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洋城的十二个月里差不多一半时间都在过夏天,夏天又有一半的日子会下雨,晏暄在这座低纬度城市工作两年,已经养成了出门带伞的习惯。
偏偏这天他忘了,中午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完一杯冰美式,还没来得及出门,就听见了一刹那间汹涌起来的雨声。
“下雨了。”为他结账的店员轻声说。
她给晏暄扫完码,注意到他两手空空,便说:“一会儿再走吧,这雨下不长,很快就停了。”
晏暄形状好看的眼睛弯出一点弧度:“谢谢。”
后面没有其他顾客等着结账,店员的眼神落在晏暄胸牌上,跟他多讲了两句闲话:“你在昼火工作?我玩过你们公司的游戏。”
昼火是国内知名的游戏开发公司,总部设在洋城,晏暄大四时通过了昼火的校招,现在在总部跟项目,做的是策划工作。
晏暄点点头:“嗯。”
手机刚好在这时跳出两条消息,他便走到一边,顺手将咖啡放在靠窗的长桌上,低下头去看。
是他在公司美术组的好友大彭发来的,一行字外加一张截图。
“暄儿,你觉得我新建的这个模怎么样?之前我一直画怪物,这次他们让我画个人试试。”
下面是一张次世代建模的截图,展示了一个半侧面人物头像,长相颇有怪物遗风。
晏暄瞥了一眼,回复道:“这五官唯一的优点就是齐全了吧。”
大彭:“嘶,您说话没点儿恶毒的智商还真听不懂。”
大彭:“咱就不能学学欲抑先扬,骂之前夸两句做铺垫。”
晏暄拿起冰美式喝了一口:“我反推案又被打回来了,也没人跟我欲抑先扬。”
大彭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改几遍了还不过?又是新来那太子爷干的?”
晏暄飞快地打字:“应该是,明明上次改完制作人跟我说可以定稿了,结果在系统里提交给路槐青审,又被退回了。”
顿了顿,他又说:“你说路总是不是因为恐同所以针对我啊?”
大彭扔过来一个挤眉弄眼的狗头表情。
说起来路槐青恐同还是晏暄第一个发现的,他的反推案第一次被对方退回时,其中一处修改意见就是删掉某个男NPC取向为同性的内容。
晏暄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雨已经停了。
洋城的夏天总是这样快雨时晴,前一秒雨势还大到仿佛能将整座城市倾倒,转瞬便又风轻云淡,只剩下湿漉漉的地面还能证明方才的一切并不是人们的幻觉。
晏暄端着咖啡,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店员在他身后喊了一声:“欢迎下次光临。”
室外的气温并没有因为下过雨变得更凉爽,想到公司里宜人的冷气,晏暄加快了脚步,咖啡中过量的冰块撞击塑胶杯,发出拥挤的响声,他的身影同整座城市一起,倒映在脚下的积水中。
晏暄回工位的时候还没有到下午正式上班的时间,大彭正把办公椅当轮椅使,到处流窜找人胡侃,主要目标是刚进昼火的实习生姑娘。
“……你们还没脱离学校,不知道职场的险恶之处,听彭哥给你们传授点儿人生道理啊。就比方说吹牛这事儿吧,以前我刚毕业那会儿呢,谁搁我眼前吹牛,我肯定立马戳穿,但是现在,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谁再跟我吹牛,他怎么吹我就怎么帮他圆,这就叫格局,懂吧?”
晏暄捧着咖啡走到被一群女孩子包围的大彭旁边:“这么成熟呢彭哥?那我吹个牛,你帮我圆圆?”
大彭耸了耸肩:“得嘞,您请。”
晏暄轻描淡写地开口:“我是你爹。”
大彭:“……”
小姑娘们顿时笑成一团,原本困倦的空气也跟着活跃起来。
晏暄牵牵嘴角,靠在大彭身侧的桌沿,咬着吸管不紧不慢地喝咖啡,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离电梯最近处那个工位瞄。
工位的主人还没回来,桌上放着一瓶敞口的可乐。
晏暄正犹豫要不要悄悄过去帮对方拧上瓶盖,忽然听见大彭跟他闲聊:“路槐青退你反推案的时候给没给你修改意见啊?”
他回过神来:“给了,还是逐句批的。”
想到公司内部联络系统中,路槐青顶着头像上那张英俊淡漠的脸让他今天下班前交上最新一版文件,晏暄说话时便忍不住掺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要是今年被逼得跳了槽,以后简历上可得写我有三年工作经历。”
“三年?你不是才进昼火两年,多的那一年哪儿来的?”大彭顺嘴问。
“加班加的。”晏暄盯着总裁办公室的方向说。
这话有夸张成分,一来路槐青刚空降昼火没两个月,二来人家也没让他加过班,只是他有强迫症,又特别喜欢这个行业,要改就一定改到最好。
大彭笑得有些暧昧,眼神飞向了之前晏暄偷瞟过的那个工位:“跳槽?你舍得那位吗?”
晏暄吓了一跳,险些打翻手里的咖啡:“你小点儿声。”
好在实习生小姑娘们已经被新的话题吸引了注意,开始讨论起附近一家在社交平台上热度很高的火锅店,周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大彭恨铁不成钢道:“暄儿你就不能快刀斩乱麻,赶紧跟人挑明白吗?犹豫就会败北懂不懂,我上回可听财务阿姨说要帮任渝介绍对象呢。”
晏暄听到那个一直记挂着的名字,眸光不自觉地晃了晃。
任渝这时候已经回了工位,大概是吃过饭之后有些犯困,坐下之后便将头埋进了胳膊,一只手绕过脑后,耷拉下来盖住耳朵。
桌上半瓶可乐仍旧放在原处,晏暄觉得任渝如果稍微活动一下,就很容易把饮料碰倒。
但他却没有勇气过去提醒对方。
大彭见晏暄这副德行,摇了摇头说:“行,那你就拖着吧,我看网上那些帖子说gay都可直接了,怎么你净跟人家反着来呢?”
晏暄跟大彭说不明白,烦躁地抓抓头发,带着咖啡回了工位,第三次新建了一个叫做“反推案最终版”的空白文档,并在后面加上了今天的日期以示区别。
任渝就坐他前面那排,他打字的时候只要稍稍偏头,就可以看到对方的背影。
虽然从到昼火上班,他跟任渝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看起来就像最不熟的那种同事,但其实他们的关系不止于此。
任渝是他在游戏里的CP,不过他们两个中,唯独他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两个人最初是为了做任务才绑定关系,但晏暄清楚,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那么清白,只要任渝在游戏里多关心他一句,他就连以后怎么给他们收养的孩子解释为什么比别人多一个爸爸少一个妈妈都想好了。
方才大彭的话让他有些心思浮动,他将反推案的文档最小化,鼠标移到桌面上那个熟悉的游戏图标,双击点开,初始化,登录。
进入游戏之后,他习惯性地先点开了右上角的信箱,加载出的通讯页面上,被他置顶的是一个叫“Road”的账号,系统用丘比特的箭心图案标示两人是游戏情侣。
Road不怎么喜欢说话,两个人当了一年多CP,统共只存下五页聊天记录,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晏暄在挑起话题,但对方又很耐心,晏暄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得到回应。
说起来确认Road现实中的身份也算个巧合,那是半年前的事情,晏暄当时刚好在为手头的新项目收集一些玩家数据,便问起了Road对国内几家知名游戏厂商的印象。
只是随口的一问,Road却给了他很长篇幅的专业分析,晏暄读着读着,忍不住问对方是不是游戏行业的一线从业人员。
Road没有敷衍他:“嗯,我在昼火总部工作。”
晏暄的心跳顿时加快了,然而他没再继续追问,因为不想给Road留下热衷打探隐私的印象,只是默默地点开了对方的资料卡,一点一点拼凑Road的形象。
性别男,年龄二十七岁,毕业院校S大。
他托大彭去人力部门打听,那时候整个昼火符合这三项条件的,只有研发部的任渝。
任渝就坐他前排工位。
两个人在公司的直线距离并不比一张屏幕的厚度远多少,可就是那几步路,晏暄到今天都没有光明正大地走过去哪怕一次。
他的胆怯事出有因,当初注册游戏的时候,晏暄觉得女性角色的建模更漂亮,便随手建了一个女号,他用这个账号认识了Road,动心之前没来得及坦白性别,动心之后却不敢了。
因为对方是直男。
某次聊天的时候,他旁敲侧击地问过Road关于同性恋的看法,Road的反应冷淡而坦诚,说自己念书的时候被gay骚扰过,所以多少有些反感。
晏暄从此再没有涉及这个话题,也打消了任何有关表白的念头。
可他还是舍不得放开对方。
二十四岁的人还在小心翼翼地暗恋,仿佛青春期卷土又重来,他的喜欢覆水难收。
两个人最新的聊天记录停在昨天深夜,晏暄发给了Road一张自拍,对方这期间一直处于离线状态,还没有回复。
那张照片只拍到锁骨以上的位置,晏暄特地戴了一顶假发,指尖绕着发梢抵住下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遮掩自己的喉结。
其实没必要这样,他的喉结并不明显,长相也是那种偏向精致的漂亮,小时候留齐耳短发,经常被认成女生。
突然间Road的账号左侧多了一个绿色标记,显示玩家上线。
晏暄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聊天框上方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几秒钟之后,Road问他:“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半夜给网上认识的人传照片,还能有什么高尚原因。
晏暄含糊其辞道:“很多游戏CP不是都这样吗。”
Road淡淡地问:“哪样?”
哪样呢,晏暄说不出口了。
暧昧、撩拨、带幻想的试探,没有一个他可以坦坦荡荡讲出来。
以往来自Road的主动提问对他来说就像意外的节日礼物,然而这一回,他却想要做逃兵。
晏暄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任渝面对电脑时的姿态,生怕对方一回头就会从他手足无措的神情中,看出他藏在屏幕背后的不良居心。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晏暄忽然瞥见不远处的电梯门正在缓缓打开。
电梯两侧各养了一盆龟背竹,宽大叶片的掩映中,一个英挺的男人正从电梯里向外走,白衬衣勾勒出平直宽大的肩膀,黑色西裤包裹住长腿与窄腰,是秀场模特也要羡慕的天生衣服架子。
就算是超过三十度的天气,对方也可以将一身通勤搭配穿得整齐得体,唯独把袖口挽到了小臂位置,露出清爽均匀的肌肉线条。
他用臂弯托着一台十六寸的银灰笔电,另一只手还保持着合电脑的姿态,像是刚刚才在电梯里check过邮件一类的内容,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看见这人,晏暄脑海里所有绮思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今天下班前要交的反推案。
刚才他开玩笑说自己是大彭的爹,但电梯里出来这位活祖宗路槐青,才是昼火上下所有社畜的真爹。
要不是为了钱,他才不愿意在这种恐同分子手下干活。
这话晏暄最近跟大彭发牢骚的时候提过,对方那时候正忙着给屏幕上怪物高模的UV做拓扑,随口丢给他一句:“你也稍微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心健康,钱它毕竟不是万能的。”
晏暄“唔”了一声:“我没那么贪心,我只是想要钱,没指望它万能。”
大彭一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一边提出一些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那你就祈祷祈祷自己早点儿中大乐透头彩,到时候你就不用上班了。”
晏暄对此表示抗议:“开玩笑,我当然要上班。”
大彭懒洋洋道:“哟,这么有奉献精神呢。”
“不是,不上班我跟谁显摆我富了。”晏暄说。
但在中头彩之前,他暂时只能规规矩矩坐在工位上朝九晚五,通过偷偷瞪一眼路槐青发泄不满。
仿佛感觉到了晏暄并不友好的注视,路槐青神色散淡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望过来,细边金属镜架折射出清冷的光线,有种居高临下的矜贵。
晏暄猝不及防同对方对上目光,背后讲过路槐青不少小话的他做贼心虚,率先转过了头,也因此错过了男人在他侧脸停留时间略长的一个眼神。
来来往往的人见到路槐青都要停下问声路总好,路槐青并没有在那里站太久,很快便回了办公室。
他将手中笔电打开,放到桌面的支架上,屏幕亮度自动根据室内光线做出了调整,显示出一张女生的自拍照,是通过某款游戏内置的通讯页面发送过来的,联系人的ID是“铵根”。
铵根是他在游戏里认识的,两个人为了做任务绑定过CP关系。
那张照片是晚上拍的,光源来自画面左侧一盏低瓦数台灯,给女孩子的长发笼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
皮肤白皙,眼睛澄澈,下巴纤巧像只小猫,望向镜头的时候还带了几分期待,几分腼腆,是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好看的一张脸。
只是这张脸,路槐青怎么看都觉得似曾相识。
方才收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起了昼火新游项目组里那个叫晏暄的男孩子,今天上午他还打回过对方的反推案。
然而两个人的性别却完全不符,这令他的联想看起来很荒唐。
方才晏暄出现在他视野中时,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也不知道是想从对方脸上搜索到什么蛛丝马迹。
可惜无论是晏暄还是给他发照片的铵根都长得白白净净,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连痣都不曾生一颗,没有任何值得推理的地方。
“哟,这是谁啊,咱们路大总裁有女朋友了?”
路槐青耳边响起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他侧过脸,看清是自己的表弟成与维。
成与维比他小三岁,今年刚上研究生,就在附近的大学城念书,从路槐青接手昼火之后,他就蹭了一张工牌有事没事过来玩,次数多了之后也没人拦他,就放他大摇大摆直接去找路槐青。
“又不敲门?”路槐青不动声色地将电脑屏幕按下去,“不怕哪天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成与维笑嘻嘻地指了指他的电脑:“别想转移话题啊,这不就看见了吗,老实交代,表哥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路槐青抬了抬下巴:“就是游戏里认识那个,之前跟你说过。”
成与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你游戏CP啊,叫铵根那个?居然长这么漂亮,我一直觉得那名儿像个gay起的。”
顿了顿,他又贼眉鼠眼地凑近路槐青:“哎,你下手吗?不下手的话让给我行不行?”
对方的用词让路槐青皱了皱眉:“别说那么难听。”
“啧,小气,”成与维摇了摇头,又转换了话题,“哥你最近怎么样,习惯洋城了吗,我本科也在这边儿念的,每回过夏天我都热得恨不得脱层皮。”
“还行,没觉得特别不适应。”路槐青说。
他是北方人,家里的产业重心也在北方,路氏集团最早是搞电子产品研发的,后来赶上了互联网的风口,就转型成了技术公司,二十年间业务范围不断拓展,与互联网相关的各行各业都有涉及,昼火就是路氏进入游戏赛道后开设的第一家子公司,选址的时候为了拓展地域版图,就定在了位置偏南、游戏技术又比较发达的洋城。
今年路槐青直博毕业之后,老爷子本来想让他去路氏总公司任职,但他本身对游戏产业更感兴趣,学的也是游戏设计,便主动提出要去昼火,正好昼火的前总裁刚刚离职,家里便让路槐青补了这个缺。
路槐青不是那种不学无术拿工作当儿戏的富二代,他进昼火之前做了不少功课,甚至当时在游戏里,铵根问他怎么评价市面上几家游戏厂商,他为了检验自己对市场的了解,很是认真地写了一篇凝练的分析报告出来,铵根读完之后,直接问他是不是一线从业人员。
那时候他已经定下了去向,便告诉铵根自己在昼火总部工作。
“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担心你适应不了,你看你,又帅又有钱又有能力,在哪儿都能过得挺滋润,”成与维拍了拍路槐青肩膀,“我一开学就跟我室友吹呢,说我有个贼牛逼的表哥,而且我表哥可好了——”
路槐青听到这里大概就知道成与维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挑了挑眉,果然等到了意料之中的下文。
“好在哪儿呢,好就好在他总是主动给我发零花钱,让我买这买那逍遥快活,是吧表哥?”成与维朝路槐青挤了挤眼睛。
路槐青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是,我表弟也特别懂事,从来不主动开口跟我要钱。”
成与维:“……”
说归说,路槐青还是给成与维转了账,他知道对方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再加上从小家里条件优越,早养成了花钱如流水的习惯,能让成与维专门来拍他一趟马屁要零花钱,估计这个月已经挥霍到吃上顿没下顿的程度了。
拿到钱之后的成与维眉开眼笑地要往路槐青身上扑:“你太好了哥,比我妈大方多了,要是没你我马上就得去当要饭的了。”
路槐青伸手挡了一下:“你身强力壮又不残疾,去要饭谁给你钱?”
成与维苦了脸:“不是,难道为了讨几个臭钱,我还得把自己给弄成残疾?”
路槐青觉得自己跟这个表弟有沟通障碍,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是言简意赅道:“钱也拿了,不该打听的事也打听了,现在回学校好好学你的习,行么。”
“行行行,”成与维向来很懂得在路槐青面前见好就收,“我走了啊表哥,你没事儿记得打电话劝劝我妈那个悍妇,让她别老侵犯我的公民权利。”
成与维走了之后,路槐青才再一次将笔电打开。
铵根似乎被他的问题吓到了,给他的回复带着明显的逃避意味:“我要上班了,之后再聊吧。”
路槐青现在觉得对方不像小猫了,更像一只落荒而逃的兔子,逃跑的时候尾巴尖还在微微颤抖,让人心痒,想要伸手一把抓过来的那种痒。
他难得起这样逗弄人的心思,手指放上键盘,从容不迫地打下一行字:“在什么地方上班?”
铵根半天不说话,ID旁边的在线标记却没有消失,像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他。
路槐青循循善诱:“之前你问过我,现在同样的问题我们等价交换,不过分吧?”
紧接着他又慢条斯理地加上一句:“不是想做很多游戏CP都做的事情么?”
晏暄一直以为Road不爱说话是因为不擅长跟人交流,没想到对方真的想知道什么事情时,也是很会围追堵截的。
其实他以前玩游戏从来不绑CP,也不懂得游戏CP除了一起打游戏之外还会做些什么,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慌张之下找的借口。
而Road云淡风轻地连这句话一起扔回给了他,他不知道该怎样拒绝。
晏暄放在键盘上的手指下意识地向后蜷缩,如果可以的话,他非常希望回到昨天晚上,拔掉家里的网线,按下自己向Road传照片的手。
要说吗?
当然不能说,对方每多了解他一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便危险一分,总有摇摇欲坠、分崩离析的一刹那。
晏暄直接退出了游戏。
坐在办公室的路槐青看到铵根ID旁边的在线标记闪烁几下,熄灭成了灰色。
真的吓跑了。他抬了抬眉。
路槐青向来不是穷追不舍的人,他没有那样的耐心,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玩游戏不过日常生活中一件普通调剂,他对网上认识的人也不会抱有什么多余幻想。
随手关掉游戏界面,路槐青拿起桌面上需要他批示的文件,一份份看下去。
晏暄这天下午工作得特别专心,仿佛是为了忘记Road抛给他的难题,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反推案的修改上,像中学时做阅读理解,一字一句地琢磨路大祖宗的修改意见。
下班后他还剩半页A4纸的内容没改完,大彭经过的时候跟他打了个招呼:“暄儿我先回了啊。”
晏暄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打字,大彭以为他改文件改得焦头烂额,没空搭理自己,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友情建议你先歇会儿,不然我怕你待会儿看见路总,会忍不住以妈为圆心以祖宗十八代为半径把他扫射一遍。”
“那我明天就会因为左脚先进公司被他开除。”晏暄没好气道。
大彭放心了:“知道就行,走了。”
人专注起来时间就会加速流动,半小时后晏暄长出一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将修改完成的反推案从头到尾再读一遍,就提交给路槐青。
公司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这一排工位只剩下了他自己。
而前面一排……
晏暄有些惊讶地发现任渝居然还背对自己坐在位子上。
就在这时,任渝忽然回过了头,看到他时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你也加班?”
晏暄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几秒钟,他才紧张地点了点头:“对。”
感谢路槐青,感谢昼火,感谢加班的他自己,感谢丘比特一箭穿心。
任渝看一眼手表,又看一眼晏暄漂亮的五官,提议道:“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吧。”
晏暄咽了一口口水,正要说好,就被由远及近的一声“任渝”给打断了。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路槐青单手握一本文件夹,走到了任渝旁边:“你昨天交上来的最新一版底层文件里,关于战斗系统概率增量的那部分代码需要再考虑一下,我看了一遍,现在的运行日志还是会在相当程度上受到真随机算法的影响。”
晏暄意识到路槐青竟然也没下班。
任渝温和道:“可能是暴击概率取值取得不合适,我尽快调整,在下一个版本里交给您。”
路槐青“嗯”一声,过了片刻,任渝听到对方问自己:“你跟他很熟?”
他看清路槐青的目光朝向的是晏暄所在的方位,答话时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意外味道:“说不上熟,只是认识。”
毕竟他之前没有从这位新来的路总口中,听过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
晏暄对有路槐青出现的场合都发自内心地抵触,他想先躲到电脑屏幕背后,等路槐青走了,再同任渝继续方才的对话。
不管怎么说,任渝的晚餐邀约还是很值得让人高兴,晏暄收拾好桌面,杯子里还剩小半瓶水,他大发慈悲地倒给了自己工位旁边一棵摆了很久也没人照顾的开花植物。
晏暄以为路槐青没有注意到他,然而五分钟之后,他就发觉自己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中。
有人停在了他旁边。
路槐青的眼神落在面前的男孩子身上:“我记得在系统里跟你说过,今天下班前需要提交给我最新一版反推案。”
晏暄起身时已经调整好了表情,脸上浮起薄薄一层笑意,仿佛戴上一张即用即取的社交面具。
“我已经改好了路总,马上发给您。”他仰起头,望着那张英俊的面孔说。
路槐青没有像晏暄期望的那样立刻离开:“你每次改都加班到现在?”
晏暄没出声,也没有把对方的问句往关心上面联系,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留到现在还不是因为你毛病多。
你行你上啊。
站他对面这位祖宗仿佛听得见他心声,添了一句:“其实你不行也可以换人。”
晏暄仿佛听见自己的面具裂纹的声音。
路槐青抬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了正衣领,视线不动声色地在他眉眼之间打了个转。
晏暄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路槐青就像在从自己脸上探寻谁的影子。
不过对方没留给他太多遐想的时间,很快便不再看他,漫不经心地一扫他工位旁边的花盆,随口说了一句:“谁这么无聊,给假花浇水。”
晏暄:“……”
难怪那盆植物没人照顾还是可以开花,还开得那么长那么久。
路槐青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咬着牙开了昼火内部的联络系统,找到这位太子爷的头像,将修改完成的反推案发了过去。
他关电脑的时候任渝已经背好了挎包,站到了他的椅子旁边:“晏暄,要走么?”
晏暄甚至不敢同对方对视,起身的时候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还险些被旁边的垃圾桶绊倒:“走吧。”
明明平常同大彭插科打诨总能占上风,可跟任渝站在一起的时候,晏暄的嘴皮子功夫却一成也用不出来,两个人等电梯的时候,还是任渝先开口找的话题。
“路总好像很关心你。”任渝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在观察晏暄的表情。
提起路槐青,晏暄的神色立即怨愤得很生动:“他不针对我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关心我。”
任渝笑了:“别这么说,路总人不错。”
他问晏暄晚上想吃什么,晏暄想起白天听实习生小姑娘们说起的火锅店,便向对方提了一嘴。
“离公司很近的那家?”任渝问。
晏暄觉得任渝似乎对这个提议不太满意,连忙道:“夏天吃火锅确实挺奇怪的,要不我们换别的。”
任渝一瞥腕表上的时间,轻描淡写道:“就这家吧。”
似乎每一家在社交网络上成为网红的火锅店味道都差不多,晏暄对别的食物没什么期待,唯独想尝一口正宗麻酱,他是北方人,待在洋城这座极南城市两年,也只剩下这点微弱乡思。
不过这一家也让他失望了,麻酱完全用花生酱代替,裹住在沸水里翻滚过的食物之后,有股黏腻的奇怪味道。
“喝酒么?”任渝拿着两瓶啤酒随口问。
晏暄不能喝的,之前他还跟大彭说,觉得自己有种病,一喝酒就会头晕脸红,大彭停了一下,提醒他道:“有没有可能,这个叫酒量不行去小孩儿那桌。”
不过晏暄不想任渝觉得自己扫兴,还是说:“能喝一点儿。”
任渝给他倒了满杯,雪白的泡沫只差一点就要从杯沿溢出,晏暄捧着喝了一大口,喉咙留下了比气温更高的热度。
他喝酒上脸极快,白皙的皮肤氤氲开一片绯红的轻云,眼里也浮起了水意。
“看来是真的只能喝一点。”任渝笑着,用易拉罐同晏暄碰了个杯。
这顿火锅吃到尾声,晏暄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下巴垫在胳膊上,眼睛都快睁不开。
任渝见他这样,便道:“我去洗手间,等我一下,回来结账。”
晏暄带着困意说了声“好”。
假如他可以更清醒些,就能够看到任渝去的方向并不是洗手间,而是火锅店出了门右拐两步就到的便利店。
路槐青留下把晏暄修改的反推案看完了才下班,这一次晏暄改得足够用心,他在系统里给了对方通过的反馈。
去地下车库开了车子出门,在昼火附近商圈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无意间瞥见马路边便利店推门而出的那人是任渝,手里还拿着一盒……安全套。
路槐青皱起了眉。
他没记错的话,下班前任渝邀请过晏暄共进晚餐,但任渝也说过,跟晏暄不熟。
男孩子那张年轻好看的面孔浮现在他脑海里,刚毕业两年,怎么想都是很容易轻信受骗的年龄。
路槐青的车在路口掉了头。
任渝从火锅店把晏暄搀出来,正准备拿出手机打车去附近的快捷酒店,没防备一抬头,看到了几步之外一辆惹眼的跑车。
车窗完全降下来,车内路槐青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路、路总,”任渝不由得结巴了一下,“您也来吃火锅?”
路槐青不答,只是将下巴朝晏暄的方向送了送:“他喝多了?”
任渝心虚地说是。
“我送他。”路槐青从从容容地下车,有力的手扶住晏暄肩膀,将他的身体重心移向自己,带他上了车,看也没看任渝表情便扬长而去。
路槐青的车开出火锅店几百米之后,晏暄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清身边那张脸之后,一下子吓出了几分精神:“……路总?”
“醒了?”路槐青没看他,“住什么地方?”
晏暄战战兢兢道:“路总,你在这儿把我放下就行。”
“我问你住什么地方。”路槐青淡淡道。
晏暄还是一副瞻前顾后的模样:“路总,我……”
路槐青终于失去耐心,直接打断了他:“怎么这么磨磨唧唧。”
晏暄没听清:“摸、摸摸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