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你好慢啊,什么时候下来?”宿舍楼底,黄颜一手撑着行李箱给郭媛打着电话。
这一周都很压抑。
她只想快点回家。
寝室里郭媛肩膀夹着手机坐在床上叠着衣服:“你先走吧,我还有一堆书没理呢。”她平常固定周五午休回来理行李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好巧不巧今天中午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碰上几个脸生的同学问她学校的书院在哪里,无论郭媛怎么描述,那几个同学都听不明白,没办法,她只能亲自领他们过去。一来二去的,就把时间耽搁了。
黄颜扬脖子看了看:“好吧。”
出校门的时候走读生已经快走光了,只剩下三三两两动作慢的住宿生还拖着行李箱慢慢往外走。
黄颜打开手机,锁屏是高考倒计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有一些是她装出来的,本质上她和陈如梦一样,都是如假包换的卷王。
已经快四点半了。
她仰头朝着蔚蓝的天空叹了口气,这一周里面发生太多事情,从闹事到李煜程退学,都是她从前见都没见过的经历。感觉到解脱吗?她扪心自问,其实并没有,心里面最重的那块石头还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校门正对的是一条有点潦倒意思的商业街,大抵和小街巷老胡同没多大差别。有些地方就是单纯邪门,地段不错,人流量也不错,可就是开什么店就关什么店,干什么都赔本,长此以往这条街的商店基本关没了,因为没什么活气,也少人走这条路。
她要穿过这里才能到有24路的公交车站。
和往常一样慢慢踱进去,能看见关门歇业的小杂货铺和贴满小广告玻璃窗脏兮兮的酒吧。这条街不狭窄,反而极为辽阔,沿路紧闭着门的酒吧大的小的都有。一些不上档次的会直接在玻璃窗上贴着香艳的贴纸,不过都已经破败了。
大道两边还错杂着小胡同。
采光不好,白天都觉得那些个小路暗兮兮的。
平常和郭媛走就不会害怕的。高中生还怕鬼什么的是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黄颜试图表现得自然一点,她边走边看着手机,手指也只是在几个页面翻来覆去。
然而,她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明明是大白天的。明明是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只是在不远处等公交的学生们的喧哗渐渐远去了而已。
就算真能碰上坏人,也不该是在这种地方吧。大概她大声一点叫,就能引来远处的同学。
她惴惴回头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
还能看见商业街的入口。
两边是树丛,拐个弯就是熟悉的校门,能听见同校学生的嬉笑声。这些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给黄颜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在担心什么啊。
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往前走,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没有再翻来覆去着页面。
这条街不长,很快就可以走出去。
街对面车水马龙,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
只要她能快点走出去。
想着她加快了步伐,行李箱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一声声回荡,好像拖在她的心脏上一样。车轱辘在心脏上来回碾压,这种折磨的感觉也在将人反复拉扯。
噗通噗通。
“砰!”
好像有踢易拉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黄颜神经过敏似的朝身后看去。她的手攥紧了行李箱拉杆,眼睛瞪得大大的,指节用力过度泛着白。
空空如也。
回过头,砰!瞳仁一瞬间放大!
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男人,穿着印着奇怪字母的黑色T恤——又怪异又夸张。
这个人长着一张让人害怕的脸,眉眼细长又扭曲,鼻头长而圆,没有表情的时候似乎都像在阴阴笑着。但神态里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戾气,仿佛是招惹到一点点都不行。
“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微微弯腰看着黄颜,笑了,语气像是在哄小孩,仿佛在他眼中,黄颜根本不是他的同龄人,更像是那种需要刻意地好声好气对待的儿童。
抑或是,他把黄颜当作了一只小猫或者小狗。
黄颜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身体紧绷,好像无法动弹。
面前的高大男人撕下黄颜校服上别着团徽和校徽的学校标识,似乎是看不清般细细端详,然后笑眯眯问道:“顾卢川也戴着这种东西?”
黄颜浑身发着抖,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提及顾卢川,黄颜就好像拥有了极大的勇气,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手是抖的,声音也是抖的,眼神却格外的坚定:“湖三的学生都会戴着。”
“湖三,”面前这个男人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瞪大眼睛看着黄颜,“湖居大学第三……噢噢,附中。”
湖居岭山最好的高中。
在岭山长大的小孩几乎个个从小就会被家长念叨,以后一定要上这个高中。即便湖三地处岭山这个郊区,教育资源一般,在市里的排名并不拔尖,可这里似乎是每一个考不进市区的,努力念书的孩子的唯一出路。
“可惜了,”男人好像很惋惜,摇摇头,好像手里的标识是什么脏东西一样不轻不重扔到地上,“我很讨厌的,然后特别是你们学校啊,某些人,啊不,某个人,我最讨厌。”
说着他笑了,轻轻弯腰看着黄颜:“想知道是谁么?”
顾卢川。
黄颜心头一紧。
女孩子盯着他的眼睛,蹦出几个字:“我不想知道。”
男人一把扯过她的头发拽到跟前,黄颜一个踉跄行李箱翻了身,头皮刺一样的疼,然后她伴着惯性跌倒在地上
男人手里只有她的发圈和好几撮头发。
他再也没有耐心了,居高临下地,冷冷的看着黄颜 伸出了手:“把你的手机给我,给顾卢川打电话。”
他想对顾卢川做什么?黄颜就这样看着他,与他对峙。人陷入危机中会害怕得呆愣住,停止思考停止反抗,黄颜绝不允许,她逼迫自己的脑子快速做出反应:“我没有他的电话。”
如果有人要伤害顾卢川,她不允许。可她同样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
男人眯了眯眼睛,一脚踹倒黄颜。黄颜手肘撑地,顿时感觉被踢中的肩膀像撕裂开了一样疼,她满头是汗,仍然抬起头死死地盯住男人的脸。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黄颜来不及去反应。
对,顾卢川打架,那样子看着就像是个老手,所以顾卢川的交际圈里能有这种人其实也能说得通。
黄颜还在思考,却没有更多时间。
男人觉得更加烦躁,这个眼神太熟悉了,他在顾卢川的脸上看见过无数次。
该怎么保护自己?黄颜苦苦在自己脑海中检索,顾卢川肯定教过自己,可又有哪一种适用于现在的场面呢?她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女孩,或许比寻常人聪明一些,机灵一些,可是面对现在的场面,要她做到全身而退,就是强人所难了。
男人弯腰拽起黄颜的衣领,皱着眉头一根一根掰掉了黄颜死死抓着手机的手指。不知为何,当他看到屏保的高考倒计时,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不过黄颜的手机没有密码,这倒省了他不少事。
点开微信图标,置顶有好几个,但是顾卢川名字有关的昵称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男人冷笑一声,拨通了电话。
顾卢川在操场给自己灌下一口水,拿起放在场外的手机,没有想到映入眼帘就是黄颜打过来的微信电话。
顾卢川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接通了电话。
可是下一秒那边传来的声音让他瞬间浑身紧绷进入了应激状态。
“顾卢川?我是不是找到你女朋友啦?”
明明刚刚结束了一场对拉,顾卢川却从指尖开始泛着凉,很久以前的,最近的,太多太多记忆侵蚀而来,像蚂蚁在啃咬他的心脏。又像一口淤血积在喉咙口,散发着腥味:“王岩凯,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可是王岩凯并不与他过多拉扯,反而有些漫不经心:“我们这么久的同学了,想找你来叙叙旧罢了,反应这么大做什么。行了,快来找我吧。”
话音一转,王岩凯低低地说道:“还有你的小女朋友。”随即就挂断了电话。一旁的韩献早就发现不对劲,坐在操场上抬头看着顾卢川,有些担忧:“怎么了?”
但是顾卢川一个字都没有说穿着球服就往外跑。
教练在不远处瞥见他,连吹好几声哨,然后呵斥声愈来愈远,耳边只剩下风声。
这种感觉熟悉而陌生,上了高中之后就没再有过了。
那些提心吊胆疯癫乱象的人生。
那些张牙舞爪深陷泥潭的人。
挂断电话,王岩凯的脸色更加阴郁。黄颜一句话也不敢说,她在想,她到底应该怎么办。而王岩凯打完电话之后就再也没对自己动过手了,他的目的仅仅是顾卢川。
所以,他到底是谁?要对顾卢川做什么?
黄颜深深低下头,而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能帮助顾卢川?或是说,她到底能不能相信顾卢川......
这条街离学校非常近,顾卢川跑过来大抵是几分钟都用不上。
突然间,王岩凯又一把用力拽过黄颜的头发,黄颜吃痛,甚至被一把拖动。王岩凯手里拿着发圈和几根头发。
他说着:“川哥,你看,漂不漂亮?”对着从商业街大门赶来的人。
黄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午后伴着金黄日光所到之处,顾卢川站在她的面前。
她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满脸的慌乱。
他看着她狼狈,披头散发。
“王岩凯,你有什么事冲我来。”顾卢川瞪着那个男人。
王岩凯看着手里的发圈走向顾卢川:“好漂亮啊,川哥啊,你现在好这口啦?”
顾卢川上前一把抓住王岩凯的衣领拽到面前,使劲地压低他的脖子盯着他那双狭长而深的眼:“王岩凯,你找死?”
“你他妈放开。”
“我让你他妈放开!”王岩凯想一把抓住顾卢川的肩压住他,却被一股蛮横到几乎不讲道理的力量直接摔到了地上,冰凉的钢筋水泥死死贴着他的脸,动弹不得。
“王岩凯,谁借你的胆子?”
“问你话,聋了?”
王岩凯几乎要把牙咬碎。
“顾卢川!”
他的声音很大,以至于整条空荡街巷都回荡了下。
还是这样。
还是这样。
“为什么只有你!”
为什么只有他,有时候顾卢川也会在想这个问题。
顾卢川站起了身,沉默地看着跪卧在地上紧捂脑袋的王岩凯,看向黄颜。
应该解释什么吗?
可那是痛苦的往事。
“我们谈谈吧。”
看着黄颜惊魂未定的模样,顾卢川的心也在下坠着。
黄颜怔怔看了他一眼,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和自己同校同龄的男生......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顾卢川有时更耀眼......
黄颜始终看着顾卢川的眼睛,她多想身后有什么可以让她扶一下,支撑着她往后的倒退,她的退缩。
她在害怕,这一点在场的人都知道。
顾卢川的眼中一直有光,黄颜似乎能看见那点光一点点地熄灭,仿佛是想回到曾经的某个时刻。
黄颜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
但她知道,那个时刻定然不美好。
女孩子握紧了拳头,眼睛里泛着泪光,每个细胞都颤栗着,可是她不想也知道她不能再后退。
“顾卢川,跟我谈谈。”
很安静。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岩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着了魔一样笑,他本就累了,笑出了泪花。
他嘲讽地摇了摇头,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不知为何蓄了泪,斜眼看着身旁的人:“顾卢川,你敢吗?告诉她,我们以前过得有多开心!哈哈哈哈,湖居大学三附属……你这个人,从里子到这张皮全他|妈是假的!”
王岩凯站起来一把抓住顾卢川球服的领口。
顾卢川看着他,没有阻止他。
对上王岩凯含泪泛红的眼睛:“你他|妈以为我想待在科理!我他|妈真想逃出去!怪我们的爹妈啊,没给我们干干净净的背景!”
“可是为什么啊?如果你没有背叛我听了左狗的话!你他|妈就该跟我一样待在科理永永远远永永远远逃不出去!为什么啊?为什么只有你啊!”
王岩凯甩开顾卢川的球服。
顾卢川顺势往后跌了两步。
两人无言中沉默的片刻。
王岩凯看着顾卢川,他的眼神似乎已经很累了,声音也拖得很长:“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找顾卢川麻烦,一遍又一遍地质问顾卢川,结果却什么都得不到。与其说是在问顾卢川,倒不如说,他是在问当时的教导主任,为什么肯给顾卢川这个迷途少年一个机会。
而不是给自己。
顾卢川考上湖三,享受着自己得不到的高中生活,有他喜欢的人,每一天都活在阳光下。王岩凯看着他,更像是看着自己的另一种人生。
顾卢川闭了一下眼睛,似有千斤锥,扎得他的心血肉模糊。
王岩凯走了。
这一刻顾卢川多希望每一次的眨眼只剩闭眼没有睁眼。
他那仅剩的,面对黄颜的勇气,被击溃了。
在王岩凯的吼叫中。
就像秋日枯黄的草,遇上初冬寒风,一击即溃。
黄颜蹲了下来,有些杂乱的发丝遮住她的脸,她快崩溃了。
别人的青春,是这样的么?
“顾卢川!”她几乎在哭着尖叫。
顾卢川,别这样。
傍晚的夕阳,勾勒少年人昏黄的心事。
李煜程被退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宋伶想要不知道都难。
只是学校张贴出来的通告只是简单说了一下李煜程不端的事迹,对他落网的细节只字未提,不少人猜测是有热心的赏金猎人暗中揭发了李煜程,也有许多同学表示李煜程作恶多端,被学校收拾是迟早的事情,事情未必有某些人说的那么魔幻。
宋伶和陈如梦吃了两天的瓜,始终没吃出个所以然来。
周五放学后宋伶像往常一样把行李箱推到操场边上,坐在行李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机等韩献训练结束。
下午的阳光意外地比中午的时候更烫人一点,宋伶这才勉强想起地理课上确实有说过,一天最热的时候应该是下午两点左右。仔细一点还可以嗅到跑道被太阳晒出的气味,宋伶微微抬眼,正准备着去找个空教室偷开空调窝一会儿时,看见了不远处教学楼前匆匆走着的徐阅。
宋伶睁大了眼,朝着他招手喊了声:“老徐!”
隔着二十多米,徐阅一下子就看到了宋伶,他好像一个饿了三天的野外求生者突然看见了肥美的猎物一样,一下子就眼神放光地朝着宋伶大步走来。
宋伶被他的气势吓了下,转眼徐阅就已经走到了跟前,非常兴奋且虔诚地抓住宋伶的手上下地晃着:“吃到大瓜了呀!”
宋伶无措地任他晃着自己的爪子:“额......啊?”
徐阅的目光越来越亮,脸凑得也越来越近:“你知道李煜程退学了对吧。”
“你在教室说过五十遍了......”
“你知道是谁检举的吗?”
“额......五班的那个英语老师?我知道李煜程老捏他软柿子......”
宋伶话音未落就被徐阅打断,徐阅煞有介事地亮着眼珠子摇了摇头,连带着语气都十分激动:“是咱们班长!”
这下轮到宋伶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