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嗯?”拿回手机的齐煊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我们分手吧……”阮宵看向他,眼中似有朦胧的雾气。他垂下眼,再一抬眼时,雾气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刚才去霖岚苑给你送了手机。”
齐煊一怔,皱眉道:“你听到我们说的了?”
“嗯,听到你说‘没想那么远’。我们对于这段关系的认知上产生了分歧,我想我们并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了。”阮宵屏蔽了情绪,把自己当做是一个事件的旁观者一一作答。他已经把筹码输光,至少要给自己留一点体面和尊严。
见阮宵是动了真格,齐煊的表情凝重了起来:“那你应该把话听全,我后面还说了一句,‘希望吧’。你是不是没有听见。”
阮宵思索片刻,沉声道:“即使有这句‘希望吧’,你的态度依然是顺其自然,走到哪里是哪里。对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你还是敷衍的。”
齐煊把手机一甩,与桌面撞击发出巨大的一声“砰”。他烦躁地道:“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钻牛角尖?我们在一起难道不快乐,不开心吗?我们享受每一个当下,难道不好吗?你总是要想未来,想长远……想那么多,有必要吗?”
阮宵凝视他良久,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我早都猜到,只是自己骗自己,不想承认罢了……你应该是知道我想要什么的。不然你不会在我不戴颈带后,让我和你的家人见面。你想稳住我。你什么都知道,但是你就是不愿意给。”
“你知不知道我们家情况特殊?”齐煊压低声音说,“我姐以前谈了一个外籍男友都会上报纸,那个外籍男友过去交过几个女朋友,父母几时离异,甚至连小时候做过唇腭裂手术都被挖了出来。如果我公开了我们的关系,你的身份……很不一般,面对这种程度的曝光,搞不好会有无良媒体顺着你都想不到的蛛丝马迹挖出你在装alpha并且曝光出来……你以后就别想进法学院了,你懂不懂啊?”
阮宵顺着他的话继续讲:“一旦发生这种事,我做不成律师,你不得已要负起责任。或许一开始你只是觉得,我明明是一个omega,为什么要装成alpha,做那么辛苦的事干什么,才对我产生好奇,才想要接近我。你原本想要谈一个不一样的对象解解闷,而长远地发展一段感情并不在你考虑的范畴之中。你想要‘有趣’,而不是可能带来的‘责任’。”
齐煊焦躁地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怎样才够?你不觉得你对于感情太过偏执了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是我所有交往过的人里,交往时间最久,也最喜欢的一个……你觉得这样满意吗?”
“我明白了,”阮宵点头,扯起嘴角,“说到底还是不够爱,不然你不会把我和你曾经交往过的人相提并论。既然做了比较,说明在你心里,我和他们没差,都是可以随时散伙的人。这也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不愿意考虑与我的未来。鸡同鸭讲没有意义,我们还是就此分开。既然是我提出的,你也不必考虑负责任的事了。”
“我不是负不起责任!”齐煊被阮宵言语中的讽刺激怒,“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公开吗?好!在哪里公开?你选!”
阮宵若有所思,轻轻问了一句:“你敢标记我吗?”
齐煊瞬间熄了火,像是没有预料到阮宵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瞠目结舌,久久没有讲话,只有喉结像一只果子,顺着颈部线条上下滑动。
阮宵转身,刚迈开脚步,就听到齐煊歇斯底里地吼:“我都说了最喜欢的是你了!”
见阮宵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齐煊朝着他的背影喊:“你为了别的男人能装alpha!你把陆信泽看得比我重!可我是最喜欢你的!”说到最后,竟然有些许哽咽。
阮宵走出宿舍,顺手把门带上了。
做得很好。阮宵对自己说。十分得体,没有失态,清晰地表达了诉求。阮宵自我评估,仿佛刚参与完一场厮杀得极其惨烈的辩论赛,在进行赛后检讨。
“咚”的一声,门后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拳头打在柜子上发出的声音。
就在听到这一声响的同一时刻,阮宵感到眼睛酸痛,他一眨眼,泪珠就滚了下来。他人生中许多第一次,都与齐煊有关。第一次心动,第一次亲吻,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享受发情期……也第一次感到哀莫大于心死。
后来。后来。
后来的事阮宵不愿回想,那段时间的事情都是混沌的。他开始嗜酒,不然就会整夜整夜地失眠。他体验了更多第一次,第一次无故旷课,第一次考出前十名……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药失效了。从前只要吃几颗药就能度过发情期,可现在多吃了几倍,却一点用都不管。他头脑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宾馆开了一个房间,把门窗缝隙都堵严实,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嗅到越来越浓郁的栀子花味。
意识变得模糊之前,阮宵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我也会因为失恋寻死觅活。
等他醒来的时候,除了栀子花的气味,还有薄荷的味道。一转头,就看到了绷着脸的齐煊。
过路的人来来往往,时不时会有人驻足看向这个坐在路边长椅上的男人。他生得俊俏,身旁又放着一大捧玫瑰,想不惹眼都难。突然,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跑到他面前,手中举着云朵似的棉花糖,关心地问:“大哥哥,我刚才去买棉花糖,你就坐在这里,现在我买回来棉花糖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呀?”
小女孩看到他身边的玫瑰花,更凑近了些,说悄悄话似的问:“是不是你失恋了,才没把玫瑰花送出去呀?”
阮宵看着小女孩,浅浅地笑:“是啊。”
小女孩很大方地说:“那我请你吃一口棉花糖吧!你别不高兴了。花这么好看,你也这么好看,肯定会有人愿意收下它的。”
阮宵笑得温柔:“谢谢你,我心领了。喜欢的话,花就送给你了。”
“真的吗?”小女孩十分惊喜,“我会把它养在最漂亮的花瓶里的!”
女孩走后,阮宵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手机解锁,即使反复看过几遍,可再次看到“齐煊不爱你”这几个字,也还是像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不上不下极不舒服。他退出了收件箱,再次点开通讯录,找到齐煊的名字却没有点下去。屏幕变暗,然后漆黑一片。
发这条消息的人,大概率是齐煊身边的人。
他起身走去地铁站,坐上了地铁六号线。地铁六号线的第九站是,仁康医院。
到达仁康医院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三点多,阳光正好。无论何处的医院,都是一个熙熙攘攘的热闹地方,混杂了新生的喜悦和病痛的悲苦。生命在这个地方轮回往复,循环不息。
电梯的指示灯显示十一层,阮宵走下人满为患的电梯。仁康医院的普外科一如既往得忙碌,护士和家属推着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往病房去,脚步匆匆,高悬的点滴袋晃晃悠悠。
“您好。”阮宵在护士站站定。他着一身考究的西装,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又绅士得体,却不知为什么就是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距离感。
“您找哪位……啊!您是不是齐大夫的朋友!来找齐大夫的?”小护士脸上长着小雀斑,在认出阮宵的那一刻,笑起来的模样仿佛让雀斑都变得生动了。
“是。”阮宵微微颔首。
“齐大夫不在这儿,刚才有一个以前的病人来找他,他去了楼下儿科。”
儿科?阮宵轻轻一挑眉,然后向小护士道谢,目光掠过护士站中的人。角落里还有一个小护士偷瞟他,眼神一对上又立刻低下头去,脸上还飞起了粉红。
“您好久没来找齐大夫了,这儿还有小姐妹想要您的电话号码呢,一问齐大夫,您可不知道他可小气了,一会儿说手机没电,一会儿说您是个大忙人,就是不肯给。”
“不用管他,”阮宵递名片给她,“齐煊小心眼。”
阮宵突然觉得自己可真是幼稚,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因为同齐煊作对而感到解气和开心。
小护士接过名片,十分激动。
“阮律师你可长得太帅了,跟那些电影明星似的!比我们齐大夫还帅!”小护士一说出口就赶紧捂嘴,紧张地四处看,压低声音道,“你可千万别跟齐大夫说是我说的,也别和我们医院的其他人说是我说的……大家可都说齐大夫是仁康第一帅。”
阮宵不明白外貌究竟有什么值得讨论,甚至还煞有介事的评比的,不过又转念一想,要不是多少年前巷子里的惊鸿一瞥,他阮宵也不至于在情路上上那么大个当,走得那么一个曲里拐弯。
阮宵笑了笑,下楼去了儿科。
一进到儿科,就听到孩子的哭闹声。阮宵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齐煊,他背对着自己和一个女人说着话,身边站着一个护士,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安静坐着的小男孩,正在输液。小男孩最先注意到了阮宵,小孩子的眼睛圆溜溜的,满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他和阮宵对视了几秒,就咧开嘴笑了起来,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拿起了身边的小卡车玩具,朝阮宵挥了挥,像是在演示小卡车行驶,口中还像模像样的模拟着发动机引擎的声音。
小男孩的举动令他们几人回过头来。齐煊看到阮宵的一瞬间,先是诧异地扬眉,然后立刻笑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喜悦都写在脸上。他又和小男孩的妈妈聊了几句,小孩妈妈连连道谢。齐煊半蹲下来和小男孩平视,叮嘱了几句,伸手捏了捏他肥嘟嘟的小脸,小男孩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看得出小孩很喜欢齐煊。
“你怎么来了?”齐煊朝阮宵走了过来,一只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朝他笑得有几分痞气。他身后还跟着那个方才站在他身边的护士。
阮宵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小男孩在朝他挥手,口型像是在说“拜拜”。阮宵学着小孩的样子,也挥了挥手。
“小孩儿挺喜欢你的啊。”齐煊笑着向后看了一眼,然后一把揽过阮宵的肩。齐煊在公共场合和阮宵有亲密的举动的次数并不多,这么勾肩搭背的还是第一回。阮宵一愕,继而蹙眉,正想挣脱,齐煊就凑到了他的耳边。
“这回别吃药了,给我生个小孩。”
这话是贴着阮宵的耳朵讲的,他的气息让阮宵的耳朵痒痒的,连带着心也漾起了不该有的异样波动。
“想都别想!”阮宵一掌打在齐煊的手背,“啪”地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齐煊痛呼,本能的露出alpha在受到攻击后的强势和凶狠,一对上阮宵的眼神表情却又软了下来,语气里搀着几分委屈:“你怎么还是这个小公主脾气?”
阮宵正欲反驳,余光突然察觉到齐煊身边的护士正盯着他看。她惊诧得瞪圆了眼,目光绝对算不上友善。面对这种不加掩饰的恶意,阮宵轻轻皱起了眉,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从前他和齐煊刚变成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时,唯一相处和睦不吵架的地方只有在床上,其他的时候免不了互怼和相互作对。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年轻气盛,明明是相互在乎的,可彼此间却有着诸多不满。这种针锋相对的不满比起羞于言明的在乎,在表达上要占优势得多。谁都不愿意把“喜欢你”,“在乎你”还有“我也有错”先讲出口,仿佛说出口了,就给对方加了一个可以伤害自己的筹码。两人作为性伴侣的头几年,大多数时间都是别别扭扭的,直到本科毕业,两人分别考入了本校的医学院和法学院,或许是因为成长,也或许是因为相伴的时间久了,关系这才舒缓了不少。
在他们还拧着的时候,只要阮宵每回怼齐煊,不给他面子说得他下不来台,齐煊就会讽刺他,“宵公主”。齐煊觉得,只有被过分溺爱娇养在深宫里不通人情世故的公主,才会说话做事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给别人甩脸色看。更何况阮宵讨厌被当做是娇弱的角色,这么喊阮宵,权当是过过嘴瘾解解气。不过后来有一次亲密,心血来潮的齐煊咬着阮宵的耳朵唤了一声,“宵公主”,并且还把阮宵的反应激烈当做是反应好,一口一个“宵公主”叫得可欢实。虽然在结束后被阮宵一脚蹬下了床,但从此“宵公主”也从一个嘲讽的词汇变成了一个打情骂俏的词汇。
而在齐煊的手机通讯录里,阮宵被存成了“A小公主”。小公主是宵公主的谐音,而多加的一个字母A,是为了确保阮宵是通讯录中的第一位联系人。
齐煊身边的护士,恰恰就是在听到齐煊说阮宵,你还是小公主脾气之后,才霎时变了脸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