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权真宜死的第二天,他的手机欠费了。
以前都是方自明给他交的,因为权真宜老是容易忘记一些事,方自明常打趣说他是不是患了少年痴呆症。也正因为如此,权真宜才会给方自明设置吃药的消息提醒,怕方自明被他感染,也患上少年痴呆症。
方自明参加完春节的音乐汇演后,回了白暮的家,手机上到处都是群发的新年祝福,热闹,却又没有多少温度。
方自明翻到权真宜的消息栏,发现他不仅连春节祝福没有发,连原本每日会发的吃药提醒都没有发过来。
往年这个时候,权真宜一个人发给他的短信,就能超过通讯录里所有人群发给他的数量,啰哩啰嗦的。
原来要除旧换新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果然不该对他怀抱有不该有的期望。
方自明气得有些头晕,一怒之下把权真宜拖进了黑名单,并赐予备注【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以前说过,为了他,自己去死都可以。
现在呢,连消息都懒得给他发一个。
方自明有些好笑地想道,这些说着会永远爱的人,没有一个值得信。
白暮从厨房间里端了几盘饺子出来,是猪肉玉米馅的,闻起来又鲜又香,蘸醋最好吃。
方自明看着氤氲着白汽的胖饺子,想起以前过春节的时候,权真宜不管在多远的地方出差,都会赶回来,给他包饺子吃。但权真宜包的饺子特别丑,以至于煮出锅的时候,馅是一堆,皮是一堆。权真宜就会开玩笑地夹起馅肉和皮子说,诺,你是皮,我是肉,我们永远在一起。
说着就把肉塞回面皮里。
“幼稚鬼。”方自明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说的。
“幼稚鬼怎么了?”权真宜骄傲地把自己重新组装的饺子塞回嘴里,“幼稚鬼有你喜欢呀。”
说着,权真宜凑过来亲了一口方自明的脸蛋,方自明嫌弃地推开了他,但脸还是变得红彤彤的。
“切。”方自明嘟哝了一声。
权真宜忽然伸手摸了下方自明的脸,“你的脸好冷。”
他从里屋拿了条棉被,裹在两个人的身上,方自明有些好笑道:“不用啦,一会就热了。”
权真宜有些愧疚地低下头,突然就掉了眼泪,“对不起,自明。”
“怎么了?”方自明紧张道,“大男人的,哭什么啊。”
“我要是再有钱一点,就不用让你跟我一起在这里受苦了。”权真宜说道,“我以后有钱了,就给你买一套大房子。”
方自明就站起身抱住了他,“好啦,不哭了不哭了。我又没说你什么。”
权真宜知道,方自明这是一些安慰他的话。他有他的野心和梦想,路过一些正在展出的音乐会时,方自明都会多停留上一会。
方自明说过,他想去维也纳读书,学音乐。
他的未来在更辽远开阔的地方,不该和自己一起困窘在这逼仄的小屋里。
权真宜低下头,忽然听见方自明很高兴地说:“你看,我咬到硬币了!”
他把硬币捧在手里,双手合十,“我许愿,我们以后会顺利开心,健健康康的。”
权真宜嘻嘻笑起来,“笨蛋,说出来了就实现不了了。”
方自明想,权真宜说得确实没错,这几年,一点也不顺利。
方自明吃着饺子,不自觉出神了好久。他把在黑名单里关禁闭的大猪蹄子拉了出来,给他发了一张满桌饺子的照片。
就算权真宜有了小情人,方自明也要让他知道,没有他,他照样过得很好,甚至比以前还要好。
在发完照片之后,方自明又把他拉黑了。
权真宜死后地半个月,方自明开始了他梦想中璀璨绚烂的人生。
白暮用自己的资源为他带来了多场演出,方自明终于有机会在这些年轻人中崭露头角,现在的人生,要比以前都顺风顺水。
他每天更加刻苦地练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弹琴。
方自明憋着那一口气,就是为了有一天站到更高,更大的舞台,让权真宜知道,抛弃他而选择别人,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有时甚至忘了吃药,权真宜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人一忙起来,就容易得少年痴呆。
他的心脏很疼,像缺了一块,有风在往里灌,很冷。
方自明在白暮的帮助下,参加了三场全球巡演,成为短期内小火的音乐家。
但是方自明不高兴,他说不出这是为什么,他明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可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他甚至是有点期待地,每天捧着手机,渴望权真宜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后悔选了别人。
就算自己拉黑了他,但是,按照权真宜的脾气,要想联系他,换个号再打难道很难吗?
方自明为了等那一个电话,甚至把每一个广告推销的电话都接了起来,无比期望地等待电话那头出现权真宜的声音。
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方自明逐渐真的有点生气了,是非常,非常的生气,和一个杳无音讯的人生气,是一种可怕的体验。
也许,自己本就不该对权真宜抱有期望,他现在肯定跟别人过得很好吧......好到,都懒得来搭理他。
不过就是个花心的臭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
可是......可是......
他跟权真宜生活已经有六年之久,从高中,到大学,他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他的生活里已经哪儿哪儿都是权真宜的足迹,每次他想要忘掉权真宜的时候,手机qq还会把去年今日的消息推送过来。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第一次一起旅行,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权真宜带他去雪山旅游了一次,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开始吵架,QQ和朋友圈都没有再更新。
方自明的事业蒸蒸日上,人却日益消沉下去。
白暮带他去看了几家心理医生,方自明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心病,于是有一天,白暮就开了家里几瓶好酒,要带他一醉方休。
方自明心中愁苦终究太多,本来就不是酒量有多大的人,没命一般地往下灌,他最后喝得醉醺醺了,盯着面前的白暮看。
看得久了,白暮就变成了权真宜的模样,方自明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他指着白暮,气势汹汹地问他:“为什么不理我.......”
过了一会,那气势又萎靡了下来,“权真宜......你真的........真的不爱我了吗........”
他蜷缩成一团,泪腺疯狂加班,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不断涌出,“为什么消息也不给我发一个啊。”
白暮这一天才知道,失恋的人不止有方自明,还有他自己。
方自明任性、娇气,权真宜知道这一点,并且曾经自诩,可以无限包容方自明的人只有他自己。
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权真宜会反对方自明的任性。
比如喝酒,是万万不能的,方自明有心脏病,喝酒会加重心脏负担。以前权真宜说什么也不让方自明喝酒。
“那我难过怎么办啊?”方自明问他道。
“我可以做你的人肉沙包。”权真宜摆出一副强壮的姿势,“你难过,就揍我。”
“那我超级难过,揍死你了怎么办啊?”方自明又问他道。
“那你轻点揍嘛。”权真宜笑道,“你把我揍死了,以后难过,谁来当你的沙包啊?”
半夜,白暮家的灯火明亮,首都最好的医生都聚在了这里。
方自明心脏抽搐晕了过去,他好多天没有吃药,又一次喝了这么多酒,医生给他抢救了一会,终于跳回一点心跳。最后把他架上架子送去了医院做急诊。
方自明在昏睡中一直做梦,好多都是以前的回忆。
初中的权真宜和他一起踢足球,高中方自明父母离异,他在家里待着不舒服,就溜到权真宜家里,一待就是好几天。权真宜会给他买好多零食,不贵,权真宜最爱买菜园小饼,蕃茄味的。
但很久以后,方自明才知道,在他眼里这些不贵的东西,也是权真宜用自己打工的钱攒着买的。
梦的最后,他看见了权真宜,他一脸阴沉,看上去好像不高兴。
方自明要朝他靠近,权真宜就回过了身,他对方自明笑道:“自明。”
“你.......”
“我要走了。”权真宜的声音轻轻的,从远处飘了过来,“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喝酒,不要熬夜,每天要定时吃饭,还有,记得吃药。”
说完,他的身影就开始慢慢消失。
“喂,权真宜!”方自明追了上去,权真宜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暮的脸。
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听见白暮一脸愧疚地对他说:“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喝酒。”
方自明戴着淡绿色的氧气面罩,白暮抓着他的手,对他说道:“忘掉他吧,你会好起来的。”
方自明躺在病床上,闻着医院里散发着的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几乎无限平静地想道,是啊,他确实应该把权真和忘掉了。
连他生病了,权真和也没有来看他一眼,如果自己再继续纠缠,倒显得自己太过不体面。
方自明叹了口气,脸微微侧向白暮,他轻声说道:“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好。”白暮说道,“那你好好休息。”
方自明看着白暮将病房的门轻轻带上,然后他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
手指停留在通讯录里“白痴”两个字上很久,想要拨通,又想要拖黑。
为什么连自己生病都不来看看啊.......
方自明越想越委屈,犹豫了很久,终于把权真宜从通讯录好友里删除,连着那六年的聊天记录和回忆一起删除。
权真宜对自己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权真宜死后的近五十天,他失踪的消息才开始慢慢传开来。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失踪。
新闻里开始播报权真宜失踪的事件,方自明还在弹琴,听见这消息,立马冲到了电视机前坐着。
是顾斐,权真宜的那个小情人说,好久没有看见权真宜了。
权真宜从年前就失踪了,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出现。
方自明感觉整个人有种不真实的失重感,他一直以为,权真宜失踪,是和顾斐在一起......
但既然不是这样,那——
方自明去通讯录翻权真宜的电话,才想起自己早就把他删除,还好,自己还记得他的电话号码。
方自明深吸了一口气,把权真宜的电话拨通。
“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权真宜失踪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白暮给他带了一大板巧克力回来,把它递到方自明面前。
方自明看了一会,伸手接过了巧克力盒子,“不打算怎么办,跟我没关系。”
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好甜,“反正顾斐会去找的,不是吗?我又去做什么小丑。”
“你真的不在意他了?”
“不在意了。”
白暮脸上竟有点雀跃起来,“嗯。”
嘴上这么说着,但是没有人的时候,方自明偷偷去了一趟他和权真宜以前居住的地方。
他甚至还帮权真宜充了手机的话费,这个笨蛋,手机停机了都不去缴费。
走进狭小寒冷的楼道的时候,方自明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比起白暮的家,权真宜家确实又小又寒碜,但他却感觉,只有回到这里,他才真的有回家的感觉。
权真宜家的门上贴了一堆水电费欠缴单,方自明把它们撕了下来。
推开门,屋里已经积累了厚厚的灰尘。
方自明咳嗽起来,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权真宜这么多天,都没有来过这里一次吗?
电视机前的桌上横七竖八倒了好几只酒瓶,都是高度数的伏特加。方自明皱着眉抚摸过那些酒瓶,他从来没有见过权真宜喝酒,这个人说着要自己别喝酒,却偷偷一个人躲在这里喝了这么多酒。
翻开冰箱,里面的食品也都发霉过期.......
方自明叹了一口气,拿了一个垃圾袋,把这些食品全都收了起来。虽然他现在很讨厌权真宜,但这个白痴要是乱吃过期东西翘掉了,他才懒得去参加他的葬礼。
收拾了半天,方自明觉得自己有点累,他躺在沙发上,看着屋子因为他而变得整洁一点,心里有了些些的满足感。
他望着权真宜屋子的门,犹豫了很久,终于慢慢站起身,把权真宜卧室的门推开了。
方自明睁大了眼睛,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虽然权真宜平时就是一个不太会整理的人,但从来没有这么随意过。卧室的地上散落了很多照片,有的被捏烂扔进了垃圾桶里,有的就皱巴巴掉在地上,剩下的一些,留在了桌面上。
方自明把地上的照片捡了起来,紧接着,他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这里的每一张照片,都是他。
权真宜,你到底在想什么......
权真宜的电脑还在桌面上打开着,但是已经没电了,方自明摸了一会,找到了权真宜的充电线,他把电脑的充电线连上,等电脑开机。
然后,他把桌面上的照片一张张看了过去,权真宜把他们两的合影剪开了,但事后应该是后悔了,所以又用胶水沾到了一起。透过照片,方自明都能看见权真宜的孩子气。
方自明又翻了一会,他翻到压在底下的一封信。
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权真宜的手笔。
纸面上好像有泪痕,让纸的表面变得凹凸不平。
方自明把这张纸抽了出来,上面写着:致方自明。
写给我的?
于是,方自明拉开了椅子,坐下来慢慢看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封信应不应该写给你,又或者,我是写给我自己的,因为我真的太难过了,我不知道该向谁说这些事情。”
“有时候看见你生活得很快乐,我也为你高兴,比起白暮,我确实给不了你什么。连一个有暖气的冬天都给不了........我更没有理由把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仅仅因为我喜欢你。”
“所以自明,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封信,就忘掉我吧,我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但我真的好难过啊.......最近还被老板骂了,因为我近期老是走神,背不住台词,我那时就想,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可能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你离开我之后,我做什么都不顺利,有时候我装作很开心,但我真的不顺利,跟谁都相处不好。”
“你知道,我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我只有你,如果连你也不要我了,我还剩什么呢......我什么都不剩了。”
方自明摩挲着信纸的表面,眼泪不自觉淌了下来,“权哥.......”
电脑的屏幕亮了起来,刚开机就跳出来上次没有关闭的页面,是剪辑软件的窗口。
方自明擦掉眼泪,点了播放键,权真宜的身影就在里面出现了。
他站在一间公寓的门口,很开心道:“近期我在网上看见好多人在拍hometour的vlog,所以我也赶着潮流,来拍一个。”
他把房产证凑到摄像机面前对焦,“你猜这是什么?”权真宜笑嘻嘻的,好像要给他一个大惊喜一样,“这是我们俩的房子!”
“.....今年我工作忙,没有办法赶回来给你过生日了,对不起啊,所以只能这样拍个视频给你。”权真宜说道,“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诺,你看,房产证上我登记了两个名字,你的,我的。”
“我带你进去看看。”摄像机的镜头移动到了房子里,“这里我让人做了落地窗,然后做高了一层台阶,用来放你的钢琴。”
“这是你的房间,采光特别好,还没有装窗帘,等你有空我们一起去挑一个。”
权真宜絮絮叨叨地给他介绍了好多地方,连阳台上买的每一盆植栽的名字都介绍了过来。
方自明感觉自己看不下去了,他把脸埋到手掌间,有湿润的液体不停地从眼角落下。
去年他生日的时候,并没有收到权真宜的这个视频。
因为他那时候和权真宜闹冷战,跟白暮出去玩了。娱乐新闻里到处都在报道他和白暮在海边度假的消息。
权真宜大概是看到了他们俩的消息,所以才没有发送给他。
“生日快乐啊,小自明~”方自明听见视频里的人在顿了顿,然后说道,“我们吵了这么久的架。“
“也该和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