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为了表达的更准确,文倾白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 “江—寒—书” 三个字。
严舸把水杯递给他,拿起纸,然后微微抬起头,眼神落在书架的某一点,复又转开,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看来是不熟悉这个名字了。
文倾白本来也没指望一下就能问出这个人,毕竟如果他跟楼友闹了矛盾,也不会想着告诉医生,何况是这种见了血的矛盾,总不会开心到四处宣传吧,不会被惩罚么?
严伯纠着眉头,漫长的回忆没个尽头,文倾白看外面天色渐沉,不想再折腾老人家,刚要说算了,却见老管家一拍手,神色似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个!”
文倾白不明所以,但还是用眼神催促老管家说下去。
严舸解释道:“那天本来不是假期,但文少爷突然回家了,心情特别好,拿了车钥匙说晚上要跟朋友出去玩,老爷夫人不在,我也拦不住他,模模糊糊听见他在打电话的时候提到讲什么寒暑,我耳朵也不是那么灵便,以为再说寒暑假的事情,现在你一说,倒越发觉得应该是个人名。”
“估计是少爷的朋友吧,怎么了?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他可不是什么少爷的朋友,严伯顺理成章的推测让文倾白哭笑不得。
......除非真有那种被对方兴高采烈地打破头还能继续做朋友的受虐狂。
不过文倾白觉得倒也没有必要再把真相告诉给严伯,打都打了,还能收回?
他用问题转移问题:“那那天严伯你见到文少爷的朋友了么?”
严舸摇摇头:“少爷从来不带朋友同学来家里,也不怎么讲学校里的事,一回来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折腾,不到饭点不下楼。”
“所以那天他是自己开车出去了?然后呢?”毕竟打电话的时候可能提到了这个名字,文倾白还想听听后续。
“然后就......”老管家抬手抹了一把脸,神情看起来颇有些难以开口。
“......我们是凌晨接到的医院电话。”
文倾白:............
啊?
这声“啊”文倾白是在心里默喊出来的,但讶异程度丝毫不弱。
——打了别人,然后太开心,出门兜风就遇上了车祸,是这样么?
如果真是这样,这种死法,是不是也太......那个什么了。
文倾白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说乐极生悲吧......好像也不是那么恰当。
虽然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但衷心的老管家再度想起那天的电话和突如其来的噩耗,还是禁不住唉声叹气,为过世的文少爷惋惜伤怀,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外面起风了,风吹动房檐边挂着的飞鸟风铃敲打在落地窗上,发出清脆的撞击。
文倾白循声看过去,被漆黑夜色涂满的窗户玻璃上,如同一面镜子,隐隐地映出他的身影。
他看到自己屈身坐在书桌边,注视着他自己,又像在注视着另一个人。
......
家里没别人,主仆俩就着中午熬好的排骨汤下了两碗面,索性就在书房里边看资料边吃了。
按照平时的规矩,在书房里吃东西是不被允许的,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急从权,这种时候也可以灵活应变一下。
“我觉得不应该叫你严伯,”文倾白眼睛看着手边的文件,一边用筷子挑起两根面条,“你年龄太大了。”
“那你觉得应该叫什么?”严舸没有生气文倾白的无礼,他已经摸清了他的不懂,知道他是无意的。
“应该叫爷爷。”文倾白将那两根面条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眼睛依然没有离开纸面,理所当然地说。
严舸愣住了,曾几何时,文少爷好像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大概七八来岁大的时候吧,在他第一次代表老爷夫人出席学校的家长会时,文少爷就是这么介绍他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就变得不再如小时候那般亲昵了呢?
时间太久远了,老人也记不清了。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严舸有些无言,他纠正道:“年龄大概是够了,但我不是你爷爷。”
“我知道。”文倾白的眼睛终于舍得离开资料,正奋力拨拉着碗里的什么东西,“爷爷应该是爸爸的爸爸,但你不是。”
“不过书上说,没有血缘关系,爷爷也可以是一种称呼,就像你叫我少爷一样。”
文倾白把他在碗里捣鼓的东西扒拉了下来,他没有丢到外面去,只是把那块东西挪到离他远的,碗的另一侧。
严舸一看,是块肥肉。
他之前给医生打过电话,询问文倾白饮食上的一些注意事项。
医生说他对几种水果过敏严重,一定要避免。消化系统还不成熟,油炸的,生冷的,糯米类不好消化的,尽量少吃或者不吃。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老管家说不对啊,我看他那小本子上记了挺多的,要不你还是发张详细的单子给我。
医生嗯了一声,对自己的看护对象了解甚深,说他大概私自加了很多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进去。
这会儿严舸眼见那块儿肥肉在文倾白的碗里游泳打转儿,喝汤的时候漂到嘴边,再被筷子抵回原位。
老管家假装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故意逗他:“怎么不吃那个?”
“医生说我不能吃肥肉。”文倾白斜着眼睛,表情是欲盖弥彰的认真。
——装得跟真的一样,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严舸也不揭穿他,又把话题转回刚才的内容:“好,私底下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只是别在外人面前,就当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跟今天在书房用餐一样,偷偷的,别告诉别人。”
文倾白表现得很专业,他一脸毅然:“我懂的。”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但也颇为有趣,饭后严舸去厨房收拾东西,文倾白还不想休息,便继续留在书房看书。
他就像一块自动吸附的活性海绵,不用别人催,也无需太多意志力,对外界知识的好奇和探索欲牵引着他不知疲倦的阅读。
书房四处悬挂着煤油灯造型的独立吊灯,正一个个散发着柔和的橙色光亮,实在是很温暖。可是这光亮渐渐溶入夜色之中,黑暗阴影处隐隐绰绰堆积在一起的书籍,看上去就像是电视节目里盘踞着窥视的怪兽。
文倾白想起以前在疗养院的这个时间,大家吃完晚饭,在护工的带领下集体绕着房间转二十圈消食,然后一同坐在影音室看新闻看电影直到就寝,瓦数十足的白炽灯光填满房间的每个角落,那是灯火通明的热闹。
现在有了这么大独处的空间,却又突然觉得有一点寂寞。
不知道以前的那位文少爷,晚上独自坐在这样的书房里,是不是也会有类似的感觉。
......嗯,大概不会,感觉他也不像是没事儿会进书房的人。
睡前严舸给他煮了杯蜂蜜牛奶,甜滋滋的让文倾白很受用。
他小心地一口一口啜着热牛奶,问老管家:“上学那天你会陪我去报到吗?”
文倾白上的是私立寄宿制学校,里面的学生皆是名流贵族或政要商贾的后代,学制也跟外面的普通学校不一样,小学毕业后,与相当于初一的程度开始:
第一年为初入生,第二三四年为下级生,以此推类,第五六七年为上级生,第八年,也就是最后一年,则为准业生。
一共八年学制,正常情况下学生二十岁毕业,这一方面也是出于很多人要尽早接替家族,熟悉并进入政商界的考量。
半封闭式集中管理,课业强度比外面只多不少,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是混不下去的,二十好几了毕不了业,拿不到毕业证的大有人在,成为长辈社交场背后耻笑的一类。
而与之相反的,如果在这所学校达到了优等生的水平,一定程度上也认可了他的接班能力,便是未来社交场上的明日之星了。
“会的。”严舸回答得很快,但他们都清楚,老管家能做的也就是帮他准备好生活用品,第一天陪他去学校重新注册而已。
严屹舴也曾考虑过给他转学,但文倾白出事前已经上到六年级了,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这时候无故转学,丧失一个含金量相当重的文凭不说,最重要的是,怕引起其他人的猜测和怀疑。
毕竟那帮不安分的股东里,有人一直虎视眈眈盯着文家,总想着揪到些能给出致命一击的把柄来。
“一放假老爷就会派我接你回家。”严舸补充到。
文倾白一口气喝掉杯子里剩余的牛奶,只觉得刚过了没几天一个人的时光,马上就又要回归集体生活了。
......
去学校报到这天天气不算太好,阴沉沉的,一点儿阳光不见,所幸没有下雨。
严屹舴已经联系过学校,严舸只需带文倾白到注册部重新续上学分,便交代司机把他的行李放进宿舍房间。
说是行李,其实也就一个大拉杆箱,生活用品都是学校统一配置,一应俱全。
文倾白本来习惯性地想背上自己的白布袋子,被严舸及时阻止,给他塞进了箱子夹层,叮嘱他最好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看到。
上级生的房间一室两人,因为文倾白称病休学了一年,再加上之前的成绩不过关,要重读六年级,自然不会跟原来的室友再住在一起。
也幸好不是原来的室友,能避免一定程度上的麻烦。
新室友还没来,文倾白选了左侧的床位,那里离窗户更近一些,躺在床上稍稍抬起身,便能看到楼下的一角。
上级生的楼上住着准业生,都是一人间,还有一些资历浅的单身教师也住在上层。送严伯和司机下楼的时候,就看到有抱着教辅材料,年龄明显稍大的人经过。
正在跟车里的严伯挥手告别,身后的大厅里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喧闹声,文倾白好奇地扭过头。
一个高大健硕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一楼大厅,在涌向教室的学生人流中站得笔直,如同河流正中巨大的岩石一般,周围的人都避着他走。
但最吸引文倾白的部分却是他与众不同的发型,一半短寸一半长过颧骨,短寸的部分从他的角度看去好像有一道白线从耳际斜向上直拉到后脑半侧,颅顶高耸,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带着恣意的狂放和不羁。
文倾白从未见过压迫感如此强的人,他呆呆地站着,没留意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已经驱使他的脚向对方走去。
学生们如退潮般一波接一波走出了大厅,很快就走得一个都不剩了,待文倾白反应过来,大厅里就只留下他和巨石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