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一回，裴晟带上孙卓辛，果真消失个彻底。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顾西辞没再听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
与交响乐团合作的演奏会临近，孙卓辛频频与赵启轩见面。自打那次海边白表露心迹，赵启轩便不怎么再提及对顾西辞的爱意，给他足够的空间。
赵启轩待人诚恳有礼，与他相处如沐浴春风，舒服又轻松。偶尔，这份谨慎而无声的温柔会让顾西辞片刻分神。
事实总是如此简单明了，比起痛彻心扉、爱恨交织的深刻感情，有时候平淡寻常的舒适关系来得更吸引人，尤其是对于在爱里备受折磨、身心疲倦的人。
赵启轩待顾西辞越好，顾西辞越能感觉到裴晟加诸于他身心的那份痛。
他怕偿还不了赵启轩的这份好。
听顾西辞诚实袒露想法后，赵启轩却不在意地笑笑：“还不还得起，我都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只要你愿意重新开始，我都会在那里等你。”
纵然铁石心肠，也会被赵启轩这般真挚的感情所触动。
顾西辞沉默良久，忽而苦笑一下：“像我这样的罪人，也能重新开始吗？”
对这个问题，他心中早有答案。
那场剧变彻底粉碎了他所有关于生活的美好向往，他害怕回首过去，也笃定到不了未来，于是连安稳平静度过当下也变成一种奢求。
他不配拥有这个“重新开始”。
然而，赵启轩却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事，握住他的肩膀，坚定地告诉他，不是这样，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些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不要用他们的错惩罚你自己，”他眉头紧皱，流露心疼的神色，“西辞，你不该这么想的。你不脏，不是罪人，你也是受害者。”
顾西辞的心被狠狠击中。
他怔了半天，不禁眼眶一热，就这么对着赵启轩落下了一滴泪。
赵启轩也怔了，尔后微微叹了叹气，将人拢进怀里。
直至深夜时分，赵启轩才将心虚平复的顾西辞送回顾宅，临下车前又给他一个安抚般的拥抱，轻声说了句晚安。
见顾西辞脸还皱皱的，他眼底流露忧愁，却故作轻松开起玩笑：“虽然现在很想亲你，但我觉得还是等你下一次主动好了。”
顾西辞看出赵启轩在哄他，故意这么说的，弯了弯嘴角。
“晚安，还有……谢谢。”
“嗯，晚安。”
顾宅偌大的大厅只留了两盏落地灯，顾西辞一进家门就见裴晟坐在沙发里，隐没于昏暗之中，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生人勿进的气息。
顾西辞视若无睹，脸色如常上楼去，却在楼梯口被一把拉住。
裴晟冷冷质问：“去哪了？”
顾西辞没来由觉得好笑，他从来没资格过问裴晟去哪，但裴晟却总要掌控他的一切，哦对了，是他给了裴晟这么对待自己的权利。
他莞尔一笑：“我去哪里见什么人你很清楚，不然你也不会回来。”
裴晟显然被他这句话刺激到，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极寒极凛，如同一头危险的野兽与草丛中伺机进攻。
顾西辞将裴晟的情绪看得清楚，却不为所动，他一颗心始终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此刻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竟然任由那摇摇欲坠的巨石就此坠地。
他腰板挺直，盯住裴晟的一双眼，徐徐道：“我说得难道不对吗？裴晟，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我不能逃，而是我甘愿被困在这里。与那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死了，你对顾家的恨无从宣泄，是我甘愿做那个替罪羔羊，是我成全你的恨。”
“如果我现在不想成全你了，你会怎样？”他轻飘飘扔下这么个问题。
“你要离开我，你要跟赵启轩在一起。”
裴晟眼里血丝明显，杀意越聚越浓，直扑面而来，那是狂风骤雨来临的前夕。
顾西辞一声不吭，直直地对上他那可怖的目光，如此僵持了好几分钟。
“你就当是吧。”
话一出口，巨石落地，顾西辞瞬间只觉得无比畅快惬意。既然碎了就碎个彻底吧，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勾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又一字一字强调，“是的，我要离开你——”
话尚未落定，整个人脚下一空，裴晟突然将他扛在肩上，手下动作极狠极迅。顾西辞本就文弱清瘦，力量上根本不是裴晟的对手，再多挣扎也是徒劳。
裴晟果真怒了，直接将顾西辞摔在床上，又像上回那样将他绑在床头，凭借压倒性的生理力量将他彻底制服。
等顾西辞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发现裴晟正伸手捏住他脖子，胸膛起伏剧烈，气息全然混乱，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他，怒目圆睁，眼眶通红，那可怕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将顾西辞剥皮拆骨，逼迫着他：“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顾西辞呼吸急促，脖子上的动脉被挤压，一下一下地疯狂跳动。他挤尽胸腔里仅剩的空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我，我不。”
怒气几乎一下烧到最盛，裴晟一言不发，倾全身力量将顾西辞压住，柔软的内里很快就迎来粗粝而炽热的侵犯，残忍地将他一寸寸生硬破开、深深刺穿。
顾西辞在极度疼痛和屈辱的边缘，感官变得无比敏感，从每一点动作中清晰感受到可怖狰狞的搏动，正将他逐点吞没啃噬。
天花板描绘着圣母与天使的古典画，此刻正在他眼里不停旋转，他几近崩溃，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辨不清是汗水或是泪水很快便模糊了双眼。
囚鸟终究无法飞出牢笼。
或许，或许吧，死亡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
再度醒来之时，顾西辞抬眼依然是那绘着古典画的天花板，亦真亦幻，圣母与天使正以怜悯的眼神俯瞰他的脆弱与狼狈。
裴晟就守在他身边，不吭一声，沉默得如同一尊冷峻的雕塑。
顾西辞如此静默许久，忽而扯了一个苍白虚弱的笑。
他笑裴晟，也笑他自己。
“哥哥。”
他嗓子全哑，艰难开口，许久不曾在清醒时候这么喊裴晟。
裴晟显然也被这个称呼惊到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其实我才是该消失的那个人，是吗？”
“如果当初我消失了，你现在会不会好过一点？”
顾西辞轻声说着，空气中的浮尘缓缓飘落，一点一点，被光线映照得很清楚。
死寂般的沉默在此中蔓延。
裴晟到底没回答他的问题，在僵持好几分钟后，裴晟起身离开，留下一个情绪难辨的高大背影。
顾西辞躺床躺了足足三天，裴晟经常过来，但两人几乎毫无言语交流，大多数时候是裴晟喂顾西辞吃药，或仅仅是看他吃饭睡觉。
一如小时候，顾西辞每回生病，守在床边的总是裴晟。
可是他们都回不去了。
顾西辞心中始终有种莫名的感觉萦绕不去，好像是对未知的、未发生的事情的隐秘预告，太阳穴不时一抽一抽的，耳边嗡嗡直响。裴晟见他这几天都不怎么舒服，在家庭医生建议下带他去医院检查。
浓雾将整个北城笼罩其中，车在城市道路上疾驰，顾西辞的太阳穴就抽得越发厉害，那种莫名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就在车祸发生那刻一下达到顶峰。
高速公路上发生追尾事故，最前方有两辆大货车相撞翻车，导致后方出现多起连环追尾事故。纵然司机第一时间打了方向盘，也躲不过与其他小车前后夹击。
顾西辞和裴晟同坐在车后座，裴晟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倒是一直病恹恹的顾西辞猛地清醒过来，在巨大危险侵袭而来的瞬间，迸发出连自己也惊讶的力气，毫不犹豫朝裴晟扑过去，以身躯护住了对方。
哥哥——
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将裴晟拉回了现实，完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里，顾西辞给了他一个鲜血淋漓的拥抱，眼睛因着不可抗力渐渐阖上，却又竭尽全力挣扎着撑起眼皮，只为了要多看裴晟一眼。
这一眼，像是留在这人间的最后一眼，充满了眷恋与不舍。
所有加诸于肉体的疼痛，抵不过这一眼带来的痛楚。
裴晟长期饱受父辈恩怨往事折磨，无法直面自己对顾西辞的渴望。明知道仇恨横亘在两人之间，此生难以回归从前的纯粹，他还是偏执地将顾西辞困在身边。
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硬是要在心上扎下这么一根尖刺，越是疼痛越是往深里去，且希望永远不会结束。
直至顾西辞说他要离开。
直至顾西辞连命都不要，在生死攸关之际，奋不顾身保护他。
顾西辞活着不愿留在他身边，此刻却愿意为他去死。
裴晟顿然领悟，整个身体所有内脏都被扭曲成一团，难以言喻的疼痛。
小车被挤压得变了形，他就连拥抱顾西辞也做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