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尽管这家罗森便利店地处偏远的云城郊区,但因为距离云城大学仅有八九分钟的路程,入夜后依然有学生打扮的人三三两两地光顾。便利店的隔壁是一家音乐酒吧,店门短暂打开的那一瞬,隐约能听到重金属摇滚乐几欲震破耳膜的轰鸣。
江醒揉了揉饿到抽痛的胃部,强压住想要干呕的冲动。
关东煮的汤底散发着浓郁的昆布与海带混杂的香气,今天的客人比平日多了不少,原本还能有富余的萝卜和魔芋结已经售罄,而他最喜欢的鱼籽福袋也只剩下了三个。
要是现在就能打烊关店该多好,江醒心想,但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的。而他今天排到的,是晚九点到次日早六点的晚班。
“叮铃铃——”随着风铃的轻响,又有人推开了店门,是一位俊朗异常的青年。
江醒强打起精神,竭尽全力地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颓废。
“欢迎光临罗森。”话还未落,那青年径直越过了装满蛋糕和茶饮的冰柜,踩着稳健的步伐朝他所在的收银柜而来,并且只是江醒眨了下眼的功夫,已正正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江醒只来得及看清他那双闪着光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好像倒映着天上银河的湖泊,宁静、温柔,还有一丝与年纪不符的包容。还想再多打量几眼时,他已经开口了。
“一串面筋、一串脆骨丸,请帮忙加热,谢谢。”他的话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清浅的笑意,仿佛永远都是温存妥帖的。
江醒猛地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直勾勾的目光堪称肆无忌惮,实在是特别特别的不礼貌,他抱歉地笑了笑:“好的,请稍等。”
他先用免洗洗手液给自己的双手消过毒,之后小心翼翼地把面筋和脆骨从蒸箱里取出来,准备餐品的时候,这位攫取了江醒全部心神的客人也没有闲着,顺手抽出一个盛放关东煮的杯子,挑挑拣拣起来。
江醒用余光偷瞄着漂浮在高汤里的鱼籽福袋,现在,它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但还不等松口气,青年又抽出了第二个杯子。
这次是真的一个都不剩了。
颓丧的店员眼巴巴地瞅着青年手中还在冒热气的关东煮,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既羡慕又可惜的叹息。
看来今天的晚餐只有一块临期的抹茶面包了。江醒揉了揉肚子,空荡荡的胃部正用无法轻易忽视的疼痛向他抗议。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抹茶面包。
或者两粒利培酮。
江醒的右手悄悄伸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雪白色的小药瓶,用手指稍微拨拉两下,还能听见药片与瓶壁碰撞的轻响。
他是一名正在发病中的偏执症患者,具体症状表现为明知道自己有低血糖和胃溃疡等诸多毛病,却坚持要在晚上十一半点才会坐下来享用自己的员工餐——云城大学周一到周五都是十一点半熄灯,介于便利店偏僻的地理位置,在那之后店里几乎不可能再来客人。
今天,江醒为自己选定的员工餐是关东煮和抹茶面包。
萝卜、魔芋结和鱼籽福袋,这是他在众多品种的关东煮中唯三接受的食材。可惜现在都销售一空了。如果面包也被买走的话,依着江醒的性子,他大概宁愿把自己饿死。
“需要打包吗?”烤串已经加热好了,甚至有些烫手。
“不用,堂食,谢谢。”
这是他第二次说谢谢了,江醒漫无目的地想道,如果他真的想感谢自己,就该至少留给他一个鱼籽包。
这不过是迁怒,江醒明白的。他的偏执只针对自己,而从未殃及池鱼。
“你的关东煮,需要加一点汤吗?”江醒又问道。
“不用了。”青年用小拇指勾起装着烤串的塑料袋,一手一个端起两个杯子,向几排货架后的餐桌走去。
江醒本不打算再关注他,但就在这时,那客人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他的铃声并不是安卓系统自带的轻音乐,而是一首有了些年头的外国歌曲,Join Me in Death,江醒在翻译时喜欢将它的意义引申扩展——吾爱,今夜请与我共赴黄泉。
他会关注他,是因为他们用着同一款手机铃。
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相遇一样,假如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缘分和因果,那么,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缘分、他的因果。
被夺走的鱼籽福袋,似乎也在这一瞬披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滤镜,朝朝暮暮,直到永远。
电话是阿豪打来的,听筒对面传来了喘气声与风声交织的协奏曲,阿豪应该是在西区操场夜跑,顾闻野甚至能想象的到他穿着骚包且昂贵的篮球衣,过肩的长发用发带扎成一个滚圆的揪揪,肺部一张一合,分明在从容不迫地摄入氧气,却还要浮夸地撩起衣摆擦汗,借以短暂地露出精心排布的八块腹肌,得意洋洋地享受着女生们压抑着兴奋的阵阵惊呼的模样了。
“队长,你现在在哪?”阿豪目视前方,红色的跑道上新刷出了清晰的白线,采用的是荧光材质,在黑夜里,像是一条迎宾的灯带。
顾闻野咬了一口面筋,今天的面筋辣椒放多了,作为一个标准的南方人,他有点没法接受,斯哈斯哈的缓了好一会。
“哦,你是在便利店吧!”阿豪笃定极了:“正好我饿了,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点吃的呗?”
“你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四号位再说吧!”顾闻野笑骂:“但凡你把那撩妹的心思多分一点放在招人上,新人说不定都已经过了磨合期了。”
阿豪不以为意:“不就是个替补位,到时候随便拉一个不就行了。有我和三哥在,区区一个校级乒乓球团体赛罢了,拿个冠军还不是随随便便?”
“不要掉以轻心,”阿豪应该是打开了免提,顾闻野能清晰地听出那头的风声消失了,随即是重物落地时发出的咣当的脆响。他嘴边劝诫的话拐了个弯,变成了对朋友的关心:“刚跑完步不要喝冰水,再慢慢走一圈吧。”
“知道了,我亲爱的顾妈妈。”阿豪拉长了声调,不知究竟是在回答哪一句话。他并不给顾闻野思考的时间,迅速将话题岔了回去:“队长,你是知道的,这次团体赛的第一名,可以和校队一起参加G省的比赛,优胜队伍明年会代表G省出征全国大学生运动会。但凡乒乓球技术过硬、有足够实力的,都自组了队伍打主力,毕竟……谁也不愿意一直抱着其他人的衣服坐在替补席看饮水机。剩下那些愿意加入的,水平大多差强人意,肯定到不了队长你要求的水平。”
顾闻野嗯了一声,安抚道:“没关系,先选着,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四号位,那就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了。先不说这个。我哥的手伤怎么样了?今天他不是去医院复查,医生怎么说?”
“切,你担心三哥就自己去问问呗。那可是你亲哥,也不知道你们俩到底在别扭啥。”阿豪抱怨了一句,但还是乖乖地回答道:“医生说恢复的很好,还教了他两套手指操,让他每天有空就动动,说是有利于复健。”
“我没担心他。”顾闻野强行挽尊:“我是怕他在乒乓球赛上给我拖后腿罢了。”
“嗯嗯嗯,我信你。”个鬼啊。阿豪撇了撇嘴,仗着顾闻野看不见,冲着黑漆漆的天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话又说回来,你一边吃东西一边跟我讲电话真的很过分,我被你勾的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所以呢?”
“所以劳烦你待会给我带点吃的回来,我要求不高,就它家新推的那款抹茶脏脏包就行。”
“你老实交代,到底是你要吃,还是送给你红颜知己的?”
“咋?我就不配有少女心了?”阿豪对顾闻野的歧视非常不满:“上回周周买了这款面包,给我尝了一口,我觉得挺好吃的而已。”
“姑且信你。”顾闻野记得自己刚才好像在收银柜附近的货架上见过阿豪说的抹茶面包,边举着电话,又一次逼近了江醒。
江醒还以为是自己偷听他讲电话被正主发现了,下意识地逃开视线,盯着收银台的显示器上花里胡哨的体育彩票广告看个没完,那是最新版的彩票,上面印着一对729的乒乓球拍。
和蝴蝶的拍子很像,但江醒一眼就能看出二者的不同。哪怕这只是一张画。
顾闻野没有发难,他对人的视线不怎么敏感,压根没有发现江醒对他的过度关注。他的眼中只有被装在印着可爱小鲨鱼的包装袋里的面包,因为临期的缘故,在会员价的基础上,还可以再打八折。
于是,抹茶面包像一具死尸般战战兢兢地躺在收银台光滑的小桌面上。如果它能拥有人类的思维,恐怕会因为直面修罗场而瑟瑟发抖吧?
江醒的脑子有些麻木,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顾闻野。
“麻烦了,结账。”顾闻野笑着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