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街上玩闹的孩子跑着去追失手掉落的小木人,却有东西比他的速度更快。大片墨黑的阴影,飞速地掠过他,吞掉小木人,又吞掉光。周围嘈杂的脚步和人声顷刻间也被黑暗吞噬,整条都安静地笼罩在阴影之下了。
孩子和周围的人一起抬头看去,只能看见一只遮天蔽日的白色翅膀。它在追一个女人。
彭姲像蜻蜓般点过屋顶瓦片,游动在空中,她的长发被汗水黏在颊边,眼里满是鲜红的血丝,面上布着青色的纹路,咬着牙前进着。
然而阴影离她越来越近,空中的巨鸟已经调整角度,俯冲而下。它的一只翅膀就可以遮蔽太阳,掠过空气带起海啸般浪潮,即使还有数十米的距离,街面的房屋都已经开始震颤。
彭姲绝望地闭上眼睛。
只听“铮”一声巨大的音浪,忽然有什么降落在彭姲身前,气流像是被分开的海面全都绕过他和身后的人,压倒了周围一片房屋瓦砾。
彭姲睁开眼,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背影。他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梢扬起,在她面前散开成一朵花的形状。他将一柄剑挡在身前。
一柄木剑。
刹那间,笼罩天日的黑暗消失,白色巨鸟化作白衣青年,他拉开一把长弓,青色箭矢如雨一般落下。
彭姲看见身前的人将木剑叼在嘴巴里,双手手腕微动,出现几个黑色的器物,往空中掷去,同时身形急退到彭姲身边。彭姲看见他的侧脸,重新落下的阳光勾出一张意气张扬的年轻面庞,他紧盯着半空之中,眼里倒映出箭雨的光,那一瞬间定格的笑容肆意又自信。
随后彭姲便被一把扯住领子,几个跳跃精准避开了箭矢,落到街道之上。空中泛起黑色浓烟。
然而半秒之后,比箭更快的白衣青年冲出烟雾,他银发青瞳,不似凡人。
彭姲被身边黑衣青年带着熟练地穿梭在小巷之内,转眼来到海边码头。口鼻被狠狠捂住,青年带她一头扎入水里。
从深深的海底潜上来,乔一枝钻出水面,把身边的女人带到洞穴之中。他刚甩了甩湿透的长发,便感觉脖子上被尖锐的利物抵住,女人冷声问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乔一枝举起双手,低头看着她:“有人花钱让我救你。”
“谁?”
湿透了的青年耸了一下肩:“我不认识。”
彭姲喘着粗气:“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救我?”
乔一枝笑了:“这我不管,我只收钱办事。”
一声轰隆隆的巨响让这个洞穴震颤了两下,碎石哗哗落下。
“你惹的人挺难缠。”乔一枝说。
司南青从水中钻出,一片衣角都没有被沾湿。他轻轻抬手,海浪便窜起数十米高,然后重重砸下。
面对这种无趣又吃力不讨好的活,司南青的心情不是很美妙。时辰盘失窃时并不是他当值,如今寻回时辰盘的任务却落到了他的头上。杀死凡人易如反掌,但是事后的审报程序比活捉取回还要麻烦上一千倍。
司南青习惯了一击致命,此般迂回躲避叫他烦躁至极。尤其是,刚刚那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青年,一柄木剑竟然可以挡住他的一击,昂首直视太阳时半分惧色也无。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正思索着,占据他思绪的人从碎石海浪里钻出,水面荡出些许血色。青年爬到岸上,伸手示意说:“她逃走了。”
司南青落在他身边。青年半跪在岸上,长发散开了,手捂着腹部,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狼狈不堪。他抬头看着司南青,目光中藏有怒色,咬牙说:“我没想到她如此狡猾狠毒,此人不好对付,我劝你也不要贸然行动……唔……”似乎是情绪激动扯到了伤口,他发出一声痛吟。
所以,他并不是来救她的,而是来寻仇的?司南青问:“她逃往何处了?”
乔一枝摇了摇头:“我不知她使了什么障眼法,顷刻便消失了。”
司南青紧皱眉头,就要转身飞去站到高处寻找。
“但是——”乔一枝紧接着说。
司南青转头看他。
青年张开手心,一只蓝色的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我在她身上种了青翼蝶蛊,可以追踪到她的位置。只是……”乔一枝抬眸看向司南青,他面色发白,纤长的睫毛轻颤,脆弱得叫人不忍,“我现在受了伤,没法驱动青翼蝶。”
司南青定定地望了他一会,他的目光如明镜。司南青不习惯与人合作,但他更不想在这种杂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他不可以杀人,眼前的凡人却可以。一人寻仇,一人寻物,倒也各取所需。
司南青蹲在乔一枝身边,伸手向乔一枝受伤的腹部探去。乔一枝本能地绷紧身体,警惕地退开一些距离。
司南青看着他道:“她偷了我的东西。”
“所以说,你要与我合作?”乔一枝问。
眼前的人显然并未修习过疗愈法术,浅金色的光芒笼在乔一枝的腹部只是帮他堪堪止住了血。乔一枝在心底叹了口气,稍微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捅自己这么深了。
“疼……”乔一枝咬着牙,挤出颤抖的音节。
疼?司南青对疼痛的感知力很低,曾受过类似的伤并不觉得如何。他看向面前的乔一枝,青年眉梢和睫毛上都挂着水珠,因为轻轻颤抖而落下来,顺着脸颊滑落。两个人离得很近,对方火热而紊乱的吐息尽数洒在司南青的肩颈处。他手上的动作轻了下来。
司南青很少心软,他归结为自己被阳光下的水珠晃了神。
“彭姲四处掳掠年轻女孩,我家小妹也深受其害。”青色翅膀的蝴蝶振翅飞起,乔一枝说道,“因此我一定要把她抓到。”
蝴蝶的羽翼在明亮的海边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它轻轻地落在乔一枝的鼻尖。青年的面容非常英俊,此时背后的海面风平浪静,他面容沉稳,气质沉静,如年轻而挺拔的树,蓝色蝴蝶落下,像是绽开了一朵花。
司南青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呼吸放轻了。
“找到了。”青年提高了声音。
司南青猛地回过神来,微愣一下,看向青年手指的方向,立刻起身道:“走吧。”
乔一枝轻勾一下嘴角,露出一点小小的得意之色,不过很快收敛了起来。他站起身,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呼出的气息也灼热得吓人,微微晃了晃脑袋:“我叫乔一枝,乔木一枝的乔一枝,你呢?”
前面的人已经走远,不知道听见没有。
“司南青。”半晌,远远传来他的声音。
若是自己一人,司南青化鸟化鱼都可以迅速离开大海,不过如今带上乔一枝,他们便只能坐船离开。
摇晃的甲板上,乔一枝抱着他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剑,微锁眉头,面色透着不正常的嫣红,胸口不安地起伏着。司南青摸到他的额头,烫得掌心一颤。
“乔一枝。”司南青唤他。
“唔……”青年发出含糊的应答声,脑袋一歪,无力地摔进司南青怀里。
司南青眸色一凛,条件反射地要推开,却因着炽热的温度和怀里人难受的低吟没有忍下心。他以前从不曾与任何人亲密接触过。
“这是怎么了?发烧了?”船夫热心地问。
“嗯。”司南青的喉结动了一下,应了一声。他感觉怀中的温度似乎要将自己融化了,额头甚至渗出汗来。他也不曾照顾过人,抬头看向眼前的凡人,勉强开口问:“……如何能让他好受些?”
乔一枝迷糊醒来,只觉得四周都在摇摇晃晃,自己稍微一动就晕得厉害,胃里翻江倒海,勉力支撑起身子,心头堵得慌。
司南青不需要睡眠,此刻守在乔一枝的床边,见他醒来,便走上前,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被乔一枝吐了一身。
乔一枝隐约感觉到自己没吐到地上,他眼前还蒙着一层黑雾,看不清楚,声音低哑:“……抱歉。”
不要说被吐一身,司南青甚至从来不会让自己沾上一丝灰尘。
乔一枝的第六感是很准的,哪怕是病得迷迷糊糊,他也能感觉到此刻氛围似乎不对。摸到从不离身的那把木剑,月光落下,只见剑柄上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茎叶,然后长出小小的花苞,又慢慢张开花瓣。
一朵浅黄色的小花绽放在剑上。
乔一枝这时神智清醒一点了,他看看背对月光而看不清面容的司南青,又看看自己剑上开出的花,脑子飞速转动。
“这是我的本体。”乔一枝和盘托出,“我是树妖。”
司南青盯着那朵小小的花,神色微愣。他想起乔一枝抵挡住自己全力一击时的状况,如果这不是普通木剑便能解释通了。
“只有在……”乔一枝顿了一下,“只有在欢喜心动之时,它才会开花。啊……都很久没开花了,之前最多也就长个花骨朵的……”
寂静的夜里沉默了几息,只听见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
“我也,”乔一枝好像有点磕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开花……”
没听见司南青的回复,乔一枝心里有点没谱。他想,唬不住就算了,反正人已经放走了,保命的招数他也有。
“嗯。”黑暗里此时却传来了司南青的声音。
乔一枝轻挑一下眉,这个人看起来高深莫测,倒是比他想象中好骗。
“既然是为你开的,那你要吗?”乔一枝伸手摘下那朵小花,递到司南青面前。
司南青觉得自己此刻很奇怪。他从天地灵气中诞生,无父无母,亦无亲人好友,百年间见过狂风暴雨,见过滔天巨浪,化为鹏翱翔于云雨之上,化为鲲潜入过深海之下。
但从未见过一朵脆弱的,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掉落的小花在他面前绽放。
他施决清理了衣物,一丝灰尘也无,掌心却莫名湿濡了。他伸出手去接这朵小花。
忽然好像有巨物撞击着船舱,一时间海水涌了进来。
乔一枝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又在岸上了。他撑起身看看四周,好像身处荒郊野岭,身边的司南青居然浑身湿透了,但是自己是干的。
司南青张开掌心,那朵黄色小花也是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