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滴答滴答——
门外水槽处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滴落的水声撞击在大理石上发出有规律的声响,在空荡的卫生间得以清晰地被传进躲在隔间的顾呈意耳朵里。
他左手捂住小腹,脸色苍白,额角的冷汗不断往外冒,顾呈意扒拉着窗台边缘,指甲抠落掉本就脆弱不堪的墙皮,簌簌的白灰飘下来积在顾呈意脚边。
顾呈意起身靠墙,蹲的时间长了两腿麻到失去知觉,他双手撑膝缓了一会儿去碰门上的开关,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熟悉的声音让他收回动作。
这时候正是吃午饭的点,除了几个偷点外卖的楼层的卫生间不会再有顾呈意以外的其他人。
“妈的烦死了,这次又没抄到,我爸周一看到成绩肯定皮带伺候,都怪顾呈意那个傻逼,这点事都办不好,一点到晚娘们唧唧的摆着张臭脸谁看谁恶心。”乔川解开裤子对着小便池放水,对一旁的路凡抱怨。
言语间液体溅到手上,又是一阵暗骂。
陆凡皱了一下眉:“年级主任也是脑残,一个破周测还搞得这么严,谁知道他就在厕所逮到我们了。”路凡抖了抖跨间的东西提上裤子,拧开手龙头冲水,“反正这次已经把责任全都推到顾呈意那傻逼身上了,没抄到就没抄到吧,起码不用背处分,但是下个月的联考还是得想办法。”
“那还能怎么办?厕所这个窝点是不能用了。”乔川踢了脚洗手台下的劳动用具咬牙说,好像恨不得踢的是顾呈意的脑袋。
见陆凡沉默着,乔川更憋闷了,骂道:“说来说去都怪顾呈意那个傻逼,怎么打都不长记性,之前明明抄过那么多次了,谁知道这次老师是不是他引来的呢?”
陆凡猛地一怔,转头问乔川:“他这次成绩被取消了吧?”
乔川挠挠头皮:“是,听说处分通知都贴到公告栏去了。”
陆凡嘿嘿一笑,撞了下乔川的肩:“那他联考的时候不就跟咱们一个考场了吗。”
顾呈意口袋的单词本滑出掉到地上。
“谁?”乔川犹如惊弓之鸟,好在陆凡镇定些许,对着紧逼门的隔间喊话,“自己出来!”
顾呈意打开拐角隔间的门,摘下耳朵上的耳机,冲他们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你们喊我?我刚刚在里面戴着耳机玩游戏,没听见。”
乔川和陆凡倏地松了一口气。
乔川睨了顾呈意一眼,“没事,刚刚说下午逃课去网吧打游戏。”
陆凡一手搭在乔川身上,拉着人往外走,回头对顾呈意吩咐道:“试卷放在原来的柜子里,还有一份罚写作业,写好了放进去。”
没等顾呈意吱声两人就出去了。
陆凡给乔川来了一拳:“乔川你他妈傻逼吧,今天下午放假哪来的逃课?”
乔川眼睛瞪大:“操!他不会是装的吧?”
“装的又怎么样,那些话当着他面说都无所谓,不是被其他人听见就行。”陆凡咧咧嘴角。
乔川回头望了两眼,见顾呈意还没出来,带着不确定的八卦意味凑近陆凡,问他:“你刚刚看见顾呈意的眼睛没,是不是红了?操,不是我变态,他哭起来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
“嘁,”陆凡嘲道,“连哭都只能趁着中午没人的时候躲进厕所才敢,也真是够可怜的。”
卫生间里,立在原地的顾呈意收回脸颊僵硬的笑,摘掉耳机,里面并无半点声音。
一中作为钟城的重点高中,向来以优质的师生资源和变态的教学管理闻名。周假只有4个小时,从一点午练结束后一直到下午的五点。然而这短短的几小时也是有作业和任务的,而且要当堂检查。
乔川和陆凡没有这种烦恼,然而当天下午五点他们习以为常打开走廊外的书柜却发现卷子上一片空白。
乔川掼上柜门,大步冲到顾呈意班级窗口,发现位子上也不见人影,他阴着脸走回来时碰巧一声巨雷划过闷热的夏日天空,狂风携着骤雨冲刷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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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呈意捏着书包带走出学校,顺着人流的的方向不知不觉走到了最繁华的商业街。
正是七八月份的天气,头顶烈日当空,顾呈意被裹挟在匆匆的步伐中,眼皮渐渐变得厚重,困意像壁虎一样顺着脊背袭来,他浑身颤栗打了个激灵,勉强睁开眼睛。
顾呈意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过觉了,自从他的行李从谢家被扔出来,他这几天都是躲在楼层厕所的隔间里,等楼栋巡查结束灯全熄灭了再偷偷回到教室,趴在课桌上糊弄着睡过去。
哦,对了,行李。顾呈意的行李还寄托在一家商业街的大型商超里,顾呈意看着细白手腕上的红色号码牌,已经在那里免费寄存很久了,不知道有没有被店员扔掉。
他抬手揉了一下脖颈,趴在课桌上睡一晚很不舒服,顾呈意时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冻醒了,使劲搓着身上的皮肤稍有些暖意后再接着睡。
顾呈意望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零食先是愣神然后反应过来才慢吞吞地挪到自己熟悉的区域,顾呈意拿了一包切片面包,称了一袋子的苏打饼干,又数了六种口味的粥到收银台结账。
“要袋子吗?”收银员拿机器扫描商品,惯例问道。
“不,”顾呈意没说完又很快改口,“要,要一个。”
“一共34 .8,手机还是现金?”
“现、现金。”顾呈意从书包里给人数出正好的钱。
下了电梯,顾呈意到一楼的寄存处,他胸口抱着自己刚刚买的一袋东西,像是怕别人看不见,仔细地把印字整理好正对柜员,顾呈意把号码牌递过去:“你好,我拿一下寄存在这里的东西。”
寄放处是一个柜台,柜台的工作人员穿着熨帖整齐的西装,里面只有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
“好的,稍等。”女人在顾呈意的那张脸上多停留了一会,起身说,拿着号码牌到身后的工作间比对。很快女人推着一个深灰色的行李箱出来,递给顾呈意笑着说:“放在这里好长时间了吧,再不来拿我们主管都要报警了。”
顾呈意低着头,不停地小声说着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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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呈意把购物袋塞进书包,这是他一个星期的伙食。
顾呈意抬手望了眼腕上的名牌手表,3点多了,往常他这个时间已经在学校里写完大半作业了。但今天顾呈意却拖着行李箱往南走,和学校截然相反的方向。
商业街往下完全是两派景象,这里是老街,人流量少了很多,面孔也大多并不年轻。顾呈意望着老街一条小巷门碑上掉了漆的四个大字——“劳务市场”。
他把书包挂在胸前,使放钱的那层紧紧贴着自己胸膛,然后拉着行李箱迈了进去。
顾呈意刚往里走,不少人举着牌子坐在地上的人站起来望他,有的坐得远的人甚至跑过来围他,在他脸上转两圈,瞅见他身后的行李箱,便都一句话不说悻悻地坐回去了。
天气热顾呈意衣服汗湿贴在背上很不舒服,这些人或躺或坐,赤裸上身,唯一的遮阳用具是盖在脸上的草帽,顾呈意在其中看到好几双浑浊而苍老的眼睛,像是风干后的泪眼。
他心里不禁打退堂鼓,顾呈意想在这里找一个打手,要年轻有劲的,最好看上去就很凶很不好惹,这样才能吓唬住乔川和陆凡他们。
但一圈看下来,都是叔叔和爷爷辈分的人,顾呈意有些垂头丧气。
“把钱还给他。”逼仄的箱子里一道冷冽的男声不怒自威。
顾呈意顺着声线抬眼望,男人松松倚着青石墙,长腿交叠,上身黑色背心很好地显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留着极短的头发,面孔冷峻硬朗。
“偷东西就是坏了行业规矩,只要说出去一辈子都不会有雇主给工干,你自己知道。”
顾呈意和男人对上视线,他慌乱地低下头,觉得那眼神是要将他生挖活剥。
忽然一双颤颤巍巍的手从背后搭上顾呈意的肩,顾呈意吓了一大跳,回头就见自己的钱包躺在地上,他猛地低头,果然书包从侧边被刀划开一道口,而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赶紧捡起地上的钱包。
“谢谢,”顾呈意轻声说,步子小幅度地往男人的方向移动,立在人跟前,壮着胆子抬头问:“我可以雇你吗?”
“你可以找他们。”男人转身要走。
“不行,”顾呈意情急之下揪住男人的衣摆,手心沾满泥浆,男人朝后掀了下眼皮,顾呈意又很快松开,他急急道:“只能是你。”
也只有他了。
“长期工还是短期工?”一声闷雷过后,男人问。
顾呈意被雷惊吓到,好一会儿思考明白才说:“要长期的。”
“我不做长期。”男人这次拒绝得很彻底。
劳务市场找工的人从三四点就开始等,最迟九点有结果,往后基本不可能再有工作。现在天要下雨了,大家也就不再坚持,纷纷收拾东西离开。
“短期也行!”顾呈意跟在男人后面说,他没有地方去,现在人散了,风雨欲来竟觉出一股后生的害怕,烧得他心慌,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一切事物求救。
男人没有回,顾呈意就锲而不舍地跟在他后面,直到远离市集,四下荒芜凄凉,男人走进了路边的一间集装箱,将顾呈意关在了门外。
地面开始被雨点侵占,顾呈意头顶并没有屋檐,可他还是往里靠了靠。
顾呈意抿着唇,盼着这场雨能够早点结束,不然他站在别人家门口时间太长会很不礼貌。
风急了起来,卷着雨像刀子一样,顾呈意不禁缩了一下脖子,但还没等落到顾呈意的细嫩皮肉上呢,他就被拽进了一个干燥温暖的巢穴。
“进来。”男人拎过行李一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