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勇气号启程当天，纪清祀怕自己会晕船，吃过早餐后便没再吃别的东西，但是他单独给魏泊舟煮了一碗牛奶燕麦粥当做午餐。
中午过后，两人提上行李，前往港口办理登船手续。这几天相处下来，纪清祀发现魏泊舟居然不吸烟，这一点在他这儿还挺拉好感度的。
昨晚收拾行李的时候，纪清祀带上了分装好的香蕉片、蔬菜干和坚果，这些小零食可以在船上无聊时拿来打发一下时间。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小推车可以运送行李。
他们这艘船停在港口的最外侧，离码头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魏泊舟让纪清祀把行李放在他的推车上，这样他一个人就能推着走。
这一趟行程最后总共只搭载了20位乘客，完全符合高品质、深度游的“精致小团”标准。
探险队长Jonathan身上背着两把枪，一把信号枪和一杆来复枪。等所有乘客登船后，他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以及宣读船上的日常事务和各项安全程序，“你们知道，计划只是计划，在决定登陆点前一分钟我还会这么说。还有就是，永远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所有游客还按照规定进行了安全演习，之后船长才将帆船缓缓驶出朗伊尔城港口。
纪清祀在出发前就知道这是艘帆船，配套设施自然是比不上豪华游轮，但是乘帆出海是多少人这辈子的梦想啊，特别是小时候还看过不少关于大航海时代动漫的热血少年。
但是这艘帆船的舒适程度远远超过了纪清祀的期待值，他原以为套房内的装饰会是北欧极简风，可是进门后才发现内部不仅空间宽敞，还有全景窗、双床和独立卫浴，墙上点缀着极地动物可爱的照片，灯罩上坠着一串LED小彩灯，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星星，沙发上摆着一只趴着的北极熊毛绒玩偶，茶几上还放了一个半旧但擦得很干净的地球仪。
“这个套房布置的很温馨啊，一眼看过去好像都不缺什么。”纪清祀满足地说道。
魏泊舟将两人的行李先挪到门侧，语调平淡的对纪清祀说道，“这是这艘船上最豪华的一间套房。”
“……”纪清祀忽然间好像就明白了傍大款是什么感觉，如果这也算是人生的一种体验的话。
“手机马上就没信号了，还有什么想联系的人抓紧时间发个消息给他。”魏泊舟特意提醒道。
纪清祀早就过了去哪儿还要跟谁报备的年纪，但想了想他还是给父母分别发了一条消息，内容是一样的，乘船出海游，海上没信号，平安勿念。
发完消息后纪清祀抬头一看，身边的魏泊舟还在放空状态，“你不用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吗？”
魏泊舟摇摇头，低声说道，“不用。”
斯瓦尔巴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阴雨天气，但今天却有难得一见的阳光。帆船驶出港口后，船员便升起了白色的帆。绛色的船身在白色的雪山和深蓝色的海水中航行，呈现出美轮美奂的光影色彩交叠。
他们将前往斯瓦尔巴群岛的西部地区及北方小岛。
“你喜欢睡左边还是右边？”魏泊舟问道，他让纪清祀先选铺位。
“我都可以，你先选吧。”纪清祀一想到自己给少了船票钱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魏泊舟便也不再推辞，“那我睡左边吧，其实我是左撇子，只是很小的时候就被迫矫正，所以我现在左右手使用的都还行。”
纪清祀回想起来，那一晚把魏泊舟带回民宿，他的确是用左手拿着叉子吃面，后来几天才换用的右手。
他有些羡慕地说道，“左撇子一般在科学、音乐和绘画领域都有很高的天赋，在运动项目上也比一般人更加敏捷，有机会要好好发挥你的长处。”
“你说的这些除了运动，我都不擅长，也没人让我学过。”魏泊舟说道。
“有一个特长就已经很厉害了！”
“纪清祀，你是夸夸群的会员吗？总是给人积极的暗示。”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自己有多优秀……”纪清祀在心里默默说道，还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纪清祀刚上船就老老实实服了晕车药，没想到帆船经过第一个峡湾时，风浪逐渐大了起来，船上一大半的游客都被晃吐了。
他觉得自己在套房里有点儿缺氧，魏泊舟便带他去甲板上呼吸一些新鲜空气。结果到了甲板上，一吹冷风，脑袋是清醒了，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难受，整个人头晕的厉害。
因为纪清祀从中午开始就没吃没喝，扶着护栏干呕了好一阵也没吐出多少东西来，但呕几次后整个人就变得很虚弱。他将身上的外套裹了裹，可是身体竟然在轻微颤抖。
“你冷吗？”魏泊舟走过去，将他扶到甲板的座椅上休息。
一滴泪还挂在纪清祀的脸颊上，让他看起来有几分脆弱美，魏泊舟忍不住用手指尖替他擦掉。
“还、还好……”纪清祀不习惯麻烦别人，“我休息一会就好多了，你跟我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
魏泊舟将纪清祀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侧，想替他挡挡海上的冷风，“要不我们还是回房间吧，我怕你感冒。”
“我有不太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在船舱里一直呆着会更焦虑。”纪清祀叹了口气，“没想到吧，我毛病还挺多的。”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毛病？”魏泊舟反问道。
“我还有热过敏症，体温升高或者周围环境温度升高后，机体皮肤会发生瘙/痒、红肿的不良反应，所以我才说我真的挺适合在斯瓦尔巴念书的，毕竟这里够冷……啊哈哈……咳、咳咳……”纪清祀呛了一口冷风，开始咳嗽起来。
魏泊舟伸手在纪清祀背上拍了拍，“我给你按一按百会穴，应该可以缓解晕船引起的呕吐症状。”
“你竟然还会穴位按摩？”
“只会这一个，别的不会。”
纪清祀半信半疑，由着魏泊舟在他头顶按摩了一会，他其实也不太懂中医。
不知道是晕车药终于发挥了作用，还是因为魏泊舟陪着他说话，或者是按摩穴位真的有用，反正纪清祀是真的感觉自己慢慢好受了些。
“幸亏当初我没想过要做飞行员，就我这身体素质，体测就过不了关。”纪清祀感叹着说道。
“你已经很厉害了，我见过上船第一天吐到最后下船的人。”
“啊，这……还真是花钱买罪受。”
两人在甲板上闲聊着，魏泊舟不经意抬头看了眼天空，然后便一直盯着东北角看。
“怎么了？”纪清祀觉察出他的异样。
“我好像看到了弱极光，但我不太确定。”
“什么是弱极光？”这个真的是纪清祀的知识盲区。
“弱极光，就是人的眼睛基本上是看不到的，哪怕是很暗的环境，但在相机长时间曝光的情况下，可以捕获到。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点，准备用手机试试运气。”
“真的吗！”纪清祀一听极光顿时来了精神，这可是极昼下的极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奇特景色。
等纪清祀用手机对准天空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镜头里真的出现了一条灰白带浅绿色的极光带，但是用肉眼看，依然看不见。
“好神奇……大自然的美妙独特。”纪清祀赞叹道，“你是怎么感应到的，厉害啊。”
“大概是因为你带来的幸运。”魏泊舟看着纪清祀，唇角微微上扬。
其他游客听说有极光，也纷纷拿着手机和长枪短炮来甲板上捕捉北极光，嘴里说着“Amazing”，没几分钟，原本冷清的甲板上就站满了人。
“我们回去吧。”魏泊舟说道。
“嗯。”纪清祀很有默契的附和。
回到套房，纪清祀在全景窗户上哈了一口热气，写下了一个英文单词，“Lucky。”
看着纪清祀一笔一画认真的模样，魏泊舟心里百感交集。他过去时常觉得自己的出生便是不幸的开始，可是一个人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
就像雨落下的时候根本不会管你有没有伞，它也不会告诉你什么时候会停。
雨一直在下，他什么时候才能有伞，或者什么时候雨会停？
也许就是在遇到纪清祀的那一天。
纪清祀躺到床上，声音有些飘忽，他问魏泊舟，“现在几点了？”
来到斯瓦尔巴体验极昼后，他已经彻底放弃依靠天色判断时间的想法。
纪清祀是一位“表友”，收藏的腕表有十几枚，相较于价格，他更看重的是款式和设计。
魏泊舟手上佩戴的那款双时区腕表，以藏蓝和珍珠白为主色调，双向旋转表圈的设计，三角标上覆着夜光涂层，表壳是拉丝面，几处抛光倒角又是恰到好处的点缀。
所以明明他手上也戴着表，却不想自己看一下。他觉得魏泊舟低头看表时的动作随意又潇洒，表好看，人也是。
魏泊舟看了眼时间，对他说道，“快凌晨12点了。”
“国内都已经天亮了啊……你饿不饿？我有零食，在我的背包里，想吃你就自己去拿。”
魏泊舟被他这么一提醒，确实觉得有些饿了，他从上船后就一直陪着纪清祀，也没去餐厅吃饭。
不知道医生是不是都会有些强迫症，纪清祀的背包里各种物品分门别类收拾的很整齐。
魏泊舟拿了一小袋饼干出来，他保温杯里的水还是热的，可以将就着填填肚子，“你要喝点儿水吗？不吃不喝到现在身体肯定都脱水了。”
纪清祀摇摇头，在被子里将身体蜷缩起来，“不想喝，我先睡一觉，醒了再说吧……我有、有点儿冷。”
魏泊舟拿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有些含糊地说道，“我给你贴一个暖手贴吧，之前在超市里买的，本来是想着拿手机在室外拍照时可以用上。”
“不、不用麻烦了……你留着自己用。”
“我买了好多，不差你这一片。”魏泊舟说着，去自己背包里找出了一片暖手贴。
“这个要贴在哪里？”
魏泊舟一边小心撕开背面的贴膜，一边说道，“颈椎。”
闻言纪清祀又坐起身，再脱掉一件衣服，将衣服领口扯开了一些，好方便魏泊舟操作。
因为天冷，他之前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所以这还是魏泊舟第一次见到纪清祀背上的肌肤。
光滑细致，如上好的瓷器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魏泊舟还是忍住了这一时的冲动，他以前从没对男人的身体产生过兴趣。
他将暖手贴粘在了纪清祀颈椎的棘突上，一瞬间，暖意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像某些特殊时候的Omega，还贴上了防咬贴。”魏泊舟盯着纪清祀的后脖颈，突然没头没脑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Omega？是手表吗？我倒是很喜欢这个牌子，除了贵没毛病。”
“哈、哈哈……哈哈哈！纪清祀，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但其实我在工作中是一个严谨又无趣的人。”
“人往往都有两面性，表里不一很正常。乍见欢喜，久处不厌，是可遇不可求。”
纪清祀重新躺回了被子里，“贴上以后真的整个人都舒服多了，我回去以后也要买一些，颈椎不好的人贴着还能缓解脖子僵硬、疼痛的症状。”
他打了个哈欠，眼底泛起潮气，“你长胡子了。”
“嗯，我今天忘了刮，再留上十天半个月会更有男人魅力，免得你总认为我还是小孩儿。”
“丐帮式狂野风格，不错不错。我……真的要睡了，好困……”
魏泊舟俯身替纪清祀理了理被子，“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叫我，船上有常备药。”
“嗯，好……”纪清祀说完后迷迷糊糊便睡着了，今天的“一千零一夜”先欠着魏泊舟吧，但他心里都记着呢。
等纪清祀再次睁开眼，手表显示已经是早上九点了，他透过全景窗看了看外面，果然是雾蒙蒙的阴天。
虽然他已经几乎24小时没吃没喝，但是却并不觉得难受。
魏泊舟人不在，应该是出去吃早餐了。
纪清祀正在继续躺着还是起床两者中纠结，就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魏泊舟一进门就发现纪清祀醒了，他将手里端着的瓷盘放在茶几上，对纪清祀说道，“你起来洗漱下吃点东西吧，我给你带了华夫饼和一盒酸奶，你再不吃点东西，真的会病倒。”
纪清祀从床上起身，也不知道是不是躺了太久，两腿一软眼看就要栽倒，魏泊舟却迎面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小心点，我扶你去浴室。”
“我觉得现在的头晕眼花应该是饿出来的。”纪清祀有些尴尬地笑笑。
他把魏泊舟带回来的华夫饼和酸奶都吃了，又服下一颗晕车药。昨天凌晨，他们的勇气号帆船在穿过第一个峡湾后，海面风浪逐渐变小，终于顺利进入了下一段航程。
纪清祀觉得自己身体的调节适应能力其实还可以，今天已经没那么头晕眼花。
“如果身体好些了，待会中午你要多吃点。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斯瓦尔巴群岛西北部，下午我们就会抵达第一个登陆点，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登陆。”
“船长刚才对我们说会从Danskeya Island（丹斯克雅岛）开始缓慢巡航，到达Amsterdam（阿姆斯特丹岛），探险队长计划让大家在17世纪传奇的捕鲸小镇Smeerenburg（史密伦堡）登陆，探访鲸鱼工厂遗址，那里还有人类曾经大肆捕杀鲸鱼时留下的炼鲸炉和捕鲸站。”
纪清祀记下行程后，从背包中翻出他新买的藏青色菱形纹直筒长款帽戴上。
“你怎么突然戴帽子了，还觉得冷吗？”
纪清祀捏了捏眉心，佯装淡定地说道，“因为没洗头啊……只能带个帽子装酷顺便遮遮丑。昨晚我应该流了不少汗，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你如果总是跟我这么客气，会让我觉得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一辈子都还不上了。”
“可是我也没想过要让你还啊……”纪清祀怕魏泊舟多想，“我的意思是说救你只是出于本心，不求回报。”
纪清祀敏锐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立即默默换了个话题继续聊，“极昼的时候我觉得一天如果有48个小时好像也不是不行，一次睡12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可以用来学习、工作和娱乐，人类应该也能在进化后逐渐适应这样的生活，你说呢？”
“但是这样到了极夜就会更加难捱，北欧几个国家因为人少、光照不足等等原因，一直是抑郁症的高发地区，并且冰岛还是全世界最大的抗抑郁药消费国，北欧各地政府甚至会在冬季向当地居民发放抗抑郁的药物。”
“光照可以影响人的心情，长期在黑暗的环境中生活，人的情绪会变得低落。所以极夜时很多北欧人会点亮家中的一盏灯，巴士站和写字楼的灯光也会一直亮着。这些万家灯火能给人带去希望，驱赶内心的孤独。”
魏泊舟抬手指了指他们的床头灯，“你看灯罩上的那串小彩灯，它其实是为极夜准备的。”
“原来如此。”
在斯瓦尔巴的冬天，漫长的黑暗中，一夜生情很常见。
可即使是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夏天，魏泊舟的心动也已经无声无息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