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马车进了皇城,叶白安静地在轿辇里坐着,行了一会儿,车停下来,叶白知道,皇后的陵水宫到了。
叶白深吸一口气,上辈子帝衡登基时他没住进陵水宫,原因是帝衡觉得他不配,但那时他也不在意,最后住在了距昭和殿最远的离月宫。现在想想,帝衡那时是压根就没有要让他靠近的打算。
“小公爷,咱们进去吧,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呢。”福公公冲着下来的叶白笑了笑,抬手请他过去。
叶白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反正早晚都有那么一天,又不可能一辈子都遇不见,说不一定那人听到他要来早早就走了呢,也无需这么杞人忧天。想到这里,叶白舒展了下神色,冲着福公公点点头。
陵水宫是几代皇后的寝宫,除了前朝那位男后因为拒绝服下生子药没能住进去以外,这一路顺数下来所有的皇后几乎都在这座宫殿中留下了些许痕迹。
叶白没在宫殿门外看见太子的红衣卫,心放下一半,步子更加放松了。可等他往里面走,越走越觉得不太对劲,皇后坐在最上方这没问题,可是为什么他的三姐姐坐在皇后身边?没人告诉他三姐也过来了。
他面色难掩惊讶,自觉往前行进着,下方,一个玄色锦服的冷漠男子,他本正襟危坐着,突然发觉了门外的来者,视线随着脸颊偏移,辰星似的眸子与叶白对上。
叶白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身旁的福公公正觉得奇怪,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叶白脸色煞白,细看之下甚至能够看见他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他刚准备说句话,却见叶白脚步微乱地退了几步,眼看着就要碰到门槛。
“小公爷来了啊?”皇后正和安王妃正说着话,瞧见这边的动静发现是叶白来了,她拍了拍手,乐道。
叶白朝那边看过去,眸子里还有些难以遮掩的慌乱,拼命不去与帝衡对上视线,快步走上前,心不在焉地行了礼。
皇后仔细看着他的模样以为他是病还没好,急忙问了下福公公。
福公公站着答:“刘太医说小公爷的风寒已经大好了,只是心中思绪繁杂,夜里睡不好,太医说水沉香最能安眠。”
帝衡将视线放在叶白紧紧攥在一起的手上,果不其然,还没等上面的皇后反应过来他就急切地开了口,那副模样,简直是生怕和他扯上关系。帝衡垂着眸子,掩住了自己神色。
“不用!”叶白立马拒绝,发觉自己语气太生硬了他又解释道,“也不一定要水沉香,我府上还有些上好的安神香,所以,不用。”
“啊,怎么还这么客气了,水沉香也不是没有,你太子哥哥就在这儿,等会儿让他给你拿点儿。”皇后只觉得叶白的话有些太客气了,像是几日不见生分了许多,她调笑了一句。
这次,叶白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身侧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了。
帝衡意味深长地道:“既是小公爷,必然要用好的,正好孤宫里还剩下许多,你待会儿就随孤去拿。”
叶白不得不侧头望向他——这张脸年轻了许多,可是那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难以探寻。如今的叶白更是不明白帝衡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去东宫?做梦吧,他死也不会去。他艰难地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疏离道:“不用了,就不麻烦太子殿下了,我……”
帝衡眉头一皱,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直言道:“不麻烦,你现在去孤宫里拿了再过来耽误不了什么。”
皇后眉毛一挑,算是看出来了他这儿子今日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对平时爱答不理的叶白热情的很,她自然是喜闻乐见的,毕竟叶白可是她最属意的太子妃人选了。于是她帮腔道:“现在就跟着你太子哥哥去拿吧,待会儿再过来也行,免得一会儿迟了忘了。”
这样一说叶白是非去不可了,他看着在皇后身旁坐着笑的三姐,心里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还没等他细想,耳边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他扭头,帝衡说:“走吧。”
叶白悬着一颗心走在去往东宫的路上,时不时瞅一眼前面离他有五步远的帝衡,他还是不明白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明明上辈子避他如洪水猛兽。
帝衡哪能不知道叶白心中所想,他上辈子重生的时候发现叶白没来参加皇后的生辰宴,当时没觉得有什么,想着这人这么喜欢他肯定会自己贴上来,后来一次次与叶白错过,他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劲了,原来重生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有那个死在天庆十二年,孤零零在离月宫绝望到自杀的叶白。
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对叶白的那些故意的坏心眼,那些刻意的忽视和不在意都让他在那一世得到了报应,在明白自己对叶白的独占欲代表着什么之后他开始主动去接触叶白,然而却为时已晚。上一世他与叶白都重生了他却没抓住机会,这一世他先发制人。不来参加宴会那他就逼着他来,害怕他躲着他那他就让他不再害怕,叶白上一世逃开了他,这一世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他离开。
帝衡也知叶白的心思现在不在这里,于是停下脚步,问他:“太医说你思绪繁杂夜不能寐?”
叶白也停下步子,警惕地防备着,小心嗯了一声。
帝衡却朝他走了两步:“思绪繁杂……在想什么?”
叶白也退了两步:“没、没想什么……”
帝衡暗暗宽慰自己不要着急,叶白会害怕是正常的的,他收回视线,转身领着叶白往东宫走,在他身后,叶白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皱着眉,帝衡这是什么意思?
帝衡是什么意思叶白不知道,反正他已经尽量少去招惹了,他也是这么决定的,待会儿拿了东西就走,绝不多留。
等到了东宫叶白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帝衡压根就没打算早点放他回去。
叶白放下杯子——这已经是他喝的第四杯茶了,门外还没人拿着水沉香过来,秋生也跟着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他有些急躁地探头望向门外。
在离他不远的书桌旁,帝衡正坐着看书,这一对比倒显得他心浮气躁了。
帝衡也看出来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合上书,朝他道:“叶白,过来。”
叶白一愣,身子猛地颤了一下,他缓缓扭过头,神情错愕地看着帝衡,似在说:你在叫我?
帝衡又叫他过去,这次叶白听清了,他看了看敞开的大门,思虑了两秒,从椅子上起身朝书桌旁走去,每走一步内心就忐忑一分。
走到书桌面前,叶白轻声问他:“太子殿下……您叫我做什么?”
书桌上摊开摆着一页干净的纸,墨汁在砚台里静静淌着。帝衡拉他靠近,居高临下说:“你前些日子风寒没去学堂,先生麻烦孤好好监督一下你的学业,可还记得学到哪儿了?”
所以,帝衡迟迟不肯让他离开的原因就在这儿?叶白狐疑地盯着桌上的纸张,没注意到两人的距离。
“写吧,先生说教到策论了。”
写就写。
叶白执笔沾了墨就往纸上书,帝衡在一旁看着,等叶白写了一排字才心下有了把握——上一世的小公爷在后来喜欢上了雅逸之事,有段时间酷爱练字,后来也改了一贯的字体,眼前这个写得龙飞凤舞的小笨蛋显然不是上一世的叶白。
帝衡想起那句“思绪繁杂”的话,眸子一沉,他站到叶白身后,一手撑着书桌,另一只手握住叶白的手,带着他的笔写字。
叶白完全僵住了,整个人像是成了一个不会呼吸的石像,任人施为。
耳边传来帝衡的声音,低低的,对他来说比地狱的恶鬼还要可怕。
“小白……怎么不叫太子哥哥了。”
“啪嗒——”毛笔猛地跌在桌上,溅开一个大大的墨点,叶白眼神惊恐地回望过去,视线撞进一片幽深的眸子。
敌不过敌不过,叶白急急地收回视线,慌乱地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以为对上十几年前的帝衡他能不那么恐惧,没想到恐惧是刻在灵魂里的,哪怕他重活一世也敌不过这人的一个眼神,一句问话。
门外有侍者传话过来说是找到水沉香了。
叶白如获大赦,他不去回答帝衡的问话,几步跑到门口,冲着帝衡留下一句:“多谢太子殿下施舍水沉香,想必皇后娘娘都等急了,那我就先走了。”说完他拉着秋生一股脑往外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帝衡看着那抹身影几步跑没了影,他没说什么,只坐在书桌前,拿起叶白写过的纸,摩挲了一下,良久,他道:“风明,你去英国公府找找小公爷的字迹,拿些来。”虽然靠着叶白的一系列反应他都能大概猜出来这人到底是哪一世的,不过,光凭着感觉总是不行的。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房梁上跃下,很快又闪身而去。
叶白跑远了,直到身后看不见东宫的影子才舒展了一口气。秋生跟在他后边喘着气道:“小公爷,您、您跑什么?”
叶白没回她,心中还怕得很,眼里看过去满是惊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又看见前面径直走来一大群人,依着他较好的视力能够看清那些人的身份——尚书家的千金、林府的小公子、还有七皇子一行人。叶白忍不住脑筋疼——都是和他不对付的人。
林家小公子和他一样爱慕太子殿下,上一世的时候他每每厚着脸皮跟在太子身后,林悦就会在背后和人议论他,说他有多么不要脸。久而久之,周围人尽管面上对他恭敬,心里也鄙夷得很,后来就干脆不与他合着玩儿了,有什么诗听酒会也不叫他。不叫就不叫,反正他也懒得去。
不过现在嘛,叶白仔细看着林悦,觉得他与太子挺般配的,既然这样,何不给他制造个机会两全其美?
那边的人显然也瞧见他了,大家互看了一眼,笑意盈盈。
“他们指定在说您坏话呢小公爷。”秋生站在叶白身旁小声念叨。
叶白却侧身说:“他们聚在一块儿除了论起不在场的我还能有谁够他们说的。”说完,他几步走上前想着做做面子打个招呼就离开。
但是对方却不是这么想的。
“哟,这不是小公爷吗?”林悦嗓音一提,像是才看见他。
叶白斜睨了他一眼,没搭理,冲着为首的七皇子问了安。
七皇子帝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他来的那条路,问了一句:“你是从东宫来的?”此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了,林悦这才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望着他仿佛他答一句是就要把他给吃了。
叶白笑着摆手:“哪能呢?太子殿下的东宫哪里是我可以随意进去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林悦松了口气,轻哼一声,在他身边的尚书千金又道:“你好像懂规矩了,平时不都叫太子哥哥叫得起劲吗?今日这是……换路子了?”
叶白笑容一滞,他不仅换路子了,他还换里子了。
“切,换路子又怎么样,太子殿下看不上的始终是看不上,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林悦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叶白懒得和他说话,只淡然道:“我还要赶着去拜见皇后娘娘,就不同各位闲聊了,再会。”说罢便绕过众人往另一条道上走。
林悦眼睁睁看着他绕过自己,瞠目结舌地对着一旁的安若水:“你看见了吗?他不理我?他居然不理我。”
安若水点了点头,猫一样的视线紧随着叶白,她总觉得这人哪里不一样了,是错觉吗?倒是七皇子帝冉眼尖看见了秋生拿着的水沉香,他没看错,就是水沉香。这东西只有天子和储君才有,叶白的水沉香是找谁求来的?
这条路是通往东宫方向的,难不成真是三哥给的?
“嘁,叶白这个装模作样的东西,成天只会想着怎么勾引太子殿下,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太子殿下多厌恶他?”林悦轻嗤了一声,盯着叶白渐远的背影,“臭不要脸的小骚蹄子!”
安若水皱了皱眉,喝了句:“你小点声,他再怎么说也是英国公府的,你这话被传出去看你怎么解释。”
林悦嘴巴一闭,严严合上。
帝冉挑了挑眉毛,心思放了放:对嘛,三哥最是讨厌这叶小公爷,又怎么可能把水沉香拿给他?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东宫,太子的书房。
帝衡垂眸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摩挲着一把漂亮的匕首,眼中神色晦暗难明,只不过周身的气息明显是不大高兴的。风明很快就带着叶白的字迹回来了,他俯身呈上纸张,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帝衡——奇了怪了,总觉得主子变得更可怕了些,平日里虽然威严难测倒也没有如今这般让人不敢直视。
帝衡轻轻挥了挥手,书房里静静的,他扶了下额,拿出两张纸对比了一下——虽然有些不一样,但是大体上是很相像的,只不过刚刚叶白写的那张字迹要更加沉静,像是沉淀了几年能够静下心来了。他的手突然开始颤抖,又有些宽慰——还好,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是叶白,是第一世被他伤透了心的叶白。
“唉……”
远在陵水宫的叶白踏进门槛之时看见叶如兰还在上面坐着一副笑语阑珊的模样,顿感奇怪,他三姐什么时候和皇后娘娘有这么多话聊了?上辈子也没见她们这么能聊啊,这是在聊什么?
“小白回来了啊?”叶如兰笑着笑着发现了门口进来的一道熟悉的身影,说了句。
叶白上前行了礼,皇后笑着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叶白没觉得有什么,毕竟皇后一直挺喜欢他的,他甚至还在皇后腿上躺着睡过觉呢,只不过这位好相处的皇后在皇帝逝世之后生了一场大病,没两年就跟着去了。
那些日子皇城一直在下雨,连绵的阴雨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不好,帝衡也总是喝着酒,也不知道醉没醉,周围人都不敢上前,最后他鼓着勇气上前去劝,一道闪电劈下,映照出帝衡可怕的脸。他当时觉得不安往后退了一步,没料到被帝衡抓着衣袖狠狠摔到了桌上,接下来的事无关爱与不爱,纯粹就是帝衡对他的发泄。后来他劝自己说帝衡是喝醉了,现在想想,什么破理由,也就只有自己那般傻气,即使被伤得千疮百孔了也拼命给帝衡找理由。
叶白坐到皇后身边,看着她笑得开心的脸也朝她笑了笑。
“小白啊,怎么去了那么久?跟你太子哥哥说什么了?”皇后调笑着问。
叶白正经道:“没说什么,就是说我前些日子风寒未去学堂,先生问起我的学业了。”
皇后猛地合掌:“哎呀,说起来你不是前些天说想跟在阿衡身边学点东西吗?昨日阿衡告诉我他答应了,我已经派人去英国公府给你母亲传了话了,今天开始就住在东宫吧。”
叶白整张脸都垮了下来,眼睛瞪圆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劈地的大消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是叶如兰见他失了态才抓着他笑道:“这孩子反应真大,是高兴坏了吧,叶白,还不谢恩。”
叶白愣着神色,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又立马闭上,话头一转,低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