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庆港台风季的第一个台风“鲸鱼”贴岛擦肩而过，有惊无险。
地标建筑致仕大厦平静屹立，外壁上的节能发光板拼成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着如洗碧空。
二十楼会议室内，致仕证券和恒润证券的合并发布会已经进行到尾声，记者被允许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章先生，致仕去年在新界山的马球场揭牌，今年出资重建的大卫湾亲子公园对市民开放，这次与恒润成功合并，可谓好事连连，请问您感情上有无好消息可以透露给大家？”
这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财经新闻中的问题。一向不喜被人打探私生活的章致蕴却罕见回应，“有计划近期结婚。多谢！”
章致蕴答完便起身，恒润的周漾也准备离席，刚好跟他并肩。
有反应快的记者问：“请问是同周漾小姐吗？”被主持人拦下，“抱歉，发布会已经结束。各位辛苦！”
章致蕴在十几名工作人员的簇拥下离开现场，登上直达致仕大楼高层的电梯。电梯里，企划总忐忑地向章致蕴道歉没筛选好记者，又保证私人问题不会报道。
章致蕴脸上的表情比发布会上淡一些，“不用。”企划总听不出是不用道歉还是不用发，但不敢再问。
章致蕴不仅是致仕的负责人，也是整个章家的掌权人。章家曾黑白通吃，盘踞庆港近百年。章致蕴不到二十便在血腥的家族争斗中掌权，章家迅速完成转型，旧产业几乎全部舍弃，只保留金融业。
运营百年的银行在国际市场中稳扎稳打，新兴的证券公司如今成为吉庆港龙头，控股的贵金属交易以吉港为中心往周边国家辐射，风口上涉足热门产业，赚了个盆满钵满。近年又成立了船舶公司，只为其他产业的高端客户服务。
他声望与财富并握，且连续多年任庆港商会主席，一时无人能出其右。
他曾祖母是意大利人。此后章家这脉直系的外形都带着外地基因。章致蕴尤为大张旗鼓，身材高大，面部线条锋利，五官磅礴坚定。没有表情时很容易让人想到意大利的特色社团。
所以就算章致蕴常自诩是和气的生意人，鲜少有人敢真这样认为。
到办公室，乔斯敲门。
乔斯是章家远支，跟章致蕴一起长大。他跟别的副手不同，是章致蕴真正的右手，知晓章家或明或暗的所有产业结构，参与处理章致蕴的私事和机密，在一些场合无需授权便可担任章致蕴的发言人。
乔斯长了一张海神脸，壮得像健身房的公牛私教，西装里的上臂鼓鼓囊囊，“下面的人刚才吓坏了，问我今天的私人问题到底要不要发。我说越快越好。哪家媒体最先报道我有头奖。”
章致蕴说：“那你蛮大方。”
乔斯：“应该的。谁让你想结婚又不愿先开口。”
章致蕴眯眼。这时秘书敲门提醒已到时间出发去明大。
乔斯闪身出了办公室。
章致蕴除去一堆商务头衔外，今年又多了一个庆港曲棍球协会特邀主席。因为明大曲棍球队有章小鱼。
章小鱼被章致蕴带回来就对上学表现出非一般的狂热，还热衷于参加各项活动，热衷于积攒奖牌。
章致蕴便热衷于让他得奖牌。
明大队自成立就没进过八强，今年因为有章小鱼加入，在章致蕴“特邀”的努力下，进了决赛。
章致蕴在离比赛结束还有几分钟时坐上主席台，八名保镖散布在他身后的观众席。他拿起望远镜找章小鱼。
章小鱼是左翼，正控球跑，找时机传给中锋。挥杆时身体下压，臀和大腿连接处绷成一条直线，小腿上肌肉收紧成修长弧形。
明大选的球衣审美超前、颜色鲜艳。橙色上衣、蓝色短裤、黑色球鞋，加上提到膝下的运动白袜和脸上的红晕，章小鱼跑起来像只非洲草原上长着五彩羽毛的珍贵鸟类，满是速度与力量。
很难想象这是整天没骨头一样挂在章致蕴身上的章小鱼。
协会主席在一旁说：“明大拿冠军没问题。”最后两分钟，对方连续两次失误，落后明大队一分。章致蕴放下望远镜，跟主席寒暄，“你眼光一向准。”
颁奖时，章致蕴给明大队戴奖牌。到章小鱼，他低头要比别人往前杵很多，半干头发扫到章致蕴的鼻尖，握手时挠一下章致蕴的手心，嘴角却抿出一副腼腆样。
冲完澡脸色已经恢复成平常的白，一双眼睛像昂贵的猫儿石，流动着狡黠精怪。
章致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继续给别的队员戴奖牌。
合影时，章致蕴刚好站在章小鱼前面，站在领奖台上的章小鱼只勉强露出一个脑袋。
等章小鱼坐到车上看相机，不满大叫，“你是故意的。”他中庭稍短，鼻梁却高挺，瞪着章致蕴时表情既稚气又贵气。
章致蕴拿起他的奖牌，“拿到金牌还不开心？”
“我们遇到所有队都打假球，你花很多钱？”
“没有很多。”章致蕴说。
“几十万？几百万？”章小鱼靠在章致蕴身上，得了软骨病一样，觉得很好笑，声音清亮，“他们拿到那么多钱一定比我开心。”他忽又起来，身体往前探，“够买个纯金的了，对吧仔叔！”
胖司机说：“诶，那怎么一样，这个奖牌代表荣誉嘛。”
章小鱼又靠回章致蕴身上研究起金牌。章致蕴没说话。倒不是因为自己花了几百万没得到章小鱼眼睛亮晶晶说一声谢谢并响亮地亲一口，只是单纯话少。
正看着，突然手机震动，章小鱼姿势没变掏出手机。是乔斯发来一个链接。
章小鱼点开，上午发布会上章致蕴跟周漾起身并肩的照片跳出来，下半部分标题醒目——【章致蕴婚期将近 尚未透露联姻对象】
章致蕴的眼光在“联姻”两个字上停了停，快速扫了一眼媒体名字。略感不快，这家媒体这样添油加醋，不知乔斯是怎么把的关。
章小鱼已经坐直身体，在仔细阅读文章。文章是正经财经文章。
几分钟后，章小鱼抬头问：“你要结婚？”
章致蕴说：“当然，我这个年龄，应当结婚成家了。”
章小鱼望着章致蕴，眼珠像天鹅绒上两颗不反光的黑葡萄。他一向醋精附身，睫毛一眨就是主意，这会儿却像定住了。
半晌，才又问道：“因为需要继承人吗？”
章致蕴比章小鱼大十几岁，大概率比章小鱼早死，死后致仕自然是章小鱼继承。
便说：“这是一方面。”
章小鱼听完突然笑了一下，转瞬即逝，他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个不受控制的表情，随后恢复平淡，有几分章致蕴那股轻描淡写但难以捉摸的神采。
然后低头看手机。界面已经不是新闻。一路安静到明塘。午餐没挑食，厨师们松了一口气。
章小鱼的脾气有些像庆港的天气，但凡高云越层积外卷，海面越风平浪静，破坏力便越大。
章致蕴不动声色。不知他准备怎么撒娇蛮缠，最好是个激烈些的反应，这样章致蕴才能被迫就范。
章小鱼虽然姓章，但并不是章家人。
八年前，章致蕴被自己的叔叔章士钊设计逼到边境一个小村落，章士钊一心要杀死章致蕴，竟波及无辜村民。
最后幸存的几个村民中便有章小鱼，十几岁的少年，瘦弱干净，脸庞精致，怔怔看人，像发育不良走错地方的爱神，拿着箭不知射谁才好。
其他几人都照本人意愿安排了去处，到章小鱼时章致蕴问他想去哪？
章小鱼说：“我想跟您走。”
章致蕴心思动了动，查清背景没问题，就把人带回来安置在明塘，改了个名字叫章小鱼，又送进学校读书。
章致蕴偶尔回明塘看看，章小鱼安安分分，见章致蕴时恭恭敬敬叫“先生”，声音清冽，不躲不闪，褐色眼珠明亮，章致蕴总觉得那两颗玻璃珠子有点不可名状。
过了两年，章致蕴才反应过来这少年是盯上了他的床。
那天章致蕴喝了酒，晚上图方便直接去了明塘，半夜章小鱼钻进来，光不溜秋，开房门时挨了冻，摸起来像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像贝尼尼凿出来的冥后。
章致蕴酒后昏沉，等人痛呼时，他才清醒一点，看到章小鱼那张拉开的丘比特弓唇，没再动，也没下来。
章小鱼却手脚缠上来，动作生涩异常大胆撩拨章致蕴。
第二天，章小鱼发着高烧脸色惨白说胡话，“你现在有我了，就不许再找其他人。”
章致蕴交代人去请医生，没有理他。他扒着眼皮问章致蕴，“听到了吗？”
“听到了，别说话。”
章致蕴从不许空头支票，也从不搪塞敷衍。他的承诺对政客和孩童效力相当。
章小鱼放下心，缩成一团，牙齿打着颤说冷。
章致蕴在他额头贴了个退热贴，把人往自己身边搂了搂。
章小鱼闭着眼睛，苍白单薄，脸上一派天真不谙事，小心思不甚高明，鲜活却无力，看上去很需要好好教养。
章致蕴从小卷入家族斗争，对生意和权谋之外的事情一概兴致缺缺。美色不在他的财富清单里，性也不是他的发泄途径。
章小鱼完全是个意外。也是个例外。
章士钊入狱后，章致蕴威胁尽除，倒是有时间好好养他。
养得一直很精心，章小鱼仍没强壮到哪儿去，反而飞扬跋扈，翻腾花样要陪要玩。章致蕴宠得没边，他自己又会笼络人心，整个明塘都围着他转。闹闹腾腾，补了章致蕴在荆棘之路上身披荣耀背后的那一丝孤独。
章致蕴身边的人开始以为他养来玩玩。直到章小鱼开始跟着章致蕴出入致仕。某次年会动手打了个当红明星，放言，“少打章致蕴的主意，他是我的。”
乔斯在一旁直皱眉，“你不管管？”
章致蕴不在意，“他又没说错。你去处理，让对方闭嘴。”
身边有人精看出点意思，照着章小鱼的模样找人送到他身边，无一不被章致蕴扔给乔斯。
乔斯再扔回原处，笑骂，“章小鱼醋成精，大半都是你们的功劳。”
这下心腹都知道章致蕴当真。
章小鱼少年心性，对爱情的幻想和坚守常让章致蕴失笑，但会动容。
他有意照着爱人的模样养章小鱼。章小鱼也确实被养得一副适合跟章致蕴结婚的样子。
是以，章小鱼马上大学毕业，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就是应当跟章致蕴提结婚。因为章致蕴耐心不佳，很不喜欢等。
吃完饭，章小鱼约了同学，没跟章致蕴说几句话。
章致蕴气定神闲，笃定晚上就能看到章小鱼的反应。
和所有身居高位多年因此爹味崭露头角傲娇却不自知的上位者一样，章致蕴认为自己做的所有决策都恰到好处到犹如神笔。包括感情。
事实是，章致蕴在遇到章小鱼之前感情堪称贫瘠。他的天才和精力全在生意上，但把生意上的经验用在章小鱼身上时，意外地严丝合缝，便自信在感情上也同样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以至于后来知道是章小鱼在掌握两人关系的主动权，是章小鱼自年少时便开始谋划两人的相遇时，章致蕴便极度耻于回顾此时胸有成竹的自己，居然会认为章小鱼一定会在这种低级激将法下提结婚。
这个可笑的错误在别的大佬那里也许还能补救，在把章小鱼当眼珠子的章致蕴这里却成了一生的痛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