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一般的面试者,往往会愣神地接过名片,陷入短暂且尴尬的沉默。
在墨氏集团,基本上所有人都看过那个海湾渔场的闹事热搜。视频里的男人个头高挑,一身白蓝条纹POLO衫搭配黑色防风外套,海风吹向他沾灰的纯黑西裤,显出修长的腿部线条。
他站在一个高约两米的升旗台上,不顾下方混乱的人群,冷酷无情地下令道。
“拆!”
一阵连续的爆破声响震耳欲聋,在弥漫的灰尘硝烟中,他站定在那里,如同一根定海神针。
任凭周围怒吼滔天,他仍然敢临危不动。
如同现在,他正坐在这家公司大老板的身旁,坦然自若地递上名片,在人眼皮子底下公开挖员工。
等人走后,墨晨放枕着胳膊斜视一眼,气得哼出一句:“我在想当初你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原来是揣着撬墙角的心思。”
肆逸耸肩抬眉,翘眼一眯地回应道:“你自己留不住人,就别怪别人会挖。”他面对墨晨放淡然一笑,“能者多劳,用脚投票。“
二月初,前一年年度财报的最终数据归集完成,首批新的集团秘书处成员全部到位,距离农历新年还有十天。
新秘书处下达的第一份内部文件,是公布第一季度各区域的业绩标准线,要求各部门于四月十五日前截止财务数据上报。
达到标准线区域整体保留,不达标区域就近合并。
每个区域内各分公司业绩达标并排序前三名,拥有本年度新增招聘资格,不达标的区域可以提出申诉,但人员变动必须于六月底前截止。
这份内部文件被流出,自媒体节选后作为热搜得以广泛讨论,有人痛斥这是在瞎折腾,有人认同这属于断臂求生,有人指责墨氏违反劳动合同法,有人趁机宣传返乡置业的楼盘广告……
肆逸笑称,这招叫釜底抽薪。
当所有人将一月份的利润前移,把要花钱的部分全部留下后,一月份的财务数据一定会非常难看,所以第一季度的业绩,只能靠二月份的新年长假和三四月份的清明小长假来冲。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致使所有上位者在失去现有的资金支撑后,产生迫在眉睫的业绩压力。
不然,下一轮优化的人就是他们。
有一些因工作交接没有来得及办理离职手续的基层员工,突然被通知不用离开,补偿金也不给了,赶快去做事提高业绩。
新年伊始,肆逸陪墨晨放去津城看望住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爷爷,依然昏迷不醒,所幸身体的其他数据都显示正常。听说是在董事会上突发脑溢血住院,手术后就没再醒过来。
墨晨放跟随肆逸回到应城,在市郊的别墅小区里陪他母亲过年。因北方寒冷,每年入秋后有许多老人会选择来这里过冬,等待来年四月份再回去。
肆逸的母亲在小区里找到几位同龄伙伴,都是由护工推着轮椅,每天下午阳光充足的时候,围坐在海边喝茶聊天。
老年人的岁月静好,年轻人的火冒三丈。
入夜,肆逸跑步回来,见墨晨放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个人喝着闷酒。
“你别喝了。”
他说完这句提醒上楼,并未停留,不一会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引得墨晨放瞬间燃起怒火,顿时口干舌燥。
肆逸简单冲完,泡进浴缸里,熏衣草的沐浴露芬香四溢,他的思绪得以短暂放空。
近期,墨氏旗下有些楼盘趁着年关冲业绩,乱象丛生,已经逾期交房的停工项目突然开工几天,售楼处就降价推出新楼盘。那些还没有得到房子的群众气愤不已,抗议升级产生肢体冲突。
还有证件不齐全的项目,直接做个房间样板模型就开卖,最后被政府紧急叫停,得到从严惩治的罚单。
甚至有人下达命令,分公司的所有员工必须在三月底以前购买自销楼盘的房子,才能保住工作。
……
“哗啦啦”一阵水声响,肆逸睁开眼睛,看见模糊的墨晨放用手正划拉着漂浮泡沫的水面。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想撂担子不干,走人算了。”他听起来好像喝高了,“我以前那么讨厌酒,但我现在觉得……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细白的指尖从泡沫水面抬起抚摸肆逸的脸,视线上移,又听见他说道:“你怎么变黑了?这些年都在外面晒吗?”他没有收回手,掌心贴紧皮肤滑下锁骨,“我踩你的时候疼不疼?……其实我好疼……”
墨晨放俯身亲吻曾经踩过的位置,眼泪“啪嗒”一下滴到身上,“哗啦啦”的水声再起,肆逸起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你喝醉了。”
一颗有气无力的头颅,耷拉着被肆逸侧放上肩膀。墨晨放抬眼注视时,泪水涓涓不停地涌现,根本止不住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疯狂想法。
哪怕是一个很小的请求,只要肆逸一旦不能满足,他都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坏好坏……
肩上的痛感袭击大脑,令肆逸顿时抖起来,整个头盖骨像被他给掀翻,直接上手推竟然还推不开?
一下子彻底激恼墨晨放,立马脱鞋,就穿着白色棉袜踩进浴缸。
圆形的双人浴缸,肆逸一个人半躺时,双臂还能抬放在边缘。但腿伸不直,只能膝盖打开,双腿摊向两旁,脚尖抵上浴缸内壁,撑住身体不再继续下滑。
墨晨放一脚踩进,将肆逸激灵得坐直,正抬腿准备起身,谁知被他一把抓住脚踝,猛地往下一拉!
混合沐浴露泡沫的水面瞬间没过头顶,让人猝不及防地被呛,一股化学品的苦涩味道冲入脑海。肆逸的一条腿被凌空拉起,因为水中不受控制的浮力,已经快翻转半个身子。
视野模糊,让人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情绪,在下一秒察觉到墨晨放沉进水里,将整个人压上身后,肆逸陡然间放弃了挣扎。
或许,他也迫切想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第二天醒来,肆逸戴上眼镜,低头看向旁边熟睡的人,悄悄起身洗漱。对着镜子里面倒映出他两边锁骨上沿至肩头的咬痕,还有后背隐约的痕迹。
啧!这人属狗的吗?
他无声地叹出气,感觉周围涌动起一阵令人心悸的窒息。
上市公司必须公开财报,自从三年前墨氏集团的财务造假丑闻曝光后,墨晨放一直重点强调入账数据的真实有效,会在法律法规允许的情况下从严审核,力求财务报表不再出事。
但是这次事件给公司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不仅打乱了他们接下来准备拆分物业的上市计划,还有原先销售旺季所造成的形象损失,以至于连今年的新政策是否能延续到四月份都很难说。
必须得快点!
如果年后假期结束,股价开盘暴跌的话,公司就会再次陷入资金流动性紧张的状态。
既然抓不到把柄,没法治那些人坏的事,就干脆激怒他们……
大年初四,墨氏集团发布公告,针对近期问题处理的结果。
墨晨放亲自拍摄道歉视频,表示这些偶发性事件,深深地伤害客户对墨氏的信任,以及员工对公司的归宿感和认同感,对企业形象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因此,所有事件经手人员一律开除,集团营销部门总经理引咎辞职,承诺在未来,新的营销活动必须经由他本人亲自签发执行。并欢迎监督举报,一旦发现违规,必将永不姑息!
农历的这一天,又称羊日。
三阳开泰,清扫障碍。
上午的公关视频一经发布,直接冲上热搜,话题度飙升。
年轻帅气,情感真挚,身居高位,态度诚恳。
墨晨放这个人一下子吸粉无数,当天下午就有售楼处实时反馈业绩量走高,某些地区甚至加班到凌晨,才能将当日的销售数据归档结束。
三天后,大年初七。
新年过完的开市首日,大部分股票飘红,寓意新的一年能有好兆头。
墨氏集团的股价在一群众多涨封顶的企业中并不显眼,但对于墨晨放来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他终于体会到拥有绝对权力的掌控感,那怕是因为他身后那个出谋划策的人。
肆逸的情绪波动没有表现出太强烈,只是心中有所宽余。当天下午三点收市后,他特意去陪母亲见那些聊天的同伴,晚饭后才回到别墅。
夜里,他合眼躺床上,旁边的人悄然伸出一根手指,尖端的温温指腹轻柔地按压那些咬痕,带给他一阵阵密麻的刺痛。
“嗯?还没睡?”墨晨放含笑问道。
肆逸哼笑一声,没搭话。
近视六百多度的眼睛在夜里睁开,他能看到的只有黑漆漆的一片,连空调和新风系统的显示灯都看不清,倒是听见细细碎碎的轰哄声,夹杂着翻身的动静,暖意游走至颈前。
原本睡衣已经解开过一颗扣子,墨晨放的指尖触碰后下滑,摸到第二颗,大拇指一推,扣子散开,手指抵上胸口再滑向第三颗。
“没喝酒,你还敢吗?”
黑暗中肆逸问出一句,懒洋洋的声音,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敢吗?
这话问得真好。
肆逸在心里想,墨晨放肯定是不敢的,不然怎么会在白天的时候对他的伤视若无睹,到了夜晚等他什么也看不见时才敢动手。
还敢吗?
这话问得……
墨晨放陡地停住手,心中发怵,手指变冷,情绪疯涨,下一秒火速将他的扣子全开,抬手一掌按住肚脐旁的胯骨,用力撑起滑进的同时,抬腿翻身坐上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
声音明明还带有被戳破的羞怒,打颤的吐息吹向耳边,肆逸却觉得莫名的发痒。他歪侧头笑了出声,随着身上的人起坐一压,痛意来袭,被迫闷闷地喊出一声。
墨晨放抬眉,在黑夜里借由微弱的光源,睁大眼睛想看看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干脆坐骑在上晃动腰线,大拇指也开始碾磨,又听见他咬唇磨牙的动静,一时间得意不已,俯身再次抬腿下压。
“嘶……”
肆逸发出一声克制且含糊的痛叫,墨晨放凑近时往他耳朵里吹一口气,笑着说:“你受伤了,我会等你好起来。到时候你再看我,还敢不敢?”
身上压迫的力量消失了,周围似乎归于平静,墨晨放的头重新挪靠上他的臂膀,渐渐平稳成均匀的呼吸。
肆逸的嘴边悄悄展出一弯弧度,想起第一次与墨晨放见面的那天。
沉重的氛围,悲伤的气息,催促又抑制住他时刻想要逃离的心情。
但他不能,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房间里只有一个小男生,用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来打量着他。挺直的背脊,惨白的脸色,双手交叠放在桌面被打开的笔记本上,互扣住一只黑色签字笔,来回研磨指尖的小动作,将紧张感暴露无遗。
就在这个瞬间,他突然奇迹般地发现,他的心跳缓慢下来,变得不再害怕也不再恐惧,像所有的情绪找到一个绝佳的出口。
有人替他受着了,他便没事了。
墨晨放没机会践行自己敢不敢做的事,隔天一早,他被急召回总部,说集团秘书处的电子文件签发不下去,技术部反应文件上的水印签名有漏洞,部分模块无法显示。
因此,这两天修复数据的过程中,墨晨放需要留在总部手签文件。但肆逸没有同行,说去找人探一探海湾渔场那块地的口风。
“这次事件给我们警示,”肆逸将早餐递给他,“墨氏毕竟是上市公司,形象很重要。林荣属于地方企业,敢违规做一些事情,等麻烦解决了再合作。你那边,郭程最近有什么动作?”
“没什么事,就是公关费申请频繁,都快花成流水席。”墨晨放回问道,“物业公司上市怎么办?”
“等四月份确定撤销部分区域后再说。”肆逸端着自己的早餐盘坐上桌,葱花凉面,青瓜胡萝卜切丝加酱料堆成一座小山。
墨晨放低头看向自己的盘子,只有凉面,连青瓜丝都没见几根。
他愤愤地说:“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肆逸睨他一眼,冷冷地回答:“你不是说现在不喜欢吃吗?”用筷子夹上一堆放进他的盘子里,“下次记得,你还是喜欢吃的。”
墨晨放一听,瞬间想到昨晚,胸口一滞,心跳加快,没再说话。他埋头闷声解决掉早餐后,随口提一句“我过两天回来”,就急匆匆地披上白色防风外套跑出门。
跟躲着什么似的。
在飞机上,他回顾今早自己的落荒而逃,真是丢脸大发了。
哼!
丢什么丢?
明明就是某人揣着一张正经脸,偏说不正经的话!
墨晨放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肆逸时,是开学典礼上。
军训过后,津城进入深秋,天气寒冷,开学典礼在大礼堂举行,肆逸作为研究生院的入学代表发言。
他坐在台下,看见上面瘦高的人戴着一副老旧得发了白的学生眼镜,声音低暗沉稳,语调波澜不惊地演讲。只觉得眼前这位读书人,长得还挺人模狗样。
第二次,是在大二那年,他参与记录墨氏收购一家公司的谈判会议上。
发现原来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说起话来却咄咄逼人。在大学里读的是金融和土木工程双专业,恰好契合当时收购案件里聚焦的重难点部分。
当时他所学的专业是法律,刚刚选修第二专业会计,爷爷让他多学习实践,于是跟随担任法务部总经理的表哥李钦定,还有刚从他姑父那里接手投资部的总经理王盛军一起参加谈判,他作为会议记录员。
肆逸唇枪舌战的模样,一下子打动了墨晨放。
原以为在会上据理力争的肆逸,想必是收购公司特意请过来的人。等事情结束后才知道,他只是公司老板曾经资助过的一名学生,而且在那次事故中,他的伯父和堂哥连同其他二十多位工友一起丧生。
事故发生当晚,老板跳楼自杀。
几年前,他的父亲也是在这家公司的一次意外事件中去世。
作为他们家唯一仅存的男丁,作为工友们所认识的人当中的高材生,作为老板走后只剩下孤儿寡母所依仗的资助对象。
肆逸,只有他一个人出现在谈判桌上。
从那时起,墨晨放记住了他。
一个有能力以一己之力,敢挑战集团投资和法务这两个部门团队的人;一个替工友们争取权益,将整个项目拆分解构并沟通细节的人;一个不收取分文,只为尽全力安置别人生活而报恩的人。
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