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第一次见到陆九年是在盛夏的一个大晴天,那天的太阳很大很刺眼,像是要把人给烤化。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站在一棵老树下和我对视。
见到他第一眼时我就确定他不是一个好人,他生了一双实在凉薄的眼睛,看谁都像是在看死人一样,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秦霁,以后九年就是你哥哥了,快叫哥哥。”
秦渊一个劲拍着我的后背,想让我喊陆九年哥哥,我心里不情愿,索性直接甩开秦渊的手,冲着陆九年大喊,“我才不要叫他哥哥,我没有哥哥,他才不是我哥哥。”
仔细算起来,陆九年确实不能算是我哥哥,我们之间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他妈妈带着他嫁给了我爸爸,我们才成为了名义上的一家人。
只可惜他们结婚还没到一年路九年的妈妈就出车祸去世,而秦渊那个畜生卷着钱直跑去了国外,把我像条狗一样丢给还在读大学的陆九年。
我原本以为陆九年不会要我,也会像丢垃圾一样把我给丢掉,结果他却一直养了我五年,哪怕这五年里我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哥。
在我们成为一家人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很讨厌陆九年,也很讨厌他妈。因为就是他妈的出现毁掉了我的家和最爱我的母亲,如果没有她的插足,我兴许会有一个不错的童年和一个美满的家庭。
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果。我的家碎成玻璃碴,我的妈妈也永远离开了我。
刚和他们住到一起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我可怜的妈妈要回来掐死我,她说我是一个没有骨气的贱货,居然管害死她的凶手叫妈,我哭着和她解释我没有,但每当我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就会消失,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地狱一样的人间。
我时常从梦里惊醒过来,然后用手狠狠地掐自己的胳膊和大腿,我告诉自己不能忘记是谁害得我的家支离破碎。所以我从来没有给过陆九年和他的妈妈任何好的脸色,只要有一点不顺心的地方我就会用最恶毒的话语来咒骂他们,有时候甚至会故意摔烂她最喜欢的花瓶和瓷器。
每当我发泄完情绪,秦渊就会拎着棒子狠狠抽打我的后背和大腿,这时候那个女人就会出来拦着他,但一点用也没有。
我知道秦渊想让我向他认错,想让我屈服,可我怎么能屈服呢,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就要我来承担结果?我心有不甘,哪怕他把我打到鲜血直流,我也从来没有向他认过错。
我被打的时候陆九年总是在一旁看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像平常,但那副模样在我看来分明就是在嘲讽我,可是等到晚上他又会提着药箱来我的房间给我上药。
我觉得陆九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对谁都彬彬有礼可骨子里却冷得像是冰雕的人一般,我曾经讥笑他活得像是画皮,他听到只是对我笑笑然后什么都不说。
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都不会哭,至少从我认识他开始,我就从未见到他哭过。哪怕是在他妈妈的葬礼上他也没有哭,他平静得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甚至还在葬礼结束的时候带着我去吃大餐。
我问过他,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不难过吗?他像往常一样对着我露出一个假笑,然后从容地回答道,“如果难过能让人活过来,这世界上就不会有死人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发现他似乎和我不太一样,或者说和我们其他人都不太一样。他从来不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情绪,从来不怨恨任何人也不会喜欢任何人,在他看来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陌生人,朋友,亲人乃至爱人之分。
我读过加缪写的《局外人》,那时候我觉得陆九年和莫尔索真的很像,但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陆九年的冷漠并不是因为其他人不理解导致的,而是因为他不理解其他人,他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异类,一个只适合离群索居的人。
虽然这样说陆九年会显得他太冷漠,但我其实很喜欢他这样的特质。因为他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我从来不用担心谁会从我身边抢走他,我知道不论那些人做什么,费多少心力去讨好他,换来的都只会是一个凉薄而虚假的微笑,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没有谁是特殊的,除了我。
在秦渊带着钱刚逃跑的那段时间,我总是很担心陆九年会把我给丢掉。那时候我正在读高一,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刺头,每天不是逃课就是和人打架。他在江城的一所九八五读大三,据说成绩很好,每年都能拿国奖。
他妈妈走了,秦渊跑了,我们就成了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里唯二的住户。那房子是他妈妈留下的,秦渊本来打算把它卖掉,但看到房产证才发现这房子落的是陆九年的户。他知道自己拿不到那笔钱,把家具一砸就买票离开了江城。
那几天陆九年一句话都没和我说,我也不敢和他说话,我害怕我一开口,他就会把我赶出去,就像他的那些亲戚说的一样,我们是没有血缘的,算不上兄弟,他不需要对我负任何责任。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大概一周,最后是他先和我说的话,他说,“阿霁,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们是一家人。”
当时我有点想哭但还是忍住了,我觉得很奇怪,像陆九年的人也会知道什么是家人吗?
我们就这样一起过了四年,他大学毕业在江城找了一份工作,我高中毕业考上他之前读过的那所大学。这四年里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我喜欢直接叫他的名字,他也喜欢我这样叫他。
抛开性格上的因素来说,陆九年其实是一个很适合结婚的对象,他生得很漂亮,虽然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男人并不合适但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词来形容他。
他有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对着人笑的时候很亮很亮,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光彩,哪怕那笑意没有任何的温度。他的身材也不错,只比我差一点,有腹肌和人鱼线,线条很流畅,特别是穿西服的时候,和T台上的男模有一拼。
他还很会做饭,各种菜系都能做得像模像样。工作的时候他又格外认真,既严谨又可靠,毕业才两年就在公司混得风生水起,把老板和下属都治得服服贴贴。
如果他不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大概会找一个贤惠体贴的妻子生儿育女,他们会成为周边人口中的模范夫妻,会成为其他人羡慕的对象……
不过很可惜陆九年是一个凉薄的人,他不会和任何人相爱,更不可能会结婚,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毕竟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顺理成章地和他住在一起,扮演一个乖张叛逆的弟弟。
我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那种超乎寻常的情感的,兴许是某一个晚上他提着药箱过来给我上药的时候,又兴许是他说我们是家人的时候,也可能是某一年除夕我们一起包饺子的时候,直到现在我都忘不掉那种激动的感觉,但现在我只能把这些感觉藏在心底,因为他们一旦浮现出来就会毁掉我现在所珍视的一切。
我恨陆九年,我恨他那张对谁都一样的假脸,我恨他冷得像是冰块,我恨他每次都过来可怜我,但我最恨的还是我那么爱他,他却从来没有爱过我。
王尔德说,爱,始于自我欺骗,终于欺骗他人。
我时常会想我对陆九年的爱会不会也是始于一场自我欺骗,他或许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只是我太害怕失去才会产生那些幻觉。可是幻觉产生的久了便会叫人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第一次觉得我看错陆九年是在六月第一个周天的晚上。那天我本来应该在学校的宿舍过夜,因为把作业落在家里才中途折返。当我推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让我这辈子都没法释怀的一幕——陆九年在沙发上和一个陌生男人接吻。
我看不清那个男的长什么样,但却能清晰地看到陆九年的脸,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沾染露水的琥珀,很漂亮。
他们吻得很深入,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我正在门口看着他们。我想不起来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晚上我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学校,只是一直呆在街边,像个流浪的疯子。
从那以后我再没回过家也没陆九年联系过,他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们就像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因为和陆九年的关系僵化,这个学期的暑假我申请留校,七月一放假整个寝室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把自己锁在那间狭小的房子里,没日没夜地打游戏,想起来的时候就泡面吃或者点个送到楼下的外卖再请人帮我带到门口。
那段时间的混沌和麻木几乎让我忘掉一切,我觉得我是应该是一只生活在深海里的鱼,在浑浊而灰暗的海底浑噩地游荡,吃掉一些东西,也被一些东西吃掉,生存或者死亡都是无所谓的,因为深海是没有光的,哪怕有也留不下来。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月,快要开学的时候我的室友回来了,吴启一推开门就被我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他说我像是山顶洞人,简直后流落荒岛的鲁滨孙有的一拼,甚至还没有别人整洁。
他一边抱怨一边收拾宿舍,我坐在自己的位置空洞地看着电脑屏幕里正在亲热的男女,不论他们做什么样的动作我都没有反应,在我的眼里那就像是两坨交叠在一起的烂肉。
不堪入耳的声音很快把他吸引过来,他看见我这副模样,伸手抹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正发失恋疯。
我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向他,亲昵地说,“老子就没恋爱过,哪来的失恋。”
他挨了我的拳头也不生气,猛地拍手说,“那我懂了,你这是想谈恋爱了。”
我狠狠白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却不想他直接把手机怼到我的面前,指着一张照片说,“正好我认识个漂亮妹妹可以介绍给你,要不你试试?”
“什么玩意?”
我想推开他的手,但没推动,扫了一眼屏幕,里面确实是个挺漂亮的女孩,长得有点像混血,挺有明星范。
“上次和我们班联谊的隔壁学院的美女,据说她看上你了,不然我能把这么好的女孩推荐给你?”吴启说完发了一个好友推荐的链接过来,“你小子可别不识相啊。”
看着推荐页面里一片蓝的头像,我狠下心点了通过。
陆九年已经有别人了,我为什么不能有别人呢?
我不知道那姑娘的本名叫什么,只知道其他人都管她叫小辣椒。她也确实配得上这个称呼,不管是性格还是身材都很火辣。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学校人工湖边的跑道上,虽然学校一直坚称那是一条人工湖,但在学生眼里它就是一个烂水沟,不仅发绿还发臭。
那天晚上有些闷热,小辣椒穿着黑色的吊带短裙,化着艳丽的妆,香水的味道隔很远都能闻到。
“阿霁,你觉得我新染的头发好看吗?”
她用手指绕着发丝,偏头冲我笑。
我很诚实地回答道,“不好看,我觉得你染红色会更适合,绿色不太衬你。”
小辣椒听到我的回答,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背过身看着我,慢悠悠向后走,“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可惜你不喜欢女的,不然我肯定追你。”
“你从哪看出我不喜欢女的?”我不解地盯着她,“我是直男,你可别冤枉我。”
“你真的是直男吗?”小辣椒玩味似的看着我,“如果你是直男的话,那你能亲我一下吗?”
她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跑道边的路灯有些昏暗,她的眼睛却很亮,就像钻石一样。
我盯着她,想要向她证明我自己,可却怎么都弯不下腰,我记得陆九年之前和我说过,只有和喜欢的人才能接吻,因为亲吻代表着接受,全心全意地接受。
“我就说你不是直的吧?”
小辣椒有些失望地“嘁”了一声,她转过身背着手,一边哼歌一边往前走,“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我很快回答她。
她又停下来,扭头看我,“你又在骗人。”
我突然有些后悔加她好友,我们之前明明都没接触过,可她却像是早就把我这个烂掉的人看透。
“……”
见我不说话,她自顾自地往下说,“知道我为什么能猜中这些事吗?因为你的嘴会说谎但眼睛却不会。”
“什么意思?”
小辣椒神秘地笑起来,“就是说你不会骗人啦,真正的骗子是会用眼睛骗人的。”
“哦。”
“你真没意思,不过我很喜欢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虽然不能当男朋友,当普通朋友也是可以的。话说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呀?他长得好看吗?”
小辣椒突然激动起来,她眼巴巴地看着我,像一只看见食物的野猫。
“他长得一点也不好看,丑死了。”陆九年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我拼命让自己不去想他,却怎么都做不到,“性格也很差劲,冷漠鬼一个。”
“这样吗?”小辣椒嗤笑一声,“他这么差劲的话,你为什么还会喜欢他?”
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是啊,我为什么会喜欢陆九年呢?我为什么会喜欢他那样凉薄的人呢?就因为他收留了我?就因为他给我上过药?就因为他给我做饭?
“我不知道。”良久后我才憋出这一句话来。
我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喜欢上陆九年,他明明是让我感到痛苦的元凶,可是我却怎么都放不下,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想着那双凉薄的眼睛,我觉得像是一只马上就要溺水的鱼,被他一点一点用冷漠溺亡。
小辣椒是一个交际圈很广的人,她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不上课的时候就泡在各种聚会和酒吧里。
她和我说她其实很讨厌和别人待在一起,但又不得不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只有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不觉得孤独,她才觉得自己是真实活着的。
我说她这样活着会很累,她反问我这样一个人就不累了吗?我回答不上来,她就冲着我笑,拉我和她一起去泡吧。
我高中时期叛逆过一段时间,但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过火的事,也没有去过酒吧,特别是秦渊跑掉以后,我一直都表现得很乖,就和年少时的陆九年一样,因为我总是很担心他会把我丢掉。
小辣椒带我去的酒吧和我想象中的很像,喧闹、拥挤、糜烂、带着酒气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挤来挤去,跟着奇怪的音乐跳着奇怪的舞,就像是一群蜈蚣聚在一起扭动不灵活的躯体,又像是大大小小的蛇不断碰撞彼此。
她看出我没来过这个地方,热情地和我介绍这里的规则,让我陪她去舞池里跳舞。
我学着那些人扭曲的动作摆动着自己早已僵硬的四肢,音乐声很大,大到我连自己的心跳都感觉不到。红绿蓝三色的彩灯在我的头顶不停摇晃,把每个人的脸印得像妖怪一样惨白。各种酒精和香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弥漫在四周,我闭上眼睛,想要把自己融入这个诡异而古怪的世界,可是却怎么都做不到。
“放松点,阿霁。”
我听到小辣椒在我的耳边低语,她像是一只成精的狐狸,用眼睛勾引着一个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灵魂,然后一口把他们吞掉。而我像是一根木头,什么都不会的木头。
最后我放弃挣扎回到卡座,去吧台要了两杯酒。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过来的,坐在我的身边,笑我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我没搭理她的嘲弄,把冰凉的酒水灌到肚里,冰爽过后,一阵强烈的灼烧感涌上我的喉管和口腔,我的神经也连带着灼烧起来,面前的一切都在燃烧,酒杯在燃烧,灯光在燃烧,小辣椒在燃烧,那些跳舞的人也在燃烧。
小辣椒看出我喝得有些醉,她低声骂了几句,说要带我去休息。
我还没来得及推开她的手,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我迷糊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陆九年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
“阿霁,你在哪?”
周边很吵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我却能清晰地听见。我很久没有听他说话,他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冷得像冰。
“我在……酒吧啊。”我笑着回答他,“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呢。”
“女朋友?”
“对啊,女朋友。谈很久了,我们在一起……玩呢。”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不清,说话都变得迷离,“一起玩呢,在酒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陆九年说这些话,兴许只是想骗他让他生气,又或者是想试探他一下,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和陆九年的关系似乎又回到秦渊走之前的那种,我们用最锋利的角碰撞在一起,把两个人都扎得遍体鳞伤,然后再互相安抚,就像是两条疯狗,不对是一条疯狗和一个机器人。
陆九年听完我的话许久没有说话,他很少这样,我想他大概是生气了。可是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明明是他先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我,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该生气的应该是我,是我啊!
“阿霁你是成年人了,开房的时候记得戴套,别不负责任……”
陆九年在说什么呢?酒精像是一下把我的脑子给烧坏了,我迟钝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和我说了什么,他让我记得……戴套……
我把电话给挂掉,然后把手机丢进面前的酒杯里。灯光是绿色的,是蓝色的,是红色的,是在燃烧的,可是怎么在燃烧的一切都没有温度呢?怎么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没有温度呢?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多到吐出来。小辣椒带着我去酒店,本来要了两间房,她担心我会吐死在里面,一晚上都蹲在房间的厕所外。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我才清醒过来,她似乎一晚没睡,确定我没喝出大毛病才打着哈欠坐在椅子上睡过去。
酒虽然醒了,我的胃却格外难受,头也疼得不行,外面似乎正在下大暴雨,风猛地把窗户吹开,带着冰冷的雨点拍打在我的脸上,我走到窗边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和下面如蚂蚁般细小的人群,那一刻我突然萌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只要我跳下去,所有的痛苦就都能结束了,我再也不用折磨陆九年,也不用折磨我自己。
我把身子探出窗外,冰冷的雨点拍打着我的脸,风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我深吸一口气,想着跳下去就能解脱,可是一闭上眼睛我又想起在那蝉鸣不断的夏夜里,陆九年半跪在我的身后用冰冷的药膏抚平那些红肿的伤口,想起我从噩梦中惊醒时他说我们是一家人。
风呼啸着把我的灵魂吹出几个大洞,雨冲刷着我的躯体,要把每一寸脊背都撕裂剥开,我质问我自己,陆九年兴许并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
他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是冰冷的月亮,而我却是阴沟里的烂泥,是疯狗,是贪婪的恶鬼。他把他仅有的温度都给了我,而我却用我那难堪畸形的爱意去审判他,我算什么东西呢?又有什么资格去恨或者爱他呢?
我什么都不算,我什么都不算……
第二天我陪小辣椒去楼下退房,看见她掏出手机付钱时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的手机好像不在身边。
小辣椒打着哈欠掏出装在塑料袋里的手机递给我,“那天你喝多了,自己把手机丢进酒杯地,虽然我把它捞出来了,但是已经没法用了。找个店修一下吧。”
我接过已经泡坏的手机,转身离开酒店,下意识摸向外套的口袋,幸好钱包还没丢。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到处都用手机支付,但我还是会在钱包里放一些现金。这是陆九年教我的,他说这样可以应对不时之需和突发情况。
我有很多不自觉的小习惯都来自陆九年,我读的高中是走读制的,每天天没亮就要起来,天黑透了再回家。那时候他还没毕业,我们穷得连冬天的棉服都买不起,为了照顾我,他没选择住学校的宿舍,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往返于学校和家里。
每天早上我都能吃到热乎乎的早餐,晚上一到家就能闻到饭香。他说我还在读高中,需要补充营养,总是把盘子里不多的肉夹到我的碗里。哪怕后来我们的情况好一些了,他还是会下意识把肉夹到我的碗里。
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很高兴,说要带我出去吃。我选了一家烧烤店,就开在外面家楼下,他笑我不会享受,我没说话。
酒过三巡,他问我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为什么要选择留在江城。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泛黄灯泡周边围着的苍蝇,把酒瓶里最后的啤酒喝完,朝着他傻笑,“如果你当初丢下我就能过得更好,你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陆九年端杯子的动作停顿下来,他注视着我,眼神还是和以往一样凉薄,他说,“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我重复他的话,“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家人真是个奇怪的词语,都说有血缘婚姻关系的才能算得上家人,可与我血浓于水的人却丢掉了我,与我萍水相逢的人却成为了我的家人。
我时常想如果陆九年没有收留我,我会是什么样的,浑浑噩噩地在街头流浪又或者草草结束我这卑贱如泥的一生,我没法想象我该是什么样的,这人间是个地狱,把我的灵魂困在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修好手机以后我回了学校,吴启一看到我就激动地过来问我是不是和小辣椒成了。
我翻了他一眼,草草脱掉鞋子躺上床,拉上床帘把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手机一开机,几十条未接电话像洪水一样涌进来。有吴启他们打给我的,也有陆九年打的。他打了十几个电话过来,只可惜我一个都没接上。
盯着那一条条红色的未接显示,我心乱如麻,想要骂他却又骂不出口。
我和他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
是兄弟,是家人,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问题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闭上眼睛,让凌乱的思绪和记忆把自己淹没,痛苦绵长不绝,几乎要把我吞噬殆尽。
我想我应该和陆九年说清楚,不然早晚我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周五我上完晚课,搭地铁回了我和陆九年的家。
冬日将近,江城的气温慢慢降下来,带着冷意的空气不断刺激我的神经,我推开房门,一阵寒意向我袭来。
屋子里并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空调,我换好鞋走进去,喊陆九年的名字。
他没有回答我,但卧室里有微弱的光亮。我走进去看到他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惨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脸色苍白,像是失血过多的病人。
我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很烫,几乎要把我的心都烫坏。
他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存在,半睁开眼睛看向我,“阿霁……”
“嗯。”
我们注视着彼此,却说不出一句其他的话来。
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虚弱得像是一只可怜的兔子,在我的印象里他更像是一头狮子,只是笑着就能把那些麻烦的事都完美地解决。
我说他病得很重得去医院,他似乎不愿意一个劲对我摇头,然后闭上眼睛不看我。
看到他这样的神色,我心里的火猛地燃烧起来,我强硬地把他抱下床,从衣柜里扯出一件厚大衣给他披上,然后带他去医院。
所幸医院里还有空置的病房,他躺在病床上挂水,我就在一边守着他。那天晚上我几乎没闭过眼,我一直在想我和陆九年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们原本可以很好很好……
在医院呆到后半夜,我的意识也模糊起来,一些被隐藏起来的记忆又浮现出来,每一件事,每一个时刻都和陆九年有关。
我记起来有一年的夏天,酷暑几乎要把人给烤化,陆九年和我都没事做,我们躺在一张凉席上吹风扇,我和他开玩笑说我会给人看手相,他就把手伸过来让我看。
他的手很漂亮,很适合弹钢琴,每一个指节都修长白皙,我原本只是想看看,却忍不住一把握住那只手。当我触碰到他略微冰凉的指节时,他猛地把手抽回去,带着点责怪地质问我,“看手相就直接看吧,没必要握着。”
我知道他很讨厌别人和他有肢体接触,哪怕只是碰到手也不行,可我就是想拉着他的手,甚至还想让他用这双漂亮的手帮我疏解欲望……
如果是现在我大概会强硬地拽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摸上去,但那时候我还要在他的面前装乖孩子,我翻身委屈地看向他,和他说对不起,他被我这副样子所骗到,伸手摸我的头,轻声说没事。
我问他我还能继续给他看手相吗?他伸出手放在我的面前,让我看但还是不让我摸。我细数他掌心的纹路,然后告诉他,他的姻缘不好,以后可能没有老婆。
他倒也不生气,笑着说我算得很准,他确实不打算结婚以后也不会生孩子,他喜欢一个人待着,是一个享受孤独的人。
我问他既然他更喜欢一个人,那为什么还要收留我。
他让我以后少问这个问题,再说了我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会找一个相爱的人结婚,组成自己的家庭。
我说我不会离开,他就笑着敲我的头,说我一个小孩懂什么。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已经不小了,我完全可以把他掀翻在身下,但我当时忍住了,我害怕我一旦那样做,他就会把我赶出家门,我只能扮乖,这样才能长久地呆在陆九年身边。
陆九年是住院第二天中午醒过来的,医生说是很严重的病毒性感冒,让他住几天院休养一下。他闹着要出院上班,我不答应,打电话到他公司帮他请假,然后把他手机没收掉。
他坐在病床上和我怄气,说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没那么乖了,我冷笑一声说不乖的明明是他。他不说话,又转过头不再看我。
我最讨厌他这样,可他总是这样,总是和我怄气,把我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假我已经帮你请了,先把病养好再说。”
我打开刚买回来的粥想给他喂饭,他低着头没有要吃的意思,冷冰冰地问我,“你女朋友的事是怎么回事。”
“我在学校认识的,她挺好的,怎么了?”我努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回答他的问题。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睛,很认真地问我,“你们做过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不怀好意地看向他,“做过,你很关心这个?要不我下次做的时候拍照给你看?”
“秦霁。”
他似乎生气了,严肃地看着我,语气里还带着怒意。
我觉得有些可笑,他能和陌生人在家里乱搞,我就不行吗?
“那天和你一起的男的是谁?”
他诧异地抬头看向我,“什么男的?”
我玩味地看着他,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就是那个和你在沙发上接吻的那个。”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像是比病中还苍白一些,过了片刻他才出声,“你都看到了?”
“是啊,我都看到了。所以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我紧紧盯着他,想要他能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他只是轻轻笑起来,反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睛看到那样的神色,像是破碎的玻璃,我想对他说几句重话,告诉他我确实觉得他很恶心,却又说不出口。我舀起一勺粥喂到他的嘴边,“先把饭吃掉。”
他仍然不搭理我,自顾自地说,“阿霁,你下次做的时候记得戴套,你已经成年,出了问题是要承担责任的。”
我含糊地应了两声,他又继续念叨,“等你毕业就该考虑结婚的事,到时候哥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结不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又不是我哥。”
我再也忍受不了他这样,索性把碗放在一边,抓住他的肩,低声嘶吼出来,“陆九年,你他妈一天在想些什么,你生病了就好好吃饭,好好养病,老子的事还轮不到你在这指手画脚。”
他终于不再说话,但也不再搭理我。我心烦意乱,拉开门走出去,想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透气,原本以为和他把话说开就会好,可我们连说开都做不到。
陆九年住院这几天,我们之间的关系落入冰点,一连三天我们一句话也没说,他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我,我没心思在他面前犯贱,索性也不搭理他。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出院那天江城下了很大的雨,看着那稠密不断的雨丝,我突然想起我早已离世的妈妈,她是一个极温柔的人,我从未见她对任何人生过气,她告诉我,我的名字取自云销雨霁,就是雨雪很快就会停的意思。
可是我这一生啊,风雨从未停过,它们总是一阵高过一阵地向我袭来,把我的心和灵魂都吹出大大小小的窟洞。
把陆九年送回家以后我回了学校,吴启一看到我就开始念叨,说我不应该天天逃课。我没心思搭理搭理他,脱掉衣服直接上床睡觉。
他又过来掀我的床帘,问我过两天宿舍聚餐去不去,老毛的国奖刚发下来,答应请全宿舍吃饭。我含糊地应下来,把床帘拉回去然后倒头就睡。
老毛也是我的室友,他性格比较内敛,戴着个黑框眼镜,平日里不怎么和大家讲话,哪怕我们已经做了一年室友,对彼此也不是很熟。
吃饭的地方是吴启挑的,就在学校附近万象城的绿茶餐厅,吴启是个挺会吃的人,大家都默认让他来点菜,他扫完点餐码,低头捣鼓起来。另外一个室友正在玩手游,我没事干就盯着窗户外面的行人发呆,一转头发现老毛正在看我,他的眼神很奇怪,让我下意识回避。
“诶,老毛你请客,你看看还要不要加东西。”
吴启把手机递给老毛,他这才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我烦躁地打开手机,想找个借口离开,不经意间却看见陆九年也在这家餐厅里。
我坐在我们的左上角,我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他。陆九年的病已经痊愈,脸色比起之前好很多,那双漂亮而凉薄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笑意。
我就那样看着他发呆,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他都很完美,就像是被技法高超的雕塑家用冰雕刻出来的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亲吻他,哪怕他不愿意,我也想这样做,我想拉他一起下地狱,让这冰雕出来的天神也陷入欲望和火焰之中。
“你看什么呢,附近有美女吗?”
“没什么,闲得无聊。”
“诶,你和小辣椒现在到哪一步了?亲过吗?”
我白了吴启一眼,把热水壶推到他面前,让他喝点水润润嗓子,别一天瞎比比。
他说我薄情寡义,见色忘友,我懒得搭理他,又看向陆九年的方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对面坐了一个男人,和那天在客厅里吻他的那个很像。
看到陆九年对着那个人有说有笑,我莫名的发起火来,他会对着别的男人笑却连话都不和我说。
最近经历的事让我没法再保持理智,我走过去,在周边人惊讶的眼神里把他拽去了厕所。
“秦霁。”
陆九年甩开我的手,狠狠瞪着我,他想要绕过我去开洗手间的门,却被我一把压在洗手池边上,我压抑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索性直接吻上去,他大约是被我的举动给吓住了,甚至没有反抗,我一点一点掠夺他的呼吸,想要拉他一起堕落,落入痛苦和欲望之中。
“你疯了。”
陆九年猛地推开我,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然后转身离开厕所。
我的脸很烫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点燃了,但我并不在乎,我回味着刚刚的那个吻,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想我或许真的该下地狱。
自从那次吻过陆九年以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避着我,我一开始还很生气,后面反而觉得很有意思,就像是一头狮子在追逐猎物一样,追逐的过程是最有趣的。
圣诞节那天小辣椒邀请我去酒吧蹦迪,我近来没事做,便答应下来。十二月的江城气温已逼近零度,但她穿得依旧很少,这几个月来我陆陆续续去过几次酒吧,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喧闹和热烈。
她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在舞池里跳舞,我就坐在卡座里一个人喝酒,有人上来搭讪,我没有搭理,只是看着那在蓝红二色之间不断变换的灯光发愣。
在这样热闹的地方我总是会想起陆九年,大概是因为他的冷清与这里的热烈形成了太大的反差,我幻想着他站在舞池中间的样子,像他那样的人站在人群中间该是一幅怎样的光景呢……
只可惜他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他心气很高,最烦的就是人多热闹的地方。
舞台上的乐队换了演奏的曲目,富有激情的摇滚乐取代了之前充满暧昧的情歌,舞池中间的人群陷入新一轮的热舞中。
我举着酒杯,坐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注视着每一个人,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是这混沌世界里最后一个清醒的人。
架子鼓的电吉他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穿,我想去厕所里抽根烟,一推开门却看到一个让我意外的身影。
陆九年正在洗手台前洗脸,他喝了很多酒,原本白皙的脸近乎红透。
“陆九年。”
我走过去一把拉住他,想要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阿霁呀。”
兴许是意识模糊的缘故,这一次他看到我并没有躲,而是温顺地抱住我,带着醉意轻柔地对我说,“哥哥好喜欢你呐。”
我的心像是烟花一样猛地炸开,我逼迫他看着我的眼睛,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可他却打着哈欠醉倒过去。
我给小辣椒发消息说自己先走了,拖着他打车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他的意识像是又恢复了一些,一直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我帮他把外面的衣服脱掉,想要让他躺到床上去,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有些不太耐烦,废了很大功夫才给他盖上被子。原本是想去厨房煮点醒酒汤给他喝,却被他突然拉住手腕。
他半眯着眼睛看向我,眼神不再凉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纠结,清冷的月光透进来洒在他的脸上,那浓密的睫毛在眼帘下投下一片阴影,显得他多出几分媚态来。
我问他怎么了,他不放手,反问我是不是阿霁。
“我当然是阿霁。”
我蹲在他的床边,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这是我想做很久却一直不敢做的事。
他的脸因为醉酒的缘故有些发烫,我摸过那挺立的鼻梁,最后落到他单薄的唇上,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然后低声呜咽起来。
我不明白他在难过什么,他是一个很难被读懂的人,一个永远和人保持距离的人,就像是一道没有答案的谜题。
“你很伤心吗,陆九年?”我轻声问他。
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看着我,喊我的名字,“阿霁。”
“嗯。”
“你可以不离开我吗?”
明明是你不想让我留下来,现在怎么又想让我留下了?我嗤笑一声想要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却挣脱不开他,他那样可怜地看着我,倒让我生出些幻觉来,那躺在床上的人真的是陆九年吗?
见我不说话,他又哽咽地抽泣起来,“阿霁,我生病了。”
“你只是喝醉了。”
“不,我生病了。我很小的时候就生病了,你知道吗?我对很多事都没有记忆,我没法记住图片,也没法想象,我的心是盲的,每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只能看到一片黑。”
我不太理解他的话,只当他是在说胡话,顺着往下说,“那又怎么样?”
他轻轻摇头,“那样我就没法记住你的样子,也没法记住我们的过往,所有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很陌生的,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我总是觉得很陌生,对每一个人,甚至是我自己……”
“那我呢?”
我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奇怪的预感,我蹲在他的床边,认真地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陆九年忽地笑出来,他松开我的手,摸上我的脸,一扫过去的凉薄,温柔得像是今晚的月光,“我当然是喜欢你啊,我想要记住你的样子,和你在一起,可是你不喜欢我……我又怎么能强迫你喜欢我呢,你终有一天会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会生孩子,会过得很幸福……”
“我喜欢你,陆九年,我也喜欢你啊。”
听到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的心猛地跳起来,过往那些苦痛一下消散开来,只剩下欢愉和激动,就像是快要干涸的鱼重新回到水中一样。
“你不是阿霁。”他突然摇头,然后闭上眼不再看我,“你不是我的阿霁,阿霁他明明有喜欢的人了……”
“我怎么就不是阿霁了。”我凑上前,“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他睁开眼,眼睛里闪着淡淡的光,“啊,是你。”
我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低下头去吻他的唇,月色落在我们的身上像是一层轻薄的纱。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他搂着我的脖子,回应着我的吻,我感觉到有热热的东西从他的眼角滑落,伸手替他把眼泪抹去。
在我们短暂分开的刹那我听见他问我,“你知道亲吻意味着什么吗?”
我说我知道,亲吻意味着我爱你,我爱你爱得要死。
陆九年醒酒以后把我给痛骂一顿,他说我是个不负责任的骗子。
我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是再说女朋友的事,我和他解释说我没交女朋友,当时只是想气气他,他拿枕头砸我,我笑着抓住他的手腕,然后问他那个男人的事。
陆九年的眼帘一垂,低声和我解释,“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我的心理医生。”
“你会和你的心理医生在客厅接吻?”
陆九年似乎不太愿意听我提起这件事,狠狠白了我一眼,“那天我喝了点酒,他送我回家,然后……就接了个吻,什么都没发生。”
见他不高兴我也就没继续往下问细节,我揽过他的肩,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心理医生?”
他平静地回答,“嗯,我有心盲症,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出现的。想找医生看看能不能治好,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想起他昨晚说的话,我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问他,“如果我遮住你的眼睛,你还能看到吗?”
“秦霁,别闹。”他有些烦躁,想要挣开我。
我轻笑起来,凑上前去吻他的侧脸。他忽然不动了,阳光很暖和,落在身上很舒服。
“哥哥啊,其实看不见也没有关系,我就在你的身边,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出现。记不住我的样子也没有关系,我会陪着你,直到我们融入彼此的生命,我会变成一种感觉,一个味道,变成风,变成光和影子,永远爱着你,和你在一起。”
陆九年又哭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泪水从我的手心滑落,我从后面抱住他,亲昵地安慰他,“哥哥,你别哭,不管怎么样,我们总归是会在一起的,以后也会在一起,我这一辈子就赖上你了,不会再放手。”
“阿霁。”
“嗯。”
“我这是在做梦吗?”
“不是,如果这是梦的话,我们的孩子大概都会打酱油了。”
陆九年又拿枕头丢我,他这个人真奇怪,明明很开心,很喜欢却要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他没再和那个心理医生有任何的联系,我也不再和小辣椒一起去泡吧,他闻到我身上的酒味和烟味就会和我怄气,不让我碰他,无奈下我只好戒烟戒酒。
小辣椒似乎真的会读心,我和陆九年在一起的第二天就被她看出端倪,她说我这个人实在太好猜,所有的喜怒都写在脸上。我反问他,如果我真的这么好懂,为什么这么久陆九年都没看出我喜欢他。
她冲我狡黠地笑起来,“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像张爱玲说的一样,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我对她的看法有些认同,她让我请她吃脱单饭,我说自己没钱,只能请她喝茶百道,她骂我见色忘友,我笑着问她不把钱留着养老婆难道养兄弟吗?
和陆九年正式确定关系以后,我没课的时候都会回家住,他起初还觉得我这样有点烦,想把我赶回学校,后来习惯了也就没再埋怨,有时候工作得太累还会躺在我的腿上休息。
我觉得陆九年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明明冷得像冰一样,谈起恋爱来却又是那么可爱,可爱到让人想要一口把他给吞掉。
我毕业的那天,陆九年带着一大捧花来学校看我,我穿着学士服陪他在校园里闲逛,周边的人看到外面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无意间碰见老毛,他说他想和我单独聊聊。我猜出他的心思,当着他的面和陆九年接吻。
等他走后陆九年伸手掐我腰,我对着他笑了笑,“怎么,哥哥觉得丢人?”
陆九年白了我一眼,算是默许了我幼稚的行为,我们躺在图书馆前的草坪上,看着天上漂浮的云彩发呆。
他突然问我,“你以前为什么从来不叫我哥哥。”
我伸出手与他十指紧扣,然后再把我两的手举起来,让阳光照亮那银白色的对戒,“因为我不想只做你的弟弟,我想和你成为真正的家人,生同衾,死同椁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