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乔星海懒散地坐着,像一个无奈的局外看客,却又不得不入局。
秦一白与人寒暄,他冷眼旁观,总算明白他们怎会在这偶遇——
在座几位,除了制片、导演,还有位刚毕业不久的新人演员和另一位姓秦的男士。男士叫秦明开,和秦一白是堂兄弟,新人姓郭,叫郭鸯,是秦明开夫人的远房亲戚。
他们这回走了秦一白的门路,想进组。
至于秦一白是怎么和八竿子打不着的演艺圈扯上关系的,据旁边制片助理提点,是因为他有个拿奖拿到手软的影帝朋友,且是影帝工作室的股东。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乔星海呷口茶,这圈子还真是小。
茶是好茶,秦明开专门带来的,除却已经泡开的,还给在座还各备了一提。
茶汤入口,滋味饱满,醇滑甘润。
乔星海忍不住再啜一口,视线自然地从杯沿儿上擦过去,不料正与秦一白投过来的视线相撞。
秦一白想,他只是喝口茶,怎么却像只偷着了肉碎,解了馋的狐狸?
哪怕乔星海惫懒怠慢,现在在秦一白眼中,也是这屋里没人能比得上的拔尖儿显眼。
——和以往的旧情无关,而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多时,秦明开提了第一杯酒。对着一桌子能帮上郭鸯的人,这位秦家大哥的嘴都要咧去后脑勺去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说先干为敬,诸位随意。
酒桌上好说话,酒一下肚,大家就从陌生人成了“熟人”。
制片眯着眼打量郭鸯,夸她有潜质。
导演随之附和,夸人夸得滴水不漏。
郭鸯带着才出校门的青涩,举杯敬酒,一饮而尽。
席间,郭鸯说在校期间也参演过几部网剧,只是一部都没播,连观众批评的声音都听不到,想进步都找不准不足之处。
制片虚与委蛇,说年轻人嘛,不缺实力,就是缺机会,片儿汤话说得漂亮,可三两句之后,却把话题绕到了乔星海头上。
“这戏能不能出彩还得看我们乔编,”他冲乔星海举杯,“以往乔编可不接改编的活,要不是这一年不如一年的光景,我们还捞不着机会跟乔编合作啊。”
明褒实贬,乔星海岿然不动,抬手与他碰杯,“合作愉快啊胡总。”
也是不凑巧,这个制片人前年就要跟他合作,谁知道中间出了点小变故,双方闹得挺不愉快,关系一下就僵在那儿了。
都说娱乐圈是个圈,这不就又碰上了。
要解这个结,乔星海不说扒层皮,至少也得让对方气顺了。
他自问酒量还行,一般喝不倒,无奈制片人就想看他伏低做小。一杯接一杯地下肚,乔星海被灌得头昏脑涨,胃里一股股恶心直往上翻。
对首,秦一白如同看戏。
十七八岁的乔星海不是这样的。
他说不上是恃才傲物,但过去确实不常拿正眼看人,一个班里有半个班都不待见他,剩下一半人大概是看在他的好相貌上,不和他一般见识。
长大了,被社会毒打过,现在知道低头了,这个低眉顺眼又暗自憋屈的样子……真有意思。
秦一白和秦明开碰了一杯,视线却落在乔星海脸上。
辛辣的酒穿过喉咙,热了肚肠。
乔星海迟钝而缓慢地夹菜、咀嚼、吞咽,面上被酒气熏出的红一点点蔓延到脖颈上,散进衣领里。
秦一白时不时地投过来一个眼神,如同一笔笔地描摹一幅画。
饭吃得差不多,制片人眼珠一转,搁下筷子道:“说来也巧,我们这部戏的主角就是做古玩生意的,原本想找你们和朴记的师傅给我们当当顾问,却没想到在这儿和一白老弟碰上了。”他靠着椅背,本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怎么样,老弟,愿不愿意来给我们做个顾问,指点一二?”
秦一白没立时答他,秦明开眼神一飘,在和朴记如今这位“当家”脸上转了圈,端起杯来,冲制片一抬,“这是好事儿啊,到时候剧拍出来,那也是弘扬咱传统文化么。是不是,老三?”
这话问的秦一白,他却敬了制片一杯酒——平时不拿正眼看人的秦家老大,这顿饭,当了回十足的孙子。
“是这么个理。其实顾问的事儿也不多,主要是给咱们剧本专业方面把把关。”制片说着,露出点真诚的苦笑,“诸位也都知道,现在观众不好伺候,你一个没弄好,露怯了,能追着你骂十条街。一白老弟,放心啊,报酬这方面,肯定不叫你吃亏。”
“胡哥这话就见外了。”秦一白重新打量着乔星海,“回头剧本上有什么问题,乔编尽管开口。”
分酒器里还剩个底儿,乔星海满上一小盅,敬他:“秦老板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一白端坐着,没动,看乔星海干了这一杯。
等他们又将话题转到郭鸯身上时,乔星海推开椅子出去了。
拐出回廊,他扶着墙倒气。
胸口憋闷,胃里翻江倒海,好像快走两步就能把肚子里那点东西全吐出来,实在不好受。
他靠着墙顺了会儿,才迈开腿摇摇晃晃拐去了洗手间。
上一次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乔星海委顿在隔板旁,手脚都没了力气,嘴里酸得发苦,喉咙像砂纸打过一样,难受得他频频吞口水。
外间的门轻响,紧接着是脚步声,四平八稳,停在了隔间外。
不用多想,乔星海也知道来的是谁。
他扒着马桶站起来,哪料脚后跟没站稳,“咣当”一声砸在隔间门上,本来就不清醒的脑子当场雪上加霜。
秦一白敲门,三下,“乔星海。”
乔星海缓了口气,哑着嗓说:“还没死。”
门开了,秦一白后退一步,脸上还是方才那个不冷不热的表情,看得人生厌。
乔星海肩背塌着,胃里的空虚灼热连累着肚肠都痉挛起来。他睨了秦一白一眼,出乎秦一白意料的,他一点没端着,反倒恨不得把所有狼狈都翻出来摆在明面上似的,一步三晃,晃到了洗手池边。
冷水泼湿了发梢和衣襟,却也没能让他变得清醒一点儿,意识反而懵得更厉害。
秦一白递来台面上叠好的手巾,问:“要不要帮你叫碗醒酒汤?”
乔星海听在耳朵里,觉得这话像一声挖苦。
他直起腰,用干燥的毛巾抹干净挂在下巴上的水珠,靠近了秦一白,仰脸看着他。
秦一白垂着眼,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胸口的手,抽走了那条揉皱的毛巾。
乔星海忽然没骨头似的贴住了他,酒气直扑过来,夹杂着很浅的一点香水味,分辨不出是哪种香料。他上翘的眼尾沁着水渍,浅色的眼珠被水光映得很亮,可里面藏的情绪却十分糟糕。
乔星海问:“方才的戏好看吗?”
秦一白没碰他,却任由他贴着,“很精彩。”
“我也觉得——”乔星海笑起来,“非常精彩。”
“乔星海,”秦一白的手指隔着虚空在他眼窝下比划,“怎么,被我|操过之后,就接连失眠了吗?”
乔星海眯起眼睛,像在认真回味,“毕竟,食髓知味啊。之后呢,人就会变得……贪得无厌,变得很丑陋,变成欲望的奴隶。”他细白的指尖点在自己胸口上,“说的就是我。”
秦一白在这时候忽然想起乔星海在洗手间打的那通电话,他说,不想一个人睡。
“还是趁早忘了的好。”他搡开乔星海,扔了手里的毛巾,弯腰洗手,好像碰了他碰过的东西都嫌脏,“我这个人,虽然道德水准不怎么高,但就是有一点,别人的东西,我从来不碰。你想偷腥,找错对象了。”
——言下之意,上回失足就算了,往后甭别想了。
乔星海和镜子里的男人对视,嗤笑,“天真。”
嘲笑完秦一白,他脚下不稳地出去了。
饭局一直到十点多才结束。
乔星海回去又喝了几杯,直到对面制片人看他下一秒就要跪桌底了,才作罢。
出门时候,他勾着乔星海的肩,一股股酒气全喷在乔星海耳朵边,“……喝得真痛快。乔啊,我没别的要求,就是时间你得把握好了,两个月,只有两个月昂……嗝,这本子,得给我弄漂亮点儿。”
乔星海头晕眼花,听他说话都带回音,脚下一软,险些带着这肚皮松弛的胖子滚出去。
所幸有人扶了一把。
乔星海打眼一看,是秦明开。
道了谢,他摇晃着站稳,迎着夜色吐了口气,和众人立在朱红的大门外、斑驳的石鼓旁,讲完散伙前的废话。
大家话说的都客气,但人被酒精麻痹之后,总有几个要扔了束缚,大胆做自己的——
制片人的手抓在了他助理的屁股上,钻进后座时,又当着好几双眼睛在那弹软的肉上掐了一把。自然,他不在意,其他人也不会当回事。