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一旦强行被打破,荼白便再也没办法对傅凌绝视而不见,而且这人死了一次以后真的好像变了许多,像是脑子变得不好使了,又或者是脸皮变厚了,总之令他完全招架不住。
他站在床榻边看着侧卧在床上撑着脑袋看书的人,心里感到无比的茫然:“你怎么在这?”
沈宴目光专注的落在那本故事稀奇古怪的话本上,闻言头都没抬:“睡觉啊。”
“……”荼白转头看向门外,越过茫茫风雪,在千秋顶的另一边,有一座更加宏伟的宫殿,桂殿兰宫,神霄绛阙,那才是傅凌绝的寝殿。
“你休息的地方不在这里。”荼白没有动,只是伸手指向门口:“那边才是你的寝殿。”
他不明白傅凌绝为何不去自己的那座寝殿,而要来他的寝殿,毕竟那座宫殿这两万年里他一直抽空打扫,地面整洁一尘不染,内置陈设也与从前别无两样。
更何况除了每月解春情,他自从前便很少与傅凌绝同过床,怎么现在过了两万年,这人却能够理所当然的躺在他床上说要睡觉。
“我不去。”沈宴阖上书本,灯火昏黄,他抬起脸颊,一双凤眼里是全不设防的温柔之色,向来爱抿着的嘴角融着笑意,他看着荼白,轻声道:“我想跟你一起睡。”
荼白被他如此直白的话给噎住了,半天没有说话,他耳根渐渐变得滚烫,心里羞赧的同时又只觉得傅凌绝真是变得极其不可理喻了,明明以前总是避着他,嘴里说出的话也让人生气,现在却又在他面前摆出这一副姿态,虚伪!
“为什么?我们明明从前也不睡在一块。”荼白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沈宴心中为傅凌绝居然不跟自己的道侣同睡一张床的事实而暗暗发笑,面上却又灰败了脸色,拿出了他那会用性命威胁荼白的时候的可怜姿态:“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他垂着眼睛,睫毛被灯火照着在脸上映出阴影,显得有些落寞:“荼白,从我死后,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游荡了许久许久,大漠沧海,高山低谷,我浑浑噩噩的四处游荡,心里却总空落落的记挂着一个人,我想不起样貌,记不得声音,所以我一直弥留在这三界不肯消散,直到你把我找了回来。”
沈宴撑着床坐起来,唇角扯出笑意,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荼白,他伸手握住床榻边已然呆滞住的人的手,一字一句诚恳道:“荼白,我说要你爱我,意思就是我也想爱你。”
他跪起来将脑袋搁到荼白肩膀上,在荼白看不见的阴影里,沈宴眼角眉梢满是得逞的笑意,衬着眸底暗光,就连原本正气凛然,受人敬仰的凌绝道君的面容都染上了邪肆。
堕魔的凤凰惯会伪装,明明已经在阴暗处显出自己的恶意,却还要装得清清白白,在无知无觉的小花妖耳边坦诚自己的爱,或者说是以爱为名的控制。
“所以不要拒绝我好吗?荼白。”荼白耳廓一热,男人软唇掠过的同时,他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于是荼白的一颗心彻底软成一片:他在求我,从来不可一世的傅凌绝竟然在求我。
荼白没办法拒绝傅凌绝,两万年前初遇他没办法拒绝傅凌绝的求欢,两万年后重逢他也还是没有办法拒绝傅凌绝的求和,在傅凌绝面前,他可能一直都是一朵没什么出息的山茶花。
回握住傅凌绝的手,荼白轻轻应了一声。
沈宴面上立马露出欣喜的表情,他伸手勾住荼白的腰肢拥着人倒进软和的床榻中,两人立即滚成一团。
荼白被他抱在怀里,身上没有盖被子,整个人却一点都不冷,反而觉得温暖无比,与傅凌绝身体相贴的地方源源不断的传来热度,那显而易见的舒适感让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眨了眨眼睛,荼白在心里觉得这一切真是奇幻,他从没想过他和傅凌绝竟然有一天还能这样相拥着躺在一张床上。
不是说他们从前没有这样过,他们以前感情还过得去的时候确实也躺在一起过,不过那样的依偎总是在欢爱以后,精疲力尽,昏昏欲睡,不想再多说半句话,比起现在的相拥,那更像是欢爱后的一点余热,风一吹就灭了。
“傅凌绝。”荼白突然喊了身边人一句。
沈宴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他:“嗯?”
荼白没有抬头,他侧着身子,眼睛专注的盯着那片雪白的布料:“你说你在做游魂的时候心里总记挂着一个人,你说你是因为那个人才弥留三界没有消散。”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的发着抖,失了花种残缺的心口因为这意图明显的试探而生出剧痛,荼白却不肯停下,这是他无情道被破以后生出来的老毛病,那就是不再浑不在乎,他爱上了试探傅凌绝。
像成仙之人等待一个机缘,将死枯苗盼望一滴雨露,他也渴望从傅凌绝那里汲取到爱,所以过去十年里他不住的试探他,揣度他,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爱,可是却惹他厌烦,令他生恼。
无情道靠不爱别人增强心性,提升自身,有情道却靠爱别人,被别人爱来完善自我,增进灵力,可是荼白没有得到爱,他只得到了傅凌绝的厌烦,厌烦生出自厌,将他困在心魔之境,从而变成仇恨,对傅凌绝的恨,对自己的恨。
因为修无情道,他在遇见傅凌绝之前的大半辈子都过得淡然,结果一朝开了窍便要去体会这世间最诛心的感情,那种阴郁的情绪过于的可怕,荼白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排解,他也曾试图向傅凌绝求救,可是最终无果。
于是为了自救,荼白自剖花种,扭曲需要爱意滋养的有情道,最终误打误撞的,从满腔恨意里长出来了一朵山茶花。
可是依靠恨意维持灵力是很痛苦的事情,荼白被迫要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回想傅凌绝对他的冷淡,疏离,要一遍一遍的在心中回味咀嚼那些痛苦,从而提升自我的灵力。
可是爱意仍然残留,恨意却日渐疯长,两相矛盾,他便被拉扯着成了后来的模样,麻木沉默,再不在心里怀有期待。
可是今天是个例外,不知道是今晚的气氛太好,还是两万年的分别实在太长,荼白仰着脑袋,鼓起勇气问道:“傅凌绝,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沈宴对上他的目光,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感情,冷得像一捧碎雪,可是揉开雪粒,他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藏在冰冷下的胆怯和希冀。
心底悄然一动,本是随口编出的话居然引来如此认真的询问,即便是沈宴也隐隐生出恻隐之心,就算是不爽为傅凌绝做嫁衣他也舍不得再让这小花妖失望了。
于是指腹抚上荼白眉心,沈宴轻轻笑了一声:“是你,荼白,只有你。”他脸上落着爱意满满的笑意,一双眼睛里却只有对着这小花妖的同情。
耳边声响皆静,荼白望着傅凌绝的眼睛,第一次听见山茶花抖动的声音。
有风拂过心口,温热轻柔,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