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容七轻手轻脚关上门,转身便对上圣友舒斜斜看过来的眼神。
“我就说他没什么大碍,你非急吼吼地过来,现在放心了吧。”圣友舒揶揄道。他现在算是看清了,眼前这人虽然功夫高又心思敏锐,面上云淡风轻的显不出什么弱点,唯一的要害却明晃晃的露在外面。
容七倒没顾得上和他拌嘴,他抬起胳膊看着袖子上的血迹,皱了皱眉:“星河的血还没止住?”
“伤口太深了,要点时间。”圣友舒说着摇摇头,发出“啧”地一声感叹道:
“你那徒儿也是真下的去手,对自己够狠的,那么钝的铁片能给自己划那么深一口子,再使劲点估计手都能断成两截儿。这小爷就得说叨说叨,你说你这么滑不溜手一老狐狸,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实心眼儿的徒弟?”
说着就想起那伤口,顿时大夫本能上身,连带埋汰起眼前这位,“ 还有你也是的,路站稳了么就下床,是床板上有刺啊还是显摆自己手脚利索,还是怕小爷把你徒儿给吃了?”
在教育病人这方面圣友舒倒跟别的大夫没大区别,遇到这种不听话的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外加怒其不争。
容七难得的没吱声,圣友舒这喋喋不休的唠叨样忽然让他想起了从前的时光,那时师父教导他们要沉要静,戒去心中浮躁,于是一伙十多岁的孩子摇头晃脑应得像耄耋之年的老头子。可是少年的心哪里是说静就能静的,容七非但自己不静还要扰的别人也静不了,一众师兄弟都嫌他是闹腾的野雀儿。
即便如此,日子久了却仍是无聊。直到有一天,师门来了个带孩子的邻居,从此便是相看一对眼,处处惹人嫌,直把大师父的脑袋都愁秃了一块。
当然,这是大师父自己说的。
“其实你吧,倒有些像一个人。”圣友舒不知怎么提到了这茬。
容七淡淡“哦”了一声,尾音上扬,“是谁啊?”
“他……”圣友舒顿了顿,情绪变得有些低落,“算了,不提这茬儿。”
又想到怀谷出门买吃食已经有一会儿了,就要出门去瞅瞅。
容七站在廊子里,正对着后园的景致,先前醒来见到这环境着实有些惊讶,再看圣友舒这熟门熟路的样儿,估摸着这地方大概也是他盘下的落脚点。
要不说圣友舒这崽子,人机灵的很,虽然没有武功人看着又爱虚张声势,这恰恰是他最大的优势和伪装。
毕竟使刀剑者恒惧刀剑,谁又会小心提防绣花枕头里暗藏的银针呢。
容七看着眼前景致,百八十斤的太湖石玲珑剔透,只是离了人气,多少显得有些枯山残水。他拈起一片泛黄的花瓣,觉得养在园子里的花到底是娇气些,无人爱惜,自己便落了,丝毫没有个我命由我不由人的志气。不禁想到在雾隐茅屋前的那一片,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浇灌出赤裸裸一身热烈。
——就好像星河,也像从前的自己。
屋内,一个身形修窕的人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动静。这本是白天,屋子里却紧紧密密地裹了一圈黑色棉布,让里面成了一处极黑暗的处所。那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目直楞楞睁开。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他的胸膛似乎要极久的时间才会些微起伏一次,呼吸更像是没有一般。
这骇人的场面不知维持了多久。忽然,那人急喘了一声,眉目扭曲在一起,五指狠狠抓向自己胸口。经过一阵剧烈的喘息,才像是力竭一般,缓缓松开手指。
随后,那空洞的瞳孔终于起了丝变化,透着隐隐疯狂的愉悦。那人口型动了下,无声地吐出一个句子。
——终于,找到你们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圣友舒闻着香味才发现自己真是饿得不轻,索性直接在后花园开饭。
“自从昨晚把你俩弄回来,小爷到现在都没顾得上吃饭,你俩在床上躺着,小爷那是醒着饿着,饿得都忘了。”
容七识趣地夹了个包子堵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怀谷在一旁笑道:“说起来,也是昨晚我才知道,原来友舒兄在城中还有这样的宅子。”
圣友舒嘿嘿笑了笑:“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怀谷兄这就有所不知,以友舒的财力,昆海珠都能当蜡烛玩,更何况随便买几座宅子。”
“嘿——你是不是又损你爹呢,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哪里都好,可惜就可惜长了张嘴。”
容七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慢悠悠来句:“谢谢夸奖。”
圣友舒简直被这人的厚颜无耻惊呆了,三两下咽了包子,递给他一个十足的白眼。
怀谷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一席饭吃得好不热闹。
等到吃饱喝足,圣友舒放下筷子的一瞬,眼神就起了变化。容七估摸着他大概是要说正事,眼下他们虽说单方面和春风得意楼打过几次交道,对方的情况仍不甚明了,居心也难测。看样子,并不是什么好事。
“说起来,你们昨晚是怎么将我和星河带回来的,路上可有遇见什么人?”容七问。
圣友舒和怀谷对视了一眼,摇摇头:“这事讲起来也怪,我开始没反应过来,看到北边的塔才明白,咱们出来的地方是玄天阁附近,于是我和怀谷绕着石屿背面走,路上倒没遇见什么人。”
“玄天阁……”容七知道这个地方,它和镇蛟柱分别一南一北位于封都的主轴线上,平日里不太有人来往,到了特定的节日才会用来进行一些活动,比如——腾龙。
“我倒想起来一件事。”容七道,“腾龙仪式历年来都是在玄天阁举行,今年放出的龙灯却出了怪事。”
这事儿圣友舒虽没亲眼见到,却也听说过,当即联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莫非这也和他们有关?我听说当时是掉下来一条黑色的怪物。”
圣友舒顺着时间粗略捋了下,越想越觉得有蹊跷。
“假如这事真是她们干的,当晚有很多武林人士受伤,于是她们又找人在落梅山庄冒充我,随后杀人灭口。这,这听起来顺当,可是也不对啊。”
圣友舒看了看左右,二人都没有说话。
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花的力气太大了。按怀谷先前所说,她们的目的是为了引圣友舒出现,可灯会的怪物也好,落梅山庄的密道也罢,哪件单拎出来都是能轰动一时的大事。
区区一个圣友舒,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么。
若不是,那她们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也许,那天的事情并非她们所为?”怀谷迟疑道。
有人意欲破坏灯会,春风得意楼便顺势而为,若是如此的话,那灯会一出的幕后使者又会是谁?
“是她们。”
一道声音忽然隔着林叶响起,三人方才各有所思,竟没注意到星河已经走近过来。
“你怎么起了?”容七当即起身,见星河穿着单衣,便去了外袍披到他身上。
“师父,我没事了。”星河伸手掖着外袍,瞥到手上细布的血迹,掌心往里收了收。
“我说小星河,我们刚刚的话你听了多少去了,你说……是她们?”圣友舒问道。
“其实我也没听到多少,”星河浅浅笑了笑,“只是走近的后面几句。我之所以说是她们,只因当晚我和师父与那怪物正面交锋过。说来也怪,昨夜那些,那些人袭来之时,我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怪物的气息。”
“还有这事儿?”圣友舒惊讶道。
怀谷眼神动了动,又淡淡敛了去,接着问道“星河,你说的气息……可否再具体些?”
“它就是……”星河似乎想找个合适的形容,最后又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语毕,又坚定地补充了句,“但是,不会错的。”
“就算他的猜测没错,你的感觉没错,可是还有一点,”圣友舒疑惑道,“我听说那怪物巨大,她们是怎么把它养在地下,又送入要放出的龙灯里?”
“铁链。”容七开口。
“四方石道交汇之处,那些铁链,若说有用处的话,只怕是用来对付它的。咱们进入石门以后,在两侧的石壁上有金属刮痕,我猜,应该是运动被铁链捆绑的巨物时留下来的。”
圣友舒顺着想象了下那副场景,顿时感觉周身寒气四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噫——,我现在一想那些姑娘们的脸和她们养出来的东西,我这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怀谷见他这样不禁笑了笑,忽然记起容七之前在密道拎着的包裹,里面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便直接问了出来。
“哦,跟我来吧。”
到了房间,容七摊开布包,露出一堆颜色各异的牌子和些破衣烂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是——”圣友舒小心翼翼拈起一块,这东西像是竹子做的,一端已经被泡到发黑,上面依稀刻着一个字。
圣友舒费劲辨认道:“好像是个,紫?”
“确切的说,应该是紫竹岭。”容七补充道。
“你是说——!”圣友舒像是忽然明白了,连忙再翻了翻,剩下的分别有刻着“天”“蛟”“正”等不同的字眼,多达数十个。
“梵音宫,天水派,海沙帮……连正一门这种犄角旮旯的门派也有,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怀谷看他们深思低沉,自己虽然对这些门派不熟,见此情景也猜到了七八分。
“这些……都是从那些人身上取到的?”他问。
容七点点头,长叹一声:“本只是想简单查查,看来事情愈发超出预料了。”
旁边的圣友舒哼了下,放低了声音:“那些人大概死都不会想到,自己费心争抢的神药居然是同门兄弟的泡……”他结巴了下,不知道那该怎么形容那非死非活的玩意儿,只得挑了个适中的词,“泡肉汤。”
神药——
星河怔了下,忽然回想起那晚鸣兰举起匕首的一瞬间,脸上无以复加的恨意与绝望。
我最恨武林中人——
刹那间,星河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摸出瓷瓶递给圣友舒,一席话说得飞快:“在落梅山庄时,鸣兰曾说她最恨武林中人,之前李大哥也说过杜月娘是为了复仇。想来春风得意楼的女子多半怀着相同的目的,又怎可能会有什么增长功力的东西,这药恐怕大有玄机。”
说着,他看了眼容七,将语速放慢了些:“我记得师父跟我说过,灯会那晚人群中出了异状。”
那些出现反常的人,行为诡异又力气奇大,倒跟地下那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东西有几分相似。若真是如此,那些人,会是喝了这神药的人么?
一旁的圣友舒却发出惊呼:“这个味道……”他对着瓶口反复闻了几遍,终于确认下来,“这是那藤蔓汁液的味道。”
味道?星河皱眉,自己和容七也研究过,并没闻出什么气味来。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凭一棵草都能嗅出有无生气,想来是有些过人之处。
“药人……”容七吐出两个字,修长的手指从竹牌上触过,眼皮自下而上撩出一道锐利的弧度。
“居心叵测,蓄谋已久,与其这么无头苍蝇似的查下去,不如——”
他摊开手掌,做了个向下削的手势,缓缓说道。
“——铲根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