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公司距离商场十公里有余,顾忱出车库,打了个方向,驶向高架。最拥堵的那段高峰已经过去,他一脚油门,踩到高架限制的最高速,车身宛若游鱼,左右穿梭,一道道车身在他的后视镜里掠过,倒退,没了踪影。
抵达商场的时间比导航预估的还早三分钟,只不过地下车库里余下车位所剩无几,放眼望去,都是一盏盏亮着的红灯。
这时候电影已经开场十分钟了,顾忱拍了一下方向盘,懊恼刚才在等红绿灯时没有提前抢下票,这个时间已经没法购买六点零五分的电影票了。
车子在闷热的车库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被他发现一盏亮着的绿灯,不过有辆迎面而来的白色奥迪似乎也想要停进去,在车位前方停下,一点点倒退,打弯。
顾忱原本是打算再找车位的,但瞧见那辆奥迪又从车库里开了出来,猜想可能是新司机停不进去。
果不其然,驾驶位的车窗缓缓降下,一颗卤蛋似的,亮油油的脑袋探出来,一边往后看,一边调整车头方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车屁股进进出出五六趟,愣是找不准位置,车技烂如杨予宁。
“真是个人才。”顾忱咕哝了一句。
要是位女司机,他这会儿兴许还能展现一下绅士风度,下去帮忙停一下,但既然是个男的……
顾忱一脚油门踩下去,趁着奥迪车屁股挪出来的那一瞬间,把住方向盘拐进去,刹车熄火,一气呵成。
“欸——”那司机急眼了,下车指着顾忱喊,“小年轻怎么这么没素质呢,没看见我正在停吗?”
“看见了,”顾忱侧身走出去,笑了笑说,“我就是试试看这车位到底有没有问题。”
司机:“……”
电梯直达四楼,厢门刚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爆米花的甜香,顾忱跑向影院大厅。
这个时间人还是很多,取票机前排着队伍,还没等到开场的小情侣们静坐在墙边的沙发里闲聊,投币的抓娃娃机前站着一个人,深蓝色的短T配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衣摆松松的扎进裤腰里,白色球袜包裹住半截小腿,看身型和穿衣风格都像极了杨予宁,但那一头利落的短发让顾忱果断地移开了目光。
雾蓝色的灯光从天花板照下来,打在大厅最大的那面银幕墙上。
红色的电影名和时间缓缓滚动,最近的是六点半的场次。
顾忱靠近服务台,询问六点零五那个场次的电影还是否售卖。
服务生愣了愣:“您有购票码吗?”
顾忱摇摇头:“我没来得及买,能不能再卖我一张,随便哪个位置都行。”
服务生查询系统后台:“这个场次的已经开场很久了,您还不如购买下个场次的呢,再过十五分钟就开始。”
“我不要别的场次……”
正说着,顾忱身旁忽然伸出一条细长的胳膊,将空了的纸盒放到玻璃台面上,清亮的嗓音响起:“麻烦再帮我装一份薯条,多少钱?”
顾忱闻声转头,惊得怔住,由上自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杨予宁一番,被这充满少年气的造型惊艳的同时,气不打一处来。
杨予宁竟然为了见李银河剪头发!还打扮了!杨予宁什么时候为他打扮过啊?他清楚记得那晚杨予宁去南屏巷接他,穿了条睡裤就出门了!
顾忱环顾四周,没见着什么落单的人,寻思那个传说中的李银河已经在放映厅里了,酸溜溜地说:“你怎么又出来了啊?”
杨予宁扭头,一副比他更吃惊的表情:“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顾忱尴尬地抹了一把额角,他能说自己是杀过来当电灯泡的吗?绝对不能啊!
可又找不到什么恰当的理由,情急间,又把问题扔回去:“你不是说六点零五的票吗?怎么还在抓娃娃?”
杨予宁不慌不忙地付款,解释说:“她临时有事先回去了,我一个人看没意思,就出来了。”
“那这不是浪费钱吗?”顾忱见缝就插针,推荐自己,“不如我陪你看吧。”
杨予宁扁了扁嘴,似乎有些不太情愿,捏着根薯条“咔哧咔哧”送进嘴里:“都已经开场这么久了,剧情肯定看不懂了。”
顾忱头疼地“啧”一声,皱眉道:“刚抓完娃娃,你手脏不脏啊就往里塞!”
被他这么一吼,杨予宁瞅瞅自己刚捏过手柄的指尖,肉眼看不出什么脏污,顾忱随手从兜里掏出一片消毒湿巾,撕开,光速握住他指尖。
擦干净手,俩人对上眼,顾忱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刚才停车的时候见到一个人,和你简直一模一样。”
“哦?”
杨予宁抬了抬眉,顾忱又吐槽:“倒车技术贼烂!车屁股进进出出死活停不进去,还跟你似的,把脑袋伸出驾驶位往后看,真不知道驾照本怎么拿下来的。”
“……”
顾忱绘声绘色地模仿完,嘎嘎一通乐,见杨予宁幽怨的小眼神,这才敛起笑意,问:“薯条好不好吃?”
杨予宁点点头。
顾忱想想也对,要不然也不会买第二份了。他跑来跑去饿坏了,也捏一根往嘴里送:“味道还不错,不配电影太可惜了。”
杨予宁没接茬,顾忱直接忽略了他刚才不情愿的小表情,将纸巾投进垃圾箱说:“走吧,我陪你看,美剧嘛,不就是打打杀杀看特效,错过一点也不碍事。”
杨予宁几乎是被顾忱推着走的,快到检票处才想起来——他刚才一直等在大厅就没进去过放映厅,票根还在兜里,这一掏不就露馅了吗?
电光石火之际,他灵光一闪,指指娃娃机方向:“我可乐忘记拿了,你去帮我看看还在不在。”
“好。”
顾忱找寻一圈,回过头,问杨予宁放在哪个位置,杨予宁急忙道:“没有你就再去买一杯,要冰镇的。”
很快,顾忱握着饮料跑回来,杨予宁见他左手握着雪碧,右手握可乐,还都是超大杯,随后一问:“你怎么买两杯啊?”
顾忱学着杨予宁以前的口吻说道:“你想喝什么就选哪杯。”然后挤眉弄眼地补一句:“要是两杯都想喝也可以,一会儿我们交换尝尝。”
杨予宁无语道:“好像谁没喝过似的。”
“……”顾忱抬手,两根吸管一起怼进嘴里,吨吨吨连灌好几口,还嫌杨予宁没情趣,“那我自己喝。”
他们一前一后往里走,顾忱又忍不住打量起杨予宁背影。不得不说,杨予宁今天这身实在太对他口味了,甚至有种回到十年前的错觉,尤其是屁股,不知道怎么练的,好像比以前翘了,性感得很,抓起来肯定也带劲。
不过一想到是为了别人精心打扮,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爽,嘴欠道:“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杨予宁低头瞅一眼,皱眉道:“我这身怎么了,你不满意?”
顾忱的目光从他臀部移开:“平平无奇,还不如穿那条格子睡裤。”
杨予宁翻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没眼光。”
顾忱耸耸肩,坏心眼儿地挑拨:“我是没眼光啊,那有眼光的人不是把你丢这儿一个人跑了吗?人家肯定是有更重要的人要见吧。”
“你能不能闭闭嘴?”
“怎么?我说错了吗?”顾忱看着四周没人,压低声音,撞他胳膊,“那告诉你姓李的你喜欢男的没有?”
“……”杨予宁戏也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眉梢一挑,“有又怎么了,没有又怎么了?”
“没有你跟人瞎亲近,那可就是骗婚,坏透了!”
“……”杨予宁运了口气,拍拍顾忱肩膀,“闲着没事多看点书吧。”
顾忱根本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说起书,你那剧本改得还顺利吗?”
“不顺利,”杨予宁想起这个就烦,“白天老有人装修,嗡嗡的,吵死了,我晚上抽时间再写。”
顾忱不假思索:“那就搬回来住啊,我把书房让给你,保证不吵你。”
放映厅的大门就在眼前,工作人员为他们递上3D眼镜,杨予宁道了声谢才想起今天忘换隐形眼镜,下午又是剪头又是买衣服,忙的跟条狗似的,还被顾忱嫌弃丑。
顾忱进门,撞撞他胳膊,小声道:“你还没回答我呢,要不要啊?”
杨予宁鼻子里哼气。
“哼是什么意思?”顾忱不明所以,在黑暗中拽住他手腕,环绕音响声震耳欲聋,他不得不放大声音,“到底要还是不要啊?你要的话我今晚得把书房腾出来,东西还挺多的。”
杨予宁回身,比画一个噤声的手势:“嘘,看电影了。”
座位在中间排,他们不得不猫着腰,边道歉边前行。
终于坐下,杨予宁又感觉胳膊被人碰了碰,顾忱几乎凑到他耳边:“要不要嘛。”
杨予宁被呼过来的一股热气弄得耳朵发痒,笑着抱住他的脑袋,扭转向荧幕:“你安静一点,接下来谁先说话谁是狗。”
顾忱果真像小孩一样,听话的安静下来。
杨予宁稍一偏头,用余光悄悄打量他,荧幕上明暗交错的光点亮了他的瞳仁,鼻梁,还有唇线,顾忱侧脸的线条凌厉,不说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总让人感觉不好招惹,实际性格却和长相无关,像哈士奇。
顾忱似乎看得很认真,不过很快,他就换了个姿势,用搁在扶手上的手臂撑着腮帮,开始认真吃薯条。
杨予宁猜想,他大概看不懂剧情,因为一般电影的人物背景和主线任务都在前二十五分钟内安排完,他们错过了最重要的部分。
购票前,他看过一点预告,于是提醒顾忱:“那个黑衣服的是男主角。”
顾忱嘿嘿笑起来:“你是狗!你是狗!快点学狗叫!”
“……”这就叫什么,好好一个男人,偏偏生了张嘴。
到影片高潮部分,杨予宁已经将人物关系和主线理清楚了,看得津津有味,忽然,他感觉左肩一沉——那个说绝不能浪费电影票钱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爆米花的纸盒被顾忱圈在怀里,角度倾斜,影厅光线太暗,杨予宁看不清里边还有没有吃剩的薯条,怕东西撒得满地都是,他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将纸盒抽走,放到自己大腿上。
从顾忱身上散发出来的古龙水味盖过了影厅里爆米花的甜香。
电影里,男主角大秀腹肌长腿,四周满是喜闻乐见的起哄声,杨予宁却一点也看不进去,跟座蜡像似的端坐着。
终于挨到放映结束,影厅的射灯齐刷刷亮起,杨予宁的肩部肌肉已经僵得不能动了,顾忱的脚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下,醒过来,迷迷瞪瞪看着四周。
“放完啦?”
杨予宁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你还没睡够是吧?”
顾忱露出一个满怀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一会请你吃东西吧,你晚饭吃了吗?”
“还没。”杨予宁起身,转动僵硬了的肩颈,顾忱看见了,问他怎么回事。
“没事,就有点酸,过会儿就好了。”
放映厅里的空调温度实在太冷了,杨予宁催促他往前走,顾忱走两步又回头:“我给你捏捏?”
杨予宁拒绝了,不过顾忱还是将手搭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
因为长期伏案创作,杨予宁的肩颈和腰椎都有不同程度的劳损,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会导致肌肉酸疼,顾忱以前就没少帮杨予宁捏肩,力度掌握得很到位。
杨予宁像被揉舒服了的猫咪,眯起眼,很想翻肚皮让他好好摸摸。
不过走出放映厅,人流松松散散,有人开始注意到他们这边。
“好啦…… ”杨予宁转头道,“我不酸了。”
顾忱松了手,问他想吃点什么。
杨予宁走向不远处的扶梯,正思考着,左手忽然被握住,皮肤相触,他感受到从顾忱掌心传递过来的热度。
刹那间的感觉,用电流通过来形容也不为过。他们太久没有牵过手,久到好像是第一次牵手。
杨予宁反射性地将手抽走,压着声音:“你干吗啊?”
顾忱的神情短暂的凝固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习惯了没改过来。”
杨予宁怀疑他是有意这样说的,但是没有证据。
下了电梯,他们与一个外卖小哥擦身而过,杨予宁嗅到一股小龙虾的鲜香,一下就打定主意,晚饭就吃小龙虾。
“那要去老张那边吗?”顾忱提议。
张记龙虾馆是他们以前最常吃的一家小龙虾店,在他们念高中那会,张记还只是一个摊位,夫妻俩下午三点以后出摊,直到凌晨一两点收摊。
他们上大二那年,夫妻俩终于在原来的摊位附近租了个二十多平的小门面,因为味道好,价格又实惠,有不少博主都去打卡,成了初代网红龙虾店,生意越做越红火。
现如今再去,不排个两小时队伍,铁定是吃不着的。
不过杨予宁还是点了个头:“可以啊。”
杨予宁租住的房子离万达很近,来时没有开车,他跟在顾忱屁股后头下楼,久违地坐进路虎的副驾驶座。
到底是比他那台小轿车宽敞许多,杨予宁很自觉地系上安全带,打量起四周。
顾忱很爱干净,开车也稳,明明开了五年多的车子,看着就好像刚从4S店提出来一样,光洁如新。
车子发动时,杨予宁留意到后视镜上挂着枚平安福。
这是有一年他陪爷爷去山上的庙里烧香求的,花了足足五十块大洋,红底金字,保佑平安的,顾忱收到时嫌丑,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杨予宁一赌气就扔了——那时还没有垃圾分类这一说,垃圾桶里什么都有。
他真不知道顾忱是什么时候给捡回来的,又一直藏在哪里,以至于分手搬家那天竟然没被他发现。
杨予宁将平安福摘下,正反看了一眼,确认是自己求来的那枚——因为它实在是太丑了,他简直怀疑上边的字是方丈用脚绣的,那间老庙也早就不出这种周边产品。现在都流行撞钟,撞三下五十块,比出周边省时省力。
“你怎么还留着这破玩意儿?”杨予宁把平安福绕在手指上转圈。
顾忱看了一眼,将平安福从他手中夺过,挂回后视镜上,“前两天收拾屋子找出来的。”
“藏哪儿啦?”
“床底下的盒子里。”
“难怪了……”杨予宁搬家时哪哪都搜遍,就是没想到要看一眼床底下,“你不是挺瞧不上它的吗,怎么还捡回来?”
顾忱笑了笑:“我记得我当时只是说它做工糙了点,颜色土了点,没说不喜欢啊,谁知道你立马就扔了。”
“放屁!”杨予宁一记眼刀扫过去,“你分明说的是它丑死了,还说就我这种脑子被门夹过的才会信这种东西,还说我老封建。”
“谁说你老封建了啊?”
“你啊。”
“不可能。”
“哼,你鬼话连篇,说完又不承认。”
“那我现在觉得它长得挺可爱的,独树一帜。”
“看!!你这不就是鬼扯吗?它明明这么丑。”
“……”
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俩人拼凑出来的记忆有着明显的偏差。
最后顾忱宣布无条件投降,结束辩论。
不多会儿,他们抵达张记龙虾馆,不出所料,排队的人蜿蜒成一条长龙,门口摆着七八张折叠式的小方桌,坐满了人,龙虾都是用不锈钢的大脸盘装着端出来,满满一大盆,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有空位,排队的都是等打包带走的。
杨予宁瞅瞅顾忱,犹豫不决:“你还要等吗?还是去吃别的?”
空气里漂浮着麻辣蒜香,顾忱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那就等会儿吧,你回车里坐会儿,我来排队,一会儿咱打包回去吃……”
话音刚落,听见一声脆亮的:“老大!——”
顾忱回头,看见初期正咧着嘴朝他们招手。
“这么巧,你们也来吃小龙虾啊?”
顾忱:“来上厕所。”
虽然被怼,但初期仍然保持着高度的热情:“你们要多少啊?我帮你们一起买吧。”
“谢谢。”
初期手里还牵着条短腿柯基,穿着荧光色小背心,乖乖坐在地上,杨予宁飞奔过去,蹲下抚摸它。
小家伙被洗得干干净净,毛发蓬松绵软,透着一股沐浴液的淡香。
背心上印着五个大字:恶犬零零七。
杨予宁挠了挠恶犬的下巴,恶犬吐着舌头往他怀里钻。
顾忱幽幽道:“恭喜你啊,终于找到同类了。”
杨予宁无语地翻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初期打量着他俩,试探道:“你们这是……和好了?”
杨予宁闻声抬头,他和初期并不算太熟,仅仅是在顾忱公司打过几次照面,又因为家住得近,有时候在公园散步会碰面,分手的事情肯定是顾忱跟人提到的。
他好奇顾忱会怎么回答,静默不语。
顾忱盯着那一锅红透了的龙虾,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他嫌我,不乐意跟我处了,拉黑我,还不让我找他……”
杨予宁感觉有屎盆子哐哐哐往脑门上砸,气得浑身燥热,猛一下立起来,低吼:“我哪有嫌你?”
“还没有吗?你忘记那天在家里跟我说过什么啦?”顾忱也顾不上周围有人,据理力争,“——你说我是菠菜汤,不配你胃口,而且你敢说你没拉黑我?到现在你都不是我微信好友呢。”
“呿,你又不来找我我留着你号码干什么?”
顾忱像逮住了关键证据的审讯员,激动地看向初期:“你看,是不是?他每次嫌弃完都不记得。”
初期瞪大了眼:“是你个头!他什么意思你难道听不明白吗?”
杨予宁心脏怦怦直跳,这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状况,他也没想到两句话竟然就把自己老底给揭了,但顾忱的反应总是不让他失望——
“哦,我想起来了,”顾忱握着的右拳敲了一下左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是形容菠菜汤,是蔬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