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晏池舟憧憬谢凉川。
那时候,谢凉川刚拿了省级奥赛的一等奖,成功入选了国家队的夏训营。
学校召开表彰会,谢凉川言笑晏晏地站在台上答校长问,刚入学的晏池舟仰头望着侃侃而谈的谢凉川,觉得这个学长光风霁月、夺目明朗得像是骄骄太阳。
晏池舟想追赶谢凉川,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站在一处便照亮一处,永远散发柔和的光。
可晏池舟不敢妄想追赶他,他活得实在太吃力,那天在包子铺前偶遇谢凉川,回到家后,晏池舟站在黑暗里,迷茫着按了好久的开关,才发现家里的灯泡坏掉了。
他踩着塑料凳子去换灯泡,心里揶揄着“我连自己的房间都照不亮”,可下一秒新的灯泡亮起来,晏池舟在心里古怪地想:
“谢凉川会换灯泡吗?”
他开始设想谢凉川是个四体不勤的大少爷,夜里饿了想吃碗米粉都不会煮,大概也不会用搓衣板,让他去买个便宜西瓜也不会挑……
晏池舟剥着茶蛋直摇头,长吁短叹地感慨着:
“养尊处优有什么好,这人啊,还是接点儿地气才可爱。”
晏池舟扁了扁嘴巴吃茶蛋,觉得谢凉川似乎也没那么好,他挑三拣四地臆想着,给谢凉川堆叠了好多坏毛病……
还是房东敲门打断了他……
七十多的大爷吹着胡子瞪着眼,威风凛凛地来讨房租,晏池舟捧着把硬币给人家看,陪着笑脸卖可怜:
“大爷再宽限几天吧,我这也是冰锅冷灶地熬日子呢。”
“奶茶店要月底才能发工资,我连这茶蛋都是讨来的。”
“您就可怜可怜我,留我给您做个伴儿,您看您那烧酒马上就要见底,我还要去给您打酒呢。”
城郊有个烧酒铺,是房东大爷的心头好,奈何实在太远了,晏池舟便时常自告奋勇去跑腿。
大爷也不想为难他,吓唬他两句就走了,晏池舟关了房门又叹口气,这回感慨的,是自己。
谢凉川站得太高了,不是他这种寒门子弟能比的,碌碌生计消磨得英雄也志短,晏池舟不敢奢望有大成就。
活下去,别饿死,熬到大学毕了业,找个稳当工作,得过且过一辈子。
他的命运,该是籍籍无名做个小卒,在不热闹的角落,守着自己的光。
是谢凉川私心作祟偏要捞起他……
谢凉川抱着辅导材料找上他,问他要不要试试省级赛,晏池舟望着他光彩夺目的一张脸,又一次想要追太阳。
梦想是十足奢侈品,晏池舟从小就知道,可谢凉川循循善诱地鼓励他,说“小晏你可以拥有它。”
优秀,温柔,闪闪发亮,言笑生风……无人能拒绝谢凉川,哪怕晏池舟知道他不单纯。
可是,“人家能算计我什么呢?”晏池舟和包子铺的阿姨眨了眨眼,招呼谢凉川去店里找个位置坐。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晏池舟路过窄巷看见谢凉川,他身边围着一群人,都是街上有名的小混混,谢凉川拿钱给他们,混混们点头哈腰、把一沓沓钞票往兜里揣。
晏池舟缩回打招呼的手,匆匆自巷口逃走了,他不想面对谢凉川,那凶神恶煞的神情,不该属于他的好学长。
晏池舟淋了一场雨,谢凉川是姗姗来迟、给他撑伞的人。
下课铃裹挟进雨声里,谢凉川告诉他不必在乎那点儿奖学金,“先把身体养好了,小晏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个人,好爱扮演救世主。晏池舟在心底小声嘲讽他。
然而他走投无路没得选……
晏池舟哽咽了一下没有哭,攥着救世主的衣袖,晏池舟向命运妥协,同意让谢凉川心想事成。
“或许这就是他的爱,不得章法,真可怜。”
晏池舟站在那里没有动,宋怀安站在他身后,瞧见他背脊线条都绷紧了。
谢凉川与他对视着,不大满意地又重复了遍,他怀里的男孩矫揉造作地扭了扭,回过头来挑衅般地瞥着晏池舟。
晏池舟感到一种天旋地转的失真感,不是因为谢凉川,他只是忽然记起自己一天没吃饭,和人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了一下午,这会儿站久了后腰也隐隐痛起来,晏池舟的精力只够支撑他虚与委蛇地笑一下——
他委婉拒绝了谢凉川,有意不与他对视,语调依然很温和,他说“我去给你盛碗粥。”
“晏池舟。”谢凉川掀翻了身上那狐狸精似的男孩子,带着点儿醉意、警告似的又叫了声。
可晏池舟压根儿没理他。
晏池舟在睽睽众目的注视下,踹开了房门走出去,满屋的人都吓住了,谢凉川偏头望着沈燕临,醉得越发潦倒了:
“这发脾气的是谁啊?晏池舟也会发脾气?”
晏池舟从来没脾气,在过往漫长的十年里,谢凉川一刻不停地修剪他,从不许他有脾气。
可他这会儿怕是喝傻了,虚虚实实竟分不清,宋怀安捏紧了拳头骂了声“草”,摔了只瓷碗便追出去。
他在庭院里头找了一圈,看见晏池舟的车还好端端地停在那里没有动,厨房里头又亮起灯,宋怀安透过窗前的灌木眯起眼瞧,看见晏池舟守着炉灶,神色自若地给自己下了碗海鲜面。
二楼响起了音乐声,陆庭、韩溪领着众人又闹起来,晏池舟开了瓶贵腐酒,脸上淡淡的,看不出高兴不高兴。
宋怀安在他对面坐下来,有意提起谢凉川,他不是不许你喝酒?怎么、今天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晏池舟终于笑了下,舒展开的眉眼好漂亮,他像是又回到了少年时,嘟嘟囔囔地拿叉子捅着一只肥白鲜甜的嫩牡蛎,“你叫陆庭、韩溪拖住他,今晚我要自己睡。”
宋怀安好无奈地笑起来,把宠溺掖进眼尾里,晏池舟明明锋利迷人得像蔷薇,唯有谢凉川那个傻X,当他是只乖顺的雀儿。
宋怀安总爱见缝插针地挖墙脚儿。
挖墙脚儿的第一步,是装模作样地给发小儿说好话:
“他就是喜欢耍威风。”
“耍威风不等于撒酒疯儿。”
“你把沈燕临都吓着了。”
“我在公司更凶呢。”
“明天他酒醒之后你怎么办?”
“我比他晚醒就行啦!”晏池舟握着酒瓶,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假动作。
舟舟要不要跟我好?
宋怀安不敢问出口,他扶着醉倒了的晏池舟小心翼翼地上了楼。
属于晏池舟的客房里,摆着他最喜欢的月亮灯,宋怀安轻手轻脚地关了门,把心爱锁进门闩里。
“晚安舟舟。”
“舟舟好梦。”
07
晏池舟枕在梦里面,想到了从前从前的好多年。
在那最初最初的岁月里,晏池舟愿意相信谢凉川,相信他在与他谈恋爱:
谢凉川握着晏池舟的手,风把墨香吹散开,两个人的衣摆勾在一块儿,他搂着他一起临颜真卿的多宝塔;
他们一起做实验,找些难解的习题搞计时赛,谢凉川会在秋冬两季的夜里抱着晏池舟看星星,教他辨认天狼、猎户和瑰丽耀眼的蟹状云;
谢凉川教他弹钢琴,从最开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找位置到后来两个人配合默契的四手弹,谢凉川允许他踩着他的脚背学华尔兹,晏池舟慌慌张张急得鼻尖儿凝了汗,谢凉川轻轻吻着他,很温柔地宽慰他“不着急”。
甜蜜的细节让人软下来,他们真的好像,在谈恋爱。
晏池舟崇拜谢凉川,努力地想与他登对,可彼时相差的距离太远了,晏池舟追着追着犯了懒,难免自恃爱意撒起了娇——
他们在马场练了好几天的起停走,晏池舟的小马和他别扭着,动不动就尥蹶子,晏池舟也想尥蹶子,在第三次被小马掀翻后,晏池舟跌在草地上,想要谢凉川朝他走一走。
谢凉川骑在马上看着他,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沾满泥土的一双手,晏池舟不高兴地撅着嘴,挑着手上的草叶,坐在地上等着他。
可谢凉川半点儿娇纵都不给,夹了下马肚,自己颠颠地跑远了,晏池舟气鼓鼓地盯着他,气鼓鼓地和他冷战了一个月。
最后实在熬不过他。
晏池舟亲自下厨做了桌菜,摆出副要兴师问罪的骄矜架势,请谢凉川“赴宴好好谈一谈”。
谢凉川施施然地落了座,细嚼慢咽地吃着菜,他听着晏池舟滔滔不绝地“数落”他,临近尾声的时候,谢凉川打断晏池舟,问他:
“小晏想要怎样的爱?”
晏池舟从来没想过。
他只是有些不服气,讨厌谢凉川总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偶尔我落在你身后,你就不能停下朝我走一走?”
“总是要人跌跌撞撞地奔向你,谢凉川,你好大一副架子啊!”
晏池舟着实不明白,不明白谢凉川到底属意怎样的人。
既然说了喜欢他,那为什么又要急不可待地改变他?
晏池舟咬紧嘴唇不吭声了,谢凉川全程表现得太镇定,衬托得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傻子。
谢凉川等着他安静,摆弄着餐布叠小舟,直到晏池舟的眼泪落下来,谢凉川终于同他讲了第二句话:
“我希望你我能做到八个字……”
他们默契相处了整十年。谢凉川从头到脚地打磨他,如雕玉般地重塑他,晏池舟日益焕出夺人的光,谢凉川看在眼里,觉得那一寸一缕都盖着自己的军功章。
宋怀安觉得他太霸道,沈燕临嫌他不讲理,陆庭、韩溪都看不下去,可晏池舟总是维护他。
谢凉川想要的爱情太美妙,晏池舟少年骄傲,也向往能和心上人,坐在高高的山巅摘月亮。
十五岁的晏池舟,为着那八个字搭成的小愿景, 奔忙努力了整十年。
他把那愿景讲给宋怀安听,宋怀安听着听着,都笑了。
“谢凉川,你可真能骗他啊!”宋怀安避开晏池舟,吊儿郎当地嘲讽“好兄弟”。
要棋逢对手,要势均力敌。
“谢凉川,你怎么敢要那么好的爱?你怎么配他那么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