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徒弟是师尊收的第一个徒弟,原来叫贺二狗,师尊听了后愣了很久,皱着眉头问谁给他起的名字。
徒弟说我的朋友。
师尊说你的朋友?
徒弟说嗯,他死了。他比我大六岁,和我一样是个乞丐。
师尊缄默了,然后说要给我改名。
“什么名字?”
师尊想了一下:“贺良景。”
徒弟觉得并没有比高二狗好听,但既然他承诺要供她吃住,所以就答应了,清脆回答:“好的,师尊!”
徒弟也不懂师尊为什么要收他当徒弟,后来有人和他透露说他师尊很厉害,一眼就能知道你是不是修仙的料。
原来我这么厉害。徒弟想。
大徒弟性子急,沉不下来,调皮捣蛋,师尊不会包庇人,他虽然是长老,但事情若实在被徒弟搞砸的厉害,掌门也不会顾及他的面子,戒尺不留情面的抽大徒弟背上。
以往徒弟还是乞丐时,是时常被人打的,练得皮糙肉厚,因而戒尺打的虽疼,勉强也能忍受。但徒弟不笨,反而狡猾得很,明白师尊是第一次当师尊,他是他第一个徒弟,必然是关心至极的,每次被训诫时,师尊就在一旁看着,也不说打不打轻些。
徒弟可怜兮兮的哭,不像耍泼,颇有些演技在里面,是能让人心生‘这孩子懂事又可怜’的错觉的——可以理解为哭的梨花带雨,总之不丑,他心知自己长得好,自然利用十分,眼睛边流泪边看着师尊,师尊看的不忍心,偶尔会撇过眼不与他对视。
这时徒弟会低下头,戒尺打在背上,脸上在委屈的哭,小声说:“……我错了,师尊不要生我的气……”
一般还剩七八下的时候师尊就会出声示意:“掌门。”
掌门看了他一眼——掌门是位样貌约摸二十五的女人,她无奈的让人停手:“好了。”对师尊说,“你呀,看着冷冰冰的,但对他还是太溺爱了。”
师尊没反驳,只替他狡辩了一句:“他还小,也认错了,再说你打的也差不多了。”
掌门叹了口气,知道不必再多说什么。
徒弟吸了吸鼻子。
师尊俯视他道:“站不站得起来?”
徒弟眼睛湿漉漉的看他:“……我腿软了,师尊……”
师尊想起方才掌门的话,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装样:“……自己站起来。”
徒弟咬咬牙,说实话,也不是不能站,但人贵在一个懒字,有人抱为什么要走?便佯装摇晃的站起来,刚起身一只腿就站不住的软了下去,即刻就被师尊接住,双手将他抱了起来。
徒弟趴在他的肩膀上,自责道:“……对不起师尊,我太没用了……”
师尊没说话,身后的掌门在笑,师尊的耳朵便红了。
他说:“麻烦掌门了,人我带走了。”
掌门说:“带着你的宝贝徒弟快走,碍眼。”
师尊独居一座山峰,叫无铭峰,徒弟跟他一起住,回去的路上师尊质问:“为什么要偷谢掌门的剑?”
徒弟嘟囔:“……我跟二长老的女儿打赌。”
“赌什么?”
“……赌掌门今天下不下山。我赌她下山,周兰赌不下。我输了。”
师尊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严肃道:“你和周兰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徒弟暗自吐舌头,撒娇道:“我错了嘛,师尊不生气,好不好?”
师尊叹气说:“你太顽皮了,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罚你?”
徒弟吓得抖了抖,抱紧师尊,又扭过头亲了他脸颊一口,小声说:“不要罚良景,良景不想被打。师尊是良景的师尊,不能打良景。”
“罚你练功算不算打?”
徒弟说:“算吧。”笑眯眯的对着师尊说,“阿娘还在的时候,从来不罚我。”
师尊疑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徒弟甜甜笑道:“师尊在我心里就和阿娘一样!”
师尊觉得对又不对,犹豫半晌说:“……不一样。”
徒弟不管这么多,说:“师尊,我们今天吃什么?”
“今天不吃。”
徒弟真急了:“啊?为什么?!”
“你这次太过分。”
“我下次再也不会了,我保证!”脑袋在他脖子那蹭来蹭去,师尊痒得偏头躲过去,无奈道:“停。”
师尊说:“今晚看食斋送什么过来。”又威胁道,“下次再调皮捣蛋,克扣伙食。”
徒弟连声说是是是:“师尊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师尊顿了顿,罕见的笑了:“……真稀奇。”
徒弟问他:“稀奇什么?”
师尊又冷着一张脸,摇头:“没什么。”
立冬的时候乾明山下雪了,徒弟和其他弟子约定下课后打雪仗,结果被自家师尊传音唤过去:“不要偷懒了,回来练功。”
徒弟不情不愿的走了,他表情实在太难过,周兰拉住他:“贺良景,不愿去就不去了。”
徒弟瞪她:“我伙食被克扣了怎么办!”
“我的给你吃。”她不屑一顾,“瞧你那怂样,一顿饭的事。”
贺良景气呼呼道:“你没被饿过,自然不知道饿肚子的利害!”
周兰说:“我怎么没被饿过?你不知道减肥有多苦——”
贺良景丧着一张脸喊:“你那算什么!”他吸了吸鼻子,又小声委屈道,“算了,和你讲也讲不清。你有你爹罩着,我又没有。”
周兰疑惑道:“你师尊不挺疼你的么?”
贺良景高深莫测摇头:“没有血缘的纽带,总是不靠谱。若不是我耍心……哎,算了,走了,你和他们去玩吧。”
走到无铭峰下贺良景感到冷和疲倦,他今日穿的不多,师尊从不是细心的人,不会提醒他多穿些——当然这也不是身为师尊该管的事。贺良景叹了口气,提起精神,脑子却依旧想着:要是我也有父母就好了,如果我有父母,如果我有父母——
“好冷哦。”贺良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瘪瘪嘴,走了几步看到远处有人沿阶梯而下,撑着一把伞,他勉强提起精神,装作欣喜惊讶的跑过去:“师尊!”
他抬头笑道:“师尊怎么下峰了?是不是我来慢了?雪下的太大啦。”贺良景抖了抖脑袋上的积雪,像只笨小狗。
师尊说:“嗯,来找你的,你迟迟未归。”
贺良景讨好的牵住他的手晃了晃:“雪落得太凶猛,我人矮小,哎,耽搁了时间,师尊不要生气,良景现在就回去练功。”
师尊却说:“你的手很凉。”
贺良景立马放开了他的手,可怜兮兮的卖惨:“我自小体寒,师尊见怪。”
师尊低头看他,注意到他已经湿了的鞋子,头疼道:“你来多久了?”
“两个月了师尊。”
“开始教法术了吗?”
“未曾。说是我根基尚浅,需要再磨炼一月,到时候学法术不容易出事。”
师尊叹了口气,蹲下身同他对视:“我……第一次当师尊,很多都照顾不到,你有什么合理的需要和我跟我提。”
贺良景愣了愣,突然弯眼笑的如只狐狸——他不笑时看着你时,像一只被丢弃的可怜又无辜的小狗,笑起来时又讨喜好看的像只狐狸,贺良景说:“可以提几个呀师尊?”
师尊无奈道:“难不成你有很多。”
“我从来没跟人提过要求呢,觉得很新奇。”
“你先说说看。”
贺良景罕见的认真说:“我想要一双有很暖和很暖和的靴子。”
师尊在空中画符的两指顿了顿,继续将尾收完,然后手指向贺良景那边挥了挥:“去。”闪烁着微弱金光的复杂字样便融进了贺良景的身体里。
贺良景惊喜道:“师尊好厉害,不冷了!”
师尊摸了摸他的脑袋,结果摸到一手雪水,叹气道:“你回去先洗个热水澡。”又说,“这些基础符箓回去后我教你。他们进度太慢。”
他一手抱起贺良景,一手撑着伞,淡淡道:“为什么想要一双靴子?”他还以为以贺良景这般混世魔王的性格,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要求出来。
贺良景眨了眨眼:“怪不好意思。”
“说。”
“以前,以前我在一处富人家府前讨饭过一阵子,他们家的小儿子总欺负我,那日冬天,也下着同今日一般大的雪,他出来见到我,唔,哎,说起来真烦人。”他抱住师尊的脖子,轻声说,“那么冷的天,好不容易他们府的婢女赏我一点热的剩饭,他把我手里捧着的碗给踢翻了。”
贺良景真心实意可惜道:“我才喝了一口,他好过分。”
“然后他竟然倒打一耙,说我把他的鞋子弄脏了,要我赔,天地良心,绝不是我的责任!我说我把我的鞋子给你,他当然看不上,毕竟我,呃,我穿的是草鞋。”贺良景似乎也在尴尬那时自己是怎么说出‘我的鞋给你’这五个字的。
“他嚷嚷自己的靴子是他娘亲亲手缝的,用的是鹿皮和兔绒,真冤枉,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动他那双鞋子。”
师尊沉默了两秒,问他:“之后怎么解决的?”
“忘了,大概是让人用棍子打了我一顿吧,打我的人太多了,我都记不清楚了。”贺良景轻声说,“他那样的人,都有娘亲疼他——”我为什么没有。
师尊不说话,到家了喊他先去洗热水澡,又说今天雪太大了,就不练功了。贺良景扯了扯他的衣角,问:“不练功我能去找他们打雪仗吗?”
师尊敲了敲他的额头:“玩物丧志。”指示他,“洗完就去学字。”
贺良景虽然爱闹腾,但从不违抗师尊,因为他知道谁才是让他在这有饭吃有屋住的靠山,一切都以讨好师尊为前提。
于是他失落道:“好吧。”
趁贺良景洗澡的时候师尊去找了趟掌门。
谢掌门一看是他,打趣道:“哎呀,稀客。”
师尊开门见山道:“以后贺良景再闹事,处理的权限在我这。”
谢掌门愣了愣:“怎么,顾玉,你被那孩子下蛊了?”
顾玉摇摇头:“并非。他……过得太苦了。”
“你从小锦衣玉食,心地也算善良,但也不像是会为别人设身着想的人,哎,果然是亲徒弟,疼爱有加啊。”谢掌门略有愤慨,“我小时候也是个乞丐,怎么没见我师尊像你这般?真气人。”
顾玉不理她,谢掌门说话不把门,十句里七句当不得真。
他准备起身告辞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慢吞吞道:“……你知道靴子怎么做么?”
谢掌门表情一时间非常精彩。
“周兰,我师尊最近很奇怪。”
“何处奇怪?”
贺良景悄悄凑过去说:“师尊最近晚上不同我一起睡!”
周兰瞪大眼睛:“你师尊和你一起睡?”
“对——”
“四长老和你睡一张床?!”
身后的声音吓了贺良景一大跳,他颤颤巍巍的回头:“方媛师姐,你怎么在这……”
“掌门让我找你。”方媛去并不着急带他去,蹲下来好奇的八卦,“四长老那冷得天上神仙似的人物,怎么同意和你一起睡的?”
贺良景说实话:“其实是我耍赖皮,同师尊撒娇,师尊心软。”
周兰和方媛一起发出:“哦?”
贺良景觉得被这两个漂亮女人叼住了后颈,即使没什么虚心事,也被两双眼睛盯的有些紧张起来:“你们,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年纪小,才九岁,身世又凄惨,身体也不大健实,冬天体寒,师尊可怜我,才准我和他一起睡的。”
方媛撑着下巴叹气:“掌门说的着实没错。”
周兰问:“方媛师姐,掌门说什么呀?”
她凑过来悄悄说:“掌门说,四长老那性子,本跟北荒冰原那般冷的让人敬而远之,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在冰原里升腾起一个火炉子。”
火炉子本炉厚颜无耻道:“哎,可能是我长得太可爱了,师尊也抵挡不住。”
周兰与贺良景同岁,翻了个白眼,方媛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其实再过两年就三十了,修士在成年后生长总是很缓慢,大体都能活到两三百岁,鲜少长寿的四百岁也不无可能。
方媛捏了捏贺良景的脸,他来长泽派以后脸上长了些肉,至少能捏出点来,方媛笑眯眯道:“咱们派最有恃无恐最调皮捣蛋又最可爱好看的就属你和周兰了。”说完要来亲他的脸,吓得贺良景跳起来喊:“师姐,师姐!男女授受不亲呀师姐!”
方媛不在乎:“你过了十二岁再说吧,哎呀趁没别人看见,给师姐亲口。”
贺良景像看见了什么救星,大喊:“师尊,师尊,徒儿在这里!”
顾玉愣了愣,把靴子往储物袋里塞,走过去看见自家徒弟被一个女弟子捧着要亲脸,便出声解围:“贺良景,你们在干什么?”
方媛吓得立马站起来,结巴道:“啊,啊四长老好。”心里大呼倒霉,四长老不是刚才还在与掌门和二长老在房间里神神秘秘的议事吗?
顾玉反倒疑惑道:“方媛?掌门不是吩咐你去办事了吗?”
方媛这才想起什么,忙低头请罪:“实在抱歉,弟子,弟子忘了……掌门让我带良景师弟去见她。”刚说完就听见掌门传音给她:‘不用了方媛,不用带贺良景来了,顾玉那家伙已经走了。’
方媛倒霉的咽了口口水:“掌,掌门方才传音于我,说不用带贺师弟去了,方,方媛告退,叨扰四长老了。”
顾玉眯了眯眼,冷然声:“……你回去告诉谢掌门,下次再这样,别想让我替她在推演时护法。”
回去的路上贺良景想要拉顾玉的手,顾玉没让,贺良景愣了愣,抬头看顾玉,小声说:“良景今日做错事了么?”
顾玉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尴尬的轻轻握紧,说:“……这几日不行,过几天再牵。”
贺良景抱住他的腿,顾玉走一步贺良景跟着走一步,顾玉哭笑不得的低头问他:“你干什么?这样别人总是回头看我们。”
贺良景抿着嘴抬头看他:“我想跟师尊牵手走,我喜欢跟人牵手走。”
顾玉问他:“理由?”
贺良景不好意思戳戳手:“大人不都会牵着自家小孩走的吗?他们看起来好幸福。”
顾玉瞧着贺良景那番委屈的样子说不出重话,但他的手因为缝靴子有伤口,虽然对他一个剑修而言疼都谈不上,但贺良景看到伤口肯定要追问,顾玉不会撒谎,但说出实话又让他觉得不行。
想到方才他向二掌门求经——二掌门看起来五大三粗,又是位刀修,但溺爱周兰是整个长泽派都清楚的事,周兰小时候喜欢布偶,二掌门亲自给她做,帽子衣服鞋子都做过,顾玉觉得有他教没什么问题,但事实上顾玉确实没什么这方面的天赋,靴子已经作废了两双。
今日他两神神秘秘的在房里商讨技巧,谢掌门推门而进,像土匪进村,围着顾玉一个劲的转悠,嘴里打趣:“了不起,贺良景了不起,看来我算的卦没出错。”
顾玉懒得搭理他,二掌门倒很有兴致:“哦?我就说这一个星期没见你,你又算出什么了?”
谢掌门老神在在的摇头:“不可说。说了就不好玩了。”
顾玉烦的把手边的茶杯丢她脸上,谢掌门吓得连忙接下来,大嚷嚷:“顾玉,你干什么?!这杯子是一千年前我师傅从皇宫偷拿的,比你岁数都大!”低头宝贝的擦了擦,亲了一口茶杯,“那么多钱,赔得起么你。”
顾玉说:“聒噪。”
谢掌门问:“你徒弟知不知道你为他做女红的事啊?”
顾玉又扔了一个杯子:“不是女红。”他忍无可忍,“再不走就去打一架。”
谢掌门讨饶:“走,这就走,谁敢跟天下第一剑修打架。”抛了个媚眼对二长老,“二长老努力啊,顾玉未来铁树开不开花你我都有责。”
二长老连忙拦住正在拔剑的顾玉:“四长老,冷静,冷静!”
想到这顾玉头疼的扶住额,贺良景眼睛顶着那只扶额的手,尴尬道:“师尊啊,那个……”
“什么?”
贺良景想师傅是想起什么了,气的失了智:“你不肯牵我的手,是不是因为,呃……”他小心的握住顾玉的手腕,对着他受伤的手指吹了口气,“不痛不痛,痛痛飞飞。”
顾玉愣了愣,脸刹的红了,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是被自己蠢红的,还是被自家徒弟可爱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