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现在看来在我们五人之中K是英雄主义,我和S都倾向于怀疑和悲观,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吴妄和J则是乐天主义。面对困境,甚至可以说是绝境,吴妄仍旧能够笑出来,这让我很难理解。
这之后不知又过了多少个小时,想到数年之后,能够标记我存在过的痕迹只有这个航行日记,我便也顾不上矜持,开始絮絮叨叨地写了起来。
“温度开始骤降,还是看不到初五号的影子,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想他们已经抛弃我们离开这里。离开那颗行星已经有了一段距离,登陆艇内又回复到失重状态,我们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待着不动也成了问题。由于登陆艇内存放的食物大部分都是为了在陆地上生存所准备的,所以已经有很多食物不适合现在吃了。我想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对于登陆艇的构造我不太了解,所以不知道到了最后,我会死于缺氧,还是低温。”
看到这里,吴妄拍了拍我的头,这个时候我已经懒得理会他这些多余的动作。
手已经冻僵了,写了几行字就连笔都握不稳了,最后几个字歪歪扭扭。吴妄帮我将笔记本收了起来,把我的右手整个覆盖起来。他的手虽然也很冰,但比我的手热上一些。很快这点热量也被我吸走了,他干脆把我的手拉了过来,探到他的脖颈中,低下头来用下巴捂住。虽然吴妄浑身的精瘦肉,但脖子那里的皮肤仍旧显得细腻柔软。通过这一只手,我能感觉得到吴妄的每一下呼吸,气体流过喉咙,血液在大动脉中涔涔地流,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下地拨动我的手指。
像一个安稳的森林,平静中蕴含了所有美丽的生物。将手伸到其中,才能发现勃发的草木、蜿蜒的溪流、参天巨木。被他温暖,由他孕育。
手很快暖了过来,我抽了出来。
有的时候我希望他什么都不说,但有的时候我希望他能多说两句话。
我在他面前毫无隐私,甚至像是赤裸着身体。他读过我的档案,也听我讲过以前的事,说不定还针对我做过不少调查。但我对他毫无了解,他半点都不肯透露。现在这个情况,怎么说我们也是同生共死,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
于是我借机问道:“你不写写日志吗?总有想要留给后世的话吧?”
吴妄很干脆地说:“没有。”眼睛中连一丝闪烁都没有。
“你有没有什么亲人,想要留话给他们?”
“没有。”吴妄仍旧这么说。
我也觉得无趣,懒得再理他。将自己绑在驾驶员的座位上,准备入睡。一个座位只能容纳一个人,毛毯也是一人一个。这样两人无法靠在一起,吴妄看似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也坐到了另一个椅子上。
失去重力,身体很难适应,艇内的温度也下降到了零度左右,睡着变得尤其困难。没有地球上脚踏实地的感觉,也没有初五号里完善的捆绑,刚刚闭上眼睛,就会被下坠的噩梦惊醒。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口猛烈的悸动难以平静。裹在身上的毯子不知道在哪里沾了水,由下至上,被冰碴冻结了起来,在身上已经变得硬邦邦,完全丧失了保温的功能。
我看了看屏幕上现实的温度,藏青色的大字,零下十五度。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吴妄在一旁睡得很安静,我不禁有些来气,飘过去踢了踢他。
他马上醒了过来,猛地将我拉到他的怀里,像是一直都没有睡过,我看到的安稳景象,不过是他的一个诡计。
他突然拿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玻璃杯,杯中是淡黄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酒香。他将杯沿塞到我的嘴里,毫不留情地猛灌。我被烈酒呛得咳了出来。用力挣扎想要推开他。
酒气暖了身子,我见他缓缓地勾起了嘴角,毫无含义的微笑显得十分狰狞,像是有红紫青蓝的霓灯做衬。他的力量大得出奇,扳着我的脑后,将我送到他的面前。那张狞笑的嘴,带着血一般的殷红色,醒目地嵌在苍白的脸上,像是等待着猎物一般,微微地启着。
他会探出尖牙,吸食我的血液,用舌头翻搅我的灵魂。这不是吻,他从不想吻我,只是看着一只可笑的猎物,在他的手下无谓地挣扎。我被剥夺了用嘴呼吸的权利,但紧接着,连血液的流动也被他控制。他的另一只手狠狠地拽出了我胸前的金属牌子,一寸寸握紧。脖子被一条细细的金属锁绞住,别说是呼吸,连血流都很难通过。缺氧让我绷起了身体,咬紧牙关,头脑一热,之后是骇人的冰冷传遍全身。
吻和毫不留情的束缚。他的血也渡到了我的口中,用舌尖撩动我的喉口,逼迫我下咽。我条件反射地吞咽,甜腥的液体流入喉间。那一丝液体到了我的体内,便像是水星落入油锅,“哗”地炸了起来,在我的体内四撞着,灼烧每一个内脏。
很快,他似乎很得意地放开了我的嘴,仍旧带着他那残酷的笑,舔了舔嘴角。我本以为他这些日子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但其实他仍旧是那个冷酷无情、游刃有余,隔着一层玻璃,高高在上观察着我的实验员。
紧接着,他毫不留情地揭开我的上衣。皮肤暴露在冷空气中,一时间像是有无数的针刺了过来。我一个哆嗦,头脑却愈加清醒了。比空气更冰冷的手顺着我的小腹滑了上来,一寸寸地,像是一条毒蟒,钻肉贴骨,将猎物整个包裹在体内。每一个触碰都能引发我剧烈的抖动,手指顺着肌肉的纹理来到了腰际,用十分令人厌恶的手法,来回来去地摩挲。发现我的顺从,另一只手也放弃了对我的钳制,转而伸到了我的脖子里,报复似的将那里的温度夺走。一路向下,停在了我的乳尖。他自然不会放过那里,用三根指头捏住,狠狠地一碾。
霎时间,像是有千万的冰针,由内而外,由外至内,将我的乳尖搅烂。
我猛地弓起身子,这个时候,所有的触碰,都只能将我变得更加麻木。
发现了我的反应变得无趣,他的右手又攥紧了我脖子上的铁链子,将我的头拉扯到他的裤裆面前。将他粗大的下体插到我的嘴里。他扶着我的肩,一下下地顶入。还觉得不够似的,用手拍打着我的面颊。
我的脸被他抽打得生疼,他又将我拽了起来,一只手去解我的裤子。皮带很快就在他的手下失守,被他连带着内裤一起扒了下来。这下,我的全身,彻底地暴露在低温的空气中,渐渐地丧失知觉,手脚都再难以动弹。
该来的总归会来……我心中也是一阵冰冷。他等了那么久,这个势在必得的猎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等了那么久?但这一刻,总归会来。
然后似乎是为了享受更多我的窘态,他并不打算亲自上阵。而是拿出了一把老式的手枪。不知是哪个世纪的经典款式,枪管粗得像卧室的风管,坚硬,却异常火烫。顶在了那个令人耻辱的地方,像是从腹中被钉在了标本的案台上,只是迟迟没有落针。本应异常排斥,可那里的肉,毫不知耻地、不受控制地,柔弱地将他包裹住。枪头开始旋转着、毫不留情地侵入,搅割着每一片肉,刮骨一样的痛。
冰火两重天,我的体内由火热的凶器刺入,而身外则被刺骨的空气包围。
我咬住双唇,尽量克制不要叫出声来,此刻也不敢挣扎。如果这个凶器走火,或者这个男人扣动扳机,腔内年代久远的火药,将从凶器中喷射而出,将我从下身,可笑地烧得焦黑。而炽热的子弹,则会穿透我的血肉,楔入到无比深的地方。
他又在抽我的脸。
一下比一下狠,然后我的脸泛起了一片火热的触觉。
“苏,醒醒!苏,你清醒一些!”他的嘴似乎在焦急地说着什么,眼神中竟然有那么一掠而过的关切。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四肢已经完全乏力,无助地飘浮在空中。
吴妄抓着我的肩膀,又摇了摇我,松了口气道:“苏,你醒来了?”
前一刻还在冷笑着欺凌我的人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罕见的君子摸样,我一时间无法接受,恐惧地向后退了退。
“快点清醒过来,体温过低,刚刚你休克了。”吴妄拿他的毛毯将我包起来,甚至要脱下他的衣服,我忙制止了他。
环视四周,我才发现:没有酒杯,没有针,没有枪,没有被攥紧的锁链,没有直接接触冷空气的皮肤,甚至没有那个带着嘲弄的冷笑。似乎一切都只是幻觉?必然只是幻觉……在失重的情况下,他怎么把一杯酒都灌到我嘴里,又不让酒水飘得到处都是?他怎么会有那样的一把枪,他怎么会突然不顾我的死活?
吴妄喂了我葡萄糖水,又挤给我一包热巧克力。我觉得精神恢复了一些,一扫刚刚的萎靡。他在一旁,捋着我的头发安慰我。
可是,我却深深地惧怕着他,想要远离他,片刻也不想待在他的身边。前一刻的恐惧已经深深地刻入到体内,就差一发枪响,我可能会就此晕死过去。仿佛现在……才是一个美好得瘆人的噩梦。
就算刚刚所见的不是真实的他,可刚刚所见的,却是我想的,我所惧怕的那个他。
“你不能再睡了,你要保持清醒。”吴妄说。低温已经让我的精神出现了异常,或许下次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来。
并且这样下去,就算人还清醒,登陆艇的能源也只能支撑七八个小时了。
所以说现在死还是八个小时以后死,已经没有太大区别。虽然有时间就有希望,不到最后的那一刻还是无法坦然地放弃。
吴妄把我的手脚放在他的肚子上取暖,揉捏,四肢才渐渐恢复了知觉。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多念想,就算他低下头亲吻我的脚趾,我也不会觉得突兀。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
体温稍加回暖,困倦的感觉还是一波一波地袭来。由于刚刚睡过去,身体已经不再产生哆嗦等自行保温的条件反射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是怎样发现我的异常。或许我在昏迷的时候说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出格的动作。
然后,只有零下十几度的温度,保暖工作做得也很好,食物充足能量补充得也足够了,在训练中我也是比较扛冻的体质,不知为什么这次会遇到这种事情,因为低温昏迷过去,还出现了幻觉。
或许是钻入我鼻腔的水作怪?还是吴妄血中的纳米机器?
到了这个温度,船体热辐射散热减缓,加之飞行推动器也会产热,艇内温度不怎么下降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供氧。八个小时也走不了多少路程,如果还有机会,早就能够看到初五号了。况且就算找到了初五号,S会不会开舱放人,还是一个问题。
突然,控制面板提示接收到了信号。我连忙奔上前,控制机器解读。
然而,这种形式的信号,以前从未见到过。利用类似于光的介质向外一波一波地传出,速度却是光速的几倍。难以解读,却又有迹可循,所以登陆艇的探测器会把它归结于信号。
吴妄敲了敲屏幕,信号的发源地是那颗星球。
我长叹了口气。
并不是这个发现没有意义,而是,只要不是初五号发出的讯息,就对我们目前的情形毫无改善。
就在这个时候,登陆艇又接收到了另一种讯息。
是初五号的!带着初五号的密码锁,成扇形地、四散发送出去的讯息!
收到这个信号,就算不能拿它来精确定位初五号的位置,也能估算出我们和他们的大概距离。经过计算,八个小时……完全可以抵达!
可如果八个小时全部用来全速前进,维生系统就不能正常运转。等到时候我们找到了初五号,恐怕也早就死在里面。
如何定位也是个问题。
也不知道初五号是不是仍然在行进。
“该死的!”我用力拍了拍屏幕,“S改写了初五号讯息的密码!这样这个讯息只有基地能读!可恶!他明显是不想让我们收到这个信号!”
吴妄点点头,说:“恐怕发出这个讯号,让咱们有机会定位他的位置,也是迫不得已。”
于是,我稍加明白了,初五号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更大的麻烦,让他们不能继续前进,而是向基地发回加密的讯号……初五号有备用发动机,以S的能力,只要用上几天时间,完全可以把备用发动机装好继续前进。那么现在,他们或许被迫停在原地,或者仍在低速前进。
无论初五号遭遇了什么,都对我们的情况有利。
突然又得到了生存下去的机会,我觉得亢奋极了,大脑充血,连身边的吴妄看起来都不那么可憎了。
如果这次能顺利活下去,那我们就不止一次地同生共死了。虽然是以前遇到的危机都是由吴妄帮我化解,真正面临生死危机的也是他。不过这次不一样,我们在一起,谁也不亏欠谁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由自主地把吴妄放在同等的位置考虑。最开始发现他可能对我有异样的情愫,我还想着如何利用,让他为我服务。在危机的时候舍命相救,正是我所期待的。然而每次他真的舍命相救了,我又会觉得愧疚,一边觉得本应当如此,一边又心慌。
我握住他的手,说:“我们会一起活下去的!”
“嗯。”吴妄点点头。这次他勾勾嘴角,没有笑出来。
吴妄用控制面板在屏幕中输入了一串数字,对我说:“上次调整飞船的程序,我设定了一个密码。每过四十八小时,如果不键入这串密码,飞船的所有设备就会全部停止。”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真是一个阴毒的男人,难不成他早就打算如果他活不下去,全船的人都要当他的陪葬?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当所有设备停下之后,初五号内的氧气最多可以支撑五个小时,加上船内还有五套出舱服可以撑很久,但破解密码需要不少时间,到时候他必然会向你求救。”吴妄顿了顿说,“如果他决定死撑不向你求救,就要靠登陆艇的能源自己靠拢过去。如果他向你求救,在进入船内之前,你不能把密码给他。”
“这些?”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问,“你对我说做什么?既然你早有准备?”
吴妄摇摇头说:“看来初五号遇到了别的事故,情形比较复杂,必须要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说之前我还多多少少对S抱有一点希望,那么吴妄便早就将他当成彻底的敌人了,或许是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敌人。我虽然卑鄙,但尚存仁慈和天真的念想,他则是完全的冷血,要置所有的敌人于死地,包括或许无辜的J。
他离开座位,飘到了登陆艇的角落里。他掏出了一套出舱的宇宙服,开始往身上穿。
“你要做什么?”我有些不解。
“出舱服的维生系统能坚持五个小时,如果我找到初五号,会把坐标发给你,到时候你就向着这个坐标前进。如果我没有发送坐标,你就改变航向,朝三点钟方向前进。”
“等等!”我拉住他要套上的袖子,说,“这太荒谬了!五个小时,如果找不到呢?你不就要死在外边了?”
他仔细地向我解释:“出舱服的推动器比登陆艇的要快,如果五个小时内我找不到,那么登陆艇也到不了。收到坐标后你就全速前进,或许能把我带上,或许我找到初五号,就先行进入了。”
“可是……”
可是,外面的环境那么恶劣,只穿着出舱服,要向着一个方向高速前进……陨石、气流、辐射,五个小时,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完全,就算万一达成了这个任务,恐怕早已千疮百孔。
“这是多一个机会。”吴妄说。
“那么由我来……”我急忙去脱吴妄的出舱服。
他突然用还没穿上袖子的左手捏住了我的手腕,像是用出了全力,几乎要将腕骨捏碎。然而他只是这样沉默地僵持着。我已经疼得面部表情扭曲了,却还是直直望着他,与他对峙。
最后吴妄手上的力道终于放松,他摇摇头说:“你不行的,苏……但是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所以,等我。你懂的,如何才能活下去。我也想生死与共,但是现在还有机会,不必同死。”
我的手也撤了力道,他松开了我,手臂就那样无力地飘浮。
“如果登陆艇能源不够了,你就弃艇,这里还有一套出舱服,还能继续五个小时。”他手快地穿好了出舱服,最后交代,“等找到了,如果S不放你进去,你就要和他谈判,告诉他,密码背后,还有自毁程序,会在强行破译密码后一个小时内启动。”
我点点头,盯着他久久没有戴上的头盔。
这个时候他若是想要一个吻,或者是我给他一个吻,都显得有些过于悲壮了。然而我还是想吻他。也许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也许再没有这个机会。算下来,我比他活下去的机会多了八个小时。也许他这一走,就会留我后悔一辈子。
而我在最后,连个吻都没有给他,或许是留给我自己日后缅怀。我想要,却不能。不能让吴妄插满旗帜地离开。
吴妄终于将头盔戴在了头上,密封好。
示意我抓紧艇壁上的把手,之后他打开了舱门。所有的气体都汹涌地向着门涌去,带起了一阵飓风。我抓紧把手,屏住呼吸。吴妄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舱门马上关上,艇内开始重新注气。
之后,火光一闪,他的身影飞速地消失在屏幕之中。
最后,就剩下我自己,以及十三个小时的命。
一个人的艇内冷清得可怕。低温已经算不上是折磨我的最大酷刑,而是这可恶的沉寂,我原本已经习惯了的沉寂。
可以随意采之用之的热源消失,连食物都要自己准备。罐头拿出来就是冷冰冰的……该死的!他是怎么给它加热的?
我粗鲁地拉开罐头的铁环,手指却被锡制的铁皮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液向外慢慢地渗,形成了一颗圆润的小血珠。这个伤口需要处理,我想到了J肿起来的手,又想到吴妄俯下身子,轻轻吻过我的额头,带走伤口上的血。
我索性把罐头也扔到一边,又去拿起日记本,也马上扔开。吴妄离开以后,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用尚且清醒的大脑分析了一下,接下来的发展只有三种可能:第一,吴妄给我一个坐标,我们一起进入初五号;第二,吴妄给我一个坐标,我却没能找到他,只有我一个人进入初五号;第三,吴妄没有发来坐标,我也没有找到他,我们一起死在太空中,却处于两地。第一种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罐头不知道碰到了哪,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去寻找声源,只见里面的肉块带着黏稠的汁液,飘浮在了空中,按照各自的轨道发散,像是一群人在跳一只缓慢的老年舞蹈,十分滑稽。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又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可是又无法控制。由于刚刚的情绪波动,现在我的身体很暖,所以至少这次的失神应当不是低温导致的。可是现在如果再陷入昏迷出现幻觉,身边已经没有能够叫醒我的人了。
食物以飞快的速度四散开来,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于是上前,想要把肉块都敛在一起。可是每当我伸出手来,肉块就像有生命一样,在我抓住它之前从手边溜走。而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觉得诧异了,只是在条件反射地继续去捉。
连块肉都在戏弄我。
于是,我就在捉拿肉块、肉块飞走,继续挥手捉,这样永无止境的循环中继续下去。就算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停止,身体却不听从大脑的指令。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挥动,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一个荒唐的梦境。
也许这就是一场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过分冗长的梦,又过分真实,梦中有梦,永远不醒。
那现在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此刻是生是死,也都不会有什么区别。也许死亡,就是梦的终结。那么梦醒之后,又是怎样一个景象呢?会不会同现在一样,身处在茫茫宇宙之中,没有边际,没有念想的终极。那么生和死也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梦和醒一样。生标志着人生的开始,死则标志着结束。如果梦也是一生,睡是梦的开始,醒就是一生的终结。
也许一生不过只是一夜,旁人一眨眼的工夫,喜怒哀乐,人生百态就已尝遍。所有的追求也不过是场空,都是自己所臆想出来的,匪夷所思的妄想。
就像我怎么都抓不住眼前的肉块一样;就像超越了物理原理,攻击我们的水一样;就像我此刻四肢不着地,在空中飘浮一样;就像吴妄于我来说一样。
或许他也是由我的大脑创造出来的人?强大又没有弱点,最为关键的是他对我抱有异样的感情,在所有危机时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保护我。
这样完美的一个人,异常的不真实。但我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一个角色呢?也许一切都是为了这次太空旅行服务。在此之前,包括童时的回忆都显得模糊不清,就像一个提前写好的简短的故事。那么从登空的一刻梦境开始,吴妄是贯穿这场梦的一个重要角色。
这个角色又有些狡猾。
真真假假,现实和虚幻,我已经有些分不清了。手上抓取的动作却越发地快了起来。我无力地放弃思考,将身体的主动权完全地交了出去。
这个时候,我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然后,我的脚狠狠地蹬了下墙面,将我整个人送到登陆艇的另一个角落。那里就是吴妄离开的地方,登陆艇的门。
看到右手握住了舱门内侧的物理开关,我心中一寒。
不对!我不想死!我并不想死!就算是梦,也不要就这样醒来,我需要一个更为合理的结束。
我用尽全力和自身的动作斗争,而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干扰。左手握住了头顶上的扶手作为支点,右手开始用力。我甚至能感觉到两只手心的压力逐渐加大……
闸门开始缓缓转动……
“嘶嘶……”
耳边突然传来了对讲机特有的杂音。
“嘶嘶……”
脑袋像是被浇上了冰水,我陡然清醒了。
“苏。”吴妄的声音传了过来,并不十分清晰。但冰冷坚硬。
飞动的肉块瞬间消失,只有不远处开了一半的罐头。而我的确是在尝试着打开舱门。
我连忙放开双手。这门一开,恐怕我就从此万劫不复了。
我飞身来到对讲机前方,伏在操作面板上,回应道:“吴妄。”
“一切顺利,”他说,“我等你。”
时间过得很慢,如果不是屏幕上时钟不时地闪动,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无法入睡,无事可做,连食欲都丧失,在船舱内飘浮着,不时碰上舱壁,再被弹回,如此反复。
再次看表,从吴妄离开已经过了四个小时。
然而除了那次短暂的通话之外,再没有其他更多的联络。我几乎有些绝望。这个时候,他的出舱服内储藏的能量和氧气几乎消耗殆尽,所呼吸的都是循环的浑浊气体。再过不久,就连循环系统也会失灵。
突然,登陆艇收到了一组讯号。我连忙破解,发现那是一组坐标
的确是一组坐标!
我长叹了口气,至少他还活着。
他已经找到初五号了吗?这个时候他有没有进入初五号?
我试着联络发信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微调了航道,抛弃了艇身上多余的部分,我向着坐标的位置全速前进。
减轻了艇身的重量,用全部能源加速。当达到一定速度之后便可以依赖惯性前进。还要留下减速用的能源和躲避障碍物的能源……登陆艇能达到的速度,应当能在一个小时内到达目的地。
由于发动机高速运转,艇内渐渐暖了起来。但很快,又因无法顺利散热,艇内竟变得炎热。前一刻还在严冬中,马上就变成了极夏,冰火两重天。我扯开外衣,仍然觉得闷热无法呼吸。
可刚行进了一半路程,登陆艇就“呼”地一声罢工了。
真是不出意外。
待在艇里也是死路一条,我穿上出舱服,投身宇宙。
让我找到他。
我默默地念着。
这条路,是他前行过的路,让我找到他。
出舱服上的推动器高速地把我推进,我大汗淋漓,昏昏碌碌。不时有大大小小的陨石出现在航道里,我都靠着多年练就的条件反射有惊无险地躲过去了。这里的宇宙环境较为干净,倒也没遇到太多危险。
只是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色让人觉得心中发寒。我前进了多少,是否前进了,都无法靠肉眼测量。
终于接近吴妄发来的坐标,隐隐约约能看到初五号的影子,我不禁欢呼雀跃,刚好五个小时!这个时候吴妄出舱服的维生系统应该也到极限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进去。
“吴妄,我是苏。”我发出联系请求。
没有任何回应。
我心中略有些不安,继续前进。
初五号在我的眼前放大,就见船的外壁上,隐约站着一个人,看模样应当就是吴妄。我急忙上前,也吸附在了船壁上。
再次近距离看到他,我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吴妄却没有多做表示,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苦干。
我看他在撬一个小型的备用舱门。四周有不少烧过的焦痕,也许是用推动器发出的热量烧出来的。可惜舱门仍然纹丝不动。
看来和S的交涉失败了,他并不打算放我们进去。只有自力更生。
显然吴妄经已经围绕着它历了一番体力劳动,那现在他的出舱服内的氧气应当更是所剩无几了。
我向他挥挥手示意我来,他摆手拒绝,继续努力,用出舱服配备的工具一点点地从边沿撬。
就在这时,我听见细小的,“砰”的一声。转了一圈寻找声源,却发现,身后背的压缩氧气开始“嘶嘶”作响。
吴妄向我这边看了过来,我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没想到会在这里中标。
我并不太在乎,反正吴妄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已经到了这种地方,总不能我们两个就这样憋死在这里了吧?倒是吴妄看起来十分焦虑。他在这里干了一个小时,舱门仍旧不见起色,时间已经不多了。
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所有气体都在积极地向外喷出,被小陨石砸出的口子很快就豁大了,这又使得气体的流失加快。很快,所有的压缩气体都消耗殆尽。太空服的自我修复系统才派上了用场,将洞口堵了上。我憋住一口气,看着吴妄动作。
他扔开了工具,站在舱门前,竟然低下身去,双手拉住舱门外的手柄,用力地向上提去。
只听“吱呀”一声,舱门就再毫无动静了。吴妄也憋了一口气,我想这也是他的最后一口了。
之后都没有什么改变,却听“砰”的一声,吴妄出舱服手臂上的辅助加力机械崩断。断裂的钢条扎破了袖子,吴妄的衣服也开始漏气。很快,另一只手臂上的机械也崩断了。
两分钟……
肺里鼓着一口气,周遭是低压,这种感觉并不好受,马上就是极限了。我不知道吴妄能够憋气多久,可他仍旧在继续用力。
两分半。
呼吸的条件反射逼得我喉头涌动起来,眼前一串串的金星,明显地感觉到身体内的肾上腺素水平急剧升高,每个毛孔都站立起来,每一寸皮肤都觉得亢奋。这是死前的亢奋。
终于,又听到“吱呀”一声。
舱门终于被掀开了一角。
这之后便无需再做什么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舱门直接被船内的空气弹了开来。
吴妄早有准备,抓住一边的把手,才没有被气流带走。
在空气排净之后,吴妄挥手示意我先进去。
我并没有多推辞,直接钻了进去。吴妄也跟了进来。
将舱门勉强锁上。去开下一道门,开这道门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指令。
终于进入到有氧的环境,我和吴妄迅速地掀开出舱服的头盔。不太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我大口地呼吸。吴妄也不例外,像贪婪的鱼一样汲取着空气,过了很久才慢慢舒缓下来。
然后我们对视一笑。
终于进来了。
没时间庆祝。船内黑灯瞎火的,只有几盏应急的小灯发出微弱的光线,应当是S关掉了不必要的灯以减少能耗。看吴妄的脸色沉重,我想就算是现在情形也非常的不乐观。
这个地方离仓库很近,吴妄带我来到仓库,却发现他的柜子已经被打开,他藏的枪支都已经不见了。
我早就料到情形严峻,却没想到危急到了这种地步。
就算前一秒我还抱有着既然已经进来了他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和平相处的念想,到了这一刻,这个念想也彻底被打破了。
身体内的肾上腺素水平仍旧居高不下,经历了几次绝处逢生,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之中。
吴妄又把手伸到了柜子里,东摸西摸的,竟然摸出了一包香烟出来。吴妄靠在角落里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烟雾形成一个圆润的形状,像是前行中的白色水母。
没想到他的烟还是没有戒掉,甚至还带到了太空中。
吴妄的烟吸得十分闲适,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忽明忽暗。我就在他的身边,浓烈的烟草味扑鼻而来。突然口干舌燥。
吴妄把自己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脸。一直以来关照着大家的队长死了,昔日的队友又要兵刃相向。加之接连两次出现幻觉,我才知道自己的神经那么脆弱。现在我已经不想自己一个人了,我再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一个广阔的地方。
烟终于被掐灭了。
他突然靠了上来,由上而下地笼罩着我,凑在我的脸前,轻轻嗅着。他的鼻尖蹭到我的,微凉。我浑身上下涌起一股燥热,脑袋里骤然响起了轰鸣声。
我甚至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咽了口水。
他像一只带着几分悠闲的大型猛兽,在评估他的猎物的品质。
而后他很快便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
“我想他们在主舱。”吴妄说。
我们两人摸黑从仓库中退了出来。
在地球上的时候,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吴妄有一天会成为我的盟友。
J应当不至于想要置我们于死地,但S心狠手辣,我们要面对的是拥有优秀格斗技,同时持有枪械的S。在格斗技巧上我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要是王良在这里就好了……我扭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的吴妄。
他没有半点紧张,像是在去听报告会的途中。
走了一半,耳边突然响起了风机运行的声音,灯光也稍加明亮了些。
吴妄皱了皱眉:“密码破解开了。”
不算明亮的白色的灯光反倒映衬得这个地方阴气沉沉。
终于来到了主舱。吴妄示意我和他一起躲在一侧,打开了门。
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但吴妄还是保持着高度警惕,一点点探出身去。看到舱内,他反倒彻底放松了,走了进去。我也跟了进去。
S和J并不在主舱。
吴妄在控制台前方的座椅那里找到了一把枪,将之别在腰间。然后他又仔细打量一番主舱,之后关上了门。
我咽了咽口水,问:“你打算杀死他?”
吴妄并不回答。
我也没有多少同情心,但大家毕竟是队友,在危急的情形下本就应当互相扶持。虽然不用做到K那样,至少不应互相残杀。
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和他一起站在舱门旁边。一人一边,以便能够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及时控制住两人。
以S的性格,当前情形尚未稳定,他一定会把起居都安排在主舱内才能安心。现在两人都离开,可能是去找食物,或者是船内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故障,所以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无论如何,他们离开了主舱,还留下了枪。这让我们处于一个较为有利的位置。
有说话声从门外传了进来。吴妄示意我警戒。
舱门发出“嘶”的声响,向一侧打开。
吴妄瞬间扑了上去,将首先进来的人捉住,一手勒住脖子,一手用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电光石火之间,来人已经被制服。
而意想不到的是,先进来的人不是S,而是J。
很快意识到眼前情形的S已经先我一步动作,将另一边的我从身后反剪住双手,一把枪抵在我的腰上。
情形就这样僵持住了。
要是王良在这里就好了,我再次这么想到。以他的身手,一定会轻而易举地制服S。但目前我也只能靠吴妄了,否则这样继续下去,很有可能演变成两人都将自己手里的人质杀掉,再决一死斗的局面。
J的脸红扑扑的,他眨眨眼睛看看我,似乎有点高兴地问:“你还活着?”
吴妄用左手上的枪敲J的脑袋:“闭嘴。”
“吴。”S的声音从我的脑后响起,“我只要轻轻扣动扳机,子弹就能从他的后腰钻进去,从体内把他燃烧得焦透,再从肚子钻出来,炸出一个脑袋大的窟窿。”
吴妄的表情没有松动:“就算是对你来说,一个人的时候也很难熬吧?所以这个小子也是必要的。”说着夹紧了J。J由于呼吸不畅,脸憋得更红了。
他挣扎着说:“S,放下枪,我们好好谈谈,总会有办法的,大家一起活下去!”
S嗤笑道:“你还在天真?我放下枪,他会立刻杀了你,然后再杀我。”
“他不会。”我说。
“我不信你也这么天真。”S对我说。
“J说的没错,大家都放下枪,我们好好商量商量。做了这么久的队友,以后也一定能和平共处的。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吧?飞船的发动机失灵,一起修理会快一些。最重要的是J在发烧,他的手是不是已经不能活动?如果得不到救治,他离死不远了。”就在这时,我感觉到S手上的松动。我趁此机会扭过身来,反抢过他的枪,即刻将他踢出老远。
拿枪指着S,我不禁笑了,道:“天真的人是你吧。”
后背碰到舱壁,又向前弹了一下。我稳住身子。
“看来相对于船的安危,你更在意J的死活啊。还是说你实在需要一个言听计从的小跟班?或者是你怕待在宇宙中的时间太漫长,没有人能帮你纾解你的……欲望?”
现在我和吴妄处于完全的优势之中,我有资格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说话。
S也稳住了身形,恨恨道:“苏,早就知道你恶毒,没想到你能恶毒到这种地步。”
“开枪。”吴妄对我说。
我握着枪的手一颤。
“开枪。”吴妄再次命令。
S突然笑了。
吴妄指着J的枪指向S,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但这个时候S已经向我扑了过来。
我突然觉得慌乱,连枪都握不稳了。
他很快把我扑住,手中的枪飞了出去。
而J也趁着吴妄注意力在一瞬间转移,从他手中逃了出来。马上冲着枪飞出去的轨迹追了上去,把枪拿在手中。
一瞬间几人飘浮着交换了位置,又都各自靠墙停止下来,重新对峙。
这下子,变成了S勒着我的脖子,J用枪指着吴妄,吴妄的枪口对着我和J,这样一个情形。
就是因为刚刚那一刻的犹豫,让我们从绝对优势转变成劣势。
“J,别这样,”我诱导他,“我们死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死了你也活不长。”
“别废话!”S收紧了手,我甚至能听到喉咙骨头绷紧的“咯咯”声。但J已经明显动摇了枪头的指向开始晃动。S向他吼:“等他们发现,你以为他们会好心地让你活下去吗!向吴开枪!”
J并没有照做。
我长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做不到,就好像我做不到。
“开枪!”S大声地吼叫。
J已经缓缓地放下了枪。
与此同时,一道灼热的光束向我射了过来。
擦脸而过。
鲜血喷溅了我一身,紧接着就闻到了一股焦味。
脖子上的钳制松开了,我不敢回头。
但失重的环境没有给我逃避的机会。鲜血四处飘散,而别的部分,也在换气风机的作用下从我的眼前飘了过去。红色的血、粉红色的肉块、焦黑的粉末、白色的脑浆……我屏住了呼吸。
前一刻还勒着我的脖子,大吼大叫的、活生生的一个人,如同一只实验用的死猪,头颅大开地,从我眼前飞过。
“不要吸气。”我连忙对J说。
但已经太晚了,J在大口大口地喘息,很快被血呛到,咳个不停。
我拿过他的枪,拍了拍他的背,说:“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