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天色阴沉,铅灰的云堆叠起来,闷闷地压在头上。玻璃缸里的几尾小鱼一字排开贴着水面张嘴喘气,空气里满是潮湿粘稠的味道。俞青岩在屋檐下放好两个塑料桶,准备接点雨水喂鱼浇花。
他住的四间屋子带个小院子的平房去年才翻新过,院子里通向厢房屋顶的楼梯还没有装好扶手,此时正放着他开着小三轮拉回来的几根粗壮的木头,上头铺了遮雨的油布,打算闲时做个简单的桌子。
雨点打下来时,俞青岩堪堪关好堂屋的门。他慢吞吞坐到床上,倚着床头看这滴滴答答的雨花在玻璃窗上敲打。屋里有点暗,他也不开灯,只是随手拖过被子拉到胸口。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俞青岩的头就慢慢垂下来,仿佛睡着了。
塘湾村处于两个市交界的位置,算得上偏僻。村子里住的几乎没有年轻人,除了春节仲秋清明这三个节日,走遍全村只能看到老幼病残。因为地形关系,村里几乎没有可耕地,又不依山傍海,年轻人不出去打工就只能饿死。
因此去年俞青岩突兀地在一个三月回到塘湾,并且住下来的时候,真没少有人登门左问右问。什么“青岩是不是躲高利贷呢?”什么“不是犯事儿了吧?”好点的就是“哎呦你说你不在大城市待着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年轻人不出去闯荡现在可不是养老的时候”之类的。
俞青岩统统以礼貌又冷淡的微笑回应,几个回合下来,渐渐的也不再有人来打听了。只是七大姑八大姨偶尔提起来,一致认为他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回来继承他爹这几间破房子。既然他不是衣锦还乡,村里人自然也没必要跟一个不冷不热的穷小子搞那么热络,这一年过去,他倒是清净了不少。
俞青岩的爹在他上初二那年去世,妈在他记事起就印象单薄,甚至逢年过节也没回家几次。他只确定父母岁数相差非常大。老爹总是说自己身体不好,辛苦他妈在外打工。在需要交学费的时候,总会见老爹摸出存折念叨“看看你妈是不是打钱来啦?要给你交学费啦?”俞青岩说是跟着他爹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俞青岩自初中就在市里上寄宿学校,人人都传以他家那个条件,能上得起那种学校,肯定是他妈在外头没干好事。俞青岩那时候还懵懂,不大明白村里人那碎嘴里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初三下半年,她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学校看他,塞给他五千块钱,自此下落不明,他才在老师语焉不详的解释中大约明白了些什么。
好在他的班主任郑老师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俞青岩中考成绩不错,郑老师帮他填的志愿也是一所寄宿制高中。以他的成绩,加之特殊的家庭背景,在郑老师的争取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三年的学杂费食宿费就免了大半,郑老师对他说:“俞青岩,好好地用功读书,考个好大学留在大城市,你没有牵挂所以轻易不要回来,不然你都对不起我,你要记住了。”
俞青岩那时候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师你放心,我要是回来,只可能是来看望你。”
可是我食言了——俞青岩常常这样想。
住在村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安静又少花销,俞青岩的银行卡里大概有不到二十万的存款,除去可以忽略不计的水电费,最大的支出也就是吃。俞青岩不懂种地,好在厨艺还过得去。每半月去镇上赶一次集,屯点不易坏的洋葱土豆之类的,米面油也拣最大规格的买,统统甩在小三轮上,突突突地骑回来。
单身汉随便弄点什么,填饱肚子也就是了。
俞青岩算过,照这么个花法,他安安稳稳过个十年八年那是一点问题没有的,再加上他还在网上给初中生辅导功课,一对一的费用不低,总不算是坐吃山空——只要不生病,这样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
每周五下午,俞青岩辅导的那个初中生就在六点半准时上课。那孩子今年初三,眼看着就要中考了。每次都乖乖坐在电脑前,把一周所学不明白的说给俞青岩听,俞青岩就耐心细致地从头讲到尾。
到底他也算是个优等生,教区区初中生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对于能有这样一份工作,俞青岩很感谢杨俊平,这孩子就是他给介绍的,建议俞青岩做个辅导老师也是他提出来的。杨俊平是俞青岩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之一,为人十分仗义又热心,最难得的是话少,不乱打听事。俞青岩匆匆离开A市,几乎可说是落荒而逃,走前只给杨俊平打过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回老家了。
杨俊平很惊讶,毕竟俞青岩在A市前途一片光明,他就职的公司很有名,薪资也可观,好好干几年,攒个首付买套房都不是遥不可及的事。这样毫无征兆地辞职,让杨俊平很是意外。
不过俞青岩说了,自己身体出了问题,须得回乡静养,不然恐怕有猝死的可能。杨俊平虽然觉得古怪,不过并没有多打听,只是叮嘱俞青岩保重,有什么事要跟他说。后来怕俞青岩在家孤单无聊,又介绍了家教这份兼职给他。
俞青岩很庆幸,还有这么个靠谱的朋友。他从A市离开以后,大脑似乎自动切断了对以往的一切回忆。手机早已换了号码,深居简出,甚至捣鼓起简单的木匠活。
曾经华丽的公司大楼,气氛严肃的会议,繁忙的行程,还有那个人,似乎渐渐蒙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薄雾,再难想起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俞青岩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是傍晚的深灰色。屋檐下的两个桶都接了有大半桶水,看着沉甸甸的。
俞青岩扫净了小院里积聚的一点雨水,拄着扫帚想了想,回身去厨房切了两个西红柿,用糖拌了,又热了一下早上没吃完的粥,端到饭桌上。边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换台,边慢吞吞地用筷子搅着粥。
换到本地的土鳖台,毫无兴趣地要换走,突然一条滚动新闻贴着屏幕底部飞快地滑走。饶是它跑得快,俞青岩还是一眼看到了那几个字——景悦集团。
一口饭咽得艰难,俞青岩觉得喉头紧了起来。
食不知味吃完饭,俞青岩打开电脑,智能输入法已经自动关联不上景悦这两个字了。他打开景悦的官网,逐条看公告新闻——X月X日与XX公司签订XX合作协议;XXX荣获XX荣誉;公司涉足XX新领域——月湖墅区即将完美呈现……
俞青岩一愣,迟疑地点开详情。
公告写得很简单,景悦集团拿到XX区域建筑用地审批,月湖墅区不日就要开工建设……俞青岩呆呆地看着这则简短的官方文件,懵了半晌。
月湖就在塘湾东南不到十公里,是个没什么名气、面积也不大的小湖。从来没有人觉得那里会建什么别墅,现在湖边仅有两三家农家乐,也不成个正经样子。就算是节假日,游客也是寥寥,还大部分是不舍得花钱的穷人。上午来了下午走,湖边绕一圈划划船也就是了。景悦为什么要在这种穷乡僻壤开发什么别墅区?难道是……
俞青岩蜷着腿缩在椅子里,这春末宜人的温度竟渐渐让他觉得冷了。
他此生不会再与这家公司再与那个人有任何的联系——从A市离开的那天,他就这样告诉过自己。结束生命很简单。结束过去也很简单,而结束一段回忆,也没有什么难的。
况且只是一个地产项目而已,与那个人风马牛不相及,有什么好心惊的呢?俞青岩自嘲地笑了:真可笑,看上去自己竟像个理亏的、做了错事的人,这是什么道理。
一夜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天还没破晓俞青岩就爬了起来,顶着颓丧的鸡窝头和颇有分量的黑眼圈,坐在床沿半天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只觉心里闷闷的。就这样坐到天色微明,刚刚听到几声鸡叫,就听有人在拍门。
俞青岩赶紧趿拉着鞋去开门。门一开,看到本家一个二叔喜笑颜开地站在外头,俞青岩赶紧让进屋来。时间太早,屋里有点暗,俞青岩忙着开灯,又去厨房烧水。只听那二叔招呼他:“青岩你别忙活,快点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这二叔算是个实在人,俞青岩对他一直很恭敬。听二叔叫他,就放下烧水壶回到堂屋,两人对坐在茶几两边。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咱们村要拆了吧?”二叔开门见山。
俞青岩一愣,这也太突然了,好好的谁会来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破村?他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道啊,谁说的?拆咱们村干什么?要修路了?”
二叔哈哈笑起来,边笑边开心道:“真叫你猜对了!就那个月湖,说是要盖楼了,咱们周边这几个村都得拆了建高尔夫球场。你说说怎么能有这好事儿,你军军哥哥眼看着就该盖房娶媳妇了,我正愁盖村里没有姑娘愿意来,城里的房咱又买不起,这天上就掉馅饼了!真好、真好!”
俞青岩没有完全消化二叔的话,木木地问:“把我们拆了,让我们去哪儿?”
二叔责怪地看着她:“你这孩子,这是拆迁,给新房子的,要不就给钱,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买呗!”
俞青岩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那什么时候来拆?”
“这两天就该来人挨家问了,你可别犯傻,守着这几间破屋,总不是个事儿啊。”二叔顿了顿“青岩啊,我是不知道你这几年在外头怎么了,人家青年都往外跑,往回跑的就你一个。就算你有什么难处,这一拆迁你拿着钱该处理就处理了,还是得抖擞着精神过日子才是个正道,你说是不是?要不你爸爸和你——唉,你好好想想吧!”
二叔什么时候走的俞青岩有点记忆模糊,他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昨晚没看电视就好了。
正如二叔所说,一周后的一个上午,俞青岩在打磨他那张纯手工榆木桌的桌面,正磨得仔细专注,小院子里前后就进来两个人。
听到动静,俞青岩转过头,看着这两个出现得意料之中的人。
自二叔来的那天,村里就热闹了起来,街上往来的居然有不少是年轻面孔。塘湾跟别的村子不一样,地理位置很一般,也没有可以拿把的产业或是资源。村民都知道能拆到自己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几乎无人想要钉一钉。晚饭之后村民多多少少地聚在小广场上煞有介事地分析过,就算是要盖球场,这占地距离也太远了点。虽然不知道房地产公司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能早签字就是早拿到定心丸,绝对是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快签快签,不签那就是傻子!俞青岩蹲在一旁,也跟着点点头。
年轻人闻风赶回来,都急不可耐欢天喜地。从临街的两排住户开始南北推进,意向调查人员的工作进行得无比顺利。纵使有十几户人家或是无儿无女或是眷恋旧土,也被对方开出的包基础养老的条件给打动了。无依无靠的人是没有资格拿乔的,这道理放哪里都说得通。
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一点俞青岩很明白,他也并不想受资本主义铁拳的毒打。他只是舍不得他的小院子,他的时不时死一条的小金鱼,还有他刚做好、还没刷漆的榆木桌子。
一男一女两位调查人员挂着套路式的笑容,和蔼可亲地摆出文件,又准备出一副耐心十足的样子。俞青岩低头看了半天,那些说明文件字印得太小,他看着看着就眼花起来,于是便开口问:“我这间屋子带院子一共一百五十平,去年刚翻新过,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怎么补偿?”
对座的男人很客气:“您家的话,有这几种方案可以选择的。您可以选择换两套七十五平的小户型,或者一百一十五的大户型,剩下的补偿给您现金。要是您都想要现金也可以的,不过我们是按照市房价均价的百分之七十补给您,只要现金的话租房补就没有了,其他方案会在签字后先支付一年的租房补贴,之后每年给一次,直到回迁。对了,我们不是原址回迁,初步是计划在小庄和杏树庄中间那里盖新房,离塘湾也不过十几里。至于您重新装修过,这个我们会按您装修价格补百分之七十,总要考虑折旧的嘛。”
俞青岩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有点糊涂,他接着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拆?”
这时那女调查员回复他:“现在只剩二十几户还没走完,最晚会在三个月左右动工。”
俞青岩点点头,他拿过对方摆在桌面上的笔,在文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自觉地沾上印泥按了手印,最后在“现金补偿”那个框里打上了对号。
对面两人互看一眼——就算条件开得确实不错,这个男人也太痛快了……
而俞青岩心里竟不合时宜地想起一首儿歌,还是改编版:小兔子乖乖,把门拆拆,快点拆拆,我要进来~~不拆不拆我不拆,妈妈不回来,谁来也不拆~~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于收拾家私来说是绰绰有余了。俞青岩这天早早起床,骑着小三轮去了月湖。车斗里放着他的小鱼缸和一张板凳,还有长势不怎么喜人的几盆花。
当他蹲在湖边轻手轻脚把鱼缸里的鱼往湖里倒的时候,湖边农家乐院子里出来个人,凑过来好奇地看,一边看一边笃定地问他:“哎呦,放生啊?看你也没年纪,信佛多久啦?”
俞青岩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敷衍地点点头:“放生放生,刚信不久。”
那人竟自顾在俞青岩拿下来的板凳上坐下来了,大有长谈不走之意。俞青岩倒空了鱼缸,目送着他的小鱼们头脑不清地乱窜,最后四面八方地消失在眼前。
看他还呆呆地提着鱼缸,板凳上的农家乐招呼起来:“哎,去我家坐坐吧?正好空闲得很。”
俞青岩很认真地道:“我不是来玩的。”
农家乐笑了:“明白明白,你是来放生的嘛。”
俞青岩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鱼也放走了,好像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了。看着眼前这位疑似老板的人这么真诚,太生硬地拒绝似乎也不大好。俞青岩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说:“那打扰了。”
这人果然是湖边这家“闲适人生”农家乐的老板,他自我介绍姓宋,俞青岩也赶紧自报家门。
宋老板不到六十,很是能侃。看出平日生意冷淡了,抓个路人就说个没完。
俞青岩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这种热情洋溢之人的话,好在只是“嗯嗯”随便应两声宋老板也能兴致勃勃自己往下聊。
猫咪玩尾巴叫自己哄自己,宋老板这算啥?自己唠自己?俞青岩不禁走神了片刻。
直到一句“好在我们是不用拆的,还给翻修,每年只交三个月的营业额给人家就行,你说现在哪还有这么有良心的老板?”把俞青岩的思绪拉了回来。
俞青岩愣愣地看着宋老板,“良心”这两个字似乎刺激了他,他一时连“嗯嗯”都说不出来。
宋老板说得口渴,端起茶杯来就喝:“我镇上的房子都有人来问租不租,我是觉着租了也好,不图房租,就当找个看门的。不过我看那家伙不像个干净人,怕他给我住邋遢了。”
俞青岩蓦地打断他:“老板,你要往外租房?”
宋老板吓一跳:“现在还没定呢,暂时是这么想的,你有朋友想租房?”
俞青岩诚恳道:“你租给我行吗?”
宋老板张大嘴:“你说真的假的?”
俞青岩越发情真意切:“肯定是真的啊。”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五百块现金,按在桌面上,“这算定金,我孤家寡人,也没什么交往,就是个补习班的老师,肯定给你把房子照看得好好的。”
宋老板虽然热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承租人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不是来放生吗?这么巧又想租房子?”
俞青岩就大方暴露了自己塘湾村民的身份,都是要拆迁,想租房合情合理。
宋老板又上下左右打量他两三巡,倒还真是斯斯文文,骑个小三轮倒也很淳朴的样子,再加上给钱又痛快,宋老板眉开眼笑起来:“行行行,这倒正好了,你们信佛的办事倒痛快呢。”
俞青岩:“……”
约定好租金,写了份简单的租房合同,俞青岩告辞之际,把原打算丢到湖边的花送给了宋老板,跨上他的小三轮离开的时候还不到十点钟。太阳兢兢业业地照着,俞青岩也跟自己唠了起来:“从村里的小院子搬到镇上的小院子,从自己的小院子搬到人家的小院子,从有鱼有花变成信佛人家,好不好呢?嗯?俞青岩,这好不好呢?”
与眷恋故土的宋老板不同,俞青岩说搬家就搬家,骑着小三轮把衣服电器还有零碎东西一趟一趟往镇上的新住处运。头里宋老板领着他去看了房子,给了钥匙,数点了家具。床衣柜茶几什么的都有,俞青岩安置好家电,把衣服被褥收拾好,又花了整整两天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总算整理出干净舒适的一个小宅院。
原先那张榆木桌子他到底带了来,没有跟这桌子说再见,俞青岩还有点高兴。
周五晚上俞青岩照例给那初中生补习,他讲课的声音和学生提问的声音几乎就是这屋里唯一的动静。俞青岩把电视运过来后并没有去办理有线业务,他下意识认为电视只会传播令人不快的消息。若不是为了初中生,他甚至连网线都不想拉。
塘湾的屋子几乎搬空了,原本以为要终老塘湾的俞青岩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短暂地、只留恋了几个小时。
在安顿好新居,住第一晚的时候,俞青岩有点明白了:也许他已经不会再为任何身外之物而感到不舍了,就算付出过感情,要舍弃也不是很难的事,还能有些许留恋之情,已是不容易。想来,世事本就该如此。如果能早些明白,什么都不执着,怎么样都行的话,俞青岩就不是小镇上的俞青岩了,而应该还在那灯红酒绿之地规划着他可能摸得到的、精彩的未来。
搬到镇上最大的好处就是赶集方便多了,虽然超市林立,俞青岩还是喜欢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随波逐流。集市上没什么高档货,俞青岩手握拆迁款却花不出财大气粗的感觉。其实这也正常,骑个小三轮,就算换上最粗的轮胎,挂个XA8888的牌子也还是个小三轮,更遑论车斗里放的都是些萝卜白菜寒酸板凳。
他的鱼缸不再有水生居民住在里头,只是随便摆在屋檐下,接没什么用处的雨水。
老宋的房子倒还算新,在中间一条巷子的最里头,安静得很。天井搭了玻璃顶棚,平时拉着防晒网,门一锁,十足地与世隔绝,这让俞青岩很满意。唯一的不足就是那张双人床,也不知老宋怎么保养它的,一躺上去就吱嘎吱嘎叫,声音还巨大,让俞青岩的耳膜十分遭罪。
俞青岩有天终于受不了,骑上小三轮突突突开回塘湾,把原来家里那张久不使用的单人床运了回来,这才过上了正常人的“夜生活”。
搬家的事并没有告诉杨俊平,事实上杨俊平对俞青岩的个人情况并不十分了解。都说职场无朋友,这点俞青岩虽然认同,但杨俊平是个例外。在A市两人隔三差五会约出来喝个小酒,或者聊聊行业,或者挖苦上司,总能说到一处去。
俞青岩与他来往可说是轻松愉快,闲谈间杨俊平也说起过他的家乡,那是一个很富庶的城市,他留在A市完全是为了老婆。“你还真是个好男人呀!”——那时俞青岩调侃他。
想来自己也是憧憬过那样的生活的:按部就班的工作,打开家门就能看到的爱人和可爱懂事的孩子,正如所有的俗人一样。可是后者,他大概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