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吴响站在一家门口挂满了彩色铃铛,玻璃门后又贴满了各种符纸的店门前,抬头看了眼头顶那块摇摇欲坠的深蓝色泡沫塑料招牌。
上面不知道用什么字体写着“天上仙”三个大字,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笔触很奇怪,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但是又让人觉得居然还怪好看的。
他低头看了看高德地图上显示的地址,又歪了歪身子,从一串带着铜锈的铃铛背后找到了掩藏在石砖墙面上的门牌号。
确认无误。
吴响抬手推门,不知道这扇玻璃门是不是门轴年久失修锈住了还是怎么一回事,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推开一条侧着身子才能勉强挤过去的缝。幸好吴响身型比较瘦,他侧过身卡进了那条缝里,又用力推了推那扇门,倒也算顺利卡了进来。
刚刚站在门口时不觉得,如今进了门,他才发现店里正放着音乐。
入眼是一块标着各种卦象的八卦图,左手边有一扇门,从上面挂下来两块半人多高的破布,应该是做门帘用的,而那阵动点十足还时不时混着一两声低沉人声和唢呐的音乐就是从这间房间里传出来的。
吴响不知道这家店的主人究竟是什么品味,居然在这样的店里放这么“阴间”的音乐,要是换个更加阴暗一点的地方,他能肯定自己在听到这样的音乐的时候一定会拔腿就跑。
他站在那两块破布前发了一会儿呆,盯着破布旁边墙上的那几个和门口招牌如出一辙的字看了片刻,这才如同门边字上所写的“算命卜卦请进”一般一掀门帘走了进去。
隔间里面的空间比外面更大,吴响第一眼就看到了右侧的那个人。
那人抱着一把电吉他,戴着一副足以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一脚踩在那只老式的大妈用来做广场舞锻炼的音箱上,甩着头发跟着里面的阴间音乐发出念咒一般的吟唱。
吴响看着面前人,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要不是旁边那堵墙上嵌着的书架上摆满了书,还有面前的那副太极八卦图和那张看起来古朴非常的长桌,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他站在入门的地方,也就是那张“舞台”的斜前方不敢动,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味道。
周熠抱着电吉他,朝他的方向扭过头来。
他戴着墨镜,吴响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是觉得对方应该是看到自己了,张了张嘴,一句“你好”,刚发出个n的音,就见周熠收回扫弦的手,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轻轻一点,打断了他。
吴响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好脾气地随便找了个角落窝在里面,听着音响里的阴间音乐和舞台上周熠的鬼哭狼嚎。
“念天念地念知己,劝天劝地劝自己……”
吴响站在角落里,听着周熠跟着音响里的音乐不停重复着这两句歌词,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近几个月悲惨的生活。
他是个大学刚毕业一个多月的“无业游民”。
大学的时候,他听了母亲的话,选择了幼师专业,极度痛苦地学了三年的唱歌、跳舞、弹琴、画画,大三的时候拿到了幼师资格证,终于成功地成为了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男幼师。
本来男幼师这个行业在社会上应该很吃香很好找工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同学都在大四下半学期参加实习后成功转正被录用,但是他兢兢业业地在幼儿园给小朋友扎了两个月的辫子,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那一封正式录用通知书。
吴响给自己打气,觉得不要紧,毕业后一定能找到工作的。
但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简历却在送去文具店打印的时候莫名其妙从电脑上自动删除,U盘上的东西也成了一团乱码,发过去的电子邮件里的简历也变成了一片空白。他只能在面试前一天晚上紧赶慢赶着做了一份新的简历,第二天匆匆忙忙赶去面试,结果可想而知,他落选了。
那天以后,他的电脑彻底罢工,他兜里的钱也开始告急,毕业前租下的那间房子很快就要付不起房租,然而工作却不知为何迟迟都找不到,只能靠他以前在饭店端盘子倒水的零工勉强维持生计。
不仅如此,自从那天简历莫名其妙消失之后,他喝口凉水都能把自己呛得半死,出门买点吃的,又踩了一脚臭气熏天的狗屎回来。
吴响再也受不了了,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诅咒了。
于是他突然想起大二的时候室友为了追女生求姻缘似乎曾经找过一位大师算过命做了法,过不了多久,他果然抱得美人归。
病急乱投医的吴响立马联系了那位兄弟,要到了这位大师的地址,赶了过来。
但是他现在难免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待到吴响一脸悲痛地从那些艰苦回忆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正大剌剌地凑着一张脸。
那人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几缕头发从额上掉落,在他眼前晃啊晃的。
吴响吓了一跳,那人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给了他一个标准的露齿笑:“来算命啊?”
找不到工作的男幼师点了点头,心想不愧是大师,虽然疯疯癫癫的,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来。然后在大脑死机的时候问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没想到的智障问题:“你怎么知道?”
那人拍了拍放在桌角的电吉他,摘了墨镜,一双好看的凤眼好像看傻子一样看向他:“我这儿不就是一家算命的店吗?”
吴响甩了甩脑袋,心想完了,怎么现在连脑子都不好使起来了。
周熠抬手将额前的刘海向后捋了一把,在那张长桌后拉开椅子坐下:“算命一次三百,您是要看手相啊,还是看面相?算姻缘啊,还是算事业?”
吴响愣了愣,跟着走到长桌前坐下。
面前这个神棍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也就三十岁,一头狼尾肆意地垂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看起来和路边抽烟喝酒的小混混没什么两样。
哦,还是有点区别的,起码这个神棍长得比他们好看多了。
吴响不说话。
周熠搁在膝盖上的腿有规律地抖动着,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悠悠开口:“你是想让我猜吗?”
吴响看着他,算是默认。
毕竟他印象中的大师都起码应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盘着手串,时不时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
再怎么样也不会像面前这位一样,抱着个电吉他唱那些个阴间音乐。
“你这是要考验我的业务能力啊?”周熠终于停止抖腿,坐正了看向吴响,开始一本正经地胡侃,“施主你印堂发黑,最近诸事不顺,喝凉水塞牙,走路踩狗屎。”
他顿了顿,一手搭在下巴上摸了摸,又补了一句:“还很缺钱。”
吴响那张面无表情的苦瓜脸上终于出现了表情,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面前这个不正经的神棍露出一个不正经的笑来,轻轻吐出两个字:“猜的。”
吴响几乎要被气到吐血,砰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却在刚刚掀起那两块破布时被周熠叫住:“本店诚招店员,包吃包住,一月四千,干不干?”
硬气的男幼师在原地站了几秒,再回头时已经带上了满面笑容:“老板您说,我需要干点什么?”
“你回来坐好。”周熠抬手搁在那张长桌上,抬起手指叩了叩桌面,“命还没算完,怎么能走?”
吴响听话地走到那张长桌前,弯腰将地上的椅子扶起,乖乖地坐了下来。
“算什么?”周熠不知从哪里扯了张纸,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一下一下转着。
吴响舔了舔略微发干的嘴唇,厚着脸皮道:“老板,员工算命,有折扣吗?”
对面的人一手按着那张黄表纸,一手转着笔,突然对着他笑了起来。
吴响不明所以,也跟着发出尴尬的笑声。
半晌后,周熠终于停下笑来:“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吴响默不作声地站起身:“那我不算了。”
“哎哎哎!”周熠出声叫住他,“就三百,但是什么都给你算,从你这个月工资里扣,行不行?”
吴响盘算了一番,又一次折返回去坐下:“什么都算,指的是啥?”
“就是你的事业爱情和以后可能遇到的困难,都给你算一遍。”周熠拔开笔帽,终于不再转笔,抬眼看着他,“要不要?”
吴响扭头看了眼旁边墙上贴着的价位表,按照周熠这么算,他本来应该付九百,现在这么说来,四舍五入算是打了三折。
他点头答应了。
“生辰八字。”周熠扒拉了两下黄表纸,笔尖在纸上的某个特定位置点了点,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吴响愣住,皱着眉想了半天:“不……不知道。”
周熠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又从一边拿出一张A4纸:“把你出生的年月日,地点还有大致时间点告诉我,我来算。”
吴响又一次愣住,回想了半天才开口:“1999年9月15日,早上四点到六点之间,在B市出生。”
他看着周熠低头将这些记下,在纸上列了个表,很快就得出来了他的生辰八字,抄写到了那张黄表纸上。
周熠拿起那张黄表纸,对着它吹了吹,右手飞快地点着指节。
不出几分钟,他抬起头,颇有些玩味地对着吴响挑了挑眉:“扬川二中的?”
“嗯。”吴响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将手搁在长桌上,十指交扣,紧紧握住,“我最近是不是有些背运啊?”
“是稍微有一些。”周熠将那张黄表纸转了转,“不过我这里还真能把你的运气给拉回来。”他眯起右眼朝吴响眨了眨:“你在我这里打工,不仅能赚到钱,而且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开展一段美好的爱情。”
吴响的嘴微微张开,似乎在心底盘算着什么,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那,我在这里打工,要签合同吗?”
周熠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他往后靠去,翘起二郎腿,脚尖有规律地一下一下点着:“你想签吗?想要合同我就给你拟一份。”
吴响点点头,他可不是什么傻子,自然知道要合同来保护自己的利益。
他看到周熠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雪白的A4纸来,提笔在上面刷刷写了起来。
十分钟之后,吴响看着面前那张写满了字的A4纸,一行一行认真地从上读到下,又从下读到上,最后将目光停在了甲方后的签名上。
周熠。
两个字写得很好看,带着刚劲的笔锋,看上去很好看。他皱了皱眉,将这两个字放在舌尖滚了两遍,又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
似乎有些耳熟。
“有什么问题吗?”周熠大剌剌地靠在那张木椅的椅背上,将左腿的脚踝搭在右腿膝盖上,牛仔裤膝盖处的破洞露出他清瘦的膝盖骨,配上他上身那件宽松的黑色T恤和那一头狼尾,吴响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来:痞帅。
“有什么问题吗?”周熠放下腿坐好,两手搭着木椅边的扶手,倾身朝他凑过来,又问了一遍。
“没有没有。”他连忙低头,抓过笔在乙方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放下笔将纸笔一道推给周熠。
周熠拿着那张纸站起身来,俯身按下一边的打印机开关:“我复印一下,一式两份,我们一人一份。”
“哦,好。”
周熠背对着吴响将A4纸放进打印机里,指尖离开纸张的时候,在吴响的名字上逗留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