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启明五年十月初八,天苍都城大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场雪已经连着下了三四天,非但没有停,还越下越起劲了。
今日被派出来巡逻的倒霉官差里里外外套了三四层棉衣还是嫌冷,干脆一跺脚进了不远处的说书阁,点了酒水坐在阁楼上往远处眺——全当是当差了。
地上的雪有半人高,路边连个瞎鬼都见不着,没有买卖,城中到处都是关门闭户的场景,也只有位置好的那几处大铺子和零星几家勾栏还接待来客。可惜这么冷的天儿,是个人就想往屋子钻,这些开着门的生意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若说满城还有一处地儿是与这萧瑟大雪天格格不入的,那就只能是城中心那座雕龙切凤的皇宫了。
平常农户商户风雪天来了可以不出门,但宫里宫外的贵人们可不会因此居家。
正是这样的天气,才更让人有的忙了。
宫人们前脚扫出来的道,风一吹,就看不太清了。大约是急着清道,一旁拿拂尘的公公都上了手,还不忘压低声音数落他们手脚不利落。
与户外鹅毛大雪的景象截然不同,屋里地龙烧得正旺,暖烘烘的香气熏得人昏昏欲睡,门口不时有跺脚私语声传进殿中。
燕景在这片令人昏沉的香气中,闭着眼睛顺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熬夜加班,说的就是他自己。
前几天几局修正部刚发布的“沉浸式修正”,据说是本部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No.1的心得体会,要他们之后工作的时候都切断和本部的联系,彻底进入场景,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任务完成了才会出现回来的锚点。
本来这规定和燕景这个纯新人没什么关系,他挂牌上岗还得几天,奈何有位天选小王子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出生之后竟然是个死胎,人一死可就什么都没了,更别说之后给主要人物画的大饼了。
主要人物在他们的规划里最后统一了九州,成就的是大业,那这人必定就不能长命百岁一路顺坦,这就是“平衡”。
他们队长是个急性子,还没等纠查部那边有眉目,直接就把手头上的员工塞过去手动修正了。
而燕景就是那个倒霉蛋。
他刚进几局没几天,工作手册都没过完,也没跟师父学会摸鱼的精髓,说沉浸就真沉浸呀,进了任务就是亡国又自戕的悲情小王子本子,跟着主角真情实感地过了一遭,回来之后很是抑郁了几天,影响工作不说还很影响心情,上午听同事推荐去做了个记忆封闭才好起来。没成想下午噩耗就来了,他沉浸过了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还得回来收拾残局。
本来燕景那遭去就是为了给主要人物种情根的,结果没想到种得有点忒好了,临下班之前还被队长叫回去加班。
大概是燕景想得太投入了,都没注意到殿外的声音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殿前猛地传来一声尖细的喝唱:“陛下驾到——”
屋里屋外的声音又低又齐:“恭迎陛下圣架——”
这句齐刷刷的问安声提醒了他。
传送好之后“燕景”就已经躺在这儿了,现在也没个人来叫他,他有点摸不准自己是该起来还是接着睡。
可就这么转瞬间,他还没拿好主意,就听见一阵风就顺着耳边冲了过来,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谁给的你胆子上孤的床?”
燕景打了个激灵,没来得及细看这位隔了好几年再见的“故交”就一个鲤鱼打挺过后顺势抱头蹲下,动作熟练地像是排过八百遍:“陛下息怒,臣这就滚——”
手里落了空,只余下旁人滚地带起的一阵风。
御前尊贵,能上前的都是仔细调教过的,慕容殊大概也是没见过他这种能把问话答出杀猪气势的粗鄙小民。自他称帝以来,多的是人对他俯首叩头,这样胆大妄为滑不溜手的人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了。
慕容殊曲了下手指,难得有些愣怔,不过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心里忽然腾地生出一股烦躁气,眉头紧紧压了下去:“你又是谁送来的?”
“我……”
这回没人给他提前准备提词,燕景卡了壳,不由在心里骂纠查部傻/逼,自己这趟是来补窟窿的,怎么这窟窿还补到龙床上去了呢,就知道那一堆整天守着主脑的程序猿不靠谱。这次任务时间是紧了点,可这一点儿身份信息都没给就敢让他来顶缸,合着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但还没等他想出一个“正当”理由来,这声音忽地凑近了:“孤问话,一个奴才也敢不回,看来你主子还没调教好你啊。”
燕景眼前多了一道修长的阴影,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却恰好撞进了一双阴冷湿翳的眼睛。
他从来都知道慕容殊天生一双含情目,看人时无情更似有情浓,可现下燕景冷不丁被这目光一扫,却好似有一口冰气顺着脊椎爬了下去,登时清醒了大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醒来就在这儿了!”
面前的人靠近之后就宛如石雕,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
燕景心里本来就没底,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动作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回想起来之前看到的资料,更是一动不敢动,心想就几天不见,这人怎么越发不正常了。
大约是燕景木头桩子一样终于让人失去了兴趣,慕容殊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像极嘲讽:“不过如此。”
“嗯?”燕景发出一个迷惑的鼻音。
慕容殊看了他一眼不欲多言。他曲指敲敲身边的红柱,脸上的不耐简直能溢出来:“来个会喘气的说清楚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
话音刚落,门口就进来了一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的宫人:“陛下降罪,奴婢不知啊,这。这……刚才还没有人啊,一直、一直没人进来的陛下,奴婢们一直都在殿外扫——”
“废物。”
身边的侍卫没有动作,那宫人却越说越急,表情越发惶恐,直到另一道刻薄的声音响起,宫人犹如被一把紧攥住喉咙的猫狗儿,声音戛然而止。
那宫人眼睛凸起充血,着实算不得好看,慕容殊的视线从头到尾也没有投过去,只在侍卫拔刀时摆了下手,面无表情道:“带出去处理,今日见的红够多了,眼睛疼。”
“是。”
应的人表情没什么变化,刚刚在门口说过话的宫人们却维持不住镇定了,几人看着燕景跟见鬼了一样,声音尖利:“陛下,奴婢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这个人奴婢从未见过啊——”
一个人还是十个人对他而言并无分别,但求生的本能让人失了规矩,嘈杂得很,慕容殊神色瞬间冷下来,阴着脸冲着门外吩咐道:“查查之前值守的是谁,送人的又是谁,连头带尾处理好,不用再来回孤了。”
门外是另一道抽刀的声音:“是。”
侍卫的动作很利落,外面马上就没了声音,也不知道人都被带去了哪里,燕景看的叹为观止,没想到几天不见,这人居然更……神经了,只是还没等他感叹完,慕容殊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没用的东西脏了孤的眼睛,至于你——”慕容殊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竟然露出了进门之后的第一个笑,“孤的死生阵里还差最后一个,你确实很像,孤就把放血当阵眼这份殊荣给你好不好?”
燕景忽然被cue,心里慌得一批。
“……”
草?他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