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余总,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不当。”
说是这么说,余正则已经摸上门锁的手又放下了。林琛欲言又止一下午了,憋到现在才说,真是难为他。
“行,那我说了。”林琛对余正则的脾性也摸透了,试探着开口,“您对小唐,是不是……”
喜欢?惦记?想念?后悔?好像都不太对。
他一时之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述。
“是。”
余正则却坦荡地承认了。
行,他连词都不用找了。
“那……需不需要我帮您联系他?”
“不用。”余正则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当初赶他走是干什么?过家家?”
“也是。”林琛摸了摸鼻子,“那要不等他主动联系您?我觉得他也没那么……听话。”
“不会,”手机就在手中,余正则捏着边转了一圈,声音也变低了,“他不会再联系我了。”
“不是听话,就是不会。”
林琛突然想起了自己凌晨四点被一个电话叫去找人的惨痛经历。
这好像已经不是有个性的范畴了。
就挺酷挺牛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推开他啊?”他不免也有些上头,脑海里想着,话就从嘴里溜了出来。刚说就觉得哪不对,听起来像埋怨似的。
好在余正则也没在意,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那我怎么办?跟一个刚成年的小男生谈恋爱?”
“啊?这个……年龄不是问题。”
“是,”余正则的手又摸上了门锁,干脆利落地把车门打开了,“等他谈了恋爱之后就会发现,喜欢和恋爱是两回事。”
“喜欢时什么都不用考虑,恋爱时什么都是障碍。”
“比如?”
“比如我很忙,连猫都不能自己喂。”
余正则下了车,顺手带上车门。
“我和黎漾也很忙!”林琛有些着急地追了一句。
“是,如果我和唐阮同在一家公司,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晚上忙完了还非得黏一起回家的话,我想我会重新考虑的。”
“好吧。”林琛红着脸摸了摸后颈,败下阵来。
余正则一直站到看不见红色的车尾灯了才往回走。路过半人高的花坛还侧头看了一眼,十几天前有人坐在那儿,哭得鼻子眼睛都红了。
“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一点都不喜欢?”
“嗯,一点都不。”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明白了。
余正则叹了口气,走到单元楼门前,输了两次密码才输对。
楼上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装修。已经两天了。每天都是“乒乒砰砰”的声音,偶尔还有电钻的“滋哇”声。饼干怕得不行,缩在沙发底下不愿意出来。余正则趴地上哄了半天,总算把它给拎出来了。
给物业打过好几次电话,总是那套客气说辞,什么“快装完了快装完了,就这两天了”,又或是“我们马上打电话联系他们家业主”。最后的结果就是楼上收敛了一点,装修时间集中在上午和下午,避开了休息时间。余正则是可以过,饼干不行。每天不哄个个把小时是不会出来的。
但他当初买的是一梯一户式,一层楼只有一家住户,没有左右邻居。一共就八层楼,他还住七楼。所以说起来,楼上装修其实只影响了他一家,甚至严谨点,只影响了他的猫。
余正则也没办法再要求什么,第二天干脆带着猫去上班了。
“好家伙,禁止带宠物上班。”
“你别逗它。”
“小气。”
黎漾伸在半空中的手又缩了回来。毛团子晃了晃尾巴。
“自己没办公室?”
“有,有。我就来跟你说件事。”黎漾站了起来,假装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猫毛,“今天那公司不是要来几个代表吗,你猜有谁?”
“有谁?”余正则正在看开会用的ppt,闻言抬头看他。
“白皊!白皊啊!你还不快躲起来?”
“……我躲起来,你主持会议?”
“那算了,我可说不过他们。一群代表,嘤嘤嘤的,仔细一听,全是他妈这儿那儿的神经病要求。”黎漾又蹲下了,对着饼干,欲摸又止。
“别摸,抓人。”
“小气。”办公室的门比平常响了一倍。
余正则果然在会议室见到了白皊。穿着正装,架着一副看起来很斯文的眼镜——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白皊一看见他就撇开了头,后来谈话时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余正则暗自松了口气。
因为做足了准备,两边谈得还算顺利。只是有些细节还有待磋商,几位负责人互留了联系方式。
“那有事再联系,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余正则和主负责人握了握手。他们一直把人送到了楼下。
几位负责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黎漾望着他们的背影小声念叨:“奇怪,他怎么这么冷静,不应该啊。”
“有什么不应该?”
“就是不应该,我上回见他,他还是一副哭天喊地的怨妇样。”
“注意措辞。”余正则瞥了他一眼,“你上回见他是什么时候?”
“……六年前。”黎漾有些近视,还是眯着眼睛看的。白皊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有些不服气地补了一句:“可你上次见他时不也这样吗?你自己说的,‘差不多’。”
“我那时在相亲,他可能误会了。”余正则刚说完,手里的手机就是一震,解锁一看,一条短信。
——对不起。我回去后又想了一下,是我太激动了。当时看到你和那位女士在一起,还以为你是gay装直在骗婚。很抱歉。
黎漾也不避讳,大大咧咧地凑了过来:“哟,还真是。那也不应该啊,不能见你和女的在一起就是有一腿吧,啥想法啊。这分明是在质疑你的人品!”
“再说了,他以为自己是谁,正义警察吗?还‘我太激动了’,切。”
“要我说,他就是对你还留有旧情,一回国就撞见你和其他女生在一起,气‘蹭蹭蹭’地猛往上涨。铁子,你觉得我说的……”黎漾一抬头就对上了余正则的眼睛,“对吗?”
他举起双手,往后退一步:“就看看,别小气……”
手机又震了一下,第二条短信。黎漾飞快瞟了一眼。
——所以,我们还能复合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饼干很乖,大部分时候都猫在角落里睡觉,不吵也不闹。只是换了地方,吃的喝的都变少了。余正则特地提前下班,就怕它哪不舒服。
“喵。”伸手抱它时,饼干抬起头叫唤了一声。
蔫了吧唧的。
余正则用手指蹭了蹭猫下巴:“乖,回家了。”
路上堵车,余正则到楼下时都七点了。入秋后白天的时间也在慢慢缩短,以往这时候还大亮着的天,现在也是橘黄一片。
他拎着猫包进电梯,刷卡,然后盯着电梯外的地板出神。夕阳给灰瓷砖也涂上了颜色,闪着梦幻的金光。
余正则是没有按关门键的习惯的,电梯门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合上。在门即将关上时,瓷砖上的光影变换了一下,他下意识按了开门键。
“谢谢!”
电梯门又缓缓打开了。
电梯内外的人皆是一愣。
余晖打在那人的侧脸上,泛着柔软的光。好看的眼睛是缀着光的,微微颤着的睫毛也是。
余正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要不……我等下一趟?”
不是梦。
余正则想也没想就按下了关门键。
“哎,别!”唐阮把行李箱往前一推,电梯门碰到障碍物又打开了,人也趁势挤了进来。
“唐阮,你最好马上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就……”
“把你从楼上扔下去!”唐阮拿着挂脖子上的磁卡往感应区一贴,八楼的按钮亮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余正则,拖着尾音抢答。
这句话的出处要追溯到很多个唐阮踢被子结果踢醒了余正则的夜晚。
余正则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了,就靠在电梯壁上看他,手里转着自己的电梯卡。
“一楼,这里是一楼,和气生财,先生。”唐阮和他的行李箱缩到了电梯角落。
“唐阮!”
“到!”
余正则转卡的手一顿,差点没被他气笑。
“别给我耍可爱,有嘴就说话。”
“没有耍可爱……”唐阮先嘀咕了一句,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解释,“舍友太吵了,就搬出来了。”
“有这么吵?”
“有、有的,超级超级吵。”
唐阮戴了顶白色的鸭舌帽,说话时顺手把帽檐抬了上去,余正则这才真正看清他的脸。
头发长了,人也瘦了。
唐阮本来也不胖,只是脸上有些没长开的婴儿肥,看起来肉嘟嘟的,很可爱。现在一瘦就很明显,不至于到皮包骨的地步,但一看就知道他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余正则只看了一眼就撇开了脸,再开口时语气也不太好了:“以前不吵?”
“以前……嗯,以前也吵,但是没有现在吵。最近真的,特别特别吵。”
两个“特别”都说得很用力,到了强调之强调,重点之重点的地步。
“您别生气。”
“我没……”余正则回头就发现唐阮坐到了行李箱上——他本来就懒,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您别骗我,我看得出来。”
余正则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房子呢?”
“我哥的,他最近不住。不对,他好像就没在这住过几回。”
“没想跟着您,真就这么巧,谁知道你俩刚好买一块儿去了。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是吧?”
“不是。”
“那我也不能为了您专门买套房啊,我多穷啊。”
唐阮腿一蹬,行李箱就跟着转了方向,面对着电梯门。
“你哥挺有钱的。”
“小本生意,嘿,小本生意。”
余正则没再说话,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唐阮的脑袋和侧脸。唐阮的睫毛很长,低着头的时候看起来非常乖。
“唐阮。”
“嗯?”
“没事。”
“哦。”
行李箱的拉杆没收,唐阮把下巴磕上面,说起话来也黏糊糊的:“我还以为你要说想我呢。”
捏着卡的手用了力,边角硌到掌心时余正则才反应过来。他低头把卡收了起来:“没有。”
“这样啊,”尾字被拉长了,声音也放得极轻,“可是我想你了。”
“特别特别想。”
电梯一直上到五楼,都没有人再说话。
猫包里传出一声猫叫,格外清晰。
“您还带猫去上班?”
唐阮从行李箱上闪了下来,蹲在猫包旁。
“就今天,”余正则回过神来,也蹲了下来,和他脑袋凑着脑袋,“要摸吗?”
“想……可是我没洗手。”
“别人都是摸完了洗手,怎么到你这还变了。”余正则笑了一下,已经开到一半的拉链又关了回去。
包上有透气的窗口,可以看到里面正在舔毛的猫猫。
“它是你的宝贝嘛。”
唐阮冲里面的饼干挥了挥手:“你好啊!你好可爱!”
“你也……”
“叮!”
余正则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这么快?”唐阮抬头看显示屏,七楼到了。
“那要不咱俩再坐回去?”
“也不是不行。”
“呵,”余正则起身了,连带着猫包也拎了起来,低头看唐阮,“让让。”
唐阮跟着站了起来。他比余正则矮半个头,看人时还得半仰着脸。
“啊?不邀请我去家里坐坐吗?”
“很熟吗?”
余正则抬手把他的帽檐给压了下去。
“好吧——”唐阮往旁边让了让,又坐回了行李箱上,“明天见!”
“……明天见。”
余正则没着急换鞋,靠在玄关外的储物柜上看唐阮——他正摘了帽子想扇风,瞥了一眼电梯外,又改为了挥帽子:“再见!”
“记得开窗通风。”
“知道了!”
电梯门合上了余正则才转身往回走。刷门卡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很想。”
“滴——欢迎回家!”
“你好,请问是余先生吗?”
“你是?”
余正则刚洗完澡,头发梢还在滴水。他没来得及吹头发,只能拿了条干毛巾先擦着。
“噢,余先生,我是你楼上的住户,有事想麻烦你。联系方式是向物业要的,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什么事?”
余正则擦头发的手都停了下来,他上次接到这么客气的电话还是卖保险的。
“这个……是这样的,我最近不住那里,是我弟弟在住。他刚刚跟我打电话,说他电梯卡忘学校里了。所以……”
余正则等了半天,对面也没所出个以然来,他只能接了话。
“你想让我带他上来?”
“是,是这样的,余先生。”
“我的卡只能刷七楼。”
“是,我明白,”对方听起来十分不好意思,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所以不知道你方不方便……留他住一晚?”
余正则下到一楼也没看到唐阮,出了单元门后才发现他正盘着腿坐在花坛边上,膝上摊着本书。
这么暗看什么书?
他没出声,只是往那边走。但不知道唐阮是安了什么感应仪器,明明一直低头看书的,他还没靠近就抬起了头。
“先生!”唐阮收了书往下跳,拎着包跑了过来。
“卡呢?”
余正则往他脖颈一看,昨天挂那的卡不见了。
“不知道,应该是忘学校了。今天体育课摘的。”
“人没忘?”
“没,先……”
“别这么叫,不熟。”
唐阮愣了一下才接话:“那叫什么?余……”
“叫完。”余正则刷了卡,抱臂看他。
“正……”唐阮一个急刹,舌头差点打结,“总!”
“出息。”很轻的一声嗤笑。
“滴——欢迎回家!”
“滴,欢迎回家。”唐阮弯腰换鞋,跟着机械声学舌。
余正则随手取了双拖鞋扔地上,拿起他的包和书就先进了门。
把东西放沙发上,然后进卧室给唐阮找换洗的衣服。合适的实在难找,但日常的家居服还是有的。还有一次性内裤、新的牙刷、毛巾……等一通翻完后,出卧室一看,唐阮还在门口站着。
“几个意思,少爷,还要八抬大轿?”
“不是,我只是……”唐阮抓了抓头发,又摸了摸耳垂,“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你不懂。”
“行,”余正则把东西都放到了沙发上,转头去找吹风机,“那你再站那紧张会儿,天亮了就可以直接去上学了。”
“讨厌。”
唐阮踮着脚进来了,嘴里念念有词:
“好酷。”
“明明是一样的房型,为什么感觉完全不一样?”
“天,这个灯,好帅!”
跑了一趟楼下,头发都干得差不多了。余正则没吹两下就关了吹风,“轰轰轰”的,也听不清人说话。
“芭蕾?”
“啊?”
“没事。赏完了吗?”余正则指了指沙发上的一堆东西,“去洗澡。”
唐阮这才从圆环吊灯上收回眼,抱着衣服毛巾进浴室,走到半道又“噌噌噌”折了回来:“衣服是您的吗?”
“怎么了?”
“没事!”
余正则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被他这么一问,要多不对味就有多不对味,手一伸就把唐阮给揪了回来。
“怎么了,先……余总?”唐阮被摁坐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衣服。
“唐阮……”余正则想了想,还是半跪下来,蹲在唐阮面前,和他平视,“小唐。”
唐阮立马坐直了身子:“您说。”
“虽然这么说会很自作多情,但我还是要跟你讲清楚。如果你只是单纯住楼上,我没有任何意见,毕竟这也不是我的楼,对吗?”
余正则还是第一次跟唐阮讲这么长的话,就跟他是第一次叫唐阮“小唐”一样。
“嗯。”
“但如果你想借此追……不准哭。”
唐阮吸了一下鼻子,把脸撇向一边:“没有。”
“没有哭,也没有追你,你自作多情了。”
余正则叹了口气,转身抽纸。
“唐阮,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哥只见过一次面,还是很多年前。”
“这么放心地把弟弟交给一个陌生的邻居,不是你俩关系不好,就是……”
“他心太大!”
唐阮抽着鼻子,瓮里瓮气地接了话。
“行,反正我话放这里了……”余正则失笑,把纸巾塞唐阮手里,撑着沙发就要起来,被唐阮一搭肩膀摁了回去。
“小余!”
“……你说。”
余正则被他那副认真地样子吓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谈什么百十亿的单子。
“我那天回去后,反省了一下。你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不能强求你是吧?”
唐阮边说边点头,余正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跟着点头。
“同理,你也不能强求我啊。”
“唐……”
“没有但是!哦,叫我啊。”
唐阮晃了晃脑袋,末了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余正则的肩膀:“小余,别有负担,你就当我在追星,喜不喜欢你都是我的事。”
“今天喜欢你,明天可能就不喜欢了。”
“嗯……我们这个年纪的喜欢,都很灵活机动的。”
话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余正则本来想说这和“追星”不一样,听到那句“不喜欢”又不愿开口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客厅里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饼干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叫了一声,又躲了起来。一阵“噼里啪啦”,遥控器掉了,吹风机也摔了。
“小余,你不能这样,”唐阮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余正则的眉头。他没做什么,只是顺着眉毛的形状一点点摸着,“要你回应你不高兴,不要你管了你也不高兴,到底是谁难哄啊?”
“没说过你难哄。”余正则把他的手拿了下来,但也没放开。
“是,我最好哄了,你手都不用招我就能屁颠屁颠地跑回来。”
唐阮笑着往沙发上靠,仰头望顶上的吊灯,声音也变轻了:“我的勇气只够用这一次,小余。”他顿了一下,“再推一次,我可就不回来了。”
“洗澡洗澡。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哦哦哦~”
唐阮一个翻身弹了起来,拿着衣服溜进浴室。
余正则和从沙发背后翻出来的饼干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终于肯露面了?饼总。”
“喵。”
“不装了?”他拎着猫的后颈,往怀里带,伸手摸了摸猫下巴,“不是害羞?”
饼干被摸舒服了,咕噜咕噜叫。
余正则抱着猫,顺手把遥控器和吹风捡了起来,边捡边跟怀里的猫嘀咕:“等着看吧,一会儿有人比你还会装。”
“我不能自己睡!”
“为什么?”
唐阮被扔下来的枕头砸了个正着,他秒速接住往下掉的枕头,嘴里还不忘为自己继续抗议。
“会失眠。”
“那你昨晚不是自己睡的?”
另一床被子是冬被,放得比较里,余正则掏半天才拽着角拉出来,拿得时候也没拿好,被子一下就散开了,把底下的唐阮盖了个正着。
“呜!”
唐阮眼疾手快地把快挨地的边角捞了起来,裹成一团,连带着枕头放床上,自己也往床的那边爬。
“所以就失眠了,你看。”
“什么?”
余正则关了柜门下来,把凳子挪到一边,抽空看了两眼唐阮。
“黑眼圈!”
黑眼圈没看出来,困了倒是真的。眼皮都快粘一起了。
一看时间,刚过十一点。
这生物钟可真准。
“那你以前不是自己睡的?”
枕头放好了,被子也铺好了,唐阮把自己安顿好,俨然一副“我先睡了你自便”的样子。
“不是,关键不是‘自己睡’,是……我认床。”
“我的床你就不认了?”
“唔,”唐阮眼睛一闭,被子往脑袋上一罩,“晚安,小余!”
余正则不说话了,就站床边看他。果然,不出一分钟,唐阮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起睡吧,求您了。”
“起来。”
“您放心,我现在对您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
“是吗?”余正则一条腿跪床上,伸手就要把他扯下来。
“当然!”
唐阮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挪到床尾。他顺手捞过旁边的毛毯,几下抖落开来捋成一条,规规矩矩摆到床中间。
“这样,谁过线谁小狗,行不行?”
“……”大学生?成年人?
一直到关灯了,唐阮嘴里还絮叨着:“您放一百个心,我们对面子是很看重的,不会轻易当小狗的。”
余正则没问这“我”的是哪门子“们”,唐阮那边一翻身,他这边就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关了灯,但因为空调指示灯还亮着,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以为自己会不习惯,结果一沾就来了困意。反倒是唐阮,翻来覆去半天,也没有要睡的样子。
“真认床?”
余正则打起精神问了一句。
“您还没睡?”唐阮不翻了,声音还很清醒,“不是,就是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没。”
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余正则却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隔着被子踢了一下唐阮。
“您过线了,您……”
“嗯,”余正则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过来。”
“给小狗抱一下。”
余正则是被嘈杂的雨声吵醒的。
睁开眼房里还是一片黑。
唐阮是侧着身蜷起来睡的,额头贴在他胳膊上,手也搂着他的腰。一团热乎乎暖融融的。
余正则扒拉了他一下,被他用手打开了。
“早上有课吗?”
“周几啊?”
“周四。”
“有,”唐阮的脸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小余,帮我去上学。”
“给你一百万。”
余正则本来是解锁手机看时间的,闻言也调低了亮度,打开录音软件,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往那边移:“多少?”
“一百万。”
“多点。”
“一个亿。”
“够了。”他憋着笑点了保存,把唐阮往里边推推,“睡吧,到点了叫你。”
“你要起了吗?”
“嗯。”
“这么早?”
“早餐。”
余正则没开灯,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走到门口,门一开就有一个黑影串了过来,黄色的竖瞳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喵。”
“嘘。”他把门带上了,猫抱了起来。
冰箱里没备菜,充其量有几枚鸡蛋和冻得梆硬的腊肉腊肠,看来还能凑个腊肠面。
坐锅烧水时唐阮起来了,卧室里一通“乒乒啪啪”,然后是拖鞋的“嗒嗒嗒嗒”。他捞了张凳子在厨房门口坐着,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
“不睡?”
“我来看看能帮什么忙。”
“做过饭吗?去把腊肠取出来切了,微波炉里。”
“玩过烹饪游戏算吗?”唐阮摸了摸耳垂。
“算,”余正则转身取腊肠,“出去吧。”
唐阮笑到饼干过来转了三圈才停下。
“我可以帮你洗碗。”
这座城市秋冬雨水多,不是暴雨也不是毛毛细雨,就淅沥沥哗啦啦的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们收拾好下楼后雨也停了,平台和楼梯反着水亮的光,往前延伸的一小段水泥路由浅灰变成深黑,四处散落着深深浅浅的飘着落叶的积水滩。
余正则推开玻璃门往外走,回头才发现唐阮站在门口,一脸难色。
“怎么了?”
“鞋。”
唐阮今天穿的鞋是他最宝贝的一双——特意定的闹钟,凌晨猫阳台上抢的,吹了二十多分钟凉风,第二天起床就感冒了。
“换拖鞋?”
“不行,进不了教学楼的,”唐阮摇摇头,“我也不好意思穿。”
他的眼睛在地面上扫视着,试图找出一条积水最少能不脏鞋的“最佳路径”——人可以过走曲线、过“独木桥”、甚至跳“刀尖舞蹈”,但鞋,绝对不能脏!
“可以走了吗?”
“我……再看看。”
这里比较干,先走到那,然后再跳一步,台阶两边有斜坡……
“背还是抱?”
“什……”唐阮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抬头看余正则,又猛地反应过来,退后半步,“我和你不熟!”
眼尾是狡黠的笑。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余正则噎了一下,伸手要揽他的腰:“我和你也不熟。”
“但是希望你和你的老师能熟点。”
“他才不会记名呢,背背背,”唐阮对此很是熟练,一跳上去手也环住了,“抱太丢人了。”
唐阮不重,甚至还有些太轻了,余正则搂着他的腿弯往上掂了掂。
“平常挂嘴上时可不见得。”
“不一样,我说的那是‘拥抱’,这个是‘公主抱’。”
“改名叫‘王子抱’就可以了?”
“那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唐阮埋在余正则肩上笑,抬头时正好看到他的侧脸。晨光打在人脸上,蒙了一层轻薄又柔和的纱。
精神突然有些恍惚。
“小余,我要是现在亲你一下会怎么样?”
背人的脚步停了,偏头看他。脸和脸之间挨得极近,近到能看到对方轻颤的睫毛,能感受了彼此的呼吸。唐阮只要再偏一点点,就能亲到。可他没有动,因为——
“会被扔下去。”余正则把头转回去了。
“好,吧!”唐阮泄气地把头抵在了肩上。
“小余,你的眼睛的是浅褐色的,好好看。”
“闭嘴。”
林琛见到唐阮是极意外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早上好林哥!”
“早,小唐。”
“麻烦你了。”
“不麻烦。”
余正则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一上车就戴上了耳机。唐阮见状也戴起耳机听听力磨耳朵。
两人坐在后座,有种诡异的和谐。
学校离小区还有段距离,附近的地都是干的,看来这边没下雨。唐阮也就拒绝了林琛送他进学校的提议。
“那需要接小唐放学吗?刚好顺路。”
“他放学关我什么事?”余正则把耳机摘了。
“我放学关他什么事?”唐阮边开车门边学嘴。
“看吧,下雨就接。”
“看吧,下……我查查。”
余正则看他单肩背着书包,从兜里掏出手机。
“查什么?”
“求雨的一百种方法。”
林琛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知道是唐阮根本就没求,还是一百种方法都不好使,这之后的一整天都艳阳高照。
余正则有事没事就往窗外看,等反应过来后自己都觉得好笑。
人是不能跟小孩在一起的,会变得莫名其妙。
小区门口有两辆车发生了刮蹭,车主下来协商,竟然忘了先挪车。林琛想打喇叭,被余正则拦住了,反正大门离他住的那幢楼也不远,散步就到了。
转角是物业管理处,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很抱歉,给你带来了不便,但现在管得严,一定要业主身份证,我们也没办法……”
“没事,麻烦你了,谢谢。”
唐阮背着包往外走,手里拿着手机,手指拖着联系人页面滑了好几次。
“看路。”
“抱歉,我……小余?”
“大概就是这样,卡找不到了,他们也不给办。”两人走到楼下时,情况也交代得差不多了。唐阮一屁股坐到了花坛边上,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了,屈起一条腿来磕下巴。
“你哥呢?”
“在外地。要待到我嫂嫂生了才会回来。十二月吧。”他有些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学校才退的宿舍,重办也得下个学期了。”
“小余,昨晚的那床被子送我吧。家里有没有不用的铁碗啊,也送我一个吧。”
“家不在本市?”余正则坐到了他身边。
唐阮把包抱在怀里,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声音很轻:“不想回家。”
夕阳是橙色的。天边有灿烂的火烧云,红色粉色紫色混在一起。明明是很浪漫的场景,唐阮看久了却有些鼻酸。
“不要。”
“还有多少钱?”
“够住酒店吧,余总要赞助吗?”
“够租房吗?”
“啊,应该可以,但我要等周末才能去看房了,还得找个离你……离学校近的。”
“市场价三万一,给你打个学生折,三百。”余正则一直在看他,“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