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队大佬只想退役by一颗牛奶枣小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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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无以名状、不可捉摸的委屈感涌上江醒的心头。

在他眼中，顾闻野似乎已经异化成了一头凶恶又狡猾的野兽，这头野兽披着温顺的羊皮，它不仅潜伏在暗处，耐心地捕获猎物，还肆意地掠夺着猎物赖以生存的东西，借此逼迫可怜的小动物只能饥肠辘辘地跳下事先埋好的陷阱，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佳肴。

他的世界极度脆弱，就像蝴蝶的羽翼，只需轻轻一扯，就会化作一团烂泥，连带甜腻的花粉一同黏在始作俑者的手上。

江醒忽然再也受不得忍饥挨饿的煎熬，他捏紧了裤兜里的药瓶，那力道仿佛要把塑料瓶捏碎似的，另一只手则举着扫描仪，迟迟不肯将它对准半压在顾闻野指腹下的条形码。

顾闻野被江醒骤然泛红的眼角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理智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可出于莫名其妙的好心以及对美人发自内心的欣赏与怜惜，他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哪里不舒服吗？”

一般人在面对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怀时，出于害羞和警惕，除非真的面临着生命危险，大多都会礼貌克制地回一句“没什么大碍”。但江醒不一样，他是个病人，是一个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的偏执狂重症患者。

他黝黑如深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闻野修长的双手，苍白的脸颊因极力掩饰的渴望而布上一层绯色，顾闻野描述不出眼前的青年带给他的感觉，或许是浓靥的鲜血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抹开，活像自己临出门前才精心修剪到圆润的指甲上开满了鲜花。

顾闻野自以为不经意地挪动了一下手指，江醒无机质般的眼珠也随之偏移了几微米。

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变态吧？也许他是个极端手控，现在正在心里盘算着把自己的手砍下来，泡在事先准备的福尔马林里……顾闻野越想越觉得江醒的行为很诡异，绕是他这种心大的人，也不免有些忐忑起来。

就在这份忐忑化作惶惑和不安抵达到极点时，江醒有气无力的嗓音挤进了他的耳朵里。

“嗯，我饿了。”

顾闻野望着与他年龄差不多但丝毫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活力，浑身上下笼罩着恹恹病气的售货员，心头涌上一股既好笑又愧疚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想不通，刚才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青年可能对他图谋不轨。

也许是二姐最近给他推了太多偏执病娇受的纯爱小说的缘故？

“你想吃这块面包吗？”在某些时候，顾闻野格外善解人意，因此他很快明白误会了江醒，恐怕他死死盯着的不是自己保养得当的手，而是手里握着的东西。

江醒点了点头，补充道：“但是它只剩下最后一块了。”

“呃，所以？”

顾闻野没打算夺人所好，毕竟他只是受托帮阿豪随便带点东西回去解馋罢了，就算没有抹茶面包，照样可以买红豆的、巧克力的，若他存些整蛊的心思，还可以用阿豪最讨厌的榴莲夹心面包代替。

正如顾闻野没法理解一个偏执症对抹茶面包的执念，江醒也并不知道在顾闻野眼中抹茶面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要求的话，我都可以答应。”一阵沉默后，江醒缓缓道：“哪怕是参加云大的乒乓球赛也可以。”

顾闻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愣愣地问：“什么？”

“我刚才听到你讲电话。”

可能是害怕顾闻野会因此而讨厌他，江醒说到这，仔细地观察了下他的表情，好在顾闻野毫不介意，察觉到江醒试探性的目光，鼓励地笑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江醒觉得不自在，藏在裤兜里的手烦躁地扣着药瓶的外壁，发出咯拉咯拉的噪音。

“你不是提到了乒乓球赛和四号位么，我可以来你的队伍当替补。”半晌，江醒语气诚恳地又说：“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

顾闻野被勾起了些兴趣：“你也是云大的？会打乒乓球？我怎么从没在球馆里见过你？”

“会打。”江醒先挑了一个最好回答的问题，“我是新生，九月份才入学，现在只是来这边打暑假工。”

“你是哪个学院的？”

“……文学院，文、文字学专业。”

顾闻野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我是顾闻野，比你大一届，算是你直系学长，只不过我主修的是汉语国际教育。”

“喔。”

顾闻野看起来就像是合该教书育人的，他的目光总是充满了坚定和真诚，宛如瞧见了娇弱清润的种子冲破头顶顽固的石头后为之由衷欣喜的神祇。江醒透过顾闻野，竟看到了些他小学时的启蒙老师的影子。

顾闻野把面包推向江醒，江醒扭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是十点半，他还要捱过整整一个小时。

“不是饿了吗？算我请你的，吃吧。”

“顾学长，你这是不相信我会打球的意思吗？”江醒不依不饶，话题再次回到了原点。

顾闻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确实没把新鲜出炉的小学弟刚刚的毛遂自荐放在心上。乒乓球是华国的国球，单说一个小小的云大，拿起乒乓球拍能和顾闻野打上几个回合对攻的人就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倘若他真的认真起来，哪怕是校队的那群有国一国二认证的体育特招生，对上顾闻野，胜率也只有五五开。

比如他最引以为傲的中远台加转弧旋球，在乒乓球下降的前期，以上臂带动前臂向前略上的方向发力，同时，腰部、胯骨与腿部密切配合，迅速转移重心向下引拍，击打在球体的中上部，凭借球拍与球面的摩擦力与身体的惯性，打出漂亮完美的高速变向。

很少有人能接住他这一球，哪怕是在省队担任乒乓球教练的父亲都常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在云大的各项比赛中，凡是遇上了顾闻野，除非想被大魔王剃光头，否则死都不要发中后台球，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正因如此，他对未来队友的要求当然不止会打这么简单，不过看在小学弟气呼呼的样子有些可爱的份上，顾闻野觉得等下学期开学了，倒是可以在闲暇的时候亲自教上他几招。

江醒平常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不论是喜悦、激动，还是愤怒或者恐惧。他高二那年被母亲强送到一所全封闭的寄宿学校读书期间，遇上过一次小型地震，由于震源深度过浅，震感格外强烈。四架上下铺铁床如同超大号的摇篮，咯吱咯吱晃个不停，宿舍的窗户发出刺耳的响声，像是狰狞的厉鬼正疯狂地敲打窗户，企图钻进来将他们吞噬殆尽。

所有人都吓坏了，好几个男生连衣服都顾不上穿，裹上花花绿绿的毛巾被、汲拉着拖鞋就慌慌张张地往楼下赶。

只有江醒除外。

他被走廊里的大呼小叫吵醒，顶着一头呆毛坐在床上，迷迷瞪瞪地探出头，望着不停摇晃的吊灯，在大脑给出地震的信号后，却只是伸手捞过掉在地上的空调遥控器，调高了一度，又安详地躺了回去。

室友们直到高中毕业都对此深信不疑：不论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哪怕真的世界末日了，江醒都能够淡然处之。

但实际上，这只是因为他们对江醒的了解只停留在他所愿意展现的表面。

正如与他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室友们压根不知道他是一个精神疾病患者、不知道他随身携带的压片糖果盒里装的都是利培酮一样，他们更不可能知道江醒在乒乓球这项运动上所表现出来的强烈到上升至尊严和人格的胜负欲究竟有多么可怕。

一颗比赛用乒乓球的直径只有40毫米，但它的速度却能超越飞机引擎，如果幸运地遇上选手间的激烈对扣，时速可轻而易举地达到170公里，转速亦是惊人的每秒190转。在很多时候，乒乓球选手几乎无法捕捉到像炮弹一样飞驰而来的白影，唯一能依凭的只有成千上万次挥拍练就的肌肉记忆。

那是一个由人类的本能创造出来，但又是人类所无法想象到的疾速的世界——他们既是造物主，却还不具备成为神的品格。

他传递视觉信号的神经元会兴奋到什么地步？他的每一块肌肉在更高强度运动的要求下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他的大脑皮层与脊髓也会因为意识到无法依赖于条件反射而恐惧地战栗吗？无论如何，江醒渴望探索在4.16平方米的球台内上演的种种未知与奇迹。

又或者说，未知，本就属于奇迹。

而于江醒而言，乒乓球就是装载着奇迹的容器。

顾闻野敷衍的态度在他的眼中，简直和159年前詹姆斯·格莱舍在英国皇家学会提出人类有望科学地预测天气时如出一辙。

顾闻野轻咳一声：“不是，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呃……”

“小学弟”这组合在一起显得过于亲昵的三个字在顾闻野的嘴边打了个转，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没有问学弟的名字。

“学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不过，说句实话，瞧见江醒摆出吃人的架势，他真有点怕小孩儿张口来一句你还不配知道。

天地良心，小学弟的脸蛋完全是照着他的审美点长的，也许是因为白炽灯的冷光，使得小孩的皮肤更加光滑，连洁白无瑕的丝绸都无法和他媲美，每一寸肌肤都在灯光的照耀下反着微光。若是非要逼着顾闻野陈述对他的第一印象，那应该是蝴蝶柔软的薄翼轻轻触碰沾染了晨露的玫瑰花瓣时的感觉。

顾闻野感觉的出来，自己正试图靠近江醒，消除彼此间的戒备与隔阂，可是就因为本人在乒乓球一道上不自觉流露的傲慢，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可能白费了。

好在江醒虽然没好声气，但还是乖乖回答了顾闻野的问题：“江醒。和我熟的人都叫我阿醒，不过你不准！”

说罢，还幼稚地哼了一声。

可惜顾闻野的心思已不在江醒的后半句话上，当他一听到江醒的名字时，温和的像是画上去的表情终于变得不同寻常起来，他先是大吃一惊，随后是难以自制的狂喜，但在一个呼吸间，又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将信将疑地问：

“江醒……你不会是B省省队的那个两年前突然宣布退役的江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