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晚餐是许琮哲下厨做的。
许琮哲独居有一段时间,具备烹饪之类的生活技能,但绝对算不上精通,做出来的菜卖相一般,但好在味道不错,并且很快就让盛愉暂时忘记了可怕的梦。
饭后,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综艺最搞笑的片段,许琮哲看了眼时间,没有忘记盯着盛愉吃药。
对于吃药这件事,盛愉抱有一种小孩子脾气的顽强抵抗情绪,吞药一瞬间的表情,非常容易让人误会这是在视死如归地服毒。即便许琮哲给他开的药真的不苦。
许琮哲看盛愉一副“余味悠长”的模样,打开冰箱,把给他买的巧克力甜筒拿出来。
盛愉一向喜欢这些甜食,所以感到非常开心,飞快剥下外包装纸,先递到许琮哲嘴边。
“你吃。”许琮哲把盛愉的手轻轻推了回去。
“对哦,你不喜欢巧克力味。”盛愉一口咬上甜筒的尖儿,舔了舔嘴唇,又说:“下次我给你买香草味。”
许琮哲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笑笑,但看上去又没那么开心,像是在笑盛愉好不容易恢复零星一点记忆,却只记得些没用的东西。
盛愉没注意许琮哲的表情,一心一意吃甜筒,把拔尖的奶油舔成平面,又稍微偏过脑袋去看许琮哲,艳红的舌尖伸出来,轻轻卷走一点融化的巧克力奶油,然后抿着嘴巴,若有似无地笑。
等到吃完整个甜筒,盛愉又不笑了,直到睡前被许琮哲勒令去刷牙,他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睡前,许琮哲倚在床头,开着台灯,想要再看一会儿书,被盛愉撑着身子越过他,没有给许琮哲反应的时间,屋子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透过纱帘落在地面一点微不足道的光线,模糊得很像是在欲盖弥彰。
许琮哲只得把书合上放到一旁,伸出一条胳膊,把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靠的盛愉搂进怀里。
“老公。”盛愉的手搭在许琮哲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问他:“你最近工作很累吗?”
“还好。”许琮哲觉得盛愉话里有话,“怎么问这个?”
“哦。关心你嘛。”盛愉继续往许琮哲身上凑,半张脸埋进他脖颈里,用呼吸搔着他耳后。不知道是不是冰淇淋含糖量过高的原因,盛愉的声音变得甜腻,他有些嗔怪地又问许琮哲:“那你怎么都不碰我呀?”
许琮哲有些无奈地叹气,手在他肩头轻拍:“这不是在抱着你吗?”
“不是这个。”盛愉抬头,那些混有甜味的气息扑到许琮哲脸上,语气听起来有些难以褪去的纯真,但说着意义与之大相径庭的话:“做/爱。从我搬进来到现在,我们一次都没有过。”
许琮哲没有说话。他似乎突然明白了,盛愉吃冰淇凌时的那种表情,好像很无辜地什么也没做,但其实一点也不无辜。
简直是昭然若揭。
“老公,要不要嘛。”盛愉的话听上去像是问句,但也仅仅是听上去而已。
许琮哲身上很快覆了些重量,之后尝到了薄荷牙膏味,还有填充感官的甜腻气。
现在的盛愉是一块正在融化的巧克力。
他似乎认定许琮哲此刻饥肠辘辘,需要被不间断的吻和爱来填满空虚的肠胃。手指像一尾滑溜溜的小鱼,柔软微凉的触感,顺势要向更深处游。
在指尖拨开裤腰的前一秒,许琮哲突然发作,气息偏离,箍着手腕把盛愉的手扯出来,直到听到他小声呼痛,许琮哲才放开他的手。
“怎么了嘛……”盛愉的委屈来得很快,“你……不喜欢吗?”
“小愉。”许琮哲叫了声盛愉,然后过了很久没说话,只是呼吸,又深又重地呼吸。
盛愉贴着他的鼻尖,很小声应了句“嗯”,等待许琮哲开口,等到他几乎以为许琮哲这是在默认了,才又听到他否认:“不是这样的。”
“你还是病人。”许琮哲又说。
“那你喜欢我吗?”盛愉有些执拗地问:“你答应我住进来,陪我吃饭睡觉,对我好,还有像现在这样抱着我,是因为喜欢我吗?你做我男朋友,是因为喜欢我吗?”
许琮哲一时之间没能回答。虽然这听上去并不算是个复杂的问题,回答无非是或不是而已,但对于此刻完全无法支配自己的许琮哲而言,即便答案并不需要思考,说出口也成了极为困难的事情。
长久静默之后,他听到盛愉的哭声。
虽然盛愉本身有些娇气,掉眼泪的情况不算少见,但事后许琮哲回想起来,那是一种与以往耍性子爱娇截然不同的哭。
许琮哲从极力压抑的抽咽声里很轻易地听出,盛愉真的很难过。那种浸润的悲伤像是悄无声息的毛毛雨,但是冲垮了整个街道。
“……小愉。”许琮哲说不出安慰的话,他知道无论此刻自己说什么,都无法让盛愉好受一些。
除非他说。
“喜欢。”
许琮哲这样告诉盛愉:“都是因为喜欢,喜欢你。”
盛愉一定听到了,可他还是在哭,撑起身子把下巴抵到许琮哲肩膀上,很用力地环住手臂,像溺水的人抱紧浮木那样。
许琮哲看不到盛愉的脸,他觉得盛愉一定流了很多眼泪,他的脖子和肩膀都已经湿了。
“我爱你……我爱你。”
许琮哲听到盛愉的声音,掺在断断续续的哭声里,但他听得很清楚。
他感到自己似乎变得很奇怪,明明此刻正在哭的人是盛愉,他却觉得自己才是无助的那个。
如果说,事情从哪里开始出了差错,许琮哲追根溯源,那个错误一定来源于自己。并且是他在明知故犯。
他这三年时间里一直在切身体会着,人身上总有某些难以消除的惯性,哪怕不常常被验证,这种惯性也会严重到可以与吃饭喝水呼吸相当的程度。但一旦这种惯性与真实的状态相悖,那么它就会成为一个错误。就像列车到了应该转弯的时刻,如果无意或执意地保持这种惯性,列车就一定会脱轨。
然后陷入一种很糟糕的境况。
比如,事情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或许这本身是一条荒唐的科学悖论。药物的致幻作用明明只影响盛愉一个人,却在衍生出感情的途径上波及了另一人。
而许琮哲似乎也并非无辜受累。明明有太多的时刻足够让他及时地自我反省,比如在医院见到盛愉的时候,在盛愉在病房抱住他的时候,在盛愉住进他家里的时候。
太多时刻。
他早该意识到,自己的惯性,在于从来无法拒绝盛愉。
无时无刻不如此。
“我也爱你。”
盛愉没有再提过那晚的事。
尽管如此,许琮哲这些天仍旧非常注意自己对待盛愉的态度。
经过那天晚上,他发现盛愉似乎把自己置于一种十分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但又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只偶尔在许琮哲皱着眉头时,学会了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目光看他。
事实上,许琮哲最近的心情的确有些焦躁。并不是因为需要更加妥帖的对待盛愉,或者接受那种让两个人都不舒服的目光,而是因为盛愉的病情。
最近盛愉的情况有些反复,虽然早知道治疗进程有很多种或好或坏的走向,但还是难免令人丧气。
这种状态终于在半个月后迎来了转机。
人在国外的李博浩同学在一个深夜,隔着昼夜颠倒的时差,告诉许琮哲,前些日子许琮哲托他打听的事情有了眉目:他已经联系上了一位Y国治疗失忆的神经方面的专家,问许琮哲要不要找时间带盛愉去看病,需要抓紧时间预约。
有更大几率让盛愉痊愈,许琮哲本该高兴的,可他惊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欣喜,并且在当晚再次陷入了失眠。
盛愉还在很安稳地睡着,许琮哲站在床边,借助昏暗的光线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出卧室,站在客厅窗口,将窗户打开一点缝隙。
外面很安静,吹进屋子的夜风有些凉,可这些并不能帮助他更好地思考。
他想了想盛愉的病情、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以及盛愉痊愈之后又会是怎样的情况。
他无法预测未来,可他更加想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明明希望盛愉的病能够好起来,但又不想面对盛愉回忆起一切所带来的后果。
他在不安。
可逃避不是办法。
许琮哲关上窗子,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之后也没有回卧室,而是在沙发上坐着,有些昏沉的脑袋靠在沙发靠背上,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虚无的某处。
客厅里的时钟秒针大概需要润滑了,一直咔嗒咔嗒地响,响了大概很久之后,许琮哲听到了由远及近的、似乎有些慌忙的脚步声。
盛愉站在卧室门口,宽大的睡衣罩在身上,微弱迷茫的光线覆盖住眼睛,莫名让人觉得他有些无助。
他很安静地看着许琮哲,看了很久,大概是不解,或在试图理解,毕竟人不会无缘无故失眠。
“怎么醒了?”浓稠的黑暗里,许琮哲先开口。
“去,卫生间。”盛愉这样回答,但做出了与答案不相符的行为,走到许琮哲身边坐下,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不睡觉呢?”
“可能是白天喝多了同事给的茶,所以睡不着。”许琮哲看了一会儿盛愉,又说:“回去躺着吧。”
“我睡饱了,现在不困。”盛愉往许琮哲肩膀上靠了靠,毛茸茸的头发蹭着许琮哲的下巴。
许琮哲于是环住盛愉,手轻轻搭在他肩头。睡衣很薄,骨骼上覆盖的皮肉也很薄,这让许琮哲下意识认为盛愉会感到冷,于是顺着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果然是冰凉的,并且有些轻微的潮湿。
“你穿的太少,这儿凉。”许琮哲捏了捏他的手心,又想劝他回去。
“你身上暖。”盛愉固执地没有动,也没有继续说话,好像下定决心要陪许琮哲呆到天亮。
大约过去十分钟,外面起了一阵风,窗户已经严丝合缝地关好,但盛愉似乎还是感觉到了寒意,往许琮哲怀里钻了钻。
许琮哲的手臂用力了些,盛愉的脑袋滑到他胸前,他将呼吸调整为很小的幅度,生怕吓到盛愉似的,试探着轻声叫他:“小愉。”
“嗯。”盛愉有些含糊地应声。
“你想要恢复记忆吗?”许琮哲又问。
“嗯。”
“如果有机会治好你的病,你愿意去试试吗?”
“……嗯。”
“恢复记忆之后,你会……”
“……”
盛愉睡着了。
这不怪他。毕竟和失眠的人数羊一样,计数心跳也是一件非常催眠的事情。
许琮哲后面说了什么,盛愉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许琮哲的心跳,不知疲倦地撞在他耳边。
一共1016下。
休息日的早晨,许琮哲把一串证件清单列给盛愉时,盛愉有些懵。
不过许琮哲似乎早就对盛愉这样的状态有所预料,于是好脾气地再次向盛愉解释了一遍,盛愉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昨晚半梦半醒之间,答应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
他接过清单,想到即将和许许琮哲一起去Y国,但是去看病的,说不上情愿或不情愿,总之他没有那么高兴。给家里打了电话,是讨厌的阿姨接的,他的心情更不好了。
阿姨没和他说几句话,大概同样嫌弃他麻烦,于是把电话交给了管家。管家是个和蔼的叔叔,盛愉记得他,很客气地拜托他把证件邮寄到许琮哲家。
“还有车祸里摔坏的手机,已经维修好有一段时间了,需要一起邮寄过去吗?”管家做事一向周到。
“一起一起。”盛愉想了想,又交代:“顺便帮我把衣服和日用品全部打包过来算了。”他觉得住在许琮哲家没什么不好,短时间内不做回自己家的打算了。
“诶呦,那行李可太多了呀,我的少爷。”管家笑了笑,仔细斟酌后询问道:“只把您这次带回国的行李打包邮寄过去可以吗?”
“什么?”盛愉没听懂管家的话,但看到许琮哲已经准备好早餐从厨房走出来,他有些急于结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享受一杯晨间的热牛奶,于是胡乱应答到:“都可以,您看着办吧。”
盛愉很快结束了通话,一边盯着许琮哲看,一边双手捧着杯子喝牛奶,走了神没控制好角度,在嘴唇上方留下一圈奶胡子。
许琮哲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抽出张纸巾给他擦嘴,说:“你打算在这儿定居了?也不问房子主人答不答应。”
“你不能不答应!我真的会流落街头的,就在你家楼下的花坛蜷着,跟野猫争地盘。”盛愉不讲理地装可怜,样子很像挥舞着爪子的小花猫。
“家猫打不过野猫。”许琮哲笑笑,“当然还是养在家里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