一边白得发光的肩胛骨顶在外面,完全不知道无意间的风光最招人。
过了一会儿,他后知后觉发现僵站在外面的人,含着泡沫不清不楚地叫了声“哥”。
康岌故作淡定,咳了一声说:“等下来吃早餐。”
“好。”
康岌不知道纪星骛的喜好,桌上的早餐种类堪比学校食堂,虽然他连仙人球都养不好,但现在却想耐心养一颗星星,无所谓难不难养,甚至再娇气一点才好,他愿意。
只不过……他抬眼看向对面慢吞吞咽下小馄饨的人。
星星的心思有些难猜。
距离下一场录制不足五天,除音乐制作外,还有舞台设计和彩排需要完成,昨天一段小插曲在紧迫的任务面前似乎无足轻重,回到录音室后,纪星骛全心投入到工作中,而康岌也有意和他保持单纯的合作关系,两天下来,他们效率高得惊人。
无数次的灵光乍现尽数体现在工程上,五彩斑斓的音轨超过了两位数,不同质感音色的叠加,情绪上的控制,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了无可挑剔。
“星骛,这段要唱的chop一点。”
“verse2前面加一个808滑音怎么样?”
“bridge改成大提琴独奏效果会更好。”
……
诸如此类的灵感碰撞几分钟就会有一次,尽管如此,三个完美主义者还是不够满意,他们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
循环到第七遍的时候,纪星骛发现了问题。
outro部分缺少了救赎和释然的感觉。
康岌提议,“尝试一下gospel风格?”
福音音乐的氛围的确相配,蒲春成说:“再加一段和声。”
“不过你们俩的音色不合适,得另外找人来唱。”他思索片刻,“康岌,Eas有时间吗?能不能拜托他录好发过来?”
康岌:“我问一下。”
Eas,纪星骛知道他,和康岌合作过几首歌,音色很特别,经常活跃在各种知名rapper的hook里,自己的作品倒没有那么有名。
没过多久,康岌挂掉电话,说:“Eas就在榆城,下午可以直接过来。”
“ok,他的词不多,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辛苦了。”康岌说,“录音室版本的音频不算太急,伴奏完成可以暂时喘口气了。”
劳模制作人并不屑这点儿工作量,反倒神神秘秘凑过来八卦,“你们俩吵架了?这几天状态好像不对。”
“没有。”康岌挡开他,起身出去喝水。
蒲春成跟了过来,锲而不舍道:“说说呗,没准能帮得上你。”
康岌垂着眼,光线映出羽睫的阴翳,“我们在保持距离。”
“欲擒故纵?”蒲春成诧异,“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
康岌无语,“你觉得可能吗?”
蒲春成发自内心地嘲笑,“不好意思,忘了你没谈过恋爱。”
说来难以置信,康岌的感情史比白纸还要干净,从小到大,不管男女,他都没有兴趣,当年遇到纪星骛也只是觉得小孩挺有意思,这些年逐渐了解才突然发现有了不一样的感觉,直到上一场比赛,他开始确定对纪星骛是喜欢。
“他好像不能适应我之前的态度,而且……”康岌不太确定,他对感情上的事情没有像音符那样敏感,“比赛结束再说吧。”
蒲春成难得见康岌没有底气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幸灾乐祸道:“没关系,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些的,你不过是开窍的晚了点儿。”
康岌:“……”
Eas是踩着余晖进的录音棚,穿着精心打扮过,神采和那三个等得快要长草的人明显不同,走到中间时,古龙水的气味混合着另一种香气扑面而来,而来源是他身后助理端的一小盆栀子花。
Eas打了招呼,对康岌说,“这次送你个矜贵的,帮我照顾好了。”
“你开花店了?”蒲春成把话接过去,“Lanx刚在朋友圈晒你送的茉莉。”
“康岌答应帮我写歌了,我回送礼物不是正常。”
蒲春成特意瞥了眼纪星骛,对方局促的样子明显是社恐又犯了,他说:“行,你俩谁也不欠。”
Eas顺着蒲春成的目光看过去,才注意到角落还有个人,惊讶道:“哪来的高中生?”
纪星骛站直:“你好,我是……”
康岌把他揽到身边,介绍:“我下场比赛的队友,Aouy的纪星骛。”
Eas听到Aouy脸色微沉,说:“你们厂牌没有门槛吗?”
纪星骛解释,“我已经大二了……”
“倒是看不出来。”
康岌皱眉,“Aouy的门槛你应该清楚。”
纪星骛的实力毋庸置疑,就团队赛唱的那段没有鼓点的反拍来说,夸他是人体节拍器也不过分。
Eas挑了下眼尾,带着莫名辛辣的敌意,说:“康岌来里面帮我顺一下歌词吧。”
康岌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要求,况且时间不早了,他们都想早点收工。
纪星骛坐在蒲春成旁边,看着里面的两人,那些他写下的字词脱离本身的轮廓,发出动听的声调,尾音模糊不清,而他迟钝地察觉到了某些端倪,接着想起康岌家里摆的那盆仙人球,嘴里像突然被塞了颗话梅,舌底泛着酸。
他把注意力转向任何一个可以稍微停留的地方,用来消解那些没有立场存在的情绪。
手机屏幕无声转亮,来电显示Ln,纪星骛立刻起身,但他不知道康岌始终留了一分目光,紧紧追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电话接通,Ln很快听出纪星骛情绪不高,当即问:“怎么了星?是不是康岌那小子……”
“不是。”纪星骛打断Ln,避免他继续发散想象力,“我们这边挺顺利的。”
“真的?”Ln半信半疑。
Aouy人均刺头,唯独纪星骛是个好欺负的性子,在Ln眼里,他和康岌组队就如同小白兔进了狼窝,有必要且必须每天一个电话看着,免得一不留神就被吃掉。
“真的。”纪星骛说完有些犹豫,他很在意刚才Eas对Aouy的态度,隐约觉得两者之间存在什么渊源,不太磊落地问,“Ln哥,你认识Eas吗?”
“认识啊。”Ln语调略带回忆的痕迹,“当初要不是他,我和康岌也不至于打起来,你说我和光哥开玩笑跟他有什么关系?自己没事找事还一碰就倒,我都服了。对了,你们有接触吗?怎么突然提起Eas?”
为什么和康岌说的不一样?
纪星骛分辨不出谁的话更真实,他追问:“Eas和Aouy也有过冲突吗?”
Ln思索了会儿,只想起了一件事,“他之前想加入Aouy来着,我觉得不适合就拒绝了。”
纪星骛不想恶意揣测他人心思,但以Eas的反应来看,似乎所有原因都朝着一个方向发展……
他晃了晃脑袋,甩出不好的念头,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康岌会不惜得罪一个厂牌为Eas出头,会按Eas的要求保留枯萎的仙人球,而他和康岌真正认识算来不超过七十二小时,甚至为数不多的了解也是间接的,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走廊冷气开足,挂掉电话才感觉到冷,纪星骛环住手臂搓了搓,转头看向录音棚,心生抵触。
猝不及防,脚下蹭过一团触感奇怪的东西,他本能后退躲开,紧接着发现是那天在外面遇到的橘猫。
纪星骛舒了口气,蹲下摸了摸它,自言自语:“你这叫私闯……”
他忽然顿住,手上摸到它脖子间的项圈,以及隐藏在毛发下的猫牌,仔细看去,上面写着它的名字——KonKon。
原来不是野猫,它有主人。
录音棚门开,纪星骛视线里多出一双熟悉的鞋,他却固执的不想抬头。
然而康岌蹲了下来,问:“喜欢?”
“嗯。”
“喜欢可以常来看它。”
纪星骛愣了一下,“原来是你的……”他又想起初见时的评价,“其实它很可爱,没有很肥。”
“嗯。”康岌意有所指,“这里都是我的。”
他的工作室,他的猫,他的制作人,他的队友……
纪星骛酸到了顶点,忍不住问:“里面的人也是你的?”
康岌问被得一时茫然,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纪星骛已经站起逃了回去,连带着橘猫也甩着尾巴消失在拐角。
录音棚里进度感人,Eas歌词不多,可仍停留在第二句,美其名曰做到最优,却又满口挑剔beat不合心意。
“Eas,刚才那句前面留个气口,再来一遍。”蒲春成耐心值逐渐降低,以Eas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他提醒这样简单的问题。
但Eas的声音无可替代,空灵纯粹,仿佛天生带着净化的力量,所以纪星骛没什么好说的,安静坐下,陪着耗时间。
另一边,康岌目不转睛地盯着纪星骛的背影,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
星星好像误会了他和Eas的关系,但误会的前提是在意。
所以,星星是吃醋了吗?
康岌郁闷几日的心情骤然晴朗,他挨着纪星骛坐下,目光愈灼。
和声录制完成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外面夜幕低垂,浓云覆盖整片天空,又是下雨的前兆。
谢过帮忙,康岌被单独挑去吃夜宵,Eas还特意问了另外两人一句会不会介意。
纪星骛识趣地说不会,实际心里不爽极了,但时间和天气都不允许他再耽搁下去,否则不仅要淋雨,还有可能露宿街头,于是他果断道别,独自去乘最后一班公交。
夜空几道闪电炸开,巨大的响声在漂浮的分子之间扩散,震得耳膜有些不舒服。
车站不远,但雨滴比车站更早到来,大颗大颗地掉在身上,竟然有一点痛。
纪星骛试图寻找躲雨的地方,但两侧除了行道树之外再无其他。
正当沮丧的时候,一道车光忽然打在脚边。
康岌追了上来,降下车窗说:“我送你回去。”
雨刷始终保持着最快的节奏,纪星骛抽纸巾擦缓慢干额发的水渍,还有一滴坠在下巴颏儿,迟迟不落,他抬起手背抹掉。
“我和Eas只是普通朋友。”康岌突然打破车内缄默。
纪星骛惊讶于康岌没有预兆的坦白,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康岌盯着前方,笑了笑说:“是我自己想说的。”
酒吧为Eas出头是因为乌合地当时需要一个唱旋律的成员,如果纪星骛仔细查看那盆仙人球,就会发现里面覆了一层厚厚的烟灰,很显然,他只是把花盆当作临时烟灰缸而已,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仙人球……但它真的没有被赋予其他意义。
“为什么?”纪星骛不自觉抓住安全带,莫名紧张。
“追一个人的前提是没有和其他人暧昧不清,所以我想有必要让你知道。”
前方绿色的灯光跳转至红色,车子停下,纪星骛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快要停了。
一百零二秒,对于表白来说或许太过仓促,如果只是告知爱意却正合适。
康岌将手机递出,屏幕上是一份打开的备忘录,标题写着——饲养星星指南。
1、早餐更喜欢虾仁小馄饨。
2、喜欢一切橙子味的饮料。
3、有起床困难,早上最好不要安排工作。
4、不喜欢社交,与陌生人打交道需要帮忙。
5、不擅长drill,需要指导。
6、写词的时候不可以被打扰。
……
像这样的指南还有五十多条,纪星骛每一条都看得极其认真,仿佛在重新认识真实的那个自己,即便是读完也紧握着手机,直到掌心发烫。
康岌温柔唤他,“星星,可以给我一个继续写下去的机会吗?”
一场大雨骤停,夏风清凉,康岌送纪星骛到宿舍楼下,两道人影各撷一段月光,缱绻胜过漫天繁星。
他们并未正式在一起,各方面都还保留了一分矜持,康岌说要追他,把期限交由他决定,其实无所谓期限长短,他确定自己喜欢康岌。
但康岌说他太乖了,总担心他会吃亏,而且自己并非没有缺点,所以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考验,等到可以确定的那天,这段感情一定不会轻易改变,他不再给他后悔的机会。
离门禁时间还有十分钟,纪星骛把目光定在康岌肩头,小声问:“要抱一下吗?”
爱让人变得主动,康岌笑着拥星星入怀,“当然。”
纪星骛额头贴在康岌胸膛,听见他说:“星星,前面有一个水坑。”
“嗯。”纪星骛应着,这栋宿舍的学生已经向学校反映过几十遍了,可是没有什么用,每次经过都要弄湿鞋子。
“抓紧我。”
“嗯?”
纪星骛不知道康岌的意图,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下一秒,他被勾着腿弯抱了起来,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了康岌身上,他不禁低声惊呼。
康岌抱着纪星骛,带他走过没办法绕开的水坑,一双干净的鞋瞬间不忍直视,就连裤腿也溅上污水。
宿舍阿姨满脸写着不能理解,纪星骛只好把脸埋进康岌的颈窝,难为情道:“你不用这样的……”
“我想照顾你。”康岌温声说。
门口零星经过几个卡点回来的学生,纪星骛从康岌怀里下来,避开探究的目光,说:“好。”
用来道别的时间不多,宿舍阿姨向来严谨,大门关闭的分秒不差,康岌站在外面朝他挥手,放下时轻吻了无名指上的星星,对他说。
“晚安。”
正式比赛录制当天,纪星骛提前三个小时到了排练室,他总是忘记舞蹈老师编的几个动作,所以不得不再多复习几遍。
可能是天生没有运动神经,即便是简化的动作他也很难做到边唱边跳,Ln曾开玩笑说不用担心他被哪个男团挑走了。
康岌上午有工作室vlog的拍摄,到的稍微迟了一些,助理跟着进来架好相机后又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康岌倒是完全不担心他比赛时会出什么差错,只说:“忘记动作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没有发现我每次跳的都不一样吗?”
纪星骛:“……”
这个人真的是在安慰他吗?为什么感觉更紧张了……
“或许你应该找一些比较深刻的记忆点。”康岌提醒。
“记忆点?”纪星骛没能马上理解。
“比如气味、声音、感觉,这类辅助记忆的东西,看到的瞬间会下意识想起该做什么。”康岌摊手,“这项技能在期末周很好用。”
纪星骛环顾整个房间,唯一能带上台的“记忆点”只有眼前的康岌,等视线回到原点,果不其然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狡黠。
康岌坐在地板上,笑着对他张开怀抱,“要试试吗?”
纪星骛并不相信康岌的鬼话,但还是乖乖坐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上脖颈,凑近闻了闻,是偏皮革调的香水。
“好闻吗?”
“嗯。”
“唱完第一段的punchline要走位,记住了吗?”
纪星骛真的回想了一秒排练时的情景,不怎么确定地说:“记住了。”
康岌嗓音蛊惑:“继续。”
纪星骛没办法继续,念头拉扯着,一边叫他起来练习,另一边则叫他沉沦,他忍不住问:“你认真的吗?晚上的比赛也关系到乌合地晋级。”
康岌逗他,“你是在替我担心乌合地吗?”
纪星骛语迟,挣扎着要起来,康岌不仅不放,反而还抱得更紧了些。
“你怎么耍赖……”他无语道。
“再试试。”康岌戏言,“不管用我跳观众席给你拉票。”
“……”
哪来的歪门邪道,纪星骛腹诽。
他不需要谁帮他拉票,只想没有遗憾地完成比赛,结果固然重要,但这首歌的意义同样重要。
“他们会听到我们的声音吗?”
康岌肯定:“我相信我们的歌,也相信你。”
纪星骛抬起头,吻了他的相信,问:“现在可以了吗?”
康岌眸中潋滟荡开,薄唇蹭过他的眉心,说:“你知道吗,舞台上的你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像换了个人。”康岌说,“超凶。”
纪星骛赧然,他对舞台的恐惧确实只存在于上台前的那段时间,之后压力会转化为另一种力量。
康岌:“所以不用担心,你可以做到。”
晚上七点,比赛正式录制。
holding room重新布置过一番,相比上一场的团队赛更宽敞一些,其他三组成员各自坐在座位上,眼神紧盯屏幕。
纪星骛和康岌排在第一组上场,此时两人已经在预设的点位站好,脚下荆棘延伸至整个舞台,灯光、乐队准备完毕,观众席声浪不断卷袭,最后在音乐响起后悄然消退。
蒲春成的编曲没得挑,光是intro就足够把听众带进氛围。
屏幕前的Ln身体稍倾,双手交叉握于下巴前,他不得不承认,康岌懂得怎样发掘纪星骛的优势,flow的编排和停顿恰到好处,听感与技术并存。
唯一让他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是台上两人之间若明若昧的气氛。
Ln在心里说服自己是他想多了,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歌上。
纪星骛:
山有山的错落 我有我的平仄
井底的人 别想评判我的景色
say what
虚伪 愚昧 到底是谁不配
所谓山顶 不过是我脚下的半径
keep it down
那些faker 准备进入真正的战场
康岌:
欢迎来到我的战场
现在藏好你侥幸的思想 荒诞的文章
拿起武器 let me see some
觊觎玫瑰的杂碎
你们已经失去跪下忏悔的机会
……
迟钝如Ln也从歌词中发现了暧昧的棱角,何况他早就知道纪星骛的性向,而一旁的队友还在调侃他Aouy稳了。
Ln崩溃道:“别稳了,我TM家被偷了!”
音乐落下,暗红色灯光掠过荆棘,如血浸染,之中又悄然绽放出玫瑰。
观众的尖叫声快要掀翻整个屋顶,口中齐齐喊着——hitsong!
纪星骛和康岌于两端相视而笑,走向舞台中央,两束追光慢慢汇成一束,没有亲密的动作,但又像一同走过歌词中的颠沛,胸前的戒指发光,他举起吻了吻,对所有人说。
“谢谢。”
节目播出的第二天,《不重要保护动物》登上各音乐榜单第一,评论几乎瞬间超过999,纪星骛记下意见,也为陌生人真挚的留言而触动——
“游离在群体之外的动物从来不需要被定义为保护对象。请安静下来,听自由生长的声音。”
纪星骛尽力回复每一条留言,奈何数量还在持续增长,他熬到凌晨三点,终于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醒来时,各式各样的消息已经席卷了他的社交账号,未接来电三十多个,康岌的、Ln的还有同学的,纪星骛握着手机不知所措,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哥……”
纪星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在回复留言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康岌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星星,我在你宿舍楼下,我们见面说。”
纪星骛揣着不安上了康岌的车,见到副驾满脸怨气的经纪人更是慌张,紧接着被告知发生了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的关系可能藏不住了。”康岌莞然一笑。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经纪人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比赛那天助理在返送间给你发了几十条消息提醒!”
比赛那天……纪星骛陷入回忆,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经纪人就知道他不记得,把网友剪的视频找出来给他看。
纪星骛点开视频,内容无非是两人偶尔对视的片段,他刚想说不能证明什么,下一秒眼睁睁看着康岌旁若无人地把手伸进了他膝盖处的破洞里,然后问他冷不冷。
纪星骛:“……”
当时他正在专心看Ln的表演,根本没有意识到要撇开康岌的手……
接着,视频被弹幕覆盖——
[没有人澄清,我可就要开始造谣了!]
[救命!康岌你在做什么?!]
[纪星骛好像没想过要拒绝,这分明就是小情侣才会有的反应嘛。]
纪星骛顶着经纪人的低气压关掉弹幕,注意到视频进度才刚过半……
再后面是备采的几个问题,主持人让他在康岌和Ln之间选一个对他帮助最大的人,然后又开玩笑说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像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康岌当即否认说,应该是他和Ln掉水里先救谁的问题更贴切。
纪星骛困到不在状态,迷迷糊糊说自己不会游泳。
最后是助理在节目播出后发布的vlog,纪星骛看到才想起他们接吻的时候相机还在录像,虽然那段没有被剪进vlog,但网友笃定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毕竟黏黏糊糊的劲儿骗不了人。
纪星骛捂住脸,不用看也知道,经纪人已经脸黑到想杀了他们。
“你们有一点艺人的自觉吗?”经纪人质问时眼神扫过纪星骛胸前的戒指,转头问康岌,“当年你说弄丢的戒指是这枚吧?”
康岌大方承认:“是。”
“现在两个方案,一是澄清……”
康岌打断经纪人,“排除一。”
经纪人的白眼快眼翻到天上,“二是借你们那首歌的光公开关系。”
康岌勾着唇说:“我听星星的。”
纪星骛看着康岌的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
康岌:“你不想公开也没关系,有没有名分都不影响我爱你。”
纪星骛:“……”
半小时后,纪星骛和康岌在微博更新了一张照片,一黑一银两枚戒指紧密相依,宇宙拥抱了他唯一的星星。
他们没有写任何文字,可又像说尽了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