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是闻吟寒第三次被他的家人赶出来,巨大的关门声湮灭在暴风骤雨中,地上零落躺着几件被淋透的衣物,还有一张相片。
闻吟寒静默地立在雨中,看着这个自己才居住了不到一年的家,许久回不过神,已经分不清脸上流淌的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他动作迟缓地将相片捡了起来。
上面是幼年时的他和母亲,还显年轻的女人笑语嫣然,身上穿着时髦的衣裳,一点都看不出她已经是一名七岁孩子的母亲。
或许就是因为她太过张扬的性格,不懂收敛,只会横冲直撞,才会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狠狠将相片攥进掌心,闻吟寒捡起地上脏乱的衣服,一一塞进已经积了半箱水的行李箱中,这些都是他自己挣钱买的,不管怎样,都不能把它们扔在这儿。
十三年前,他失去了母亲,十三年后,他失去了这个家。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宿舍空空荡荡,室友们早就回家,与家人共同度过这个欢乐的节日,只有他,孤独一人。
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闻吟寒从衣柜里翻出唯一一件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看着镜子苍白的自己,他不禁苦笑起来,为了几个毫不相干的人,搞得如此狼狈。
趴在水池旁,捧起冷水浇在脸上,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头顶的灯像是接触不良一样,忽闪忽闪,一明一暗之间,晃得闻吟寒眼前恍惚不定,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一双惨白的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水池边,像是有什么人藏在这个不足半米高的水池里面,想要借力爬出来,随着灯再一次熄灭,宛如皮包骨的枯槁手臂露了出来,上面覆着湿腻的长发。
闻吟寒感觉到不对劲,猛地低头看向水池,却什么也没发现,里面干干净净,与他前天打扫时没什么两样,面上浮现疑惑,他拍了拍浴室的灯,自言自语。
“这灯早就该换了。”
试着开关几次之后,灯终于恢复了正常,把水温调到合适的温度,闻吟寒闭上眼,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时光,没有聒噪的“家人”,也没有永远合不来的室友,一切疲于交际、疲于来往的东西,都能在此刻,暂时抛之脑后。
其实这样也挺好,之后再找个工作,搬出宿舍,他就能彻底摆脱那些令他厌烦的环境和人了。
门外似乎传来敲门的声音,恰好此时闻吟寒已经洗的差不多了,他几下擦干身子,套上衣服。
“稍等,马上就来。”
随手拉上浴室的门,他把干毛巾搭在脖子上,走过去开门。
“不好意思……”
外面没有人,连过道的感应灯都没有亮,幽深的黑夜笼罩,只有尽头窗户透进来一点月光,再三确定真的没有人之后,闻吟寒皱起眉头,“听错了?”
用干毛巾擦了擦头发,给寝室门重新挂上锁。
他忘了自己有没有关过浴室的灯,不过现在既然都没了亮,他也就懒得去管。
浴室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床,只要稍微一打眼,就能将里面的景象尽收眼底,这莫名其妙的设计不少让人诟病,但校方一直不愿意整改,搞得学生满腹怨言却无处发泄。
闻吟寒为了避免尴尬,就给装它上了遮挡的帘子,此刻,没有一丝光亮的浴室内,帘子被悄悄掀开了一个角,窗后,一张煞白的脸紧贴在玻璃上,猩红的嘴唇,诡笑几乎咧到耳根,没有眼白的黢黑眼眶直直盯着闻吟寒。
然而这一切闻吟寒丝毫没有察觉,他爬上自己的床位,放松地躺下玩着手机,和给他介绍工作的朋友聊天。
“我这儿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工作,薪酬绝对包你满意,就是怕你不敢来。”
闻吟寒翻了个身,把充电器找出来,给手机充上电之后,他才慢吞吞开始回复。
“没事,介绍给我吧,要是真的成了,请你吃饭。”
“是去殡仪馆帮忙搬运尸体,白班800,晚班翻倍,工资日结。”
“可以。”
对方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几番劝导要不要再想想,毕竟这活儿许多人都不愿意接,要么就是接了,刚上两天班又因为太害怕跑路,还到处传这家殡仪馆闹鬼。
闻吟寒倒是不怕这些,他从小见的脏东西并不在少数,早就习以为常,而且随着年龄增长,他遇到这些神神鬼鬼的次数明显减少,最近两年,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过。
朋友见劝不动,就十分爽快地把殡仪馆老板的微信推了过来。
“行,那具体的你们聊。”
道过谢,闻吟寒把好友申请发送过去,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什么动静,盯着屏幕的眼睛就有些睁不开了,手上不自觉松了力道,手机滑落一旁。
“咚咚咚!”
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闻吟寒从睡梦中惊醒,倏地从床上撑起来。
揉了揉自己杂乱的头发,他甩甩脑袋,好不容易让意识清醒一点,敲门声却又在此时戛然而止。
紧接着,若有似无的呻|吟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痛苦中夹杂着欢愉,萦绕在闻吟寒耳边。
闻吟寒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他却不敢分心去擦,直到那奇怪的声音消失不见,他才像个被救的溺水者,贪婪地呼吸着救命的空气。
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但这东西强烈的压迫感令他窒息,与之前见过的所有东西都不一样,它怀揣绝对的恶意,用声音传播疯狂,试图侵夺与污染一切活物的理智。
就在刚才,闻吟寒又记起了他童年时的遭遇,那段被欺压打骂、嫌弃侮辱、苛责嘲讽的日子,暗无天日,让他几度产生自杀冲动的绝望感,如潮水向他袭来。
好在那东西停留的时间不算长,不然他可能就真的撑不住,爬出寝室窗户,一跳解千愁了。
不过澡算是白洗了。
但自己眼下没有衣服可以换,无奈叹气,闻吟寒拿过一枚带吸盘的飞镖,准确无误击中开关,顿时,寝室陷入一片黑暗。
只剩手机屏幕的荧光。
“对方已经同意了你的好友申请。”
闻吟寒来了精神,想好措辞发出去,对面很快就有了回音,先是询问他是不是想清楚了,等到正式上班,就不能随便旷工辞职,不然是会有赔偿金的。
虽然面临毕业,但闻吟寒的实习意向还没有定下来,不过就殡仪馆的工资,已经足够他的日常开销,再加上他以前存下来的钱,搬出去,指日可待。
“好的,那你是上夜班还是白班?”
闻吟寒犹豫了一会儿,学校还有几节课,如果被老师抓住逃课,那平时分就别想要了,他还不想在大三下学期挂科。
“先上夜班可以吗?”
“可以,后天晚六点,来上班。”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闻吟寒轻舒了一口气,明天是周六,反正也无事可做,倒是可以先去看看校外有没有合适的房子,也不知道他微薄的存款,能不能付个首付……
心中大石头落地,他很快就睡着了。
浴室窗被掀起的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下去,室内静悄悄的,衬得外头此起彼伏的虫鸣愈加响亮。
月明星稀的夜晚,路上行人少得可怜,被路灯拉长的影子融入照不到的阴影角落,像个没有头的怪物。
半夜,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上面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兔崽子活腻了,你老子的话都敢不听了?”
无人查看的状态下,本该亮一会儿就熄灭的屏幕,却不知为何一直亮着,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放在上面,阻止屏幕休眠。
淡淡的微光持续良久,睡梦中的闻吟寒若有所感似的动了动手指,隐隐有转醒的倾向。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拿过手机,“这么快就一点了……又没有新消息通知,我不小心压到了?”
嘴里低喃着,他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闭着眼又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外界迎来清晨,在吵闹声中苏醒,确实是一种不太愉快的体验,闻吟寒把头埋进被子,即便这样,也阻隔不了外头的欢声笑语传入耳中。
“不是说等收假再回来吗?你们可真不够意思,偷偷背着我搞小动作。”
“哈哈,这话说的,我们不回来,怎么给你庆祝生日啊。”
“你小子,一转眼就二十二了,可惜还是个处。”
“去你的,看哥今天就去找个妹子……”
闻吟寒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看向三个闹成一团的室友,“陈伟涛,生日快乐。”
室友估计也没想到寝室里居然会有人,一下愣了神,等反应过来之后,纷纷露出尴尬的笑容。陈伟涛拍拍旁边人的胳膊,“谢谢啊,既然你在睡觉,我们就不打扰了。”
另外两人随即附和,“对对,你继续睡……”
门被合上,闻吟寒泄气地跌回床上,就算是隔着一道墙,但他依旧能听到室友们的高谈阔论。
为了给陈伟涛庆祝生日,他们特地从家里赶来,此刻正商量着要去什么地方大吃一顿,完全没把闻吟寒纳入他们的计划之内,仿佛他只是住在同一个寝室的陌生人。
睡肯定是睡不着了,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胳膊,闻吟寒下床准备洗漱,然后把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晾好,等这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他才拿上手机准备出门找房子。
可能是昨天晚上睡觉姿势有问题,他总觉得自己的左肩有点僵硬,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久了,碰一下都是麻酥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