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小腹的疼痛缓了些,禄戎坐起身,不悦地推钭衾。
钭衾以为他手冷,抓住他地手,揣进怀里。
另一只手,一直搁在禄戎小腹上,帮他输入温暖。
禄戎发现钭衾运用妖力,给他缓解疼痛,第一次,也是这些天唯一一次,看这家伙顺眼了一会。
他没再拒绝,由钭衾搂着。
阳光穿过树叶,在草地上、衣袍上,形成一个个美丽的小光圈。
禄戎分散注意力缓解疼痛,伸手去抓那些小光圈。
瘦削的手在空中用力一抓,然后缓缓张开,一个小光圈就落在了他的掌心。
刚被寇四带回山的小禄戎,就爱这样玩。
小禄戎很喜欢红漆大门前的古树,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听见它们的声音。
他坐在树下,等着师父归山。
小孩对漫长的时间感到乏味,他伸手,盖住地上的光点,然后光点出现在了他的手背。
他傻乎乎地抓着它们。
师父有时回来早,小禄戎便兴高采烈地,迈着小短腿朝着师父跑去。
小时候师父很爱抱他,同门师兄也很喜欢他。
可惜一年又一年,他的修炼没有一丝长进,随着门内弟子增多,师父忙碌了起来,他着手于培养一批又一批新鲜血脉。
和他一辈的师兄们,不是升上去当神仙,就是回到家族娶妻生子,再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来修仙。
禄戎怀恋着早年经历,忽然,一个又硬又冷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脸。
他收回思绪,好奇地戳了戳钭衾的角。
很硬,像石头,但触感又与石头差别很大。
钭衾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禄戎大着胆子,摸了摸角尖尖的顶端,又好奇地按了按角与皮肤间的连接处。
三百年里,禄戎很少出山。
有几次,还是和掌管后厨的师兄弟,下山去采购食材。
至于任务,他在此这之前,从来没接到过。
因此,他极少见到妖,更别谈如此近距离接触。
钭衾从禄戎怀里抬头,脸又红又羞,“角是......”
他很小声地说出了剩下的话,“敏感点。”
禄戎瞬间一愣,明白钭衾话里的意思后,直接把人推开。
钭衾像条八爪鱼,扒在他身上不愿意放开。
“我好累,禄戎。”
钭衾夜晚的妖力,可以随意操控,而白日里,起初完全不行,最近恢复了些,妖力可以稍微控制一点。
方才看见禄戎难受,钭衾一股脑地把妖力都用在了禄戎身上。
禄戎看见了钭衾眼底的倦色,抿了抿唇,没再推开。
“仅此一次。”
他们在树下假寐,禄戎先昏沉沉地睁开眼,他下意识想将钭衾圈在他腰上的手拿走。
他不喜欢被人搂着睡觉。
奈何钭衾扣得紧,禄戎没挣开,只好由着他去了。
禄戎翻了个身。
钭衾也动了动,他收回一只手,然后从禄戎颈肩穿过,将禄戎整个人扣在了他怀里。
禄戎忍不了了。
他开始搬钭衾的手,使劲地搬。
钭衾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把头埋在禄戎后颈,像小兽求欢似的蹭了蹭。
“禄戎。”
忽然被叫,禄戎回头去看身后的家伙。
冷硬的角蹭到了他的耳垂,禄戎想起钭衾方才对角的解释,又立即收回视线。
角在他的后颈处蹭来蹭去。
“跟我回去沧海,好不好?”
禄戎在心里骂了句得寸进尺,不理会钭衾的胡言乱语。
“禄戎,跟我回去沧海,可以吗?”
钭衾又重复了一遍。
“……”禄戎想起见到钭衾的第二个晚上,
对方使用妖法,限制他的行动,威胁恐吓他。
他记得,对方好像说要抽走他的修为,割掉他的舌头,用火烧掉他的喉咙,锁住他的双手,让他成为废材。
如果不是白天筋脉错乱,禄戎相信钭衾真敢这么做。
当时那双眼里的恨意是那么强烈。
目前钭衾在恢复正常,那往后说不定可以全部想起来。
到时候钭衾会明白他只是一个门童。
不是那个仙君,更不是仙君转世。
他们走到太阳即将落山,连五分之一的路程也没走到。
两人坐在火堆前,禄戎咬着果子,钭衾一直跟他说话。
讲的全是沧海有多好,螃蟹大、鱼儿肥、贝壳珍珠多。
每句话后面都要加个禄戎。
中间几次失神,禄戎差点以为钭衾是在劝他。
但他清楚,钭衾劝的,只是心中那个爱慕的仙君,一个他半点沾不上边的天上仙。
“你还是叫仙君吧,别叫我名字了。”
禄戎望着面前跳动的火焰,平静地说。
这晚另一个钭衾没出来。
夜幕降临时,他变成了一条很小的蛟龙。
如果不是禄戎看见头上两个小鼓包,都要以为那是一条小黑蛇了。
禄戎看了眼小蛟龙,又瞥了眼火堆。
他用树枝,将小蛟龙挑到火堆边,它仍然一动不动。
禄戎犹豫着是否进行下一步,林间忽然响起两声鸟叫。禄戎想起鸟是吃蛇的,赶忙把小蛟龙拿回手里。
他看着黑不溜秋的一团,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放进怀中。
钭衾对禄戎称呼没改回去。
他觉得叫名字,比叫什么小仙君更有用。
对方搭理他的次数更多,他喊得也频繁了。
直到下山,夜里的钭衾都没出来过,禄戎怀疑是那天在山洞,钭衾过度使用妖法,导致恢复了原身。
不过禄戎很满意,这些天下山的路上,他就听钭衾讲沧海,晚上歇息时,那条小蛟龙一直闭着眼睛。
下山的路程总共用了十一天。
周边的街道逐渐繁华,禄戎粗略算了下,他莫约还需要十日,才能到达府邸。
再算上回山的路程,总计一月左右。
而一年一度比武大赛的日子,恰好在他归山不久后。
按照往年惯例,禄戎估计又是倒数十名内。
但那又如何?
禄戎相信,他总是会成仙的,也许五千年后,也许五万年后。
卖葫芦的小贩吆喝声传入耳中,禄戎止住脚步,望向茶楼的灯笼下。
小贩被茶楼的小二赶到街的另一边。
禄戎记起,儿时,跟着师父一起归山的副掌门,从怀里拿出一根红串串,递到他的眼前,逗他。
小孩喜欢甜食。
副掌门拿着红串串退后,小禄戎追着他跑,两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小禄戎急得快哭了,副掌门还在后退。
最后,还是寇四解决了那场追逐。
“伊鹤,你逗小孩玩干嘛?”
寇四拿走伊鹤手里的冰糖葫芦,蹲在小禄戎前,把裹着糖色的冰糖葫芦给了他。
禄戎记得这些事情,但画面模糊不清。
但他可以想象到师父说话的语气,以及那双裹满温柔的眼神。
“喜欢?”
钭衾顺着禄戎的目光看去,当即开心地甩了下袖子,“等着我去给你弄来。”
禄戎回过神,拽住钭衾衣袍。
“正常点,你现在是一个人。”
禄戎从怀里掏出荷包,“那需用银钱买。”
荷包比以往沉重三四倍,禄戎皱起眉头,解开荷包,看见了里面的金子。
山上没有需要使用银钱的地方,禄戎自然没打开过荷包。
他想起了宣善将荷包砸向他的那一下。
难怪那么重。
禄戎先去钱庄,将小部分金块换成银钱。
他将换成的银钱给了一半钭衾,然后拽着钭衾走到街上,“用这个。”
禄戎把一枚铜盘,在钭衾眼前晃来晃。
他又指了指街边的商贩,“可以跟他们换吃食,或者一些小玩意,懂吗?”
钭衾点了点头。
他拿着钱,跑去了街边卖糖葫芦的位置。
禄戎跟不上他,等钭衾回来的时候,手上一半的银钱没了,换了满是糖葫芦的草靶子。
“你......”禄戎气得双颊鼓起,但又拿钭衾没法,他瞥了眼成堆糖葫芦,有些埋怨地说:“这得有三十根糖葫芦吧。”
钭衾正等待着夸奖,没注意到禄戎埋怨的眼神。
“算了。”
禄戎拔了根下来,“带回去给师弟们。”
钭衾和禄戎走了一路,中途好几个小孩跑过来,举起铜钱,指着草靶上的糖葫芦。
钭衾不满意退后一步,正要推开这群小孩。
禄戎拦住了钭衾的动作,他摘下糖葫芦,一一递给他们。
他们把钱塞到了禄戎手里。
“谢谢哥哥。”
“不用谢。”
禄戎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些。
他们穿过繁华的街道,走在荒凉的小路上。
钭衾忽然停下,他回头,盯着后面。
有五人,从他们出钱庄,一直尾随到现在。
禄戎也发现了。
路上,他让钭衾假装着没发现,恰好前面是人烟稀少的小路。
狐妖禄戎解决不了,但五名普通人,禄戎还是没问题的。
那五人在街上,看见了那荷包里沉甸甸的金子,起了歹心,但路上人多,不方便动手。
他们相互使了个眼神,以人多的优势,围住钭衾和禄戎。
下山的路上,禄戎嘱咐过钭衾,不要对凡人使用妖力。
他拦在钭衾前面。
“我们是山上的修仙……”
带头的刀疤脸不屑地笑出声,“我管你是山上的、山下的,赶紧把怀里的钱留下,不然这荒郊野外,可是会多了两具无名的尸体,可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们。”
禄戎见说不通,只好闭上了嘴。
凡人的动作比较慢,禄戎很轻易就解决了,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五个人,又看了眼自己掌心。
他的内力,似乎涨了不少。
禄戎又试了几次,发现确实如此。
他感到久违的心潮澎湃,连步伐也快了。
果然,他背诵的古籍,酷暑下的练习,都是有回报的。
午时,他们在树下歇息。
钭衾颇为无聊地数着糖葫芦的串数,他瞟见禄戎在一边喃喃自语。
禄戎发觉了钭衾不解的目光,对着他笑了笑。
禄戎的笑很好看,在配上那双春意盎然的眼眸后,更为动人。
可他总是穿着素色衣袍,眼底也总是沉沉的。
“傻蛟……”
禄戎一时激动,叫出了只在心里喊过的称呼,他赶忙改口,“钭衾,我好像、好像进步了,虽然,虽然只有一点,但足够了,你说,这是不是师父让我下山的原因?”
钭衾没有及时回答。
禄戎知道自己问错人了。
眼前这只傻蛟龙什么都不会懂,这只傻蛟龙只知道,他的仙君饿了没,他的仙君渴了没,他的仙君累了没。
但他还是希望听到一声肯定。
即使是个傻子的肯定。
“禄戎你,一直厉害。”
钭衾笨拙地夸他,“你在山上很刻苦,对师弟们也好。”
禄戎很久没和人说他的事了。
他在长晔山三百多年,很少有师弟愿意亲近他。
一是因为他的修为长进慢,二是因为他是一名门童。
真正把他当亲师兄弟的,估计只有和他同一年入门的师兄弟。
禄戎给钭衾讲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钭衾听得认真,偶尔还会点下头。
“为何,你提到师父,就会笑?”
钭衾歪头,继续问,“为什么?”
禄戎肯定不会跟钭衾说,他曾经钦慕过师父,胡乱寻了个借口,把这个问题塞了过去。
“因为是师父把我捡回师门,他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亲人。”
“那为何,我想起沧海的亲人,不会这样笑?”
对于钭衾的较真,禄戎没当回事,他又强调一遍,师父是他的恩人,然后起身上路。
钭衾跟在禄戎后面,他望着那道身影,若有所思。
晚上,禄戎住了间客栈。
钭衾又变成了一条小蛟龙,盘成一团,窝在禄戎怀里。
禄戎进了房间,把钭衾放在了桌上。
他一时没注意,差点被端茶水上来的小二发现。
禄戎踌躇半晌,将小蛟龙转移到了隐蔽的床榻内侧。
他们旁晚又经过了一条集市,那里很多卖小玩意的商贩,钭衾拿银钱换了不少,有玉簪、玉镯、玉箫,还有折扇、剑穗、瓷人等等。
这些不算贵,禄戎便由着他去了。
钭衾把玩着刚买的埙,跟禄戎说,他的殿里很多珍宝,全是这些玩意和黄金。
禄戎看着他将埙放进衣袖内,视线又去搜寻其他玩意,开始怀疑这条蠢蛟龙是不是将废物,错当成了珍宝。
“我把殿里的东西都送给你。”
心思全在玩意上的钭衾忽然出声,“你别再因为你的师父笑了,好不好?”
禄戎有些诧异,他想这条蠢蛟龙大概是猜到了什么。
他早就放下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想到师父会莫名愉悦,大抵是师父给过他一个快乐的童年。
即使他这么多年一事无成、碌碌无为,他的师父也未轻看过他。
禄戎想解释,但又想起来,这条蠢蛟龙应当不会懂。
他便点了点头。
禄戎翻来覆去也没睡着,他起身重新点燃蜡烛,坐在桌上,仔细地观察手心纹路,为内力那一事开心。
直到蜡烛快燃尽,禄戎才有几分倦意。
他回到床榻,盖好被子,唇角微扬,带着愉悦陷入梦乡。
房间烛火熄灭,黑色蛟龙睁开眼睛,它化为一名黑衣男子,出现在床边。
榻上禄戎睡得香甜,他梦见自己成了仙,青衿束发,单手执剑。
他的师父、副掌门、其他师兄笑着恭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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钭衾在床边站了很久,他久违的清醒了。
床上的人对他而言,是一株孕育百年的仙草,是治疗他絮乱症状的灵药。
日月滢鸿剑,一把充满正气的剑。
钭衾被封于其中,日夜被剑气攻击,千年道行保他不死,却无法保全他的神识。
妖气与仙气在体内相互攻击,两不相让。
钭衾为了避免死在剑内,他尝试将骗过那团仙气。
剑灵特有的莲花印记,印在了他的眉心。
倘若再次遇见玉泽,即使是犯下弑仙的罪,他也要把玉泽打进十八成地狱。
至于眼前这个人。
钭衾坐在了塌上,黑色雾气爬上禄戎的小腹。
那里有一颗内丹,发着光。
黑气缠绕在内丹上。
只要他炼化掉禄戎那颗内丹,所有症状都会消失。
眉心的印记、错乱的记忆、身体的絮乱,一切都将回归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