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什么意思?”
“真不明白?”楮卿笑起来,眼神暧昧。
林乐安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那一点点儿被人珍视、被人关心的错觉像风一样散了,原来朋友什么的都是他自以为是,楮卿从来没把他俩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震惊、愤怒、羞耻、失望...还夹杂着些他弄不明白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林乐安觉得梗得难受。可看向楮卿那双漂亮的眼睛时,他又哑火了,像一串已经引燃引线的炮仗,看着声势大,但只要一瓢水,就能彻底凉透。
他红着脸、红着眼,有些屈辱地哽咽开口,“我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楮卿靠在并不太舒适的掉色旧沙发上,脸上没了笑意,眼神也是冷冰冰的,“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被楮卿用这种格外冰冷的眼神看着,林乐安仅剩的那一点点儿埋怨也熄了火。
“我不是同性恋!”他难得提高了声音,迫不及待地辩解着,“也不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做的人!”
他不算很长的生命里,有大半的时间都活在“同性恋的儿子”这五个字里,那种被人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人生实在太可怕了。
“谁告诉你我是同性恋的?”褚卿有些好笑地看着林乐安。
明明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林乐安却在这样的眼神里逐渐领悟到褚卿的意思,同性恋也要先恋爱,但褚卿是绝不会喜欢他的。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我这是在帮你啊,上次我垫付的那笔住院费撑不了太久吧,现在你又要赔付那么多的违约金,如果我不帮你,你能怎么办呢?去借高利贷?你恐怕更还不上吧?”褚卿说,“我只是给你提供一条更好的路子而已。”
“那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啊。”林乐安双手握紧了,指关节泛出微微的白色,“你要是当我是朋友,就不会说这种话。”
褚卿笑了笑,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那你说说,你还有什么方式?”
林乐安当然没有,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弄来那么大一笔钱,“为什么非得找我?”
“我需要一个听话、干净、能好聚好散的床伴,只要能达到这个要求,我并不在意对方是男是女,是张三还是李四”,褚卿看着林乐安,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林乐安着想一样,“我说了,我是想帮帮你,你可以考虑考虑,但我不保证这样的机会每天都有,毕竟要和曾经的同学做这样的生意,我也觉得别扭,但我是生意人,要让我一点儿回报也不拿,我也不太能接受。”
“不用想得那么复杂,你没有卖什么东西给我,我只是为了人情付钱而已,就像你为你奶奶、你妹妹花钱一样。”
褚卿走时已经快11点了,那杯温热的茶一口没动,已经逐渐冷掉。林乐安没有下楼送他,只是站在窗口看着对方上车。
一片茫茫的夜色里,林乐安家透出温暖的灯光,但从褚卿的位置看去,只能看见窗前一个模糊的身影。
本来想要先哄对方一阵,等时机差不多再提出来,但今晚的突然拜访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只是看到林乐安那一节纤细的腰,就已经觉得口干舌燥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如果继续拖下去,他搞不好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那到时候他就会在这段关系中变得被动起来。
所以他要把林乐安弄上床,越快越好,他已经无法再理智地等待时机了。
可即便是这样毫无准备地提出了过分的交易内容,褚卿也丝毫不觉得慌张,相反,从今晚林乐安的表现来看,褚卿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过不了多久,林乐安就会眼巴巴地自己送上门。
林乐安一夜都没有睡着,耳边反复回响着褚卿的话,从一开始的屈辱、震惊,到现在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力感。
褚卿说得没错,奶奶的住院费就像个无底洞,过不了多久,医院就会打来催缴住院费的电话,而工厂的违约金更是一笔大数目,他恐怕只有去抢银行才能还上。但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儿他是绝不敢去做的,他必须得好好活着,他还有个妹妹要照顾。
林乐安觉得自己这一生好像都被这样的无力感笼罩着。
他闭上眼睛,那些他以为已经褪色的记忆就清晰地卷土重来。
“就是林家那个啊,看着挺正常的,结果是搞那种关系的。”
“还在工地上工时被人家老婆逮住,丢死人了。”
“你说他是被搞得还是搞人的啊?工地上那么多男的,不会都碰过吧,那很容易得病的。”
“听说这个是基因里带的,可能会遗传,我看他那个儿子也是长得女里女气的。”
......
这样的话在爸爸刚去世的那几年里林乐安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哪怕只有7岁,他也已经懂得了很多的东西。
所有的人都说,他的爸爸,平时会温柔地抱着他、几乎从来没有发过火的爸爸,实际上是个和别人搞婚外情的同性恋。还因为在工地上偷情被对方妻子逮个正着,慌不择路自己摔下了高架。
这样的丑事在他们这栋老旧的筒子楼像是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不到一天,就成为了所有人的笑料。
一夕之间,曾经友善的邻居阿姨叔叔见到他都像见到瘟神一般,也没有小孩子愿意和他玩,因为他是“同性恋的儿子”,而同性恋这种病,是会遗传的。
而比起他被孤立而言,他的爸爸更是因为“同性恋”这三个字,不仅没有拿到一分工伤款,还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同情,就连涉事的另一方也像隐身了一般,好像这件事是他爸爸一个做出来的一样。
整个筒子楼里,除了他们一家,所有的人都认为爸爸该死。可家里没人忍心放弃,还因为爸爸住院卖了房子、借了大笔的外债,可即便这样那个温柔的男人还是在缠绵病榻几个月后痛苦地死在了医院里。
临死前还挣扎着握住妈妈的手,气道被切开的男人哪怕只能发出咿呀的声音,还是反复用口型念叨着,“我没有。”
至于他没有什么,已经无从得知了。
而妈妈呢,妈妈也成了“同性恋的妻子”,但这个称号比起“同性恋的儿子”好多了。人们会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再夸赞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女人,好像非得这样才能展现自己的同情心一般,丝毫不在乎当事人是不是愿意揭开这道旧伤疤。
关于他们一家的流言始终在跟随着他们,哪怕前前后后搬了好几次家都还是甩不掉。人群好像有一种魔力,能够时时刻刻地共享信息。
但躲避流言不是妈妈最重要的事情,自从爸爸走后,她的人生好像就只剩下了还债。
不分昼夜的做着几份兼职,忍受着来自老板的各种骚扰,却因为那一份微薄的薪水连反抗的话都不敢说一句。就这样熬了快10年,好不容易有了一段新的感情,可对方却是个有家室的骗子。可惜妈妈知道时已经太晚太晚,肚子都已经快8个月,想打也打不掉,最后还因为生这个孩子丢掉了性命。
而他,从小就生活在“同性恋的儿子”这个标签下,被动地接收着所有人的闲言碎语,眼睁睁看着妈妈被那些肥头大耳的男人动手动脚却只能忍气吞声。长年累月下来,他终于明白,如果想要保护家人,他必须变得凶狠起来,谁对他的家人不好,他就要十倍地还回去。
十岁那年,在再一次有人当面叫他同性恋的儿子时,他终于爆发了,冲上去不要命地按着那个比他大上好几岁的男孩儿打,谁也拉不开。就这样,他一战成名,附近关于他的流言更多了,说什么同性恋都有精神病,会发疯。附近的大人们都怕他,更别说什么小孩子了。
他彻底失去了交朋友的资格,就这样孤零零地长大了。
直到高中,他认识了褚卿,那个会在他交不起资料费、买不起饭饿肚子时帮他一把的人,他们本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林乐安在黑暗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那时他的成绩还行,要是他也上了大学那就好了,那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这些现在也只能想想了,老天爷从来都不想让他好过,让他那么小就没了爸爸,又让他在人生即将改变的时候失去了妈妈。他也想做个自私的人,连自己都管不了了,还怎么去管别人。可是看着襁褓里妹妹和家里行动不便的奶奶,想要逃走的心情又被重重地压了下去。
没办法自私,他只能放弃他的学业,放弃改变命运的机会,连带着把那个可能会成为朋友的人也一并放弃了。
天还未亮,林乐安早早地起了床,拿着工具去收拾商店卷帘门上的油漆,可他无论怎么擦拭,那些油漆还是毫不褪色。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林乐安只好把卷帘门升起来,开始了一天的营业。
昨天他失眠了一整夜,把褚卿的提议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褚卿的提议恐怕真的是为了他好。
像褚卿那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呢,就算是想要男的,也能找个比他好不知多少倍的吧?他林乐安自问没有万里挑一的皮相,更没有什么有趣的灵魂和迷人的特质,他只是一个乏味的、拖家带口的普通男人。如果没有那段年岁久远的同窗情谊,褚卿可能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他垫着脚想要爬上褚卿的床都够不上。
但是让他摒弃掉自尊,雌伏在男人身下,变成一个他最厌恶的“同性恋”,这样的事对他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在昨天之前,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太奇怪也太可怕了,两个男人做这种事。
为了那笔钱,褚卿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种事呢?
更何况,他还想着,如果真接受了褚卿的提议,那他这一辈子都别想要和褚卿平等往来了。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因为“同性恋”这三个字失去了太多和人平等交往的权利,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能成为朋友的人,难道也要因为这个而失去吗?
正想着,一根钢管就放在了他面前的柜台上。
林乐安抬起眼看,发现来的正是那几个要货款的,只不过这次比上次的人还多,好几个人还带着家伙。
“林老板,你昨天可让我们好等啊。”带头的人不怀好意地问,“我们的钱准备好了吗?”
林乐安不敢和人硬碰,眼疾手快地从柜台里拿了包烟递过去,“已经在想办法了,麻烦各位老板再等些日子。”
“等些日子?”一人答道,“我们也是做生意的,没有货款,厂里就发不出工钱,林老板,我们可等不起啊。”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家老人可住着院呢,再多的钱也不够填的,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另一个人也附和着。
“跟他费什么话,把店砸了,给他动动真格,看他还老不老实。”
说着,就有人一棍子打在了一旁的货架上,“哗啦”一声,商品掉了满地。
林乐安也想还钱,但他真的没钱了,“各位,我家里的情况你们都知道,我是真没钱,要有钱我肯定早拿出来了。”
“没钱?昨天晚上来的那个男人开的车可贵着呢,你奶奶的住院费也是他付的吧?你去找他借。”
林乐安眼前闪过褚卿那张英俊的脸,没能及时反驳对方。
那人见林乐安迟疑了,便抓着这条线不放,“林老板,那人是谁啊?你以前身边可没这号人物啊,那么晚还上你家。”
说着说着,语气就变得下流起来。
“放什么屁!”林乐安像被一脚踹在男人的肚子上,“老子不是变态!”
看着同伴被踹,其他人也不再打嘴炮了,蜂拥上来将林乐安按住,一脚将人踹得跪在地上。
带头的那人揪住林乐安的头发,让林乐安不得不仰着头看他,“林老板,你长成这样儿谁不多想啊?”
林乐安一双眼睛因为愤怒变得通红,梗着脖子瞪人时透着一股森森的寒意。
“我们最多再给你一天时间,要是再拿不出钱来,可就别怪我们无情了。”男人把林乐安推到在地,脚踩在林乐安的背上,他环顾着这家小小的店铺,笑着说,“先给你点儿警告,兄弟们,把这儿给我砸了。”
几乎付出了所有心血的店铺,在一通打砸后成了一片狼藉,那种像父母去世时一样的绝望奔涌而来。林乐安想,每天对着镜子加油打气的自己真是有够可笑的,说什么只要坚持就会好起来的,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好不容易催债的走了,房东后脚就跟着上门。
“小林啊,不是我不想租给你,只是你看,你这惹到这么些人,天天来这儿闹,房子砸坏了你能赔,但这运势坏了、名声臭了,我这以后还租给谁啊?”
只一句话,林乐安就懂了,房东这是要赶人了。
“而且我前几天就跟你说了,该交租了,但那时候你奶奶刚住院,我也不想催得太紧,这下正好,你这楼上楼下都到期了,”或许是觉得自己不厚道,房东就添了一句,“你就趁着这两三天去找房子,找到就搬吧,正好躲躲那些人。”
房东走后,林乐安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小店里,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再去收拾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要这么对待他,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可上天总要让他受尽折磨,难道想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也是罪吗?一定要他趴在地上,后悔来到这个世界才行吗?
外面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不少,哪怕平时林乐安和他们关系都不错,但现在也没一个人伸出援手。他们三三俩俩地围在一起议论着他,用同情、用鄙夷的目光扫视着他,甚至还有人把这件事当笑料一样和人分享,好像只有别人倒了霉,他才能在他平凡枯燥的生活中品出一丝乐趣一般。
绝望压顶,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直不起腰,他背过身蹲下,用力眨了眨眼,确保自己不会流泪后,才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人群一眼。
那群人见了林乐安的眼神,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一窝蜂地散了。
“哥哥,我们店里怎么了?”林乐欢下楼就看见了满屋狼藉,小姑娘有些害怕,“是那天晚上那些人又来了吗?哥哥挨打了吗?”
林乐安摇摇头,想要安慰妹妹,但又说不出安慰的话。
林乐欢抱住哥哥,“褚哥哥不肯帮我们吗?哥哥不是说褚哥哥会帮我们的吗?”
林乐安呆愣着,许久之后才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回答妹妹,“不是的,褚哥哥会帮我们的,他等会儿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