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落时小说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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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顾呈意没有看见那张床，他大概率会以为这里是个垃圾中转站。

晦暗的房间开了灯也依旧灰蒙蒙的，偶尔突如其来的闪电能将一半的空间照亮。十来平的一间屋子里只有最基本的几件家具，靠近门口的位置一张废弃旧木课桌上摆着一口锅，煤气罐旁边堆满大大小小的农具。

集装箱是用铝合金板建成的，重量很轻，风雨一大整间房子都跟着晃动，落在平顶的雨声经过扩音放大数倍，海啸一般几乎能湮没屋子内所有的声响。顾呈意从来没想过这种地方也能住人。

“雨停了再走吧。”男人从床下拖出一个板凳递给顾呈意说。

顾呈意伸手接过，但没坐，嗫嚅道:“我没有地方去。”

顾呈意拎着板凳，半低着头纠结问：“我可以付你钱，你能不能让我在你这里住几天。”

其实他有十八岁了，也能去酒店开房，但是碍于学生的身份和自身性格顾呈意对社会上的大多数事物都是畏惧的。也不敢一个人去开房。

“叫什么名字？”

“顾呈意。”顾呈意赶紧答，怕男人信不过自己连忙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递到男人眼前，男人只扫了一眼，便点点头示意他收回去。

“我叫缪证。”对方说，顿了片刻又补充，“缪惑的缪，证明的证。”

“一中的学生？”男人打量着顾呈意身上的校服，问他，“来劳务市场干什么？”

顾呈意看着靠在床沿的男人，慢吞吞地把手里分量不轻的板凳放回地面，朝对方走近几步，雨声遮掩，他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发着抖，“我，我想找一个打手，不是打架的那种，只要吓唬吓唬人就可以了。”

缪证嗤笑一声：“你这小孩看着挺乖，怎么？还在学校跟人打架？”

“不是的。”顾呈意小声辩解，但又觉得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很丢人，有扮可怜的嫌疑，而且过往的经历也告诉他这样做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威胁我帮他们作弊，可是我不想这么做。”

顾呈意见缪证睨了他一眼，又脸红着补充：“我成绩有一点点好。”

“怎么不告诉老师？”缪证问。

顾呈意垂在一侧的手攥紧衣服，弱弱撒谎：“因为…因为都是同学，我不想他们被老师处分。”

不想他们被老师处分，却愿意找打手来威胁，简直是漏洞百出，缪证看着畏畏缩缩、面色发白的人心里猜了个大概。

这种白净文弱的小孩一看就是学校里最容易受欺负的，被人威胁了胆子小不敢告诉老师，又没有其他朋友可以依靠，如果家长也不作为的话，除了逆来顺受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你要给多少钱？”缪证按着眼角问。

“五，五百行吗？”顾呈意报出一个在他承受范围内最大的数字，缪证没有立即回复，顾呈意以为他嫌少，又咬唇说：“可以再加点的，等我有钱了再把剩下的钱补上。”

“到时候再说吧。”缪证最后也没给出个确切的数字。

顾呈意担心对方要出天价，可他确实有求于人，也不敢追问，结果憋红了眼睛，只弱弱一句：“谢谢缪哥。”

-

顾呈意对着那一张床犯难，可缪证的房间里除了地板也没有他能睡的地方了。

“你睡床。”雨水顺着低地流进房间，缪证把门后顾呈意的行李箱拎到床边对人说。

“不用，我睡地上就行，你这里只有一张床。”顾呈意连连摆手。

“你明天还要上学，”缪证将床尾贴墙一侧的杂物收拾出来，掸了掸上面的灰，“我睡这就行。”

两个方形石墩上放着一块不知从哪卸下来的门板，拿下上面堆积的杂物就算是床。对缪证来说睡哪儿都无所谓。

“谢谢缪哥。”顾呈意手足无措，立在一旁呆呆说。

顾呈意将行李箱里之前住校用的三件套给缪证递了过去，缪证手边动作顿了一下，接了过去。

门板很窄，缪证躺在上面连身都翻不了。

“缪哥，我和你换吧。”顾呈意有些诚惶诚恐，偏偏男人从头到尾都板着一张脸，表情冷硬，顾呈意只能通过称呼来拉近距离。

他还是害怕的。

顾呈意对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没有半点应对之法，却觉得对方下一秒要在他这里拿去很多很多东西。

缪证没理他，翻了身脸朝向墙面，低声：“睡了，明天送你上学。”

顾呈意一周来又累又困，缪证的床板很硬，和学校宿舍差不多，但好在可以伸展身体不用再蜷缩了，还有被子盖，顾呈意蒙着脸很快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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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六点雨已经停了，只是地面还湿着，缪证从另一间集装箱推出辆老旧摩托车送顾呈意上学。

顾呈意没坐过摩托车，他个子不高上去动作很费劲，蹬了好几下也没能爬上去。缪证今天多穿了一件外套，坐在前面回头，伸手让顾呈意扶住他小臂，顾呈意搭上去，缪证的肌肉硬邦邦的，他一使劲顾呈意便借着力坐了上去。

坐好后缪证发动车子，伴随轰鸣散发出浓重的机油味，顾呈意身子后仰，两手撑在金属扶手上，看身边景色不断后退。顾呈意回头望那两间集装箱，集装箱搭在一个废弃的广场上，紧挨着公路，广场后面是望不到头的农田。

顾呈意只看了一小会儿便收回眼，死死地盯着缪证的路线，仔细数着拐了几个弯，又等了多少个红绿灯，就差拿笔记在手心了。

“他们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会从学校后门翻墙出去。”车子在校门口停下，顾呈意对缪证说。

缪证先下了车，顾呈意挪了半天身子最后是缪证给他掐着腰抱下来的。

“知道了。”缪证把顾呈意送到大门，从摩托车的尾箱给人摸出把伞。

顾呈意怔了一下没敢去接，还是缪证把伞塞进他手里，他才干巴巴地憋出句，“谢谢，谢谢缪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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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口每天都有老师负责值班，今天是彭素英当值。

彭素英是顾呈意的语文老师，知道昨天顾呈意没来上学，一看见人朝他这边多走了几步，“顾呈意，你怎么昨天没来上学，你班主任说家长就发了条短信，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

短信是顾呈意自己发的，家长那一栏的联系方式顾呈意一直留的是自己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老师，”顾呈意低着头扯谎，他并不擅长和老师打交道，“我昨天身体不太舒服。”

“缪证？！”彭素英认出人声音提高了好几倍，喜出望外。

“彭老师好。”缪证跟着打了个招呼。

“真是你啊？！”彭素英拉着缪证的手看个没完，又回头望了望顾呈意，问他：“你亲戚？”

缪证没否认：“表弟。”

彭素英抬手看了眼表，早读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有些不太舍得，松开缪证的手急急道：“下次找个时间再来，我有好些话想问你呢。”

缪证点点头，瞥了眼身后的顾呈意，主动和彭素英交换了联系方式。

彭素英和顾呈意一起往教室走，彭素英心情还没平复下来，一路上问了顾呈意不少问题，问缪证的住址，问工作又问家庭，可惜顾呈意没一个能答出来的。

总之在顾呈意笼统的答案里认为缪证过得并不好，于是更加缄默了。

彭素英叹了口气：“我以前是他班主任，没少在他身上操心。他以前成绩可好了，要不是家庭原因那肯定也是学校那年高考荣誉榜上的。”

彭素英要先去办公室拿教案，让顾呈意先进班级，在教室后门彭素英对他说：“作弊的事情老师宁愿相信你没做过，老师觉得你不是做那种事情的人。但是如果你真做了，老师也不想多批评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犯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做错事就要改正。不要觉得我做错事了老师家长就都放弃我了，没有的，有的学生活泼，有的学生安静，但作为老师每一个都是关心关注的。”

彭素英让顾呈意帮忙把自己的茶杯放上讲台，拍拍他的肩：“尤其现在已经升高三了，好好学习，努力考个好大学很重要。”

顾呈意头快埋进地里，低低应道：“嗯，谢谢老师。”

顾呈意放下杯子走到自己位置上，文科班男生少，班主任怕班上学生谈恋爱，安排所有男生坐在最后一排。

一个下午没来，桌面已经被新发的试卷淹没了，顾呈意的位子靠窗，有几张被风吹到地上，叫雨淋湿了又多出黑黢黢的脚印。顾呈意弯腰去捡。

韩伟业正趴在桌上睡觉，抬眼看见是顾呈意，皱着眉嘟囔一句“烦死了，真晦气。”然后转了个脸又接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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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四十，陆凡和乔川翻了墙拐进学校后巷。

“陆哥，听说今天顾呈意回来了，怎么治他啊？要我看这次就应该朝脸上打，打得他鼻青脸肿他就知道丢人了，反正他也不敢跟老师讲。”乔川想到顾呈意之前在宿舍被打得捂着肚子求饶的情形，好笑道：“哎，哥你信不信，老师要是问他，顾呈意那傻逼肯定还说他在地上摔的，哈哈！”

陆凡嘴里叼了根烟，吞云吐雾：“今天哪有功夫管他，赶紧找个网吧玩两把，最近年级主任查寝查的紧，晚上十点前还得回去，明天再说。”

可还没等他们走出后巷，就被一道身影拦下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